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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劍十三俠》作者:唐芸洲
簡介:
本書故事情節離奇曲折,跌宕起伏,波瀾叠起,義士武藝絕倫,劍仙俠客神通廣大,惡道凶僧妖術精奇,天馬行空,騰雲駕霧,吐劍吞丸,變幻蜞測,使人眼花缭亂,動魄驚心,很具吸引力和可讀性。
第一部分
嘗見稗官小說記載劍仙俠客之流,殊足娛心悅人,羨無已。第類皆雪泥鴻爪,略見一斑、偶敘一事,如神龍之首見尾隱,令人追想其生平,未必別無驚人之事更有可觀,惜無從考之爲憾。 序
第1回 徐公子輕財好客 黎道人重義傳徒
第2回 海鷗子臨別顯才能 鶴陽樓英雄初出手
第3回 伍天豹大鬧宜春院 李文孝鞭打撲天鵰
第4回 賽孟嘗怒打小霸王 方國才避難走他方
第5回 徐定標尋訪一枝梅 伍天然私下九龍山
第6回 神箭手逆旅逢俠客 鐵頭陀行刺遇英豪
第7回 一枝梅徐府殺頭陀 慕容貞李莊還首級
第8回 徐鳴臯弟兄觀打擂 飛雲子風鑒識英雄
第9回 雅仙樓鳴臯遇師伯 玄都觀嚴虎擺擂台
第10回 賽孟嘗拳打嚴虎 羅季芳扯倒擂台
第11回 救義兄反牢劫獄 換犯人李代桃僵
第12回 鐵稜關挑燈大戰 救妹丈棄邪歸正
第13回 警奸王劍仙呈絕技 殺土豪義士報冤仇
第14回 揚州府嚴拿凶手 軒轅廟錘打夜叉
第15回 賽元慶誤落李家店 楊小舫大鬧清風鎮
第16回 除黑店兄弟相逢 明報應三娘再嫁
第17回 避冤仇四海遠遊 徐鳴臯一上金山
第18回 非非設計擒衆傑 徐慶神箭射了凡
第19回 徐義士二次上金山 衆英雄一同陷地穴
第20回 一枝梅金山救兄弟 狄洪道千裏請師尊
第21回 句曲山俠客遇高人 華陽洞衆妖談邪道
第22回 徐鳴臯刀斬七怪 狄洪道路遇妖人
第23回 皇甫良殺人醫病 狄洪道失陷王能
第24回 草上飛蹤尋表弟 狄洪道喜遇焦生
第25回 草上飛斬符常譚闵 狄洪道擒皇甫醫生
第26回 雲陽生仗義下江南 王守仁懼禍投錢塘
第27回 紅衣娘單身入地穴 徐鳴臯三次上金山
第28回 大雄殿衆傑逞威能 地穴門俠女顯絕技
第29回 雲陽生斬非非和尚 賽孟嘗破金山禅寺
第30回 徐鳴臯焚燒淫窟 林蘭英父女團圓
第二部分
卻說徐鳴臯同了衆弟兄,由江南一路而來,甚是太平無事。只因蘇州巡撫俞謙、鎮江府莫太守、南京侍郎王華,都是忠良一黨,名爲查察,實是具文。 第31回 太平縣弟兄失散 石埭鎮故友相逢
第32回 石埭山強徒作窟 望山樓義士施威
第33回 徐鳴臯力斬五虎將 飛龍嶺火炸五雷峰
第34回 霓裳仙救鳴臯李武 山中子劫羅德王能
第35回 朱宸濠獻美人巧計 唐子畏繪十美圖容
第36回 楊小舫窮途逢義友 周湘帆好俠結金蘭
第37回 王守仁谏納美人 包行恭遵師下山
第38回 孫寄安爲財輕離別 沈醴泉設計抛銀錢
第39回 睹嬌容沈三思惡意 用奸謀蘇氏入牢籠
第40回 老虔婆設金蟬巧計 沈三郎蹈殺身危機
第41回 除奸淫夜斬沈三郎 包行恭大鬧杏花村
第42回 張家堡厮打成相識 英雄館舉鼎遇故人
第43回 南昌府群英聚首 興隆樓兄弟重逢
第44回 一枝梅安義山尋友 徐鳴臯元宵節遇妖
第45回 安義山主仆重逢 梅村道弟兄齊會
第46回 黃三保狐假虎威 徐鳴臯爲朋雪恥
第47回 衆義士大鬧勾欄院 徐鳴臯痛打鐵教頭
第48回 軍師府鐵昂求計 鄭元龍走馬報信
第49回 徐鳴臯智料奸謀 李自然發兵遣將
第50回 小俠客箭射至剛僧 邺將軍力擒三勇士
第51回 徐鳴臯一探甯王府 朱宸濠疏劾俞巡撫
第52回 王府戒嚴防刺客 村店談心遇異人
第53回 甯藩府禁軍爲盜 趙王莊歃血練兵
第54回 一枝梅彈打鐵教頭 三俠士大戰邺將軍
第55回 鹪寄生逼走邺天慶 徐鳴臯相會焦大鵬
第56回 備禦敵造奇法炮箭 結同盟合佐玉良才
第57回 李自然狠心施毒計 邺天慶再打趙王莊
第58回 霓裳子獨救趙王莊 邺天慶槍挑草上飛
第59回 余半仙祭煉招魂法 霓裳子全殿顯奇能
第60回 徐鳴臯二探甯王府 朱宸濠叛逆動刀兵
第三部分
  話說甯王宸濠與軍師李自然議定,擇于三月初三日興兵,卻還有一個月時候。各處調來軍馬,陸續已到,不下二十余萬,囤積糧饷,准備軍裝,十分忙碌。那副軍師余半仙,祭煉招魂就戮大法,已到九十日上了,這些柳樹刻成的木人,手足都灣動起來,再過十舊,好將趙王莊、劉家莊兩處一萬多人的魂靈殺盡。
第61回 朱宸濠傳檄江南 玄貞子投書海外
第62回 傀儡生度脫凡胎 飛雲子斬除淫惡
第63回 王媽媽謀利亡身 蘇月娥貪淫自缢
第64回 飛雲子名言勸世 玄貞子妙術傳徒
第65回 焦大鵬獨救蘇州城 徐鳴臯三探甯王府
第66回 傀儡生救萬人性命 徐鳴臯遇十世姻緣
第67回 徐鳴臯了結宿世緣 余半仙擺設迷魂陣
第68回 孫大娘錯鬥王鳳姑 狄洪道打死常德保
第69回 十三生大破迷魂陣 衆劍客齊會趙王莊
第70回 約後會玄貞子回山 傳聖旨張太監遇盜
第71回 張太監落水慶重生 陸松年設筵款良友
第72回 陸家灣莊漢說前因 葫蘆套英雄誅衆寇
第73回 甯壽宮垂詢往事 武英殿召見英雄
第74回 挂帥印楊禦史討賊 拒叛逆畢知府出征
第75回 知府盡忠參戎死節 將軍建議元帥分兵
第76回 郭汝曾議守甯遠縣 徐鳴臯伏兵土耳墩
第77回 投密約射矢遺書 慢軍心設計驕敵
第78回 徐鳴臯活捉左天成 一枝梅計敗吳方傑
第79回 西和城慕容行刺 安化縣徐慶進兵
第80回 仇遊擊暗地說前情 楊元帥督兵攻逆賊
第81回 高銘智敗楊小舫 劉傑彈打周湘帆
第82回 周湘帆中彈昏沈 鹪寄生送藥解救
第83回 鹪寄生力辭楊元帥 王文龍巧激一枝梅
第84回 李智誠獻書詐降 楊元帥運籌決勝
第85回 一枝梅彈打魏光達 徐鳴臯槍挑王文龍
第86回 寘鐇敗投蘭州城 鳴臯暫領鞏昌府
第87回 拒王師周昂設毒計 審奸細元帥探軍惰
第88回 楊元帥誤困蘭州 徐指揮踏翻賊寨
第89回 上密書元帥得消息 托疾病遊擊設奇謀
第90回 輕騎飛來叛王受縛 諸城克複元帥班師
第四部分
  話說楊元帥班師回京,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這日已到了京城,當將大隊人馬紮住城外。次日天明,楊元帥、張永便率領徐鳴臯等十位英雄,進城覆命。當有黃門官啓奏進去,卻好武宗早朝未罷,見說楊一清已班師回來,即刻宣進召見。 第91回 平逆藩論功受賞 避近幸決計歸田
第92回 楊丞相上表乞休 王禦史奉旨招討
第93回 料敵情一番議論 剿賊寨五路進兵
第94回 詢土人將軍思破賊 獻野味獵戶暗行刁
第95回 假奉承強盜入牢籠 真順從村民獻密計
第96回 改裝衣服將士潛行 巧語花言強人受騙
第97回 探路徑密記情形 發號令進攻山寨
第98回 徐鳴臯火燒浰頭寨 臥山虎被困棗木林
第99回 棗木林臥山虎喪身 大瘐營徐鳴臯報捷
第100回 咨诹野老元帥尊賢 試探賊情將軍誘敵
第101回 運籌帷幄三次驕兵 決勝疆場一番出令
第102回 徐鳴臯奉令助三軍 池大鬓枵腹敵二將
第103回 徐鳴臯力新二寇 任大海獨戰三人
第104回 徐將軍義勇兼施 王元帥恩威並用
第105回 蔔大武矢志投誠 王遠謀現身說法
第106回 獻妙計蔔大武陳詞 去詐降謝志山受騙
第107回 一枝梅盜箭斬馮雲 賽花榮暗器傷徐壽
第108回 一枝梅得箭還箭 玄貞子知災救災
第109回 一枝梅再盜弩箭 蔔大武初下說詞
第110回 奔邪歸正獨力鋤強 陽助陰違雙刀殺賊
第111回 馳奏章元帥報捷 論戰績武宗加封
第112回 擊殺命宮宸濠造反 奉旨征討守仁督師
第113回 徐鳴臯分兵馳救 邺天慶督隊進攻
第114回 一枝梅獨奮神勇 邺天慶誤聽人言
第115回 設妙策令派官兵 因劫寨火焚賊衆
第116回 牽羊擔酒太守犒師 折將損兵逆賊請罪
第117回 分雄師急救南康城 刺降賊夜入按察署
第118回 勸兒夫妻妾進良言 殺從賊英雄留首級
第119回 見首級駭倒奸王 發彈子打傷賊將
第120回 抉異端余七保逆賊 仗邪術非幻敗王師
第五部分
  話說王守仁自統大兵被非幻道人大敗了一陣,退下三十裏下寨。徐鳴臯、一枝梅、羅季芳、蔔大武雖被妖劍著傷,幸不妨礙。王守仁安營已定,徐鳴臯等四人也就蘇醒過來,再用了些絕妙的敷藥敷上,只須一兩日,自然就痊愈起來。暫且不表。 第121回 劉養正議圍安慶 王守仁再打南昌
第122回 擅絕技一箭射降賊 杖邪術二次敗官軍
第123回 解藥施丹救全軍士 反風滅火敗走妖人
第124回 非幻妖召神劫大寨 傀儡生遺法代官兵
第125回 丁人虎面禀細根由 王守仁預設反間計
第126回 王元帥移檄召諸侯 衆官軍黑夜劫賊寨
第127回 衆英雄大破非幻寨 一枝梅夜入南昌城
第128回 遺書反間布散謠言 度勢陳詞力排衆議
第129回 劉養正議取全陵城 一枝梅力打南昌府
第130回 一枝梅誘敵國賊兵 邺天慶守城戰官將
第131回 馬耳山英雄齊卻敵 南昌府賦將再興兵
第132回 用火攻官軍大敗 擺惡陣妖道逞能
第133回 徐鳴臯探陣陷陣 海鷗子知情說情
第134回 海鷗子演說非幻陣 狄洪道借宿獨家村
第135回 狄洪道除害斬山魈 白樂山殷情留勇士
第136回 獨家村贈金辭金 飛霞樓遇舊敘舊
第137回 趕路程二義士禦風 具杯酒兩盟嫂設馔
第138回 焦大鵬初見王元帥 玄貞子遣盜招涼珠
第139回 焦大鵬設計盜寶 一枝梅奮勇殺官
第140回 自然建議請鴻儒 余七回山延師父
第141回 徐鴻儒下山奉僞诏 河海生盜扇得真情
第142回 同類相仇恨如切齒 終身誰托刻不忘心
第143回 一塵子勸秀英歸誠 徐鴻儒約守仁開戰
第144回 比劍術玄貞子對敵 助破陣傀儡生重來
第145回 余秀英敬獻光明鏡 王元帥允從美滿緣
第146回 徐鳴臯救出亡門陣 衆守軍昏倒落魂亭
第147回 余秀英噓寒送暖 徐鳴臯倚玉偎香
第148回 知戀新思秀英盜扇 不忘舊德鳴臯遺書
第149回 王元帥國書約內應 禦風生見面說前因
第150回 伍天熊率眷來歸 玄貞子登壇發令
第六部分
  話說玄貞子調遣已畢,即命各將駐紮席棚,四面聽候,屆時出兵。到了晚間,玄貞子又命人將連珠炮放起,好使敵營中徐鳴臯知道,早作准備。玄貞子又在席棚台上一個人踏罡步鬥,將十二個淨瓶內的水傾倒在八卦爐內。 第151回 十三生大破非非陣 衆劍客齊攻逆賊營
第152回 聞內變妖道驚心 遇仇人鴻儒切齒
第153回 焦大鵬獨救余秀英 王鳳姑力斬非幻道
第154回 玄貞子飛劍斬妖人 王守仁分兵取二郡
第155回 朱宸濠議救二郡 徐鳴臯智敗三軍
第156回 攻大寨賊將喪師 獻計謀元帥詐病
第157回 徐慶夜奪廣順門 自然遁出南昌府
第158回 衆官兵巧獲宜春王 余秀英智賺王元帥
第159回 徐鳴臯奉書遵大令 余秀英暗地說私情
第160回 逞絕技女將破離宮 聽良言從賊甘投地
第161回 徐鳴臯抄檢甯王宮 朱宸濠逼走盤螺谷
第162回 朱宸濠退保樵舍 雷大春進攻九江
第163回 明武宗禦駕親征 朱宸濠暗遣刺客
第164回 巧立水軍聯舟作陣 議破戰艦用火爲工
第165回 師成然罴大隊南征 性本豺狼中宵行刺
第166回 焦大鵬行宮救聖駕 明武宗便殿審強徒
第167回 明式宗移跸駐荊州 孫知府奉命審刺客
第168回 用騙供刺客承招 上表章知府覆命
第169回 伍定謀遺書約戰 一枝梅奉調進兵
第170回 鄱陽湖輕舟試練 潛谷口黑夜燒糧
第171回 用奇謀官軍縱火 施奮勇賊將亡身
第172回 觐天顔元帥辭功 奏這狀婁妃引罪
第173回 朱宸濠夜遁小安山 洪廣武安居德興縣
第174回 雷大春誠心投表弟 洪廣武設計絆奸王
第175回 用反言喁喁試妾婦 明大義侃侃責夫君
第176回 殷勤款待假意留賓 激烈陳辭真心勸主
第177回 投機密義仆奔馳 入網羅奸王就擒
第178回 朱宸淳割舌敲牙 明武宗散財發粟
第179回 明武宗西山看劍術 衆英雄黑店滅強人
第180回 大奸已殛禦駕班師 醜虜悉平功臣受賞

嘗見稗官小說記載劍仙俠客之流,殊足娛心悅人,羨無已。第類皆雪泥鴻爪,略見一斑、偶敘一事,如神龍之首見尾隱,令人追想其生平,未必別無驚人之事更有可觀,惜無從考之爲憾。友人宏仁堂主人攜來《七劍十三俠》一書,囑余爲序。翻閱一過,乃余門人唐生芸洲所紀有明甯藩作亂始末也。其時俞謙、王守仁手下一班豪傑,類飛檐走壁,毅勇絕倫,如昆侖奴、古押衙一流。然卒難奏其全功,當時逆藩之勢焰可知。幸賴衆劍仙相助,始得蕩平巢穴,藩逆成合。其間奇蹤異迹,不勝枚舉,源源本本,盡致淋漓,令人色舞眉飛,拍案叫絕,誠集曆來到俠之大觀,稗官之翹楚也。吾知是書一出,其不胫而走也必矣。是爲序。
                光緒二十二年四月立夏後三日
                     聽珊江文蒲序並書
第一部分
第1回 徐公子輕財好客 黎道人重義傳徒
詩曰:

  善似青松惡似花,青松冷淡不如花。
  有朝一日濃霜降,只見青松不見花。
  這首詩,乃昔人勉人爲善之作。言人生世上,好比草木一般,生前雖有貴賤之分,死後同歸入土,那眼前的快活,不足爲奇,須要看他的收成結果。那爲善之人,好比是棵松樹,乃冷冷清清的,沒甚好處;那作惡之人,好比是朵鮮花,卻紅紅綠綠的,華麗非凡。如此說來,倒是作惡的好了不成?只是一件:有朝一日,到秋末冬初時候,天上降下濃霜來,那冷冷清清的松樹依舊還在,那紅紅綠綠的鮮花就無影無蹤,不知那裏去了。此言爲善的雖則目前不見甚好處,到後來還有收成結果;作惡的眼前雖則榮華富貴,卻不能長久,總要弄得一敗塗地,勸人還是爲善好的意思。所以國家治天下之道,亦是勉人爲善。凡系忠臣孝子,節婦義士,以及樂善好施的,朝廷給與表揚旌獎,建牌坊、賜匾額的勉勵他;若遇奸盜邪淫,忤逆不孝,以及淩虐善良的,朝廷分別治罪,或斬或絞、或充軍或長監的警戒他。特地設立府縣營汛等官員,給他俸祿,替百姓鋤惡除奸,好讓那良善之輩安逸,不放那凶惡之徒自在。朝廷待百姓的恩德,可爲天高地厚。只是世上有三等極惡之人,王法治他不得。
  看官,你道是那三等人,王法都治他不得?第一等是貪官汙吏。他朝裏有奸臣照應,上司不敢參他,下屬誰敢倔強,由他顛倒黑白,刻剝小民。任你殘黩的官員,凶惡的莠民,只要銀子結交,他就升遷你、親近你;由你二袖清風,光明正直,只要心裏不對徑、他就參劾你、處治你。把政事弄得大壞,連皇帝都吃他大虧,你道利害不利害?第二等是勢惡土豪。他交通官吏,攘田奪地,橫暴奸淫。或是假造僞券,霸占産業;或是強搶婦女,任意宣淫;吞侵錢糧,武斷鄉曲。你若當官去告他,他卻有錢有勢,衙門裏的老爺、師爺,都是他的換帖,書吏、皂隸,都是他的好友,你道告得准是告不准?第三等是假仁假義。他詭謀毒計,暗箭傷人;面上一團和氣,真是一個好人,心裏千般惡毒,比強盜還狠三分。所以吃了他的虧,告訴別人卻不相信,都道他是好人;或者吃了虧,說不出來。並且他有本領,叫你吃了大虧,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還算他是好人,等到去感激他,你道憊懶不憊懶?所以天下有此三等級惡之人,王法治他不得。幸虧有那異人俠士劍客之流去收拾他。這班劍客俠士,來去不定,出沒無迹,吃飽了自己的飯,專替別人家幹事。或代人報仇,或偷富濟貧,或誅奸除暴,或挫惡扶良。別人並不去請他,他卻自來遷就;當真要去求他,又無處可尋。若講他們的本領,非同小可:有神山鬼沒的手段,飛檐走壁的能爲,口吐寶劍,來去如風。此等劍俠,世代不乏其人,只是他們韬形斂迹,不肯與世人往來罷了。如今待我來講一段奇情異節,說來真個驚天動地!
