序尹文子
經名:尹文子。戰國尹文子著。二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太清部。參校版本:台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簡稱《四庫》本)。
目錄#1
序卷
尹文子序#1
山陽仲長氏撰定
尹文子者,蓋出於周之尹氏。齊宣王時,居稷下,與宋钘、彭蒙、田骈同學,先於公孫龍#2。公孫龍稱之。著書一篇,多所彌綸。《莊子》曰:不累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甯以活於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見侮不辱。此其道也。而劉向亦以其學本於黃老,大較刑名家也。近爲誣矣。余黃初末始到京師,缪熙伯以此書見示。意甚玩之,而多脫誤,聊試條次撰定爲上下篇,亦未能究其詳也。
#1尹文子,戰國時人。曾遊稷下,善名辯。所著《尹文子》,《漢書·藝文志》著錄爲一篇,列名家。仲長統撰定本爲上、下兩卷,或疑爲襲錄、增刪殘文而成。
#2『先J字舊脫,《漢書·藝文志》名家《尹文子》班固注『先公孫龍J,今據補。
尹文子卷上
大道上
大道無形,稱器有名。名也者,正形者也。形正由名,則名不可差。故仲尼雲: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也。大道不稱,衆有必名。生於不稱,則群形自得其方圓;名生於方圓,則衆名得其所稱也。大道治者,則名、法、儒、墨自廢;以名、法、儒、墨治者,則不得離道。老子曰: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寶。是道治者謂之善人,藉名、法、儒、墨者謂之不善人。善人之與不善人,名分扶問切。日離,不待審察而得也。道不足以治則用法,法不足以治則用術,衛不足以治則用權,權不足以治則用勢。勢用則反權,權用則反衛,術用則反法,法用則反道,道用則無爲而自治。故窮則徼吉吊切。終,徼終則反始,始終相襲,無窮極也。有形者必有名,有名者未必有形。形而不名,未必失其方圓白黑之實;名而不可,不尋名以檢其差。故亦有名以檢形,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檢名。察其所以然,則形名之與事物,無所隱其理矣。名有三科,法有四呈。一曰命物之名,方圓白黑是也;二曰毀譽之名,善惡貴賤是也;三曰況謂之名,賢愚愛憎是也。一曰不變之法,君臣上下是也;二曰齊俗之法,能鄙同異是也;三曰治衆之法,慶賞刑罰#1是也;四曰平准之法,律度權量是也。術者,人君之所密用,群下不可妄窺。勢者,制法之利器,群下不可妄爲。人君有術而使群下得窺,非術之奧者;有勢使群下得爲,非勢之重者。大要在乎先正名分#2;使不相侵雜,然後術可秘、勢可專。名者,名形者也。形者,應名者也。然形非正名也,名非正形也,則形之與名居然別矣#3;不可相亂,亦不可相無。無名,故大道無稱;有名,故名以正形。今萬物具存,不以名正之則亂;萬名具列,不以形應之則乖。故形名者,不可不正也。善名命善,惡名命惡,故善有善名,惡有惡名。聖賢仁智,命善者也;頑器魚巾切。凶愚,命惡者也。今即聖賢仁智之名以求聖賢仁智之實,未之或盡也;即頑器凶愚之名以求頑器凶愚之實,亦未或盡也。使善惡之盡然有分,雖未能盡物之實,猶不患其差也,故曰名不可不辯也。名稱者,別彼此而檢虛實者也#4。自古至今,莫不用此而得,用彼而失。失者由名分混,得者由名分察。今親賢而疏不肖,賞善而罰惡,賢不肖、善惡之名宜在彼,親疏、賞罰之稱宜屬我,我之與彼,又複一名,名之察者也;名賢不肖爲親疏,名善惡爲賞罰,合彼我之一稱而不別之,名之混者也。故曰:名稱者,不可不察也。語曰:好虛到切。牛。