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莉(活字文化 供图)
林西莉来的时候,我们正坐在空旷的、冷气很足的大厅里。一位左手扶着手杖,体态丰腴的老人向我们走了过来。她满头灰白色头发、脸上纵横着时光的痕迹,有着白净皮肤和一点儿淡淡腮红的润色,显得很柔和。
现在她已经是一位84岁的老人,时光让她变得丰富。她没有这个年纪的老态龙钟,眼睛明亮,谈到尽兴时手舞足蹈。
8月29日,林西莉的作品《给孩子的汉字王国》出版,澎湃新闻专访了林西莉。《给孩子的汉字王国》是林西莉在教学和研究的基础上耗时8年完成的。她所讲解的都是一些最基本的汉字,如关于人自己的身体、水与山、农耕和家畜、车和船、路、酒和器皿、麻与丝、竹与树、工具与武器、房子与屋顶、书籍与乐器等等,从而引申到对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中国文化的探讨。
该书1989年在瑞典出版,1998年经汪家明、李之义翻译,在中国出版。之后该书又在13个国家以13种不同文字出版。
林西莉是瑞典人,她1952年高中毕业,进入斯德哥尔摩大学学习艺术史、历史、语言学,毕业后到德国、意大利专修音乐,后任中学历史教员。她对不同地域的文化有很大的热忱,尤其是对中国文化,后来她拜在瑞典汉学家高本汉门下,当时高本汉已名扬天下,他的《中国音韵学研究》经罗常培、赵元任等翻译成中文,成为汉语语言学的经典。
林西莉说:“我在斯德哥尔摩读了十年大学,我上学的时候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会去听高本汉先生的讲座,他已经75岁了,他讲座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孔子、孟子、老子等先秦诸子。高本汉非常喜欢研究汉字的构造,一个字为什么会代表这样一个意思,一个字为什么会有这个读音。他经常给我们看一些汉字在甲骨文和金文中的形态,给我们展示一个完整的汉字发展历程。”
高本汉的讲授方式以及对汉字的热忱深深影响了林西莉。当她的第一任丈夫去瑞典驻华大使馆工作时,她就决定同去中国,到北京大学就读。
“我很幸运自己在六十年代早期来到中国”
林西莉说,“我很幸运自己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早期来到中国。因为在1949年后中国政府在建造大批的工程:修路,建造学校、医院,在这个过程中挖出了大量的文物,这些对我的研究是非常有益的。当时大量的考古报告开始出版,我一个月要去好几次书店,为了看有没有最新的考古报告和挖掘报告出来,这些对于我的研究都是像黄金一样宝贵的材料。”
林西莉每次看到新的考古报告,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问能不能去实地看,她说非常遗憾一开始很少有城市能对外国人敞开大门,但经过她一年又一年的申请,还是有地方欢迎她去。
她在释读“车”这个字的时候就去了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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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经常作为陪葬品被放在统治者的墓里,千百年来在泥土的挤压下,使木头制的车子变得像黄土高原的山一样坚硬。在车的木制部分和车厢的柳条制品腐烂以后,就出现一个空洞——在泥土中有一个固定的车的样子。借助它浇筑出来的那辆古车,细致地再现了昔日古车的木制形式。”林西莉在《给孩子的汉字王国》中写道。
她摩挲着书页上的车的俯视图的框架说:“你看这个出土的车,跟甲骨文中的‘车’几乎一模一样!”
她说:“每个夏天,我都会到中国去访问建筑、考古方面的学者,问他们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当时对农业了解不多,我便拜访了农村、公社还有一些懂行的官员,来了解当时的农业。在这本书里你会发现,它不仅写到了中国人,还写到了中国的自然环境、动物,这都是我拜访专家的结果,研究中国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
关注这个领域时间久了让林西莉有了长足的进步,林西莉阅读的都是中文的考古资料,并对一些字的释读有了自己的看法。她并不完全认同文字学方面的权威著作《说文解字》。她说:“《说文解字》中有很多奇怪的解释,但通过生活发现这些解释都站不住脚。《说文解字》中对文字的很多解释我是不认同的,因为许慎没有接触过商代的那些文物,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商代时是什么模样。”
“我能明确指出这个字是从哪个景观得来的”
林西莉说:“我刚开始学习汉字时,老师教我‘田’是‘田野’、‘农田’的意思,当时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来到中国后开始阅读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典,字典中有‘田’的演变过程,当我看到中国农田的照片后,我突然就明白了之所以写作‘田’的缘由(田野组成一个方块图案,由窄窄的田埂分开)。我每次出门都会发现生活中存在各种各样的汉字,我能够明确地指出这个字是从哪个景观演变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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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人们公布了十几年前在藁城郊外的考古发掘的结果,在众多珍贵的文物中有两口井,是迄今为止在中国发现的最古老的井。经碳14测定,它们是公元前1300年的,与甲骨文属同时代。”林西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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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口井的构造可以解释“井”字。像人们发现的所有其他井一样,藁城的井也是圆的,但是有趣的地方来了:在井底有一个四方的框,是用圆木做的,四五个摞在一起,它们组成的样子完全符合“井”字的形状。
“高本汉说,井字表现的是井口的框,其他人同意他的看法。但是20世纪出土的文物一致证明,井在古代(指)是圆的。保存最好的一口井是周朝的,它甚至还有半米高的陶圈。没有一口井能解释‘井’字形状的样子。”林西莉说。
林西莉说实际生活中,她在邯郸看到过一口井,“井”这个字是一个俯视图得来的字,对于甲骨文和金文的阐释需要从生活中事物的各个角度进行观察。
林西莉对于“工”字也很感兴趣。她说一般的解释将“工”理解为代表木工的三角板。后来她在陕西
西安坐车的时候看到旁边有农民在盖房,农民手里拿着一个石头夯,她马上让停车拍了如下的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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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莉在《给孩子的汉字王国》的序言中写道:
在我生活的很长时间里,我把自己首先看作艺术史家。对我来说寻求汉字被创造时的外观和实物来进行解释是很自然的。在考古材料中,人们常常看到一些形象,它们与最初的汉字形态表达了对于现实的相同的认识。我的书是第一次系统地表述这种情况。
一旦注意到这些形象,人们就会发现,它们在以后的几千年中反复出现,中国文化有惊人的连续性。直到今天人们在广告、民间艺术和周围的日常生活中,还能看到一些画面,它们在把握和反映现实方面和三千多年以前文字创造者们完全相同。
林西莉将《给孩子的汉字王国》定义为一本故事书。它告诉人们汉字里面能蕴含很多关于中国古代的故事和中国人对世界的思考。这本书一开始是为瑞典读者写的,但后来也有非常多的中国读者看到了这本书。昨天在芳草地的活动,我非常高兴地看到中国小孩成年人在阅读讨论这本书,甚至有中国的小孩叫我“汉字妈妈”。
原标题:瑞典汉学家林西莉:研究中国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