  話說那大明正德年間,江南揚州府有個富人,姓徐名鶴,字鳴臯,原系廣東香山縣人氏。他的父親喚做徐槐,生下八子,那鳴臯最幼,人都叫他徐八爺。他家世代書香,卻是一脈單傳。至他父親徐槐,棄儒學賈,到江南貿易,遂起家發業,一日好一日,發至百萬家私,財丁兩旺起來。
  那鳴臯天資穎慧,生就豪傑胸懷。童年進了黉門,只是鄉場不利,遂棄文習武,要想學那劍仙的本事,只是無師傳授,也只得罷了。他心裏總要想遍遊四海,冀遇高人。到了二十多歲,生下二子。他父親把家財分開,各立門戶。他就在揚州東門外太平村,買田得地,建造住宅,共有一百余間。周圍有護莊河,前後四座莊橋,牆墉高峻,屋宇軒昂,蓋造得十分氣概。宅後又造一個花園,園中樓台、亭閣、假山、樹本、花卉,各樣俱全,只少一個荷花池。看官要曉得,花園裏沒有樹木,好比一個絕色美人,卻是癞痢頭;若是花園裏沒有了池沼,好比一個絕色美人,卻是雙目不明。所以花園裏邊,最要緊的是樹木、池沼。當時徐鳴臯見少了池沼,心中不悅,送命人開挖起來,擇日興工。那知開到一丈多深,只見下有石板。起開石板看時,一排都是大甏,甏中雪霜也似的銀子。鳴臯見了大喜,即喚家人扛擡進去,總共足有扛了七八十甏,頓時變了個維揚首富。遂起了個好客之心,要學那孟嘗君的爲人。從此開起典當來,就在東門內開爿“泉來當鋪”。數年之間,各處皆有,共開了三二十爿典當。
  那些寒士都去投奔他,他卻來者不拒。無論文人武士,富貴貧賤,只要品行端方,性情相合,他便應酬結交。或遇無家可歸的,就住在他宅上。後來來的人只管多了,乃在住宅二旁造起數十間客房來,讓他們居住。每日吃飯時,鳴鑼爲號。你道吃飯的人多也不多?昔年孟嘗君三千食客,分爲上、中、下三等,他數目雖遠不及孟嘗君之多,只是一色相待,不分彼此。內中只有幾個最知己的,結爲異性骨肉,這卻照他自己一般的供給。終日聚在一處,或是談論詩詞歌賦,或是習演拳棒刀槍,或彈琴棄棋,或飲酒猜枚,或向街坊遊玩,或在茶肆談心。那鳴臯的爲人作事,樣樣俱好,只是有一件毛病:若遇了暴橫不仁之輩,他就如冤家一般。所以下回遭此禍害,幾乎送了性命。
  後來那食客到三百余人,其中雖有文才武勇,及各樣技藝之人,但皆平常之輩。只有一個山西人,姓藜,沒有名字,他別號叫做海鷗子,身上邊道家裝束,人都呼他藜道人。他曾在河南少林寺習學過十年拳棒。後來他棄家訪道,遂打扮全真模樣,雲遊四海,遇見了多少高人異士,所以本領越發大了。聞得揚州東門外太平村,有個賽孟嘗徐鳴臯,輕財好客,禮賢下士,結納天下英雄豪傑,他就到來相訪。鳴臯見他仙風道骨,年紀四旬光景,眉清目秀,三縷長須,舉止風雅,頭上邊戴一頂扁折巾,身穿一件繭綢道袍,足上紅鞋白襪,背上挂一口寶劍,手執拂塵,似畫上的呂純陽,只少一個葫蘆,知他必有來曆,心中大喜。遂即留在書房,敬如上賓,特命一個小僮徐壽,服侍這道爺,閑來就與他飲酒談心。知道他有超等武藝,無窮妙術,一心要他傳授,所以如父母一般的待他。每逢說起傳授劍術,他便推三阻四的不肯。那鳴臯是爽快的人,見他推托,說過二會,就再也不提。只是依舊如此款待,毫無怨悔之心。
  過了半載有余,見鳴臯存心仁義,爲人忠信,到那一天,向鳴臯說道:“貧道蒙公子厚情,青眼相看,一向愛慕劍術、未曾相傳,不覺半載有余。如今貧道欲想去尋個道友,孤雲野鶴,後會難期遠近,故把些小術傳與公子,不知公子心下如何?”鳴臯聞得肯傳他劍術,心花怒放,即便倒身下拜,口稱:“師父在上,弟子徐鳴臯若承師父傳授劍術,沒齒不忘大德!”海鷗子慌忙扶起,道:“公子何必如此!只是一件:貧道只可傳授你拳棒刀槍與那飛行之術,若講到‘劍術’二字,卻是不能。並非貧道鄙吝,若照公子爲人,盡可傳得;只因你是富貴中人,卻非修仙學道之輩。那劍術一道,非是容易。先把‘名利’二字置諸度外,抛棄妻子家財,隱居深山岩谷,養性煉氣,采取五金之精,煉成龍虎靈丹鑄合成劍,此劍方才有用,已非一二年不可。”鳴臯聽了,將信將疑。不知海鷗子畢竟肯教他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回 海鷗子臨別顯才能 鶴陽樓英雄初出手
話說那藜道人說道:“煉成了寶劍,然後再學搓劍成丸之法,將那三尺龍泉搓得成丸,如一粒彈子相仿。然後再學吞丸之法,不獨口內可以出入,就是耳鼻七竅,皆可隨心所欲,方才劍術成功。此非武藝,實是修仙之一道。只因欲成仙道,須行一千三百善事。你看那采陰補陽的左道旁門,妄想長生,到後來反不得善終,皆因未立爲善根基,卻去幹那淫欲之事,欲想長生,恰是喪身。所以修仙之道,或煉黃白之丹,點鐵成金,將來濟世;或煉劍丸之術,鋤惡扶良,救人危急;皆是要行善事,先立神仙根基。但是爲善不可出名;若出了名,就不算了。若說修仙之道,今公子名聞四海,反是壞處了。若公子要學仙道,只要把家財暗行善事,何必學劍術,去荒山中受這六七年苦楚?你不但看曆古以來的劍俠客仙,替人報怨,救人性命,皆不肯留名,又不肯受謝,他卻貪著什麽?”鳴臯聞言,豁然省悟,便道:“承蒙師父指教,使弟子聞所未聞,茅塞頓開。只求師父教我拳棒刀槍便了。”自此以後,他二人認爲師徒。鄭海鷗子把全身武藝傳授與他,教他運學內工之法。日在花園耍拳弄棍,夜來在書房習練兵書戰策。
  那鳴臯原系武藝精熟,秉性聰明,更兼一意專心,故此不上三個月,大略盡皆知曉。這一日海鷗子說道:“賢契,你的拳棒工夫,盡皆得著了門路;飛行諸術,亦略可去得,只須用心習練,自能成就。貧道即日便要動身,去尋訪道友。只是你學成本事,凡事仔細,不可粗莽,傷人性命。況且世上高人甚多,不可自以爲能,輕易出手。牢記我言爲要!”鳴臯道:“師父何故如此要緊?且再住幾時,待弟子少盡孝敬之心,亦可多受教益。”海鷗子道:“賢契有所不知。我們道友七人,皆是劍客俠士。平日各無定處,每年相聚一次,大家痛飲一回,再約後期,來年某月某日在某處聚首,從此又各分散。到了約期之日,雖萬裏之遙,無有不到。聚首之後,再約來年,從無失信。如今約期已至,故此貧道必須要去。只自這小僮徐壽,伏侍我許久日子,待我攜帶他出去,也可教他些本領,未知賢契心下如何?”鳴臯道。“極好,這是他的有福。”隨到裏邊,取出二套衣服,百兩黃金,並一包零碎銀子,一總打成一個衣包。命徐壽背了,親自送了一程,約有十裏之遙。
  海鷗子再三相辭,鳴臯只得拜了四拜,就此作別,看他二人向大路飄然而去。見天色已晚,遂放開大步,如飛回轉家中。一路思想;“他在我家將近經年,只見他的拳棒,從未見他劍術的工夫,莫非他此道未必精明?”及到了家中,走進書房,幾個結義弟兄都在那裏閑談。走近書案前,只見案上有了一個紙包,包得方方的,分明是方才贈與海鷗子的十條金子。“難道我忘卻放在衣包內不成?”取在手中一看,上面寫有二行字,果是海鷗子的筆迹。上寫道:“承蒙厚賜,衣服銀兩領收,黃金原壁。”便問衆弟兄;“方才我師幾時來的?”衆人齊聲道:“不知。我們在此閑談了已久,並無一人到來。只是方才起了一陣怪風,把簾子都吹開。我們正在此談論,外面門窗皆閉,此風從何而起?莫非他就是這時候來的?”鳴臯道:“這是一定的了。”大家贊歎了一番。
  看官要曉得,劍術最高的手段,連風都沒有。在日間經過,只有一道光,夜間連光都看不見,除非他們同道中,才能看見。海鷗子的本領,究竟算不得高,故此他們七弟兄之中,海鷗子乃是著末的一個,後首皆要出場。
  那徐鳴臯習練拳棒,漸漸精熟,也能飛檐走壁,千人莫敵。光陰如箭,不覺又是一年。那時正是暮春天氣,日長無事,與二個好友結爲兄弟,勝如桃園之義。一個姓羅名德,字季芳,是個新科武進士;一個姓江名花,字夢筆,是個博古通今的孝廉。三人同到城中,遊玩了一番,來到一座酒樓,是揚州有名的,叫做鶴陽樓。相傳昔年曾有個神仙,在此飲酒,吃得大醉了,提了筆來,就在那粉壁之上畫一個純陽仙像。後來店主人見了,以爲雪白的牆上無緣無故畫個呂純陽,卻不雅觀,就叫匠人把白粉刷沒了。那知今日刷白了,到明朝仍舊顯出來,如未刷過一般。衆人駭異,告知主人,再命匠人厚厚的再刷一層。那知到了明朝,依舊將顯出來,方才醒悟:這個飲酒的,就是呂仙。因此把店號改“鶴陽樓”。那生意頓時興旺起來,就此四處聞名。直到如今,那樓上仙蹤仍在。
  當時鳴臯等三人走上樓來,揀副沿窗座頭坐下。酒保問道:“徐大爺請點菜。”鳴臯讓羅、江二人點過了,自己也點了幾樣。少頃,酒保搬將上來,把了一台,無非上等佳肴,極品美酒。三人歡呼暢飲,說說笑笑。那羅季芳雖中了武進士,卻是個呆子,生性粗莽,爲人忠直。這江夢筆是個精細之人,溫柔謹慎。所以他三人性情各別,卻成了莫逆之交,結爲異姓手足,情比桃園。那年季芳最長,俱稱他大哥,鳴臯第二,夢筆最小。
  當時兄弟三人正吃得杯盤狼籍,有七八分酒意。忽聽得樓下邊一片聲鬧將起來,人聲嘈雜,內有喊叫救命之聲,卻又嬌嬌滴滴,好似女子聲音。那季芳聽得,放下杯著,早已跑下樓去。鳴臯推開樓窗一望,見街坊上面擁擠滿了,一時看不清楚。遂向夢筆道:“三弟,你且坐待,待我下去看來,恐怕這呆子闖事。”言畢,飛步下樓而去。正是:閉門休管他家事,熱衷招攬是非多。
  我且按下這邊。再說南門外李家莊上,有一個李員外,名叫李廷梁。他的父親在日,官爲兵部尚書,平生別無過惡,只是歡喜銀子,所以積下了百萬家私。單生這一子。廷梁少年公子,並未出仕過的,因他家財豪富,所以都稱他員外。真個金銀滿庫,米交盈倉。只是美中不足,膝下無兒。到了四旬以外,那偏房盧氏一胎生下二個兒子。廷梁大喜,一個取名文忠,一個取名文孝。他兄弟二人,相貌各異,性情各別,只是那存心不正,相去不遠。那文忠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武藝高強,廣有謀略,外面溫和,內裏凶惡。他雖心中極怒,面上笑傲自若,只是生出計來,叫你知他利害。揚州人與他起個綽號,叫做“玉面虎”。那文孝生得身長面黑,鼻大眉濃,二臂有千斤之力,性如烈火,專好使槍弄棒。那廷梁二個兒子,一般溺愛,一心要他成名,不惜重資,聘請名師,每日跑馬射箭,耍拳弄棍。文孝到了十七歲上,得了個武秀才。靠了父親寵愛、一味橫行無忌、漸漸的奸淫婦女。人都怕他有財有勢,亦與他起個混名,叫做“小霸王”。到了二十歲來,越發無法無天,強搶女子,打死人命,無所不爲。連廷梁都禁他不得,只把銀子結交官吏。俗語說得好:天大的官司,只要地大的銀子,就沒事了。所以那李文孝更加膽大,看得人命如兒戲,強搶如常事。
  那一日同了一個門客,叫做花省三,是個詳革秀才,雖有智謀,略知詩畫琴棋,只是品行不端,脅肩谄笑。年紀三十多歲,生得獐頭鼠目,白面微須,在這李府中走動,奉承得這李文孝十分信他。當下二人出得門來,一路說說談談,不覺已進南關。文孝道:“老三,偌大一個揚州,怎的絕少美貌姑娘?前日去過的幾家,都是平常。今日到那裏去遊玩?”省三道:“大教場張媽家姑娘最多。近日聽得來了二個蘇州妓女,一個叫做白菜心,一個叫做賽西施,都是才貌雙全,我們何不去見識見識?”二人遂向東而行。不多一刻,早到了張媽家門首。文孝擡頭看時,只見好座房廊,上邊寫著“宜春院”三個大字。二人丟鞭下騎,早有外場迎接,道:“請二位爺裏面奉茶。”遂將馬牽去。二人進了院子。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3回 伍天豹大鬧宜春院 李文孝鞭打撲天鵰
卻說李文孝同著花省三走進院子,張媽出來迎接。問過了貴姓尊居,敘過了幾句寒喧套語,小鬟送上香茗。那省三道:“張媽,多時不見,你的生意卻怎的好?”張媽道:“全仗爺們照顧。花大爺這許久不蹈賤地,想是怠慢了大爺。今日什麽好風吹送到此,定是挑挑我哩。”省三道:“休得客套。這位李大爺,聞得你家新來二個蘇州姑娘,特來賞識。你可快叫他們出來相見。”張媽便叫小鬟去喚這二個妮子出來。那小鬟去了好半歇,方才出來,對張媽道:“這伍大爺只不放姑娘出來。”李文孝等了半歇,心內久已焦燥,只因要見美人,所以還耐性守著。聽得不肯出來,不覺大怒起來。正待發作,那張媽走上前來,陪著笑臉,千不是萬不是的陪罪,道;“大爺息怒。只因前天來了二個山東人,在此連住了幾天。他們是遠方人,不知李大爺到來,所以如此。請稍待片時,我去喚妮子出來陪罪便了。”那花省三也說了幾句好話。文孝只得將一股怒氣,重新按捺下去。
