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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茶水記 唐 張又新

提要

  《煎茶水記》一卷,唐張又新撰。又新字孔昭,深州陸澤人。司門員外郎鷟之曾孫,工部侍郎薦之子也。元和九年進士第一。(案:本傳但稱元和中及進士高第,知爲九年者據此書中所述,知爲第一者,據元人所編《氏族大全》稱其狀元及第也。)曆官右補阙。黨附李逢吉,爲入關十六子之一。逢吉出爲山南東道節度使,以又新爲行軍司馬,坐田伾事,貶江州刺史。(案:新、舊唐書皆雲汀州刺史,而書中自稱刺九江,則爲江州無疑以二字形近而訛也。《書錄解題》作涪州,則更誤矣。)後又夤緣李訓,遷刑部郎中,爲申州刺史。訓死,複坐貶,終於左司郎中。事迹具《新唐書·本傳》。其書前列刑部侍郎劉伯刍所品七水,次列陸羽所品二十水。雲元和九年初成名時,在薦福寺得於楚僧,本題曰《煮茶記》,乃代宗時湖州刺史李季卿得於陸羽口授。後有葉清臣《述煮茶泉品》一篇,歐陽修《大明水記》一篇,《浮槎山水記》一篇。考《書錄解題》載此書,已稱《大明水記》載卷末,則宋人所附入也。清臣所記,稱又新此書爲《水經》。案《太平廣記》三百九十九卷引此書,亦稱《水經》。或初名《水經》,後來改題,以別郦道元所志欤?修所記極诋又新之妄,謂與陸羽所說皆不合。今以《茶經》校之,信然。又《唐書》羽本傳稱,李季卿宣慰江南,有薦羽者,召之。羽野服挈具而入,季卿不爲禮。羽愧之,更著毀茶論。則羽與季卿大相龃龉,又安有口授《水經》之理?殆以羽號善茶,當代所重,故又新托名欤。然陸遊《入蜀記》曰,史志道饷谷簾水數器,真絕品也。甘腴清冷,具備諸美。前輩或斥水品以爲不可信,水品固不必盡當。至谷簾泉,卓然非惠山所及,則亦不可誣也。是遊亦有取於是書矣。

煎茶水記

  故刑部侍郎劉公諱伯刍,于又新丈人行也。爲學精博,頗有風鑒,稱較水之與茶宜者,凡七等:

  揚子江南零水第一;

  無錫惠山寺石泉水第二;

  蘇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三;

  丹陽縣觀音寺水第四;

  揚州大明寺水第五;

  吳松江水第六;

  淮水最下第七。

  斯七水,余嘗俱瓶于舟中,親挹而比之,誠如其說也。客有熟于兩浙者,言搜訪未盡,余嘗志之。及刺永嘉,過桐廬江,至嚴子濑,溪色至清,水味甚冷,家人輩用陳黑壞茶潑之,皆至芳香。又以煎佳茶,不可名其鮮馥也,又愈于揚子南零殊遠。及至永嘉,取仙岩瀑布用之,亦不下南零,以是知客之說誠哉信矣。夫顯理鑒物,今之人信不迨于古人,蓋亦有古人所未知,而今人能知之者。

  元和九年春,予初成名,與同年生期于薦福寺。余與李德垂先至,憩西廂玄鑒室,會適有楚僧至,置囊有數編書。余偶抽一通覽焉,文細密,皆雜記。卷末又一題雲《煮茶記》,雲代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維揚,逢陸處士鴻漸。李素熟陸名,有傾蓋之歡,因之赴郡。至揚子驿,將食,李曰:“陸君善于茶,蓋天下聞名矣。況揚子南零水又殊絕。今日二妙千載一遇,何曠之乎!”命軍士謹信者,挈瓶操舟,深詣南零,陸利器以俟之。俄水至,陸以勺揚其水曰:“江則江矣。非南零者,似臨岸之水。”使曰:“某棹舟深入,見者累百,敢虛绐乎”陸不言,既而傾諸盆,至半,陸遽止之,又以勺揚之曰:“自此南零者矣。”使蹶然大駭,馳下曰:“某自南零赍至岸,舟蕩覆半,懼其鮮,挹岸水增之。處士之鑒,神鑒也,其敢隱焉!”李與賓從數十人皆大駭愕。李因問陸:“既如是,所經曆處之水,優劣精可判矣。”陸曰:“楚水第一,晉水最下。”李因命筆,口授而次第之:

  廬山康王谷水簾水第一;

  無錫縣惠山寺石泉水第二;

  蕲州蘭溪石下水第三;

  峽州扇子山下有石突然,泄水獨清冷,狀如龜形,俗雲蝦蟆口水,第四;

  蘇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五;

  廬山招賢寺下方橋潭水第六;

  揚子江南零水第七;

  洪州西山西東瀑布水第八;

  唐州柏岩縣淮水源第九,淮水亦佳;

  廬州龍池山嶺水第十;

  丹陽縣觀音寺水第十一;

  揚州大明寺水第十二;

  漢江金州上遊中零水第十三;(水苦)

  歸州玉虛洞下香溪水第十四;

  商州武關西洛水第十五;(未嘗泥)

  吳松江水第十六;

  天台山西南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

  郴州圓泉水第十八;

  桐廬嚴陵灘水第十九;

  雪水第二十。(用雪不可太冷)