又曰:不可不察也。好則物之通稱,牛則物之定形,以通稱隨定形,不可窮極者也。設複言好馬,則複連於馬矣,則好所通無方也。設複言好人,則彼屬於人也,則好非人、人非好也,則好牛、好馬、好人之名自離矣。故曰:名分不可相亂也。五色、五聲、五臭、五味凡四類,自然存焉天地之間,而不期爲人用。人必用之,終身各有好惡,而不能辯其名分。名宜屬彼,分宜屬我#5。我愛白而憎黑,韻商而舍音舍。征,好膻而惡焦,嗜甘而逆苦。白、黑、商、征、膻、焦、甘、苦,彼之名也;愛、憎、韻、舍、好、惡、嗜、逆,我之分也。定此名分,則萬事不亂也。故人以度審長短,以量受少多,以衡平輕重,以律均清濁,以名稽虛實,以法定治亂,以簡制煩惑,以易禦險難,以萬事皆歸於一,百度皆准於法。歸一者簡之至,准法者易之極,如此,頑器聾瞽可以察慧聰明同其治也。天下萬事不可備能,責其備能於一人,則賢聖其猶病諸。設一人能備天下之事能,左右前後之宜,遠近遲疾之問。必有不兼者焉;苟有不兼,於治阙矣。全治而無阙者,大小多少各當丁浪切。其分,農商工仕不易其業。老農長商、習工舊仕莫不存焉,則處上者何事哉?故有理而無益於治者,君子弗言;有能而無益於事者,君子弗爲。君子非樂有言,有益於治,不得不言;君子非樂有爲#6,有益於事,不得不爲。故所言者不出於名法權衛,所爲者不出於農稼軍陣,周務而已。故明主不爲治外之理,小人必言事外之能。小人亦知言損於治,而不能不言;小人亦知能損於事,而不能不爲。故所言者極於儒墨是非之辯,所爲者極於堅僞偏抗口浪切。之行,求名而已,故明主誅之。古語曰:不知無害於君子,知之無損於小人。工匠不能,無害於巧;君子不知,無害於治,此信矣。爲善使人不能得從,此獨善也;爲巧使人不能得從,此獨巧也,未盡善巧之理。爲善與衆行之,爲巧與衆能之,此善之善者、巧之巧者也。所貴聖人之治,不貴其獨治,貴其能與衆共治也;貴工捶音垂。之巧#7。不貴其獨巧,貴其能與衆共巧也。今世之人,行欲獨賢,事欲獨能,辯欲出掌,勇欲絕衆。獨行之賢,不足以成化;獨能之事,不足以周務;出群之辯,不可爲戶說;絕衆之勇,不可與征陣。凡此四者,亂之所由生。是以聖人任道以夷其險#8,立法以理其差,使賢愚不相棄,能鄙不相遺。能鄙不相遺,則能鄙齊功;賢愚不相棄,則賢愚等慮,此至治之衛也。名定則物不競,分扶問切。明則私不行。物不競非無心,由名定故無所措其心;私不行非無欲,由分明故無所措其欲。然財心欲人人有之,而得同於無心無欲者#9,制之有道也。田骈蒲眠切。曰:天下之士,莫肯處其門庭,臣其妻子,必遊宦諸侯之朝者,利引之也。遊於諸侯之朝,皆志爲卿大夫而不擬於諸侯者,名限之也。彭蒙曰:雉兔在野,衆人逐之,分未定也#10;雞豕滿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物奢則仁智相屈,分定則貪鄙不爭。圓者之轉,非能轉而轉,不得不轉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因圓之自轉,使不得止;因方之自止,使不得轉,何苦物之失分。故因賢者之有用,使不得不用,因愚者之無用,使不得用;用與不用,皆非我用,因彼所用與不可用而自得其用,奚患物之亂乎?物皆不能自能,不知自知。智非能智而智,愚非能愚而愚,好非能好而好,醜非能醜而醜。夫不能自能,不知自知,則智好何所貴,愚醜何所賤?則智不能得誇愚,好不能得嗤醜,此爲得之道也。道行於世則貧賤者不怨,富貴者不驕,愚弱者不懾,質涉切。智勇者不陵,定於分也。法行於世則貧賤者不敗怨富貴,富貴者不敢陵貧賤,愚弱者不敢冀智勇,智勇者不敢鄙愚弱,此法之不及道也。世之所貴,同而貴之謂之俗;世之所用,同而用之謂之物。苟違於人,俗所不與;苟忮攴義切。於衆,俗所共去。故心皆殊而爲行若一,所好各異而資用必同,此俗之所齊、物之所飾。故所齊不可不慎,所飾不可不擇。昔齊桓好許浩切。衣紫,阖境不齋異彩;楚莊愛細腰,一國皆有饑色。