  張媽去了多時,只不見出來,文孝是個性急之人,那裏耐得住,就頓時大鬧起來,大罵:“大膽賤人,你敢瞧我老爺不起!那裏來的野忘八,你敢到這裏來裝架子?”飛起腳來,把桌子翻身,天然幾攙倒,花瓶插鏡打個粉碎。提起椅子,使一個盤頭,上面挂的八角琉璃燈,好似鷹雀一般,飛舞滿堂。室中什物,打得雪片也似。花省三曉得勸他不住,只得由他。
  那裏面的山東客人,姓伍名天豹,是九龍山的強盜。他山上有三個弟兄,爲首的姓徐名慶,善用一把單刀,端的飛檐走壁,武藝高強,兼且百步穿楊,百發百中,人都叫他神箭手。第二個就是伍天豹,綽號叫撲天鵰,使得好一條鐵棍,江湖上頗頗有名。第三個叫伍天熊,乃伍天豹嫡親兄弟,年紀雖小二歲,本事卻勝著哥哥。善用二柄銅錘,生得唇紅齒白,江湖上叫他賽元慶。這三位英雄,在九龍山聚集了三五千喽兵,專劫來往客商,那怕成群結隊,他定要均分一半。你若倔強對壘,只是白送了性命。倒有一件好處:鄰近村莊,不去借糧打劫;有那小本客人,單身經過,他卻看不上眼,吩咐喽羅不許動。所以官兵未去征剿過他。這伍天豹聞得揚州城酒地花天,正值三春時候,柳綠桃紅,帶了一個伴當,來到揚州,在這宜春院尋樂。看見賽西施、白菜心猶如月裏嫦娥一般,他便著迷起來,住在院中半月有余,費了好幾百兩銀子。忽聞要喚他二個出去陪客,怎肯放他們出去?張媽蜜語甘言,伶牙俐齒,再三懇求。
  正在二難之際,忽聽得外面打架之聲。只見衆丫鬟仆婦人等,流水一般的奔將進來,道:“外面不好了!把廳堂上打得無一完全,如今要打進裏邊來也!”那伍天豹正在心中不悅,一聞此言,勃然大怒,撲的跳將出去。衆姑娘欲想扯時,那裏來得及?這李文孝正在打得興頭,忽見一個黃臉的長大漢子從裏邊搶將出來,知道是那山東客了,便把手中椅子劈頭打去。伍天豹將身閃過,一邊順手扯得一只紫檀桌子腳,二人就在堂中打將起來。一來一往,約有十余回合,伍天豹漸漸的抵敵不住。他的伴當也是個小頭目,上前來幫時,只是本事平常,二個打他一個,李文孝全不放在心上。在身邊取出一條七節軟鞭來,運動如風,他二人皆著了重傷。情知敵不過他,只得抽個落空,逃出門外去了。
  文孝也不去追趕,只向裏邊打去。張媽慌了手足,便挽了賽西施、白菜心,一同跪在地下哀求,文孝方才住手。張媽連忙吩咐擺上酒席,引領文孝、省三到了內房,千招陪萬招陪的奉承。那李文孝是何等橫暴之人,卻弄得心上過意不去,遂命花省三寫了三十兩銀票,自己畫了一個花押,付與張媽,道:“我毀壞了你的東西,你可到南門內李源泰鹽鋪去領取便了。”張媽接了銀票,千多萬謝的叩謝了,又說了許多好聽的話。所以世界上,惟有軟的可以縛得硬的。俗語雲:“頭發絲縛得老虎住。”況且娼妓鸨兒,口似饴糖心似刀,這張嘴何等利害,把個如狼似虎的李文孝,弄得他良心發現,將銀子賠償他。當日酒闌席散,把賽西施伴了李文孝,白菜心與花省三陪宿,同赴陽台,終不過是那活兒罷了。
  這李文孝原是個殘暴不良之輩,生性厭舊喜新,那曉得溫柔缱绻。初見之時,好似餓鷹見食,恨不得一時把他連皮帶骨囫囵吞下肚裏;及至到了手時,他便平常得緊。一宵已過,到了來朝,各自起身。梳洗已畢,用過了茶點,便同花省三到街上遊玩。見那六街三市,熱鬧非常。來到城隍廟門首,只見一個女子,從裏邊袅袅婷婷走出廟前。文孝擡頭一看,見他淡妝布服,生就那國色天姿;柳眉杏臉,櫻口桃腮,身穿月白單衫,罩一件無色花綢的半臂,羅裙底下,微露那三寸不到的金蓮。真個廣寒仙子臨凡,月裏嫦娥降世。那文孝見了,魂靈兒飛在九霄雲外去了,站在門旁,光著眼睛,對他呆看。那女子出得門來,見李文孝面如塗炭,身上卻穿的花蝴蝶一般,站在那裏張著口,只對他看,不覺向李文孝嫣然一笑。這一笑實是千嬌百媚,李文孝見了,恨不得便上前摟抱他才好。
  這花省三早已明白,便道:“二少爺,這個雌兒好麽?”李文孝扭轉頭來道:“我看美貌的女子,也見得多了,從來未有他的標致。若得與他睡這一夜,我就明日死了,也是情願的。只不知他家住在那裏,何等樣人家妻子?”省三道:“他家就在廟後小弄內,名字叫做巧雲。她的丈夫也是個秀才,姓方名國才,家中極其貧苦。門下與他相識。前日曾寄一個字條與我,托我舉薦對門史家裏的二個兒子,到他家去讀書。現在這字條,還在我腰裏。他有個哥在這城隍廟裏做香火,方才諒來去看他哥哥借貸去的。”文孝道:“老三,你可有什麽計較,想一個出來。若得與他成就美事,便謝你五十兩銀子。”省三道:“這個容易。且回家中,包在我身上便了。”二人一路走一路說,早到宜春院子,便叫外場牽過馬來,二人跨上鞍鞽,出了南關,加上幾鞭,飛也似的回轉家中。
  走入書房坐定下來,文孝道:“老三,你用什麽計較?須要長久之計才好。”省三道:“少爺且莫性急,我有道理在此。”就向身邊摸出一張字條來,道:“這不是他的親筆?待門下訪其筆迹,造一張借券,寫上二三百兩銀子。明日送到府裏,叫王太守追辦,必然將方國才捉去,押在刑房。只消化費些銀子,把他弄個有死無生,當夜進了一紙病呈,明日報了病故。然後聽憑少爺,或央媒婆去說合,或設計騙他來家,便好與他成親。你道好麽?”文孝聽了,只把頭搖,道:“不好。照你這樣噜蘇,少只十日半月,我卻等不得。”省三道:“也罷。索性走了這條路罷。少爺到了明日,一早帶著十幾個家丁,打一乘小轎,竟到方國才家,問他取討銀子。他若沒有時,便把這巧雲捉在轎內,吩咐家丁一直擡到家裏,當夜就與少爺做親。這方國才一個窮秀才罷了,只要王太守那裏用些銀子、堂斷他五十兩銀子,叫他另娶一個。這條計好不好?”文孝大喜道:“此計大妙!足見老三有些智謀。你快快造起借券來。”省三道:“造借券容易的。只是一件:這票上須要個中人,卻寫誰人是好?”文孝道:“這個中人除了花省三,還有那個?”省三道:“可又來。想我花省三承蒙少爺擡舉,難道這個中人都不肯做?只是把個十幾年的好朋友傷卻了。”文孝道:“老三不必做作,只要事成之後,謝你一百兩銀子便了。”省三道:“銀子小事,爲少爺面上情義要緊,就做這一次罷了。”不知害得方國才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4回 賽孟嘗怒打小霸王 方國才避難走他方
  卻說花省三當夜遂做成了假券,一到來日天明,文孝吩咐揀選二十個精壯家丁,備一乘小轎,便要起身。省三道:“且慢。那城中不比得鄉下,究竟是個府城。若幹這件事,須要審個萬全,帶幾個教師去,以防不虞。”文孝道;“也說得是。”遂命喚四個教師,一同隨去。這四個教師,就是馬忠、白勝、徐定標、曹文龍,都是輕裝軟紮,各帶暗器。跟隨了二十個家丁,一乘轎子。李文孝、花省三上馬前行,一衆人等在後,出得牆門,離李家莊向南門進發,一路無話。
  少頃,進得南關,轉彎抹角,徑到城隍廟後街。二人下馬,省三吩咐衆人在門外伺候,自己便去方家叩門。那國才聽得,出來開了門,一看見是花省三同了他的東家到來,便道:“花兄,許久不會,今日難得光降。”省三道;“方兄,今日非爲別事,只因你去年借那李公子銀款已久,本利全無,今公子親自來取討。”國才道:“花兄,你記錯了。小弟從未向李公子借過分文,怎說什麽銀款?”李文孝喝道:“胡說!你既未借銀子,這二百兩借券,可是你親筆寫的?現有花老三的居間,你想圖賴不成?”便把借券交與省三,道:“老三,我只向你說話。”國才道:“不妨,有官長在彼,自有公論。你僞造假券,誣賴良民,還當了得!”說罷向裏就走,卻被李文孝一把扯住,省三假意上前勸解。
  正在交結不開,那巧雲聽得丈夫被人扭打,慌忙走將出來。省三見了,對那四個教師把嘴一努,那馬、白、徐、曹四個教師一齊上前,便把巧雲如鹞鷹捉小雞一般提將出來,放在轎內,衆家丁擡起轎子,擁著便走。那李文孝方才把國才放了,一交跌倒在地,指著罵道:“你賴我銀子,且把你妻子做押當,你只拿二百兩銀子來贖取便了。”說罷,與花省三一同上馬,追著轎子去了。
  那方國才只氣得目定口呆,從地上扒得起來,一路追將上去喊叫:“反了!青天白日,在府城強搶秀才妻子,連王法都沒有了!”一面喊一面追。那巧雲被他們搶在轎中,知道是昨日的緣故,只是如何是好?一路哭哭啼啼,來到鶴陽樓底下,聽得丈夫在後面追喊上來,尋思無計,他沒命的向轎門中撞將出來,跌一個金冠倒挂,跌得頭上鮮血迸流。衆家丁只把轎子停下,上前去扶他起來。那巧雲大喊:“救命!”死也不肯起來。恰好方國才追到,見了妻子這般光景。便上前扯住了,痛哭起來。李文孝即命教師來扯開他們,那知他二人拼命的抱住不放,隨你打死,也分拆不開。此處最熱鬧的去處,一時間看的人塞滿了街道,弄得花省三搔首摸耳,沒個主意。
  正在擾攘之間,驚動那鶴陽樓上羅季芳、徐鳴臯。下來見了這般形境,分明是強搶人家妻小。那鳴臯心中,早已把無明人提起。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今日冤家遇對頭。只因李文孝恃強欺弱,橫行不法,今日撞著了這個太歲,管教你晦氣星從屁眼裏直鑽進去,也是惡貫滿盈。徐鳴臯走上前,把衆教師解開,道:“且慢動手!你們是那裏來的,爲著何事,把他這般難爲?”那馬忠認得他是個不好惹的,向衆人丟個眼色,都放了手。馬忠道:“徐大爺有所不知,只因這方秀才欠了我們主人二百兩銀子,圖賴不還,所以把他妻子去做押當,卻不幹我們的事。”鳴臯道:“既是欠你主人銀子,也好經官追繳,豈可強搶人家妻子做押當之理?”那方國才知道徐鳴臯是個仗義疏財、救困扶危的豪傑,便一五一十的告訴一遍。鳴臯就向馬忠道:“你的主人是誰?”馬忠道:“南關外李家莊李二公子。”鳴臯聽了冷笑道:“我道是誰,卻原來李文孝這忘八!久知你是個橫行不法、情勢欺人的惡棍,如今索性青天白日在府城中強搶人家的妻子,天理難容,王法何在?”
  李文孝見一樁事被他攔阻住了,心上大怒,要發作,只因有些畏懼他的本領,況且花省三在旁按住他,所以耐著性子,看他怎的。忽聽得把他“王八”、“惡棍”的罵,只急得三屍神暴燥,七竅內生煙,從馬背上跳將下來,推開衆人,搶將過來,喝道:“肏娘賊!我討銀子,幹你甚事?你卻幫他圖賴麽?”舉起拳頭,照定徐鳴臯劈面打來。鳴臯想道:“我久聞小霸王的名氣,不知他有多少實力,待我來稱他一稱。”便起左手一格,果然有七百余斤骁勇;一面把右手還敬他一拳。二人正在交手,那羅季芳蓦地的跳將過來,把馬、白、徐、曹四教師亂打。一時間,街坊上閑人紛紛躲避。那方國才趁此機會,領了妻子在人叢中走了。回到家中,思想此事不得開交,目前雖是幸得徐公子救了,只是這惡賊輸了,一定將我出氣;若是惡賊勝了,依舊要來尋我,冤上加仇。他有錢有勢,官吏都回護他的。左思右想,還是走的上著。遂同妻子,把衣裳被褥、細軟東西,打成二個包裹,剩下些破台椅家夥,也不值幾何,就丟在那裏。夫婦二人,到廟中別過了舅舅,就此出了西門,雇一輪車子,到別處去投親而去。
  這裏徐鳴臯把海鷗子傳授的少林拳拿將出來,果然另有一家。只見他上一手金龍探爪,下一手猛虎出山林,左打黃莺圈掌,右打猴子獻蟠桃,身輕如燕子,進退若猿猴。這一百零八手飛走羅漢拳,果是打盡天邊無敵手。那閑人都遠遠的圍著,人頭濟濟,如圍牆一般,在那裏看他們厮打。見鳴臯拳法精通。猶如生龍活虎,打的李文孝只有招架,並無還手,便在腰間取出那條七節鞭來。這條鞭用七段純鋼打就,每段有五寸長,各有鐵環連絡,可以束在腰間,如同帶子一般,所以又名軟鞭,乃暗兵中利器。那李文孝慣用此鞭,拿將出來,使得呵呵的風響。徐鳴臯有心要顯本領,他便空拳抵敵,運動內工,遍身都成栗肉。此工名爲禅骨工,與易筋經無二。運動此工,刀槍不入,故此七節鞭打在他臂上,好似打在那鐵墩上一般,直掼轉來。四圍看的人同聲喝采道;“徐八爺真好本領也!”