  此二十水,余嘗試之,非系茶之精粗,過此不之知也。夫茶烹于所産處,無不佳也,蓋水土之宜。離其處,水功其半,然善烹潔器,全其功也。李置諸笥焉,遇有言茶者,即示之。又新刺九江,有客李滂、門生劉魯封,言嘗見說茶,余醒然思往歲僧室獲是書,因盡箧,書在焉。古人雲:“瀉水置瓶中,焉能辨淄渑。”此言必不可判也,力古以爲信然,蓋不疑矣。豈知天下之理,未可言至。古人研精,固有未盡,強學君子,孜孜不懈,豈止思齊而已哉。此言亦有裨于勸勉,故記之。

  述煮茶泉品

  夫渭黍汾麻,泉源之異禀;江橘淮枳,土地之或遷,誠物類之有宜,亦臭味之相感也。若乃撷華掇秀,多識草木之名;激濁揚清,能辨淄渑之品,斯固好事之嘉尚,博識之精鑒。自非嘯傲塵表,逍遙林下,樂追王濛之約,不敗陸納之風,其孰能與于此乎?吳楚山谷間,氣清地靈,草木穎挺,多孕茶荈,爲人采拾。大率右于武夷者,爲“白乳”;甲于吳興者,爲“紫筍”;産禹穴者,以“天章”顯;茂錢塘者,以“徑山”稀;至于續廬之岩、雲衡之麓,“鴉山”著于無歙,“蒙頂”傳于岷蜀,角立差勝,毛舉實繁。然而天賦尤異、性靡受和,苟制非其妙,烹失于術,雖先雷而贏,未雨而檐,蒸焙以圖,造作以經,而泉不香、水不甘,爨之、揚之,若淤若滓。  

  予少得溫氏所著《茶說》,嘗識其水泉之目,有二十焉。會西走巴峽,經蝦蟆口,北憩蕪城,汲蜀岡井,東遊故都,絕揚子江,留丹陽酌觀音泉,過無錫奭鬥惠山水,粉槍末旗,蘇蘭薪桂,且鼎且缶,以飲以歠,莫不瀹氣滌慮,蠲病析酲,祛鄙吝之生心,招神明而還觀。信乎!物類之得宜,臭味之所感,幽人之佳尚,前賢之精鑒,不可及已!  

  噫!紫華綠英,均一草也;清瀾素波,均一水也。皆忘情于庶彙,或求伸于知已。不然者,叢薄之莽、溝渎之流,亦奚以異哉!遊鹿故宮,依蓮盛府,一命受職,再期服勞,而虎丘之觱沸,淞江之清泚,複在封畛。居然挹注是嘗,所得于鴻漸之目,二十而七也。昔郦元善于《水經》,而未嘗知茶;王肅癖于茗飲,而言不及水表,是二美吾無愧焉。凡泉品二十,列于右幅。且使盡神,方之四兩,遂成其功。代酒限于七升,無忘真賞雲爾。南陽葉清臣述。

  大明水記(歐陽修)

  世傳陸羽《茶經》,其論水雲:“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雲:“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湧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頸疾。江水取去人遠者,井取汲多者。”其說止于此,而未嘗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張又新爲《煎茶水記》,始雲劉伯刍謂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載羽爲李季卿論水次第有二十種。

  今考二說,與羽《茶經》皆不合。羽謂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刍以揚子江爲第一,惠山石泉爲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陽寺井第四,揚州大明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與羽說皆相反。季卿所說二十水:廬山康王谷水第一,無錫惠山石泉第二,蕲州蘭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峽蛤蟆口水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廬山招賢寺下方橋潭水第六,揚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廬山龍池山頂水第十,丹陽寺井第十一,揚州大明寺井第十二,漢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虛洞香溪水第十四,武關西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圓泉第十八,嚴陵灘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如蛤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羽皆戒人勿食,食之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與羽經相反。疑羽不當二說以自異。使誠羽說,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邪?其述羽辨南零岸時,怪誕甚妄也。

  水味有美惡而已,欲求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說也。故其爲說,前後不同如此。然此井,爲水之美者也。羽之論水,惡渟浸而喜泉源,故井取多汲者,江雖長,然衆水雜聚,故次山水。惟此說近物理雲。

  浮槎山水記(歐陽修)

  浮槎山,在慎縣南三十五裏,或曰浮者山,或曰浮巢山。其事出于浮圖老子之徒,荒怪誕幻之說。其上有泉,自前世論水者皆弗道。余嘗讀茶經,愛陸羽善言水。後得張又新水記,載劉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爲得之于羽。然以茶經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險谲之士,其言難信,頗疑非羽之說。及得浮槎山水,然後益以羽爲知水者。浮槎山與龍池山皆在廬州界中,較其水味,不及浮槎遠甚。而又新所記,以龍池爲第十,浮槎之水棄而不錄。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則不然。其論曰:山水上,江次之,井爲下。山水,乳泉石池流者上。其言雖簡,而于論水盡矣。浮槎之水,發自李候,嘉佑二年,李候以鎮東軍,留後出守廬州,因遊金陵登蔣山,飲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愛,蓋羽所謂乳泉漫流者也,飲之而甘。乃考圖記,問于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遺余于京師。予報之曰:李候可謂賢矣。夫窮天下之物,無不得其欲者,富貴者之樂也,至于蔭長松、藉豐草,聽山流之潺緩,飲石泉之滴瀝,此山林者之樂也。而山林之士,視天下之樂,不一動其心。或者欲于心,顧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獲樂于斯。彼富貴之通用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水之樂爾。惟富貴者而不得兼,然後貧賤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兩能,亦其理與勢之然欤。今李候生長富貴,厭惡于耳目,又知山水之樂,至于攀緣上下,幽隱窮絕,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謂多矣。李候折節好學,喜交賢士,敏于爲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見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凡物未必可貴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以其事,俾世知斯泉發自李候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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