上之所以率下,乃治亂之所由也。故俗苟沴,必爲法以嬌之;物苟溢,必立制以檢之。累力僞切。於俗、飾於物者,不可與爲治矣。昔晉國苦奢,文公以儉嬌之,乃衣不重帛,食不兼肉;無幾時,人皆大布之衣,脫粟之飯。越王勾踐謀報吳,欲人之勇,路逢怒蛙而轼之;比及數年,民無長幼,臨敵雖湯火不避。居上者之難,如此之驗。聖王知民情之易動,故作樂以和之,制禮以節之。在下者不得用其私,故禮樂獨行;禮樂獨行,則私欲寢廢;私欲寢廢,則遭賢之與遭愚均矣。若使遭賢則治、遭愚則亂,是治亂續於賢愚,不系於禮樂,是聖人之術與聖主而俱沒,治世之法逮易世而莫用#11,則亂多而治寡。亂多而治寡,則賢無所貴、愚無所賤矣。處名位,雖不肖下愚#12,物不疏音踈己。親踈系乎勢利,不系乎不肖與仁賢,吾亦不敢據以爲天理,以爲地勢之自然者爾。今天地之間,不肖實衆,仁賢實寡。趨利之情,不肖特厚;廉恥之情,仁賢偏多。今以禮義招仁賢,所得仁賢者萬不一焉;以名利招不肖,所得不肖者觸地是焉。故曰:禮義成君子,君子未必須禮義;名利治小人,小人不可無名利。慶賞刑罰,君事也;守職效能,臣業也。君科功黜陸#13,故有慶賞刑罰;臣各慎所任,故有守職效能。君不可與臣業,臣不可侵君事。上下不相侵與,謂之名正,名正而法順也。接萬物使分,別海內使不雜,見侮不辱,見推不矜,禁暴息兵,救世之鬥,此仁君之德,可以爲主矣。守職分使不亂,慎所任而無私,饑飽一心,毀譽同慮,賞亦不忘,罰亦不怨,此居下之節,可爲人臣矣#14。世有因名以得實,亦有因名以失實#15。宣王好射,說音悅人之謂己能用強也,其實所用不過三石;以示左右,左右皆引試之,中阙而止#16,皆曰:不下九石,非大王孰能用是。宣王悅之。然則宣王用不過三石,而終身自以爲九石。三石,實也;九石,名也。宣王悅其名而喪其實。齊有黃公者,好謙卑,有二女,皆國色。以其美也,常謙辭毀之,以爲醜惡。醜惡之名遠布,年過而一國無聘者。衛有鳏夫時冒娶之,果國色。然後曰:黃公好謙,故毀其子不姝美。於是爭禮之,亦國色也。國色,實也;醜惡,名也。此違名而得實矣。楚人檐山雉者,路人問:何烏也?檐雉者欺之,曰:鳳凰也。路人曰:我聞有鳳凰,今直見之,汝販之乎?曰:然。則十金弗與,請加倍,乃與之。將欲獻楚王,經宿而烏死。路人不遑惜金,惟恨不得以獻楚王。國人傳之,鹹以爲真鳳凰,貴欲以獻之。遂聞楚王,感其欲獻於己,召而厚賜之,過於買烏之金十倍。魏田父有耕於野者,得寶玉徑尺,弗知其玉也,以告鄰人。鄰人陰欲圖之,謂之曰:此怪石也,畜之弗利其家,弗如複之。田父雖疑,猶錄以歸,置於庑音侮。下。其夜,玉明光照一室,田父稱家大怖,音故切。複以告鄰人。曰:此怪之征,遄市專切。棄,殃可銷。於是遽而棄於遠野。鄰人無何盜之,以獻魏王。魏王召玉工相之;玉工望之,再拜而立,敢賀王#17:王得此天下之寶,臣未嘗見。王問其價,玉工曰:此無價以當之。五城之都,僅可一觀。魏王立賜獻玉者千金,長食上大夫祿。凡天下萬裏,皆有是非,吾所不敢誣。是者常是,非者常非,亦吾所信。然是雖常是,有時而不用;非雖常非,有時而必行,故用是而失有矣,行非而得有矣。是非之理不同而更興廢翻爲,我用則是非焉在哉?觀堯、舜、湯、武之成,或順或逆,得時則昌;桀、纣、幽、厲之敗,或是或非,失時則亡。五伯之主亦然。宋公與#18楚人戰於泓,烏宏切。公子目夷曰:楚衆我寡,請其未悉濟而擊之。宋公曰:不可。吾聞不鼓不成列;寡人雖亡國之余#19,不敢行也。戰敗,楚人執宋公。齊人弒襄公,立公孫無知;召忽、夷吾奉公子紏奔魯,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既而無知被殺,二公子爭國。紏,宜立者也;小白先入,故齊人立之。既而使魯人殺紏;召忽死之,征夷吾以爲相。晉文公爲骊姬之谮,出亡十九年。惠公卒,賂秦以求反國,殺懷公子而自立。彼一君正,而不免於執;二君不正,霸業遂焉。已是而舉世非之,則不知己之是;己非而舉世是之,亦不知己所非。然則是非隨衆賈而爲正,非己所獨了,則犯衆者爲非,順衆者爲是。故人君處權乘勢,處所是之地,則人所不得非也。居則物尊之,動則物從之,言則物誠之,行則物則之,所以居物上禦群下也。國亂有三事:年饑民散,無食以聚之則亂;治國無法則亂;有法而不能用則亂。有食以聚民,#20有法而能行,國不治未之有也。