  那鳴臯一面打,一面留心看那羅季芳與馬、白、徐、曹對壘,漸漸抵敵不住。只因羅季芳膂力雖大,身子呆笨,所以吃虧,被他們打著了好幾下,打得這季芳連連吼叫,手忙腳亂起來。鳴臯知道這呆子不濟,他們四人之中,只有馬忠這二條膊子直上直下的,最是勇猛。便觑個落空,做個鹞子翻身,撲將過去,照定馬忠胸前飛起一腿,踢個正著,把馬忠跌去二丈多遠,身受重傷,口噴鮮血。白勝吃了一驚,手中慢的一慢,被羅季芳一拳打在面門之上,只打的鼻青嘴腫,眼睛如皮蛋一般,只得退將下去。呆子得了上風,分外高興。徐定標與曹文龍心慌意亂,不防樓上有人暗算。
  那江夢筆在鶴陽樓上,倚著樓窗,看見季芳漸漸不濟,將桌上邊一把錫酒壺拿在手中,欲助他一臂。只他是個文人,不谙武藝,恐怕錯打了季芳,因此躊蹰。恰好曹文龍一個雀地龍之勢,搶到鶴陽樓底下,江夢筆趁此把壺酒打下來,請他吃一壺紹興。那曉不偏不正,剛打在文龍的頭。這把酒壺是放得三斤酒的大號錫壺——說話且慢,你這句是漏洞了。酒席面上,只用半斤壺一斤壺,從沒有用三斤壺的。看官有所不知,只因他三人都洪量,這羅季芳喜用大碗,吃酒爽快;若用小酒壺時,一壺只倒得半碗,卻不耐煩,故要用此大壺。而且壺內滿滿的熱酒,賽比銅錘一般,打得曹文龍一佛匆出世,嘴裏豆腐喊匆出,只叫腐腐的,頭上鮮血直流,身上淋淋漓漓的紹興。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5回 徐定標尋訪一枝梅 伍天然私下九龍山
話說徐定標見不妙,轉身便走。那受傷的三個教師,是不必說。這些家丁越發不濟,被羅季芳追趕上,拳打腳踢,有得他施威,把他們打得火燭無星。那花省三知道不妙,帶馬頭從西面大圈轉,出了南門,飛馬逃歸回家,報信去了。這裏單剩李文孝一人,與徐鳴臯打了三十余個照面,正在招架不住,如何加得起羅季芳上來相幫?心慌膽怯,早被鳴臯一手接住鞭梢,順勢只一拖,李文孝撞將過來,被鳴臯夾頸皮一把抓住,揪倒在地,提起拳來便打。羅季芳見了,他便來湊現成,打死老虎起來,罵他一聲“忘八”,打他一個拳頭。二人把個李文孝當做一塊鐵用,你一下,我一下,好似打鐵一般。初起他還連連吼叫,後來只叫饒命。直打得李文孝上無氣,下無屁,連饒命都喊不出來,方才住手。
  上了樓來,重整杯盤,兄弟三人依舊飲酒。只見那保正走上樓來,叩了個頭,便道:“徐大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原是義舉。只是他遍體重傷,氣雖未絕,恐怕死了,卻怎麽處?”鳴臯道:“殺人償命,大丈夫豈有怕死之理?我徐鳴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若死了,我便自投出首,豈有帶累旁人之理!”保正笑道:“小人曉得徐大爺出名的好人,是個英雄豪傑,原不過說一聲罷了。”又叩了個頭,下樓去了。兄弟三人飲了一回,吩咐店小二把酒錢記明賬上,下了鶴陽樓,出了東門,回轉太平村而去。
  且說花省三飛馬回莊,直到裏邊,見了李文忠,只說“二少爺看上了方秀才妻子,教我僞造借券,要他妻子做偏房,如今被徐八強自出頭,同羅呆子把教師打傷,二少爺抵拒不住,十分危急”等情說了一遍。那李文忠告訴父親,說兄弟是長是短,被徐八這狗才欺負,現下速去救應爲要。李廷梁十分大怒,即命合府家了各帶家夥,跟大少爺速去救應。正要動身,只見前去的家丁報道:“二少爺回來了。”原來方才徐定標同衆家丁人等,躲在各處小街巷內探聽,等到徐鳴臯去了,他們聚集攏來,把李文孝扶起,就坐在這小轎內。那三個受傷教師也到,送一齊簇擁著轎子,出了南關,一直擡到家中。衆人上前,把李文孝扶入房中,自有他妻子接著,扶他床上去安睡。李廷梁見兒子打得遍身鱗傷,口吐鮮血,把徐鳴臯恨如切齒。文忠便去安排傷藥,看視兄弟,見他受傷雖重,幸得體質強壯,不致性命之優,命弟婦等好生伏侍。思想:“雖是兄弟自己不好,只是徐八卻不應該,與你無怨無仇,幹你甚事,卻下此毒手。若不與他報仇,上對不過老父,下對不過兄弟,我李家怎的在揚州做人?”遂安慰了受傷的三位教師——他們自己皆會醫治——便與徐定標商議報仇之策。
  定標道:“揚州府王文錦與府上交好,明日告他一狀爲富不仁、強霸行凶的罪名。”文忠道:“這是不消說得,只是不過用數百兩銀子罷了。如何出得這口無窮怨氣?必須要想個計較出來,收拾他的性命,方消我恨。”定標道:“徐八本領甚高,某等皆非敵手。二少爺如此英雄,尚然失利,若刀槍交戰,斷難取勝。我有一個朋友,名叫一枝梅。他雖是梁上君子,卻是偷富濟貧的義賊。若是一千八百銀子,他再也不來驚動,偷一回,非是整萬便也數千。若遇貧苦之家,私自丟幾錠銀子進去。他若偷了,便在牆上畫一枝梅花。做的案件重重疊疊,各府州縣懸了賞格捉他,雖是當面看見,也是擒他不住。只因本領高強,來去如一道青光,他把城牆當做門檻一般,日夜能行千裏。只是一件,他的性子有些古怪。若肯到來相助,那徐鳴臯的腦袋,如同放在囊中一般。”
  文忠聽了大喜,道:“既然如此,相煩師爺去請他到來,自當重謝。”定標道:“請便去請。只是這個人極難尋得著的,不得限我日子。”文忠道:“他是那裏人氏?住居何處?”定標道:“他是常州武進縣人,便住在常州。”文忠道:“既在常州,有何難尋?”定標道:“大少爺有所未知。這一枝梅既無父母妻子,又無房屋東西,進出一個光身。偷了銀子,藏在深山之內,高峰之上,鳥禽都飛不到的地方。他睡的所在,又不一定,或是客寓、或是寺院,或在人家臥房之中床頂上,或在廳堂之上匾額內。涼亭、山洞、樹頭、屋脊,在在都是他安身之處。曾記前年有一日,在常州城內吃了夜飯,天氣甚熱,他便到姑蘇阊門城頭上去乘涼。你道這個人難尋不難尋?”文忠道:“既然如此,我不限你日子,只是拜托師父請他到來便了。”遂端正了八色聘禮,一百兩銀子盤費。到了來朝,那徐定標辭別動身,尋訪一枝梅而去。我且慢表。
  再說那鐵棒子伍天豹,自從那一日在宜春院身受重傷,同伴當逃出院來,口噴鮮血,走了一程,那傷血只管嘔吐不止,暈倒在松林之內。這伴當也是帶傷,背他不得。等了半刻,見了車輛經過,遂把他載在上面,市鎮雇了一號舟船,趕到九龍山來。山上邊徐慶得信,忙叫喽兵擡了一張藤榻,同伍天熊一同下山。到了船上,把伍天豹扶在榻上,喽兵擡到山寨。伍天熊見他哥哥受傷甚重,忙去准備醫治。徐慶問那同去頭目道:“你們去廣陵遊玩,因何弄得這般光景?被何等樣人,打得如此重傷?”那伴當便把如何到宜春院遊玩,押二個蘇州姑娘;如何的來了李文孝,要這姑娘出接;如何伍大王發怒,與他交手,被他打中一鞭;如何的逃走出院,雇船回來,細細說了一遍。徐慶看那伍天豹傷處,正在血海,十分沈重。天豹見了徐慶,便道:“大哥,小弟今番性命難保,只可恨李文孝這惡賊。大哥看結義之情,須要替我報仇。”言罷,大哭了幾聲,那傷血從口中湧將出來,如泉水一般,頓時嗚呼哀哉死了。徐慶、天熊哭了一場,備相成殓,合寨喽兵挂孝,請那僧道來做了幾天道場。
  埋葬已畢,伍天熊要下山與哥哥報仇。徐慶道:“賢弟,我聞得那小霸王李文孝本領高強,待愚兄親去走遭,見機而行,方可報得這個冤仇。你的性子太躁,如何去得?”天熊道:“大哥幾時下山去報仇雪恨?”徐慶道:“凡事須要仔細,不可性急。且過幾日,愚兄便去。”那天熊少年性情,暗想:“此事只要到他門口,待他出來時,把他一錘打死,便走了回來,有何難處?誰耐煩等他去報仇!”算計已定,等到晚上,身旁帶了些銀兩,把二柄銅錘插在腰間,頭上邊武生巾,身穿白绫箭幹,腳上薄底骁靴,跨上一匹銀鬃白馬,便下山來。那守寨門的喽兵問道:“二大王到那裏去?”天熊道:“我奉哥哥將令,到山下去尋風。”喽兵信以爲真,便開了寨門,放他下山而去。
  到了來朝,徐慶不見天熊出來,到他房間內一看。又不在裏頭,便問服侍他的喽兵。喽兵道:“二大王昨夜出去了未回。”徐慶傳問看守山寨的頭目:“二大王可曾下山?”少頃,守寨的頭目回報:“二大王昨夜下山尋風,至今尚未回來。”徐慶聽了,吃了一驚,知道他到揚州去的,定要闖出事來。即便把山寨之事,交于一個宋頭目代理,吩咐他們好生看守山寨,休得下山去做買賣,違令定按軍法。自己裝束武生打扮,佩了弓箭,挂了單刀,下得九龍山,發開二條飛毛腿,望揚州一路追來,那知影響全無。那徐慶一日能行三百裏,不多幾日,已到揚州。進得城關,便投宜春院來。張媽媽相接,問過了尊姓大名,奉過香茗。徐慶便說起伍天豹之事,問那李文孝的消息。不知能報得此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6回 神箭手逆旅逢俠客 鐵頭陀行刺遇英豪
卻說張媽聽了徐慶一片言語,知是伍大爺的結義弟兄,便把李文孝強搶方國才妻子,被徐鳴臯路見不平,打得寸骨寸傷,現在家中養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便喚賽西施出來,接到裏邊款待。徐慶便吩咐他們:“打發小二到李家莊,暗暗探聽近日可有人與他尋仇,有無動靜,速來報我。”飲了幾杯酒,摸出一錠十來兩銀子,償了酒價,他便辭別出來。要知徐慶不貪女色,不喜歡尋花問柳,便在宜春院左近一家大客寓安歇,也是揚州城內有名的,叫做高升棧。過了二日,那宜春院的小二回來說道:“李家莊並無動靜,李文孝的傷痕漸漸痊愈了。”徐慶賞他五兩銀子,叫他時常去探聽探聽,“有事便來報我。”他便遍尋覓,只不見天熊下落,心中納悶。
  那徐慶原系是個宦家公子,乃唐朝徐勣的後裔。他的父親身立朝綱,爲官清正。與那伍氏兄弟,乃姑表兄弟。只因天熊父母早亡,他父親把二個外甥撫養成人,所以自小同在一處。後被奸臣陷害,假傳聖旨,把徐家滿門抄斬。其時徐慶兄弟三人正在後國習武,那知外面官兵團團圍住,一門老幼八十余口同時被害,催他兄弟三人殺出後園門逃走。從這九龍山經過,那山上邊有二個毛賊,領著數百喽兵,在此打家劫舍,被他們殺盜發山,就此爲安身之地,就把左近幾個小山頭火並了,所以兵多糧足。山寨中起造殿閣城垣,設立關隧,重重堅固,把守整嚴,頓時煥然一新,與前大不相同。若論他拳棒,雖不及徐鳴臯,只是輕身縱跳,卻是超等。只因尋不見天熊兄弟,心中愁悶。那時正是五月中,天氣炎熱,翻來覆去,那裏睡得,便到庭心納涼。忽見那廂房上面,飛出一道青光,知是個飛行之人,他便將身跳上房屋。見這人遍身青服,緊緊紮束,背上插著雪亮的鋼刀,在瓦房上面,身輕如鳥,一躍有三四丈之遙,只二三躍,已經不見。那時月明如晝,萬裏無雲,徐慶連竄帶縱,追將上去,只見靜悄悄影迹無蹤。暗想:“此人本領勝我十倍,諒他住在對面廂房之內,明日過去訪他,結識這個英雄豪傑。”下了瓦房,便去安睡。
  一宵已過,到了來朝,梳洗已畢,便走過對面廂房。那人早已起身。見他年近三十,頭上秀才巾,身穿寬袖藍衫,足上邊粉底烏靴,生得唇紅齒白,目秀眉清,相貌斯文,舉止風雅,心中咤異。暗道:“看他這般文弱書生,怎的有如此本領,莫非不是此人?”便搶步上前,深深一揖,道:“尊兄請了。”那人慌忙還禮。二人讓遜坐下。徐慶問道:“仁兄尊姓大名?仙鄉何處?”那人答道:“小弟覆姓慕容,單名一個貞字,江南武進人氏。未知足下貴姓大名?”徐慶便道:“小弟世居山東,姓徐名慶。昨日初到廣陵,並無相識,見君豐采,知是高明,意欲妄攀風雅,不識肯賜青眼否?”那慕容貞見徐慶生得修眉長目,鼻正口方,氣象英雄,打扮雖是武生,出言倒也不俗,知他是個豪傑。常言道:英雄借英雄,好漢惜好漢。故此氣味相投,一見如故,不覺大喜道:“承蒙雅愛,是極好了。小弟也是客中無伴,若得仁兄不棄,實爲幸甚。”
  二人說說談談,情投意合。講及武藝,那慕容貞應答如流,十分精識,知道他一定是昨夜所見之人。從此或同行街坊,或在寓內閑談,二人相見恨晚,遂結爲兄弟。徐慶小他一歲,便把自己從小出身,被害落草,現欲報仇,尋弟而來,細細告訴與他。慕容貞道:“承蒙賢弟傾心吐膽,愚兄何敢隱瞞。我非別人,即江湖上所稱一枝梅是也。”徐慶聽了大喜道:“我久慕其名,恨不能得見,卻不道就是哥哥!真是三生有幸。請問哥哥,現下四海之內,照樣你的本事,只怕沒有的了?”慕容貞道:“若說拳勇武藝,愚兄雖不能算頭等,也還去得。若言劍俠之中,我的末等都沒有位子。賢弟,自古到今的劍俠,從沒有目下這般衆盛。他們都是五道俱全,口中吐劍,來去如風的技藝。”徐慶道:“此地東門外太平村,有個徐鶴,號鳴臯,輕財好客,是個英雄。哥哥可曾相識?”慕容貞道:“久聞其名,未見其人,我欲去訪他。”徐慶大喜道:“明日一同前去。”
  到了來朝,二人出了東門,到太平村來。見那莊子,約有二百來間房屋,周圍環繞溪河,沿河一帶,都是倒栽楊柳,清風習習。二人喝采了一番,走過莊橋,來至門首。看門的進去通報了,鳴臯接進裏邊,分賓主坐下。彼此通過姓名,相見恨晚。徐鳴臯送命擺酒款待。羅季芳、江夢筆都相見過了,歡呼暢飲,說得投機,五人從新擺起香案,結爲弟兄。酒鬧席散,鳴臯就留他二人在書房安歇。每日講文論武,歡樂異常。只是徐慶心中要尋訪兄弟,並且報這冤仇,每每要去。無奈鳴臯不放,因此只得住下。
  我且擱起這邊。再說那徐定標渡過長江,來到常州城內,尋訪一枝梅。誰知他卻到了揚州,那裏還有尋處?尋了一個月,不見影蹤,弄得心灰意懶。一日來到天甯寺閑玩,見一個挂單的頭陀,生得豹頭環眼,相貌猙獰,身穿衲裰,足登多耳麻鞋,肩挑擔子,大踏步走上大雄寶殿,把擔子放在一旁,自去佛前禮拜。定標看那挑擔的這條镔鐵禅杖,卻有酒杯粗細。心中想道:“這條禅杖,約有一百四五十斤沈重。這頭陀有多少膂力,用得如此的器械?諒他的本領非常。想那一枝梅難以尋他,倒不如把這頭陀請去,只怕倒可以勝徐鶴。”轉定念頭,等他功課已畢,便走上前來,把手一拱,道:“師父請了。”那頭陀還個稽首,道:“阿彌陀佛。”定標道:“弟子意欲請教師父幾句話,未知可使得麽?”頭陀道:“有何不可?”二人送到底下,同坐在一條石凳上。定標問道:“請教師父的上下,何處名山修道?”頭陀道:“俺福州人氏,在河南嵩山少林寺出家,法名靜空,人皆喚做鐵頭陀。只因立願朝山訪道,一路來到此間。請問居士高姓大名,府居何處?呼喚貧僧,有何見教?”定標道:“在下姓徐名定標,這裏本地人氏,現在揚州城外一個富翁家裏做個教師。現在要聘一位高手的名師,師父若肯去時,我家主人十分好客,必然重用。未知師父意下如何?”靜空道:“貧僧在少林寺學成了一身武藝,未遇識貨的人。既然居士肯薦引時,俺便跟你去便了。”定標大喜。當下出了天甯寺,同到寓處,把八色聘禮交與靜空僧收了。遂渡過長江,回轉揚州。
  到了李家莊,定標先進去見了李文忠,把常州之事說了一遍,“如今這頭陀現在門外等候。”文忠聽了即便出來,把靜空僧接到書房坐,彼此通名。下人奉茶已畢,說起武藝,這鐵頭陀賣弄本事,指手拉架,說得天下無敵。文忠大喜。此時李文孝傷痕漸愈,聽得請著了一位少林寺高僧與他報此仇,便到書房相見。當時開筵暢飲,席間說起徐鳴臯一事,原原本本告訴了靜空一遍,便與他商議報仇之事。靜空僧道;“檀越放心,在貧僧身上,與你報仇雪恨便了。”花省三道:“此事須要定個主意,只可暗中行事,免得被他家人門客控告伸冤。雖不怕他怎的,只是既多跋涉,又費銀子。”文忠道:“如今靜空師初到,外人未知。只要趁早去幹了,就遠避他方,或者藏在莊內,吩咐家人不許張聲,那邊如何曉得是我家指使?”省三道:“師父還是明做,還是暗做?”靜空道:“如何明做?”省三道:“若是你明日到他門上求見,或是化緣,或是投奔他,觑個落空,出其不意把他一刀結果,轉身就跑,這不是明做?若是你夜間到他門上,跳將進去,等他睡熟,便下去把他殺死,這就是暗做了。”後來不知靜空到底如何去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7回 一枝梅徐府殺頭陀 慕容貞李莊還首級
卻說靜空僧聽了花省三之言,便道:“大丈夫豈做暗事,到是明做的好。”文忠道。“使不得。那徐八何等利害,豈能當面傷他!即使僥幸成功,他家人門客,呵氣成雲,內中不少有本領的,你想走得脫麽?這個一定使不得。”靜空道:“如此說來,還是暗做罷。”文忠道:“師父替弟子報此仇了,定然重謝。就留師父在家,常年供給,亦好教習拳棒工夫。只是今夜就可去麽?”靜空道:“有何不可?只是出家人,沒有寶刀在此。”文忠道:“這個不必費心。”隨命家人取出一把刀來,真個削鐵如泥,價值千金之寶。那靜空僧把衲裰卸去,裏邊無色布密門鈕扣的緊身,把頭上金箍捺一捺緊,將刀倒插在背後腰內。文忠吩咐一個家了引領師父到太平村去,這篩了一大杯酒,雙手奉與靜空。靜空道:“二位少爺請少待,俺去取了他首級就來。”一面說,一面把酒接來,一飲而盡。
  正要動身,花省三道:“且慢。師父,你可認得徐鳴臯麽?”靜空道:“從未會過。”省三道:“這卻豈不要殺錯了?須要明日先去會過他面,然後夜間可去。”文忠笑道:“畢竟老三細心。只是一件:若然明日先去會他,這徐八的賊眼何等利害,他看師父形容古怪,恐他夜間防備,那難下手了。”文孝道:“何必噜噜蘇蘇。你只到他家房屋上面,尋得他的臥房,他定與老婆同睡,把來一起殺了,豈有錯誤。”文忠道。“呆子,他不像你,夜夜同妻妾睡著。他卻不喜女色。我聞得他每日同二個結義兄弟,在書房裏安睡。”省三道:“有在這裏了。師父,你只去到他家第四進房子,居中有一只大廳,在西首的一並排三間,就是他的書房。只要從那書房天井裏下去,在窗眼裏一張就見的。況且天井又大,又有樹木假山,可以藏身。若說這徐八的面貌,有一個比衆不同的見證:他生就一個白裏帶些紫棠的‘同’字臉,二道劍眉比眼睛還長,鼻正口方,生得不長不短、不瘦不肥的身子。隨他這一雙眼睛。如閃電一般,已與別人二樣。只是睡熟了,卻分不出來。獨有這二只耳朵。比別人要長出一半,真個二耳垂肩的異相,所以比衆不同。師父只要依了我言,萬無一失。”靜空僧道:“貧僧曉得,俺便去也。”遂同著家丁出門而去。
  這裏李文忠弟兄同著省三與四位教師,重整杯盤,開懷暢飲,只等這頭陀把徐鶴的首級提來。那徐定標十分得意,暗想:“若得成就,我的功勞也不少。”歇了一回,只見送去的家丁回來,衆人急問道:“怎樣了?”家丁道:“這個師父真好本領。看他身體雖是壯大,卻比飛鳥還輕。我送他直到護莊河邊上,指與他看了,他只一縱,那三丈闊的河面便過去了。再是一縱,已到屋上,猶如燕子一般,只二三跳,就望不見了。我恐怕他們巡更的看見了不便,故此先自跑回。諒來一定成功的。”衆人聽了大喜,都贊那頭陀的本領。
  我且說那靜空僧上了瓦房,連竄帶縱,來向裏邊。到了第四進大廳,果然西首有三間向南的書房。就跳在天井裏面,輕輕走至窗邊,向裏張看。只見裏邊燈火明亮,二人正在那裏弈棋。定睛細看,都是白面書生,相貌標致,生得斯文風雅,不像武夫;況且眼睛並不閃電,耳朵又不垂肩,與方才所說的不同。室中更無別人,心中疑惑。
  列位,你道這二個卻是何人?原來徐鳴臯與徐慶、羅季芳三人,昨日動身到蘇州去了。因爲聽得姑蘇玄都觀內,設立百日擂台,選拔天下英雄。只要勝得台主,官居極品;打得台主一拳,黃金一錠;踢得一腳,彩緞一端。現下遍貼傳單,即日便要開台,把家事托了江夢筆代管。那一枝梅不欲去,就托他在家照應。只因天氣炎熱,睡不著去,故此二人下一局棋消遣,正在相爭一角。那一枝梅道:“江賢弟,屋上有人下落天井來也。”夢筆道:“並不聽得聲響。”一枝梅道:“我去看來。”
  那靜空聽得此言,知道這人是個利害的,心中早已懼怯。只見那穿青紗衫的立起身來,知道不好,便把身子向假山背後一躲。誰知一枝梅的眼黑夜能辨锱铢,何況月明如晝?早被他看得分明,一個騰步,已到庭心。靜空要想走了,被一枝梅起三個指頭,夾背心一把擒拿,正拿在天頸骨上。那靜空頓時遍體酥麻,雙手舉不起來,任你全身本領,只好束手待斃。夢筆聽得,走出來道:“果然有人麽?”一枝梅道:“賢弟,卻是個賊禿。身帶利刀,非是偷盜,便是行刺。”靜空道:“徐大爺饒命!下次再不敢來!”一枝梅道:“你只實說,那裏人,叫什麽,來此則甚,我便放你;若有半句虛言,叫你一刀二段!”說罷,把他腰內插的寶刀,拔在手中。那靜空僧嚇得慌了,他便怎麽長,那麽短,一本實說,“現在他們等我回報。都是他們指使,不幹我事。”一枝梅道:“當真實情?”靜空道:“半句沒虛,都是實說。”一枝梅道:“既然實情,卻是饒你不得!”手起一刀,頭已落地,鮮血直噴,那屍骸倒在一邊。把個江花唬得心裏跳個不住,便道:“這卻怎處?你殺他則甚?何不把他送到當官,也好問他李家指使刺客、夤夜行刺的罪名。”一枝梅道:“這些贓官同他一黨,送去總然不濟,還是一刀的幹淨。”夢筆道:“如今屍骸怎樣安排?李家不見這禿驢回去,定知是我們殺了。明日被他告發,倒卻利害。”一枝梅道:“賢弟但請放心,凡事有愚兄在此。”便向身邊取出一個小小瓶兒,將指甲挑出些藥末來,彈在那屍骸頸上。說也希奇,片刻之間,把個長大漢子消化得影迹無蹤,只存一灘黃水。夢筆見了,唬得舌頭伸了出來,縮不進去。便道;“大哥,你把這腦袋索性一起化掉了,還要放在此則甚?”一枝梅道:“我自有用處。”說罷,把衫衣裹得緊緊的,束了一條帶子,足上脫去靴子,裏面自有軟鞋,就把這口刀插在腰間,一手提了頭陀的首級,對夢筆道:“賢弟少待,愚兄去把這東西抛掉了就來。”夢筆欲待回言,只見他向屋上只一竄,快如電光一般的去了,暗想:“怪不得他名揚四海,果然劍客之流。他的飛行之術,勝我二兄多矣!”
  我且按下他在書房等候。再說一枝梅出了太平村,竟到李家莊來。不多半刻,已到門首。他便跳上瓦房,尋到裏邊。只見花廳上燈燭輝煌,知道他們都在那裏飲酒等候。那花廳對面上首,卻有一只六角亭子,便將身躍到亭子上。上面把左足鈎住亭頂上的葫蘆,那身子料挂下來,做個張飛買肉之勢。擡頭觀看,恰好正對花廳。見廳上邊擺開二席,下首一席坐著四個教師模樣。那朝外的一個,認得是同鄉徐定標。上首的一席,中間正位空著,朝西二人,都是公子模樣,諒必李氏兄弟。朝東坐著,是秀才打扮,知道就是花省三這篾片。只見朝西坐那面黑的說道:“去了這好半歇,爲何還不見來,敢是被他捉住了不成?”那個面白的道:“總是不能下手,故此在彼守候。”只見那堂下二旁站著七八個家人,內中有一個說道:“我方才見他上了瓦房,躍至裏面,好似往下跳的光景。”那秀才打扮的接口道:“據門下看來,只怕有些不妙。”徐定標道:“花先生何以見得?”那人道:“凡做這件事,第一要精細靈巧,智勇二全,方爲妥當。若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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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領高強力大,卻粗莽大意,便不相幹了。你看這靜空僧粗心浮躁,是個莽和尚,去了這許久不回,慮他凶多吉少。”一枝梅聽得清清楚楚,想道:“都是你這賊挑撥弄火,助桀爲虐,今日請你吃個小苦頭。”便把那頭陀的首級提將起來,大喝道:“徐鶴的腦袋來也!”照著花省三劈面打來。不知可曾打中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8回 徐鳴臯弟兄觀打擂 飛雲子風鑒識英雄
話說那花省三聽得“徐鶴腦袋”四字,這“來”字還未聽得完全,卻腦袋已到。那靜空的頸腔劈對省三面門,磕塌的一聲,打個正著,弄得嘴裏、鼻管裏、眼睛裏,滿面的血臊。那腦袋跌將下來,恰好落在肴碗之中,滿坐大驚,一齊站起。李文忠暗道:“既取得徐鶴首級,還該好好提將下來,爲何這般行爲?”大家定睛一看,知是靜空的首級。列位,若要講這腦袋,頭發散亂,淋血模糊,驟然亦難辨何人首級。只是那燦爛焦黃的溜金箍顯在頭上,所以一望而知是頭陀的首級。這一驚非小,比方才更加吃唬,個個牙戰口噤,毛發倒豎起來。
  那一枝梅擲完了他這腦袋,飛身上屋,連竄帶縱,如掣電般回轉徐家。夢筆見了便問:“大哥,那首級抛向何方去的?”一枝梅就將那到李家莊的話說了一遍。夢筆聽了道:“大哥,你雖與他吃個驚唬,只是他們怎知是你幹的?一定疑到鳴臯身上,這冤仇越結深了。究不如與他個石沈大海、音息全無爲妙。”一枝梅道:“目今的人欺軟怕強,正要他知我利害,使他不敢正眼相觑,顯得我輩的威風。”二人談論了一回,各自安寢。
  再說李文忠等呆了半晌,同到庭中看視,早已去久。便叫家人把靜空首級收拾開去。那肴撰都吃不得了,一並撤去,把水與省三洗去臉上血迹。大家都道:“那頭陀一定被徐鶴殺了。”李文忠同花省三兩個當夜寫成狀子,大略告他前次恃強行凶,毆辱紳衿,身受重傷,府差簽提,膽敢抗不到案,目無國法已極;今又謀殺頭陀,挾仇移屍圖害等情。到了明日,命家人帶了頭陀首級,跟隨花省三到揚州府王太尊那裏控告,囑他務要追捉凶身到案。
  這個知府叫做王錦文,是個捐班出身,性極貪婪。他原籍山西汾州人,是個放印子錢的,積得銀子,捐了知縣。所以盤剝小民,是他本等。爲官糊塗貪贓,卻有一般本事:蔩夜苞苴,孝敬上司。遂被他升了揚州府知府。那李家銀子,借過了不知多少。當時判了朱簽,發二個原差,到太平村來捉凶身徐鶴。夢筆埋怨一枝梅道:“都是你要顯威風,如今不出我之所料。”一枝梅道:“賢弟放心,這贓官怕他則甚!我自有道理。你且出去回了差人。”夢筆走到外邊,對差役道:“這裏家主徐鶴,自從前日動身,往南海進香去了。”差人道:“胡說!他昨夜殺了人,到夜半還去移屍圖害,怎說前日動身?”夢筆道:“你們不信,自去裏邊搜尋便了。”那保甲道:“這個卻是有的,我也親見他同二個朋友下船去的。”差人無奈,只得到手了些銀子,回去禀覆。
  那揚州府王錦文最喜是杯中之物,當夜吃得酩酊大醉,到了夜半醒來,口中幹渴,欲想坐起,遂喚丫鬟取茶。覺得頸邊有件東西,把手一摸,卻是一把鋒利尖刀。那王錦文大吃一驚,再看那刀柄上有書一封。拆開觀看,上面寫著:“昨夜頭陀,是我所殺。你這贓官,若敢聽信土豪,屈害善人,即便取你首級!櫃中銀子三千,是我借用。”末後畫上一枝梅花,筆力清健非常。王太守唬得面如土色,心中又怕又惱。那曉得這夜李文忠那裏,也是一把刀、一封書信。信中之言,大略相同,只是銀子偷去了一萬。到了明日早辰,那些窮苦之家到是造化,也有五兩一錠的,也有十兩一錠的,家家得著銀子。那李家同揚州府,皆不敢追究,只得把此事松了下來。
  話分兩頭。我且說徐鳴臯同了徐慶、羅季芳,從那一日下落舟船,一路來到蘇州,把船停泊阊門城外,離舟登岸遊玩,六街三市,熱鬧非常。俗語說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揚。那姑蘇是個省會,商賈輻揍,人煙稠密,真個揮汗如雨,阿氣成雲。笙蕭管弦之聲,沿途相接。三人進了阊門,只見各店鋪密排鱗比,街上行人挨肩擦背。只因擂台建搭完工,明日開台,那四方打擂英雄陸續來到,這些趕做買賣的,三教九流,人山人海,擁擠不開。三人來到一個道院,擡頭一看,只見“福真觀”三字。鳴臯道:“這是有名的神仙廟,我們何不進去瞻仰瞻仰?”送一同步入裏邊。只見那江湖上的巾皮驢瓜,行行都有。無非是那小黑的拆字,八黑子算命,鞭漢的賣膏藥,歎冊的說評話,那哄當驢子在那裏弄缸弄甏,那四平撚子在那裏醫治毛病,那鞭瓜子在那裏打拳頭,那雨頭子在那裏畫符咒,看一回都是平常之輩,無非一派是江湖訣罷了。
  走到殿上,參過了神仙,左右觀看。只見許多人圍著一個相面先生,上邊一幅白布招牌,上寫“飛雲子神相”。鳴臯道:“這個相面先生口出大言,自誇神相。”徐慶道。“江湖術士,大都如此,誇張大口,其實本事平常。”羅季芳道:“我們叫相一相。若相得不准,把他招牌扯掉他。”鳴臯道;“匹夫,他不過爲糊口之計,由他誇獎,幹你甚事?”徐慶道:“我們叫相一相,試試他本事何妨?”三人挨進人叢,只見這先生有四十多歲年紀,三縷清須,神清目朗,相貌飄然。一見鳴臯等便站將起來,把手一拱,道:“三位豪傑請了。”三人也還個禮。旁邊有二條凳子,先前相過的見來了三個華眼的少年,知道是貴家公子,便站將起來。
  鳴臯等坐下,飛雲子問過了三人姓名、居處。鳴臯道:“久慕先生大名,不才等特來求教。”飛雲子把他左手來一看,不覺拍案長歎一聲,道:“惜乎嚇惜乎!”鳴臯道:“敢是踐相不好麽?”飛雲子道:“公子的尊相,少年靠蔭下之福,中年有數百萬之富,晚年享兒孫之福,名利二全。爲人豪俠,仁義爲懷。當生二子一女,早年發達,爲國家棟梁。壽至期頤。一生雖有幾次難星,皆得逢凶化吉,事到危急,自有高人相救。”鳴臯笑道:“照先生這般說,不才就極知足、極僥幸的了,還有甚可惜?”飛雲子道:“照公子的相貌,若落在平等人家,無甚好處,便生厭世之心,棄家修道。雖不能白日飛升、做得上八洞的神仙,亦可做個地行仙,長生不老,十洲三島,任你遨遊。豈不勝那百年富貴,如頃刻泡影哉?”