尹文子卷上
#1『罰』,《四庫》本作『法』,誤。
#2《道藏》本原脫『名』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3《道藏》本此句前原有『則形也』三字,疑衍。今據《四庫》本刪。
#4『別』,《道藏》本原作『何』,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5《道藏》本原脫『分』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6《道藏》本原脫一樂】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7《道藏》本原脫『責』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8《道藏》本原脫『夷』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9《道藏》本『心』字前原脫『無』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10『未』,《道戴》本原作『求h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11『治世』,《道藏》本原作『治也』,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12『下愚』,《道藏》本原作『不愚』,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13『科』,《道藏》本原作『料』,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14《道亂》本原脫『臣』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15『亦有』,《道藏》本原作『亦以』,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16『阙』,《四庫》本作『聞』。
#17『王』,《四庫》本作『曰』。、
#18『與』,《道藏》本原作『以』,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19《道藏》本原脫鬥國一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20此句《道藏》本原作『有法食以聚民』。今據文義及《四庫》本刪衍字『法』。
大道下
仁、義、禮、樂、名、法、刑、賞,凡此八者,五帝三王治世之術也。故仁以導之#1;義以宜之,禮以行之,樂以和之,名以正之,法以齊之,刑以威之,賞以勸之。故仁者所以博施於物,亦所以生偏私;義者所以立節行,亦所以成華僞;禮者所以行恭謹,亦所以生惰慢;樂者所以和情志,亦所以生淫放;名者所以正尊卑,亦所以生矜篡;法者所以齊衆異,亦所以乖名分#2,刑者所以威不服,亦所以生陵暴;賞者所以勸忠能,亦所以生鄙爭。凡此八術,無隱於人,而常存於世,非自顯於堯湯之時,非自逃於桀纣之朝。用得其道則天下治,失其道則天下亂。過此而往,雖彌綸天地,籠絡萬品,治道之外,非群生所餐挹,聖人錯而不言也。凡國之存亡有六征:有衰國,有亡國,有昌國,有強國,有治國,有亂國。