  鳴臯道:“不才頗願學道,未知能否?”飛雲子把手搖道:“難,難。公子豈肯抛卻了天大家私、美妻愛子,卻去深山受那淒涼的苦楚?雖則一時高興,日後必然懊悔。這就叫道心難堅,是學道最忌的毛病。所以在下替公子可惜。”鳴臯點頭道:“把我師父也是這般說來。”飛雲子問道:“尊師姓甚名誰?”鳴臯道:“我師道號叫做海鷗子。”那飛雲子聽了,拍手大笑,道:“吾道是誰,原來是我七弟的賢徒。那年他曾說過,在江南傳一徒弟,我卻未曾問及姓名,不道今日相會!”鳴臯道:“如此說來,是不才的師伯。”便深深作了一揖。飛雲子道:“既是自家人,此地非說話之所。”遂向衆人:“有慢列位,明日候教了。”那些閑人見他把招牌收了,也都散去。
  飛雲子收拾了東西,同了鳴臯等三人出了福真觀。一路行來,見座大酒樓,裝演得十分氣概,招牌上寫著“雅仙樓”三字,乃一同走入裏面,極是寬敞。店小二問過點菜,便擺上佳肴,四人飲酒談心。飛雲子把徐慶、羅季芳相了,說他二人福祿俱高,只不及鳴臯的好。鳴臯問起師父海鷗子:“一別多年,因何不見到來?弟子十分記念。”飛雲子道:“我們幾個人,雖不同姓,情比同胞。每年一會,七人聚首,痛飲一日。那會的地方,卻無一定之處,會的日子,亦非一定。這日都是上年相會之時預先約定,來年某月某日,在某處相會。雖路隔數千裏,從無失信。會過之後,或二人一起,或獨自一人,各各散去,遍遊天下,無有定處。”
  看官,他們七個兄弟,不以年紀論大小,卻以道術分次第。這飛雲子卻是老三,他的劍術非同小可。四人正在飲酒談心,只見外面進來二人:一個年少書生,一個卻是和尚。飛雲子把手招道:“二位兄長賢弟,我在這裏。”畢竟二人是何等之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9回 雅仙樓鳴臯遇師伯 玄都觀嚴虎擺擂台
 卻說飛雲子見他二人上來,便立起身來招呼。那二人見了,便走將過來。鳴臯等衆人都站起來,招呼一同坐下,添了杯著。飛雲子問道:“你二人何處聚首?”和尚道:“也是不期而遇。”便問鳴臯上姓。飛雲子道:“這便是七弟的賢徒,乃揚州賽孟嘗徐鳴臯,是個當今豪傑。”二人聽了大喜,道:“久慕大名,今日幸得相會!”飛雲子指著和尚說道:“這位道號一塵子,便是我們的二哥。”又指著少年書生道:“這位叫做默存子,是我們的五弟。”鳴臯道:“二位師伯到來,弟子千萬之幸。請衆位師伯看過擂台,同往寒舍盤桓。”一塵子等三人齊道:“這卻不必。我們孤閑成性,在此會後,便各適其所、不喜常聚一處。”六人歡呼暢飲,直飲到日落西山。酒闌散席,鳴臯問其寓處。飛雲子道:“我等萍蹤無定,隨處安身。明日自到寶舟相訪,不勞賢契貴步。”鳴臯等只得分別回舟。
  到了明日,依舊進城,一往來到玄都觀來,街上更加擁擠。進了玄都觀,只見那擂台有一丈二尺的高,周圍有五六丈開廣。左旁有一小小副台,安著文案,知是挂號之所。右邊有一看台,懸燈結彩。中間豎起一根旗竿,上扯一面黃旗,旗上寫著“奉旨設立擂台”六個大字,隨風飄蕩。台上懸著長、吳二縣的告示。擂台上居中柱上一副對聯,上寫“拳打九州豪傑,腳踢四海英雄”。上面一塊匾額,上寫“天子重英豪”五個大字。裏邊架上二大盤金銀,二大盤綢緞。下面看的人已挨肩擦背,等看開台。
  不多一會,聽得副台上吹起號筒,三聲炮響,鑼鼓齊鳴。只見四個侍衛簇擁著擂主上台。那看台上監官也坐在上面,鳴臯擡頭上看,認得是甯王千歲。只因他心懷叛逆,故此奏明天子,設立擂台,名爲拔取英雄,實欲收羅心腹。這台主便是他的教師,名叫嚴正芳,是有名師家,山中打得猛虎,水內斬蛟。少年時節,做過頭等侍衛,隨駕秋狩,空手搏殺人熊。一日虎牢內走了猛虎,京城內落亂紛紛,各武員侍衛人等分頭追趕,恰好嚴正芳遇見。虎向他當面撲來,他便將身一蹲。虎從頭上竄過,他便趁勢一把,將虎尾扯住,隨手掼將轉來,把這虎掼成塌扁。甯王知他神勇,千方百計把他弄到府中,改名嚴虎,倚爲心腹。今日保舉他做個台主,暗中教他收羅草澤英雄,除卻忠良之輩。只見正台上三吹三打,擂主踱出台來,向台下拱一拱手,通過姓名,說過一番打擂的話頭,無非是“奉旨建設擂台,原爲拔取英才,無論軍民人等,上台勝得我者,黃金綢緞若幹,分別給與功名,有官官上加官,平民出仕爲官,沒有本領,不必上台枉送性命”的老話頭。
  此時台下,天下英雄豪傑到的不少,那班劍客俠士,也有多在人內。就是那一塵子、默存子、飛雲子,只因玄都觀設立擂台,所以都在此要看打擂台。只是他們不要那名利二字,不肯動手,但只看看世間英雄的手段罷了。說話的,你這句話自相矛盾了。他們既不要名利,爲何在鬧市叢中,挂出“飛雲子”的招牌,相起面來?看官有所不知,這飛雲子曉得自己弟兄必有幾個到來看打擂台,因此挂出自己別號,好叫兄弟們得知他在此,便可大家聚首。不然,雖則同在蘇州,人山人海,怎得聚首一處?況且劍客與俠士不同。若如一枝梅、徐鳴臯、徐慶等輩,總稱爲俠客,本領雖有高低,心腸卻是一樣,俱是輕財重義,助弱制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若是他們七弟兄,皆是劍客,不貪名,不要利,只是鋤惡扶良的心腸與俠客相同。所以“劍”、“俠”二字相連。俠客修成得道,叫做劍仙。這部書專記劍客俠士的行蹤。只因這個時候天下劍俠甚多,叫做“七子十三生”。這七子,就是飛雲子等這七人。還有雲陽生、獨孤生、臥雲生等十三人,結爲朋黨,也是遍遊天下,後書是有交代。
  當時徐鳴臯看見台主嚴虎說罷一番,便打一路拳頭,卻也十分了得。看的人大家喝采。這嚴虎本領實是超等,只是心地不好,所以肯就甯王之聘。他到了王府,靠著甯王勢力,自恃本領高強,目空一世,看得天下無有敵手,任性妄爲。現今隨了甯王來到蘇城,建設擂台,他做了台主,越發心高氣傲,在台上耀武揚威,口出大言。那知台下人千人萬,只有看的,沒有打的。鳴臯等三人等了半日,看看日下西沈,卻無一人上台,心上好不掃興。那衆人漸漸的散了,台主也自下台,鳴臯等只得回轉船中安歇。
  到了次日,再去觀看,雖有幾個上台交手,都是平常之輩,皆被嚴虎丟下台來,跌得鼻青嘴腫。不覺惱了一個英雄,乃是姑蘇人氏,姓金名耀,是個忠良之後,爲人豪爽,蘇城有名的樂善公子,卻是新科武舉。他見嚴虎如此無禮,不覺怒發衝冠,便跳上台來,副台上記了花名簿。他與嚴虎交手,二人在台上拳來足去,打了二十余手。無如嚴虎拳法精通,漸漸抵敵不住。被嚴虎賣了個破綻,金耀一拳打去。撲了一空。嚴虎忽地扭轉身來,起二個指頭,向他劈面點去。這個解數,名爲雙龍取珠之勢。金耀躲避不及,正中眼睛,被嚴虎挖將出來。金耀大叫一聲,跌下台來。下面看的人,發一聲喊,都道這台主太覺無禮,不該傷人眼目,使人變爲殘疾。那金耀的一班同年舉子,個個咬牙切齒,要與金耀報仇。一面金耀眼來的家人,扶他回去。
  台下紛紛擾攘,惱了一個老教頭,叫做方三爺,是常熟的第一個教師,就是金耀的師父。他見嚴虎將他徒弟弄得如此狼狽,心中大怒,跳上台來,通過姓名,上了花名簿,對了嚴虎罵道;“你這惡賊,朝廷設立擂台,原爲拔取英雄豪傑。你敢傷人眼目,我也取你二只眼睛,與我徒弟報仇!”罵得嚴虎大怒,二人上手便打。那方三爺的本領,原是一等的名家,只是年紀大了,打到三十條手,氣力不如,二臂有些酥麻。那嚴虎正在壯年,越打越有精神。方三爺一腿踢去,卻被嚴虎接住,趁手提將起來,向台下擲去,跌個金冠倒挂。不料的腦袋恰巧對著大言牌上碰去,頓時腦漿進出,一命嗚呼。台下衆人齊叫:“台主打殺人也!”
  那羅季芳見了,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這股無明火那裏按捺得住,大叫:“反了!”他便分開衆人,搶將過去。鳴臯看見,要想止住他,卻那裏來得及,早已上了擂台。通了姓名,大叫:“嚴虎兒子,快來領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是一拳打去。嚴虎見他是個莽夫,來勢十分凶勇,便將身子偏過,只是騰挪躲閃。那季芳打了三二十拳,沒有著他膊臂,弄得自己倒是費力。嚴虎見他漸漸不濟,便運工夫,直上直下的,緊是一拳。那季芳只有招架,氣喘汗流。鳴臯、徐慶見這呆子不好,欲想上台幫助,卻又理上不合。正在二難,只見羅季芳被嚴虎打下台來,跌個仰面朝天。徐慶心中大怒,正欲上台,那曉這台主早到裏邊去用膳歇息。時光已不早了,只得大家散去。
  三人出了城關,回到舟中,便問:“羅兄可曾受傷?”季芳道:“這王八實在利害。我只是跌得背上有些浮傷,並不妨事。明日老二你上去,把他打下台來,待我打他一頓出氣!”鳴臯道:“這個自然。但是只怕我敵他不過,反被他打了下來。”徐慶道:“我今日本欲上去,只是他已逃進去。明日讓我上台,若是勝不得他時,你再上未遲。”鳴臯道:“我看嚴虎拳法甚高。他的工夫,也是少林一派,猶恐敵他不住,反吃虧了。不如我上去見機而行,或可僥幸。”當夜三人紛紛議論。
  到了來日,正是第三日了。來到台前,只見嚴虎正在耀武揚威,說道:“台下聽著;你們自量有本領的上台,考取功名。沒用的戎囊,休來送死!”不知何人上台交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0回 賽孟嘗拳打嚴虎 羅季芳扯倒擂台
卻說嚴虎在台上誇張大口,口出狂言。徐慶聽了,早將雙足一躍,飛身上台。他有飛毛腿的本領,身輕如燕,跳到台上,聲息全無。副台上值台官便叫報名上冊。徐慶道:“俺乃山東徐慶的便是。”說罷,把二個指頭指著嚴虎,喝道:“朝廷設立擂台,原爲考取英雄。命你做了台主,應當盡忠報國,拔取真才,評定甲乙,方像個台主。你卻口出狂言,只顯自己能爲,不問好歹,把人丟下台去,可惡已極。更加挖人眼目,傷人性命,竟是強盜不如!俺也不要功名,不貪富貴,今日上台,特來取你狗命!”