所謂亂亡之國者,凶虐殘暴不與焉;所謂強治之國者,威力仁義不與焉。君年長,多媵,以證切。少子孫,疏宗族#3,衰國也;君寵臣,臣愛君,公法廢,私欲行,亂國也;國貧小,家富大,君權輕,臣勢重,亡國也。凡此三征,不待凶虐殘暴而後弱也,雖曰見存,吾必謂之亡者也。內無專寵,外無近習,支庶繁字,長幼不亂,昌國也;農桑以時,倉禀充實,兵甲勁利,封疆修理,強國也;上不勝其下,下不能犯其上,上下不相勝犯,故禁令行,人人無私,雖經險易而國不可侵,治國也。凡此三征,不待威力仁義而後強,雖曰見弱,吾必謂之存者。治主之興,必有所先誅。先誅者,非謂盜,非謂奸;此二惡者,一時之大害,非亂政之本也。亂政之本,下侵上之權,臣用君之術,心不畏時之禁,行不軌時之法,此大亂之道也。孔丘攝魯相七日而誅少失照切。正卯,門人進問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爲政而先誅,得無失乎?孔子曰:居,吾語牛據切。汝其故。人有惡者五,而竊盜奸私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僞而辯,四曰強記而博,五日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免兔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飾邪熒衆,強記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雄桀也,不可不誅也。是以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正,太公誅華士,管仲誅付裏乙,子産誅鄧析、史付。此六子者,異世而同心,不可不誅也。《詩》曰:憂心悄悄,愠於群小。小人成群,斯足畏也。語曰:佞辯可以熒惑鬼神。曰:鬼神聰明正直,孰曰熒惑者?曰:鬼神誠不受熒惑,此尤佞辯之巧,靡不人也。夫佞辯者雖不能熒惑鬼神,熒惑人明矣。探人之心,度人之欲,順人之嗜好而不敢逆,納人於邪惡而求其利。人喜聞己之美也,善能揚之#4,惡聞己之過也,善能飾之。得之於眉睫之間,承之於言行之先。語曰:惡紫之奪朱,惡利口之覆邦家。斯言足畏,而終身莫悟,危亡繼踵焉。《老子》曰:以政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政者,名法是也。以名法治國,萬物所不能亂。奇者,權術是也。以權術用兵,萬物所不能敵。凡能用名法、權術而矯抑殘暴之情,則己無事焉,己無事則得天下矣。故失治則任法,失法則任兵。以求無事,不以取強,取強則柔者反能服之。《老子》曰:民不畏死,如何以死懼之?凡民之不畏死,由邢罰過。刑罰過則民不賴其生,生無所賴,視君之威末如也。刑罰中,則民畏死。畏死由生之可樂也,知生之可樂,故可以死懼之。此人君之所宜執,臣下之所宜慎。田子讀書曰:堯時太平。宋子曰:聖人之治,以致此乎。彭蒙在側#5,越次答曰:聖法之治以至此,非聖人之治也。宋子曰:聖人與聖法何以異?彭蒙曰:子之亂名甚矣。聖人者,自己出也;聖法者,自理出也,理出於己,己非理也#6;己能出理,理非己也。故聖人之治,獨治者也;聖法之治,則無不治矣。此萬世之利,唯聖人能該之。宋子猶惑,質於田子。田子曰:蒙之言然。莊裏丈人,字長子曰盜,少子曰毆。盜出行,其父在後追呼之曰:盜,盜。吏聞,因縛之。其父呼毆喻吏,遽而聲不轉,但言:毆,毆。吏因毆之,幾殪一計切。康衢長者,字僮曰善搏,音博。字犬曰善噬#7;賓客不過其門者三年。長者怪而問之,乃實對;於是改之,賓客往複。鄭人謂玉未理者爲璞,周人謂鼠未臘者爲璞。周人懷璞,謂鄭賈曰:欲買璞乎?鄭賈曰:欲之。出其璞視之,乃鼠也,因謝不取。父之於子也,令有必行者,有必不行者。去貴妻,賣愛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汝無敢恨,汝無敢思,令必不行者也。故爲人上者,必慎所令。凡人富則不羨爵祿,貧則不畏刑罰。不羨爵祿者,自足於己也;不畏刑罰者,不賴存身也。二者爲國之所甚,而不知防之之術,故令不行而禁不止;若使令不行而禁不止,則無以爲治;無以爲治,是人君虛臨其國,徒君其民,危亂可立而待矣。今使由爵祿而後富,則人必爭盡力於其君矣#8;由刑罰而後貧,則人鹹畏罪而從善矣。故古之爲國者,無使民自貧富。貧富皆由於君,則君專所制,民知所歸矣。貧則怨人,賤則怨時,而莫有自怨者,此人情之大趣也。然則不可以此是人情之大趣而一( )非之,亦有可矜者焉,不可不察也。今能同算鈞而彼富我貧,能不怨則美矣,雖怨無所非也。才鈞智同而彼貴我賤,能不怨則美矣,雖怨無所非也#9。其敝在於不知乘權藉勢之異而雖曰智能之同,是不達之過,雖君子之郵,亦君子之怒也。人貧則怨人,富則驕人。怨人者,苦人之不祿施於己也,起於情所難安而不能安,猶可恕也;驕人者,無苦而無故驕人,此情所易制而弗能制#10,弗可恕矣。衆人見貧賤則慢而疏之,見富貴則敬而親之。貧賤者有請赇於己,疏之可也;未必損己而必疏之,以其無益物之具故也。富貴者有施與已,親之可也;未必益己而必親之,則彼不敢親我矣。三者獨立,無致親致疏之所。人情終不能不以貧賤富貴易慮,故謂之大惑焉。窮獨貧賤,治世之所共矜,亂世之所共侮。治世非爲矜窮獨貧賤而治,是治之一事也;亂世亦非侮窮獨貧賤而亂,亦是亂之一事也。每事治則無亂,亂則無治。視夏商之盛、夏商之衰,則其驗也。貧賤之望富貴甚微,而富貴不能酬其甚微之望。夫富貴者之所惡,貧者之所美#11;貴者之所輕,賤者之所榮。然而弗酬,弗與同苦樂故也。雖弗酬之,於我弗傷。今萬民之望人君,亦如貧賤之望富貴。其所望者,蓋欲料長幼、平賦斂、時其饑寒、省其疾痛、賞罰不濫、使役以時;如此而已,則於人君弗損也。然而弗酬,弗與同勞逸故也#12。故爲人君,不可弗與民同勞逸焉。故富貴者可不酬貧賤者,人君不可不酬萬民。不酬萬民,則萬民之所不願戴;所不願戴,則君位替矣。危莫甚焉,禍莫大焉。
尹文子卷下竟
#1『導』,《四庫》本作『道』。
#2《道藏》本原脫『名』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3『族』,《道藏》本原作『強』,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4《道藏》本原脫『之』字。今據文義及《四庫》本補。
#5『側』,《道藏》本原作『則』,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6『理』,《道藏》本原作『禮』,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7『犬』,《道藏》本原作『大』,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8『必』,《道藏》本原作『力』,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9『怨』,《道藏》本原作『然』,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10『制』,《道藏》本原作『貴』,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11『之』,《道藏》本原作『也』,誤。今據文義及《四庫》本改。
#12『逸』,《四庫》本作『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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