  這一席話,把個嚴虎罵得暴跳如雷,勃然大怒,罵道:“匹夫,你敢在欽命的擂台上撒野!且到爺爺手裏來領死!”說罷,使個門戶,叫做“童子捧銀瓶”之勢,等他入來。徐慶便使個黑虎偷心,照准嚴虎當心一拳打去。嚴虎將身一側,起左手拘開他的拳頭,將右手照定肩尖一掌打去。徐慶轉身把左手幫在右臂,將他拳頭讓過,進步還拳。二人一來一往,打了五六十個照面,徐慶漸漸氣力不加。若講輕身縱跳,徐慶遠勝那嚴虎,只拳法實力,卻非嚴虎對手。打到八十余手,被嚴虎使個玉環步、鴛鴦腿,把徐慶踢下台來。
  鳴臯見了勃然大怒,便撲的跳上擂台。二腳恰在台邊,只立牢得一半,那身子連連搖擺,好似立不定的樣子。台下衆人倒替他吃驚,都道:“這人要跌下來也。”那嚴虎見了,知道這個名叫“風擺荷花”,是少林的宗派,曉得此人是個勁敵,不比尋常。鳴臯走到副台,把手一拱道:“生員姓徐名鶴,原籍廣東,寄居江南,揚州人氏,特來考取功名,請上了名冊。”那副台主姓狄名洪道,乃蘇州人氏,他的表妹便是鳴臯的妻室。只是他二人未曾會過,彼此皆不認得。當時聽得鳴臯報名上來,知是他的妹丈,只不便相認,遂把花名簿上了。
  鳴臯走到台中,將嚴虎仔細一看時,見他身長九尺,生一張淡紅臉面;額闊顴高二道濃眉,一雙虎眼;大鼻闊口,二耳招風;颔下連鬓鋼須,好似鐵線一般,根根倒抓;頭上邊紮巾钿額,身穿銀紅緞剪幹,足登薄底骁靴,叉手立著。鳴臯施個半禮,道:“台主請了。”嚴虎見他循規蹈矩,是個知禮的人,也還個半禮,道:“壯士請了。”鳴臯道:“生員略知拳棒,本領平常,妄想功名,還望台主容情一二。”嚴虎道;“好說,請合手。”說罷,便立個門戶,左腳曲起,右手擋在頭頂,左手按在右腰。這個名爲“寒雞獨步”之勢。鳴臯將身子帶偏,左手在胸,右手搭在左膊之上,騰身進步,將右手從後面圈轉,陰泛陽的一拳。這叫做“葉底偷桃”,便是破他寒雞獨步的解數。嚴虎將身一側,起左手掀開他拳,右手還他一下。鳴臯躲過他拳,使個“毒蛇出洞”,劈心點來。嚴虎看得分明,使個“王母獻蟠桃”,托將開來。鳴臯將身做一個鹞子翻身,撲轉來,雙手齊下,名爲“黃莺圈掌”。嚴虎將身望下一蹬,把頭向左邊偏過他的雙掌,趁勢使個“金剛掠地”,把右腳在台上旋轉將來。鳴臯將身跳過,又使個“泰山壓頂”,照嚴虎劈腦門打來。二人在擂台上,你來我往,腳去拳還,只打得眼花缭亂,好似蝴蝶穿花。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足足打了一百余條手臂,不分勝敗。
  若論他二人的本領,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若放在天平內稱來,沒有輕重的。拳法鳴臯勝些,氣力嚴虎大些,扯個正直。只是今日鳴臯有一件吃了虧,所以覺得漸漸下風了。你道爲何?只因嚴虎穿的薄底骁靴,鳴臯愛穿高底皂靴,又厚又寬。他仗自己本領,不肯更換緊統薄底骁靴。恰逢了敵手,初起也還不覺,打了一個時辰,便覺不靈便起來。這嚴虎有一個煞手拳,名爲“獨劈華山”,乃是一劈手,十分利害,是他師父秘授的看家拳。隨你英雄豪傑,當不起這一劈手,憑你工夫再好,也要打個筋斷骨折。若工夫稍欠些的,便要打齑粉。當時嚴虎用個“蜜蜂進洞”,將二拳向著鳴臯二太陽穴,直打過來。鳴臯使個“脫袍讓位”的解數,將二手並在一處,從下泛將上來,向二邊分去,把嚴虎的雙手格開,故他二手自上圈到腰間。那嚴虎借他分開之力,反手一劈,正對面門劈下,所以偏避不及,將手來格,也是不及。這下煞手拳,不知傷了多少英雄好漢!鳴臯叫聲:“不好!”知道難逃此厄。誰知嚴虎忽然眉頭一皺,也是叫聲:“不好!”這一劈手,他竟不打下來,似乎呆一呆的光景。看官,你道這個時候,呆得一呆的麽?說時遲,那時快,早被徐鳴臯一拳,正打在嚴虎的颔下。這拳名爲“霸王敬酒”,把嚴虎一超,掼下台來,跌一個仰面朝天。
  羅季芳看見,大笑道:“這忘八也會同我跌個一樣!”便踏步上前,一腳踏住嚴虎的胸膛,提起拳頭,一陣亂打。也算嚴虎晦氣,打得鮮血直噴。徐慶也去加上幾拳。鳴臯跳下了擂台,上前扯住道:“呆子,你們再打,便要打死了,不當穩便。”徐慶聽得便住了手,只是羅季芳尚不肯罷休。正在交結,那甯王見台主跌下擂台,被他們如此攢打,心中十分大怒,便吩咐把他們一齊拿下。那總兵黃得功、副將胡奎,同著參將、都司、遊擊、城守,領了護台軍士,一並前來拿捉。鳴臯、徐慶聽得要拿他們,一齊大怒,道:“他們如此不講情理,我們再打個落花流水!”便在威武架上,各人搶了一條棍子,在台前打將起來。
  正打得落亂紛紛,看的人四散奔逃。那曉得羅季芳把擂台柱子,用盡平生之力向前一扯,只聽得豁辣辣的一聲響亮,那只擂台連著副台,一齊例將下來。幸虧看打擂的衆人紛紛躲避開了,只壓死軍民人等二十余人,受傷者不計其數。鳴臯見呆子闖了大禍,便同徐慶高叫;“羅大哥,快走!”那時各武員軍士們等重重圍裹上來。誰知這呆子不知利害,還在那裏厮打。不多一會,那兵馬大元帥馬天龍得信,引著飛虎軍到來相助。鳴臯同徐慶見勢頭不好,也顧不得季芳,二人殺出玄都觀來,飛身上瓦房,連竄帶縱,逃出城來。這羅季芳被衆軍士圍住,不得脫身。馬天龍元戎已到,他是有名的第一口名刀,何等利害,季芳如何抵敵得住?遂被衆將擒下,繩穿索綁,押赴獄中。
  且說嚴虎打得身受重傷,甯王吩咐官醫療治。將他衣服卸開,只見肩窩上,中一枝小小箭兒。那官醫打將出來一看,卻是二寸余長的一枝吹箭,那箭上有一行蠅頭小字,仔細看時,卻是“默存子”三字,便呈與甯王觀看。不知誰人暗施冷箭,遍問左右,可曉這默存子姓甚名誰,何等樣人?衆人妄想猜疑,並無知曉。因問嚴虎平日有無仇人,可知默存子爲誰。嚴虎滿腹思想,亦複茫然。大家多疑爲徐鳴臯一黨,只要拷打羅德,諒必知曉。只見副台主狄洪道禀道:“這個默存子非是等閑之人,乃一個劍俠之士。昔年在雁宕山,與我師弈棋,曾見過一面,那時只十八九歲的少年書生。他的本領,口能吐劍丸,五行通術。我曾求他試演劍術,他就坐中草堂並不起身,把口一張,口中飛出一道白光,直射庭中松樹。這白光如活的一般,只揀著一棵大松樹上下盤旋,猶如閃電掣行,寒光耀目,冷氣逼人。不多片刻工夫,把棵合抱的樹桠枝,削得幹幹淨淨,單剩一段本身。我師言他又善用吹箭,百發百中。若他用了藥之時,卻是見血封喉,立時斃命。比了國初何福的袖箭,更加利害。嚴師爺中的,諒不是藥箭,還算僥幸哩。”
  甯王聽了將信將疑:“難道世間有如此本領?他與嚴虎何仇,卻去損他則甚?”因問洪道:“你的師父叫甚麽名字?”洪道說:“我也不知他姓名,但知道號叫做漱石生。”甯王吩咐府縣,把羅季芳三敲六問,並無口供,只說徐鶴、徐慶俱不認識,亦不知什麽放箭之人,只得仍舊監禁。不知季芳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1回 救義兄反牢劫獄 換犯人李代桃僵
話說甯王把羅德收禁監牢,一面上表申奏朝廷,說有不法武生羅德等數人,暗施冷箭,射傷台主,毀壞聖旨,拖倒擂台,壓斃軍民無數等情;一面懸了賞格,拿捉毆打台主的凶手徐鳴臯、徐慶、默存子三人。限長、吳二縣,即日緝獲凶手,我且按下不表。
  且說鳴臯、徐慶二人出了城關,來到船中,吩咐把一切燈籠記號盡行除去,倘有人查問,只說鎮江武生,休說姓徐便了。當夜二人商議相救羅季芳計策,徐慶道:“若去劫獄,救了羅大哥時,只是罪名重大。我卻回轉山頭,他何處追尋,便可沒事。只是你若躲避外方,定累家屬。況且家業遍地,豈不要被他們封閉入官!”鳴臯道:“爲了朋友兄弟,這也何妨!只是恐其畫虎不成,反爲不美,我們須要想個萬全之計。”徐慶道:“若是官員那裏,只要把銀子買通上下,還有做手。只是那老奸心上恨了,除卻劫獄一計,別無良策。”鳴臯道:“也罷,爲了弟兄,顧不得家私。你我明夜准去救他出來,若然遲了,恐怕誤了季芳性命。”
  二人商議已定。到了來朝,吩咐把船通到鐵稜關停泊。到了黃昏,二人輕裝軟紮,腰間各插一把鋼刀,來至城下。二人俱會壁虎遊牆,將身貼于城牆,手足伸開,運動工夫,如壁虎一般,瞬息已至城頭之上。一路來到司監,飛身上屋,在監牆上向下望,只看不見裏邊那處是季芳的所在。只輕輕跳將下去,東張西看,犯人甚多,只尋不見季芳。
  正在張看,只見前面有更卒走來。徐慶便向門後一閃,鳴臯無處可躲,只得向上一躍,將三指摘住一根椽子,懸空挂在上面。巡更的獄卒擊析而來,等待他走到前面,鳴臯從梁間蓦然下來,把巡卒擒住,將刀擱在他頸上,輕輕喝道:“你叫一叫,我便殺你!”唬得巡卒縮作一團,連話都說不出來,單道:“匆匆!”鳴臯道:“你只說那拖倒擂台的羅季芳在那裏,我便饒你性命。”巡卒道:“爺爺,放了小人起來,告訴你,他在內監末號內。此地過去,要轉五六個灣曲,從小門內進去,把門關上,回轉身來,方才看見號門。”徐慶道:“他的說話不真實,賢弟體要信他。”巡卒道:“小人句句實話。”鳴臯道:“你便引領我去!”抓住他先走,徐慶在後。
  果然有五六個灣曲,來到一個小門。推開進去,卻是一條狹弄。三人走進弄內,回身把門關閉,果有一個狹門戶。原來方開門進來的時候,恰巧被門遮了,所以看不見這門戶。鑽進去看時,這季芳正在那裏“王八狗肏”的罵。鳴臯道:“羅大哥,小弟來也!”季芳聽得是鳴臯聲音,便道;“老二快來,我被他吊得要死了。”徐慶上前看時,見他高高地吊在上邊,便將他放了下來,割斷了繩索鐐铐,回轉身把刀來殺那巡卒。鳴臯道:“且慢,體要殺他。”便把季芳身上刑具與他上了,也把他照樣捆縛,吊將起來。徐慶道:“賢弟,胡不把東西塞了他口,我們去了,教他不能喊叫。”鳴臯道:“不妨。這個地方,由他喊破喉嚨,卻沒人聽見的,怕他則甚?”三人出了監門,由原路出來。徐慶踴身一躍,已上監牆。鳴臯曉得季芳跳不上的,便把他負在背上,運動工夫,在庭心內打個旋風,撲的跳上監牆。三人遂循舊路越城而出。真個人不知,鬼不覺,把個內監重犯盜了出去。
  只是鳴臯不殺這巡卒,雖是仁心,究竟失著。誰知巡卒認得他們,因爲打擂的時節,巡卒也在台下,所以認得他。那甯王知道他們黨類都是本領高強,恐防劫獄,所以十分緊急,一夜五六次的察看。鳴臯等去不多時,早有獄官、差役人等,穿梭一般的查察。走到那裏,看見地上一面更鑼,一盞燈籠,知道出了毛病,慌忙趕到裏邊。進得號門,便聽得喊叫“救命”之聲。走上前去,腳底下踏著一件東西,將燈火提起照看,卻是一個更析。擡頭看時,犯人依舊吊著,只是看不清楚,便問:“你是何人?”上面的答道:“我是獄卒王三,快快放我下來!”獄官在後聽得大驚,忙教放了下來,問那犯人那裏去了。那王三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獄官唬得魂不附體,問道:“王三,你認得這二個究竟是誰?”王三道;“小人昨日在台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打嚴師爺的揚州人。”獄官慌忙到甯王行宮報信,一面叫差役分頭各衙門報信。
  滿城文武得了這個要犯越獄的信息,慌忙齊到王府行宮伺候。甯王知道果然劫獄,心中大怒,立時傳出旨意,著地方官限二日內緝獲;若第三日不見羅德、徐鶴、徐慶三人,將阖城文武一並治罪。一面吩咐副教頭狄洪道帶領二個徒弟王能、李武,並五百禦林軍,會同馬天龍,帶領偏裨牙將,大小三軍,沿途追趕,務在必獲。滿城文武得著旨意,弄得落亂紛紛,沒做理會。恰好兵馬大元帥馬天龍到來,即與副教頭狄洪道商議:諒他必同回揚州,我們帶領三軍合做一處,向官塘追去。這裏吩咐府縣挨戶細查。
  計議已定,正要起行,只見一馬飛來,到得王府門首,下得馬匹,上前參見道:“小的是馬快都頭郭玉。今捕得揚州武生徐鶴等蹤迹,特來見王爺,請兵拿捉。”馬天龍道:“現在揚州徐鶴、徐慶在司監劫去要犯羅德,王爺傳旨追捉,正沒頭緒。你既知曉,速速引領前去,不必去見王爺。你且說他存身何處?”郭玉道:“他有坐船在鐵稜關。”馬天龍吩咐衆將官帶領三軍,向鐵稜關拿捉劫獄強盜。一路人銜枚,馬摘鈴,燈球火把概用皮套,不許聲張。大小三軍一聲答應,立刻起行。出了阊門,一路靜悄悄望鐵稜關進發。正是:並無人咳嗽,只有馬蹄聲。
  這阊門到鐵棱關,有十裏之遙,我且按下慢表。再說徐鳴臯同了徐慶、羅季芳,一路回到鐵稜關。下了舟船,卻不見船中的四個家人。初時只道他們睡熟在後梢,不以爲意,便向徐鶴道:“明日我們到那裏去好?這羅大哥的相貌,最是好認的。我同你上台打擂,俱被衆人看見,這裏斷然不能存身。”徐慶道:“若是我與賢弟,隨處可以潛身,只是羅大哥躲不過去。還是回轉揚州,再作道理。”羅季芳道:“你們只管講話,我的肚子卻有些餓到背心上去了!”鳴臯笑道:“莫怪大哥饑餓,我也腹中饑了。”忙叫家人取酒假來。叫了幾聲,無人答應。走到後梢看時,一個也不在船上。便道:“這也奇了,難道他們四人都上岸去,船上一個也不看守?”羅季芳道:“他們一定是賭錢去了。”徐慶道:“只怕未必。即使賠錢宿娼,斷無一齊皆去的道理。你聽那關上已打五更,難道他們一個也不想回來?我看這事有些古怪。”他三人我猜你測,只想不出來。
  我曉得看書的諸公,心裏卻倒明白:這一定是被捕快拿住了。只是怎樣的看破機關,被他們拿住,晚生要交代明白出來。因爲這只船,是徐府上自己打造的坐船,所以極其寬大華麗。停在阊門的時候,客船准千准萬的擁擠,不開倒也不知。只因通到鐵稜關,來往船只稀少,雖有二三十號商船,卻不比得這只船金彩耀目,另有一工。也是徐鶴的失著,他小心了,反爲壞事起來。那郭玉是個蘇州的有名馬快,別府各州各縣有了難破案件,都來慕名請他去的,所以他的一雙眼睛,何等厲害。當日得了甯王之命,限他偵緝揚州徐鶴、徐慶、默存子三個凶手,他就料定他們必走鐵稜關這帶路,帶了一班做公的竟到鐵稜關來。見了此船,有些疑心,便問:“你們是那裏來的?”那船上家人回道:“我們是鎮江武生,來此看打擂的。”郭玉聽了,早已料著六七分。不知可曾被他拿獲,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2回 鐵稜關挑燈大戰 救妹丈棄邪歸正
  話說那捕快郭玉,是個有名的好手。當時見了此船,知道有些來曆,便同夥計在對面一家酒店上沿窗吃酒,吩咐夥計:“你們留心這船艙的人上岸,我看起來,此船有七八分是了。”夥計道:“怎見得?”郭玉道:“你看這只船不是揚州的式樣麽?這船人的口音,又是揚州白,他偏偏說是鎮江來的,這便是一樣見證。若說他今日才得初到,就應該在西邊來,爲何又在東邊而來?若說他前幾日來的,今日回去了,卻擂台還是昨日傍晚時扯倒。他既然路遠迢迢來到此間,今日便要緊回去,這又是一個見證。他船停了好半日,不見坐艙的上岸,這就越發可疑了。”夥計都道:“足見老大好見識,我等實在拜伏!”他們幾個不離左右的偵探。到了黃昏人靜,鳴臯同徐慶軟紮輕裝,撲的跳過對岸。這班做工的雖看不清楚,卻知道是二個有本領的俠客,從船中飛過對岸去了。遂即告知郭玉,這是一定的了。便下船把四個家人扯的扯,拖的拖,來到保甲家裏,一頓吊打。這四個家人那裏經得起,便從頭至尾,一本實說。郭玉便到驿棧上牽過馬來,飛奔進城報信。
  再說徐鳴臯等三人正在船中猜疑不出,忽聽岸上邊一聲呐喊。三人知道不好,扯起舷窗一望,只見二岸官軍無數,火把照耀,如同白日。馬上邊兵馬大元帥馬天龍,頂盔貫甲,手提九環象鼻紫金刀,威風凜凜,帶著總兵黃得功、副將胡奎,並那參將、遊擊、都司、守備等裨牙將,各執刀槍,只待交鋒。那步下的副教師狄洪道,手執二根鐵拐,英氣勃勃。旁邊馬快都頭郭玉,手執三節連環棍,掄眉爆目。二個小教師王能、李武,各執鎮鐵齊眉棍,分開左右。並一班做公的,都是單刀、鐵尺、鈎連槍、留客住,排得整整齊齊,刀槍林立。徐慶便叫:“哥哥,賢弟,快些殺上岸去,突圍去罷!”鳴臯道:“羅大哥,你與我背心貼著,不可離開,三哥先行開路。”此時若沒有羅季芳在內,他二人縱跳如飛,誰能圍得他住?只因要顧那季芳,所以就有許多礙手。
  當時徐慶手執單刀,飛身上岸。鳴臯也取了單刀,羅季芳扯出一根竹節鋼鞭,二人背對背貼著,站在船頭,要想上岸。那岸上的撓鈎、留客住、鈎連槍,如雨點一般的上來。幸虧鳴臯的這口刀,卻是龜茲國進貢獻來的寶刀,名叫“松紋”,真個吹毛得過,削鐵如泥。鳴臯知道他們的器械最是狡猾,若被著了一下,便是衆鈎齊著,那時任你英雄好漢,難于脫身。他便不慌不忙,把這口刀使個三花大蓋頂,只聽得叮叮當當的響,這些做工的手裏,光剩著半段頭的竹竿。鳴臯同了羅季芳,趁勢上岸,將這些民壯馬快,刀斬鞭打,猶如兩只猛虎到了羊棚裏面。這些做公的東達西竄,那官軍卻是一聲呐喊,團裹上來。馬天龍同了黃得功、胡奎,並那參將、遊擊、都司、守備偏裨牙將,如走馬燈一般,將他二人團團圍住,三軍擂鼓呐喊助威。鳴臯雖勇,只是顧戀了羅季芳,不能飛身躍跳,因此衝突不出。
  且說那狄洪道看見徐慶飛身跳上岸來,心中想道:“我若不動手時,恐被他人看出有意放走了徐鶴;我若動手,我的母姨面上怎說過去?不如待我把這徐慶戰住了他,讓我妹夫脫身而去。”他原是一片好心,知道這班官員那裏捉得徐鳴臯住。想定了主意,便把手中鐵拐分開,叫聲:“徒弟,隨我來!”那王能、李武跟了洪道,一齊來戰徐慶。若論狄洪道的手段,與徐慶正是一個對手。只因加上了王能、李武這二個徒弟,便難對敵,更兼這五百禦林軍圍將攏來,如何抵擋?見洪道劈面一拐打來,將刀架開鐵拐。王能棍子從腳骨上掃將過來,方才跳過棍子,李武棍子早到。偏過李武的棍,洪道的雙拐齊下,打得徐慶吼叫連連。體說顧那鳴臯、季芳,連自己也有些顧不周全。一面打,一面暗想:“他們如此凶勇!不知鳴臯、季芳如何樣子?我若只管戀戰,恐官軍一只管圍將攏來,那時難以脫身。三十六著,走爲上著。即使鳴臯等被他拿住,我發開飛毛腿,明月便可到揚州報信,叫我二哥一枝梅到來救取他們。若然三人一並被擒,豈不白送了性命?”
  想定主意,一路留心,望見前面便是吳山,沿山有一帶樓房,離此不遠。他便且戰且走,漸漸近那樓房,得個空隙,踴身一躍,早上了樓房屋上。那時王能、李武跳不上去,單單只有狄洪道一個追上樓房。徐慶就在樓房上面且戰且走,狄洪道一路追去,二人打到吳山上一個大松林內。徐慶走入林中,東穿西繞。狄洪道望去,滿目青翠,竟尋不見了。想道:“此時妹丈諒已脫身,我在此追他則甚?”逆轉身回到鐵稜關來。
  那知徐鳴臯左衝右突,難出重圍,正在危急。狄洪道聽得關前喊殺連天,乃躍上瓦房一望,只見他們二個背對背貼著,在那裏衝突不出,外面官軍圍得鐵桶相似。暗道:“我妹丈義重如山,不肯獨自逃生,要帶那羅德出來,故此被困。我若不去戰住徐慶,他們卻早已殺將出去。只因我顧了自己前程,反害了妹丈性命,上負母親同胞姊妹,被天下英雄恥笑。況且甯王的所作所爲,必不能成大事,又屈在嚴虎這無謀的匹夫之下。此等前程,要他則甚?不如待我救出了妹丈,隱姓埋名,到別處去安身立命。時候已經過午,看他二人今日再也殺不出去。況且半天未吃東西,若挨到晚來,必被拿住。此時不去救他,更待何時?”轉定念頭,飛步來到關前,運動雙拐,衝入重圍。衆官軍見了,只道他來助戰,遂紛紛讓開。
  洪道到了裏邊,只見馬天龍將徐鳴臯一刀劈去,便搶過來,將雙拐把刀枭去。只因用刀過猛,那馬天龍又不提防,這口刀直掼過去,反把個副將胡奎劈死。馬天龍虎口震開,刀也幾乎脫手。洪道大叫:“鳴臯妹丈快走!俺狄洪道與你開路也。”說著舞動雙拐,衝圍而出。只聽得王能、李武叫道:“師父那裏去?”洪道道:“賢契,快隨我來!”王能、李武使動鐵棍,一同打將出來。鳴臯看得分明,正不知這副台主爲何打起自己人來,忽聽得叫他“妹丈”,又說“狄洪道開路”,心中頓然醒悟:“我嶽母有個姊姊姓狄,他有個兒子到陝西學習武藝,只未曾會過,諒來一定是他。”不覺心中大喜。便道:“羅大哥,如今好了,快走罷!”二人膽也大了,氣力加倍猛勇,跟了洪道殺開一條血路,衝出重圍。
  鳴臯道:“多蒙狄兄救我二人出了龍潭虎穴。只是你不能回去的了,且同二位高徒到了我家,再作計較。”狄洪道尋思,也只得如此,五人遂一路趱行。洪道說起徐慶走入松林:“我們或者遇得見他。”一路談些親戚之事,在陝西投師學術,拜了漱石生爲師,遇見多少劍客俠士的話頭。鳴臯也把海鷗子傳授本領,直說到揚州打擂台,彼此情投意合,只恨相見之晚。看官,三人到得揚州,徐慶已動身回去,卻闖了一場大禍,弄到徐鳴臯身上,一枝梅也不在揚州的了,後書再表。
  且說馬天龍並衆將,見反了狄洪道師徒三人,鳴臯、季芳又被走脫,只得虛張聲勢追了一程,把胡奎買棺成殓。馬天龍與總兵黃得功商議:現今凶手逃逸,越獄重犯未獲,如何回覆王爺?大家商議了多時,皆道:“不如一並推在狄洪道身上,我們可以卸這重擔。”
  各官員將弁合同衆口一辭,隨即收隊進城。到了王府,見了甯王,說:“我們將羅德、徐鶴、徐慶三人等一並擒住,交與副教師押解進城。不料狄洪道與徐鶴卻是親戚,他暗與徒弟串通,把三人放了,將副將胡奎殺死,傷了無數官兵,大叫‘妹丈快走!’隨時一同逃走。我等整隊追趕三十余裏,天已夜了,山路崎岖,無從追獲。伏乞王爺恕罪。”不知甯王怎生發落,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3回 警奸王劍仙呈絕技 殺土豪義士報冤仇
卻說甯王聽了馬天龍、衆將之言,大怒,喝退衆人。來日與謀士商議,著府縣嚴查關隘,畫影圖形,拿捉毀台傷人、劫獄重犯羅德、徐鶴、徐慶、默存子、狄洪道、王能、李武七人。惟默存于卻不知年貌,其余六人,各注相貌年紀,並行文各處,一體嚴拿。府縣奉命,隨即移文關會各府州縣,出千金重賞,拿捉凶身。
  甯王思想羅德、徐慶、狄洪道等皆不知著落,只有徐鳴臯是個維揚首富,綽號賽孟嘗,家財豪富。他住在東關外太平村上,若是拿不到他,卻可尋他家屬。晚上與謀士計議,甯王道:“孤設立擂台,原爲收羅豪傑。不料徐鶴羽黨暗放冷箭,打下嚴虎,那羅德又扯倒擂台。分明與孤作對,壞我大事,罪已該死。又敢反牢劫獄,盜出要犯,這都是徐鶴不好。孤想他有家屬在揚州東門之外,家財甚富,各處當鋪甚多,我欲把家屬收禁,抄掠了他家私,將他所開當鋪,盡皆封閉。一來使他無有巢穴,二來亦可助我饷銀。此乃一舉二得,你道如何?”這謀士姓趙名子美,智多識廣,極有謀略,綽號“小張良”,甯王倚爲心腹。當時聽了甯王之言,把頭搖道:“這個使不得。他頗有虛名,門下食客甚多,其中豈無異人奇士?前日這默存子放箭暗助,就是明證。若去收他家屬資財,只怕這班人助桀爲虐起來,即使成功,日後難免報複,來驚動千歲藩邸。”甯王道:“我旨意下去,誰敢阻撓!這些孤群狗黨,何足爲慮?據你說來,倘徐鶴同這一班逆賊潛匿家中,也就不去拿他?”這二句話說得趙子美頓口無言。
  恰好蘇州府知府張弼到來。此人也是甯王心腹,卻是個進士出身。生得相貌極好,方面大耳,三縷清須,一表非凡,生平最愛這須髯,卻是個清中濁,善于迎合,因此甯王喜他。當時見了甯王,賜他坐在一旁。甯王說起這一席話來,張弼要奉承他,便道。“此事只管好行。千歲鈞旨下去,誰敢抗違?落得用他數百萬銀子。他怎敢與千歲爲難?只要明日千歲發下旨意,著揚州府王錦文,帶同城守營、通班差役,將他妻子下在監牢,把他家財抄籍,房屋封閉。一面移文各府州縣,只揀是泉來典當,都是他的,一並封沒入官,看他有甚能爲!趙先生太深慮了。”子美道了一個“是”字,便不做聲。甯王心中大喜,便道:“他只書生之見。”
  話猶未了,忽然間一人輕裝軟紮,背上插一把寶劍,跪在面前,口稱“千歲”。甯王大吃一驚,仔細看時,卻是一個和尚,口稱:“千歲在上,衲子特來拜求王爺。那徐鳴臯是個仁義之人,他爲義氣,救出羅德,雖有劫獄之罪,理應拿捉,只是妻子何罪,財産何幹?衲子慣打天下不平之事,懇求千歲赦他妻孥之罪,免抄他的家財店業。至于捉拿他的正身,王法所該,衲子怎敢強預。”說罷把口一張,霍的吐出一粒銀丸,如彈子模樣的,懸在空中,晶瑩奪目。轉瞬之間,爍的一聲,變成一道電光,飛繞滿室,猶如電掣風行,映得眼花缭亂,好似近在耳目之際,覺得面上冷氣凜然,使人寒噤。唬得遍室之人個個心驚膽碎,魂飛魄散。不多一會,這光華截然不見,那和尚也影蹤全無,不知那裏去了。衆人還呆著不敢少動,歇了一會,漸漸神定。
  甯王道:“本藩從未見過這利害,幾乎唬殺。方才和尚莫非就是默存子這劍客?”子美道:“據臣下看來,非是默存子,必然另是一人。”甯王道:“你何以曉得?”子美道:“千歲不聽得狄洪道說來,他見過默存子一面,是個年少書生,不是什麽和尚?”正在說著,甯王看那知府,便道:“張卿,你的須髯怎的沒了?”這張弼最愛惜的是胡子,平時刻刻把手去捋他,只因在甯王面前,不敢失儀。故此忍了好半歇未去打。聽說沒了,忙把手去持時,颔下涓光的滑,卻變了三五少年,如剃刀剃去的一般,心中奪奪的跳個不住,又怕又惱。便把甯王看時,長髯依然未動,但覺得眼上邊光光的。遂伛著腰走近甯王一看,卻是二道眉毛剃得一根不剩。忙道:“千歲怎得眉毛沒了?莫非整容的待诏不經心,把來一並剃了?”甯王道:“呀,豈有此理!”遂把手摸時,果然剃得精光,駭道:“這和尚真好利害!他若要害本藩,易如反掌。張卿方才抄籍徐鶴家小的話,只得罷了。只是太便宜他。你只移文各處,著嚴拿正凶六人便了,那個默存子,也不必提著。”張弼諾諾連聲,告退回衙不提。
  我且說這和尚,便是一塵子。自從那一日在酒樓會見鳴臯等三人,後來看打擂台,默存子助了鳴臯一箭,羅季芳扯倒擂台,被官軍捉住,知道必有一番跋涉。三人商議,把一塵子留在蘇城,觀其動靜。若有萬分爲難之事,暗中相助一臂。那默存、飛雲又到別處去了。一塵子徑到藩邸,匿在花廳上匾額之中,所以甯王一切舉動,無不周知。那晚聽得他們用此毒謀,他便下來驚嚇甯王,使他不敢下此手段。事畢之後,他也動身而去。
  不料一塵子在廳上見那甯王的時節,卻有一人伏在檐頭,聽得明明白白。後來看見他口吐劍丸,警戒奸王,飛身躍出,只一道黑光,去無影響。你道此人是誰?原來徐慶那日在松林內躲過了洪道,發開二條飛毛腿,徑回揚州,來到徐府。見了一枝梅、江夢筆,把蘇州之事從頭說過。夢筆便道:“二兄,此事全仗你扶持,趕緊到蘇州,見機行事。”一枝梅立刻動身,當夜便到蘇城。探知徐鶴、羅德幸虧狄洪道仗義救出重圍,恐怕甯王別生枝節,他便在藩邸探聽消息。恰遇一塵子在彼,知道此事瓦解的了。思想:“鳴臯必不居住家中,不知逃往何處,我今也不回揚,且往別處去來。”遂到金陵探友去了。
  我將姑蘇之事丟去不表。再說徐慶自一枝梅起身之後,他想起兄弟伍天熊不知在于何處,曾否回山,遂辭別了江花,到書房內取了自己的弓箭,動身回轉九龍山,一路尋訪兄弟。
  出了太平村,行不到十裏,只見前面有許多人在那裏射獵。將身隱在林木之中,仔細看時,卻是冤家見面,分外眼明:正是冤家對頭!原來這日李文孝帶了家丁,在此逐走射飛。徐慶見了,暗叫一聲:“慚愧!我正要尋你,不道天網恢恢,他自來送死!”即便拈弓搭箭,觑定李文孝一箭射來。要知徐慶的箭百發百中,真個穿楊貫虱,所以人稱神箭。這一箭正中李文孝咽喉,翻身落馬。徐慶見他中了咽喉,諒無生理,他便飛步的走了。
  這裏李府家人聽得弓弦響處,見主人落下馬來,連忙上前扶起。只見喉中一箭,射個對穿。衆家人慌得沒有主意,又不知何人暗算,一面回家報信,一面背了李文孝,擁著回來。李文忠得了這信,連忙迎將上來,見了兄弟如此模樣,眼見得不活的了,急忙告知父親。那李廷梁舐犢之情,自然捶胸痛哭,只不知何人暗算:莫非徐八所爲?文忠將兄弟咽喉中這枝箭拔將出來一看,那箭杆上只一個“徐”字。文忠道:“這一定是徐八無疑了!”廷梁大罵:“徐人惡賊,我李家與你何仇?打了我兒一頓,又殺死靜空和尚,還不甘心,如今卻來暗箭傷人,把我兒射死。我與你誓不二立!”命花老三赴揚州府、江都縣投詞控告,一面去安排上號桫枋,治理喪事。不多一會,揚州府王錦文親自同了江都縣到來。李廷梁接見過了,便道:“可恨徐鶴屢次欺辱我兒,如今將他射死。只是可憐死得慘傷,求老公祖親看就是,但求免教件作檢驗,感德無涯!”王錦文連連答應道:“這個自然。”李文忠將凶箭呈上,要求拿捉凶身,與弟伸冤。不知王錦文可能查獲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4回 揚州府嚴拿凶手 軒轅廟錘打夜叉
  卻說王錦文聽了文忠之言,裝做怒容滿面,喝道:“好大膽的徐鶴!你前次毆辱武生,移屍圖害,匿迹尚未到案;如今白晝行凶,射死人命,還當了得!本府會同知縣,立去拿捉凶身到案,按例重辦,與你令弟伸冤便了。”說罷同了知縣打道回街而去。這裏將文孝開喪入殓,是不必說了。
  那知府著差役領了朱簽,到太平村立提徐鶴。江夢筆回道:“就是前時去看打擂,尚未回來,怎說射死李文孝來?”差人道:“現有凶箭‘徐’字爲憑,還要推賴麽?”夢筆道:“天下姓徐只有徐鳴臯一人?這等捕風捉影,就好出朱簽提人,揚州府可是李家設立的麽?好混帳的太守!”罵得差役面面相觑。保甲道:“徐八爺端的姑蘇去了未回,我近在咫尺,豈有不知?我前日親見他下船去。你只看莊橋邊這只坐船,平時總是停著在彼,如今見麽?”差役無可奈何,只得回覆。王太守不信,恰好蘇州府的移文到來,說徐鶴某月某日在司監劫去重犯羅德,通同狄洪道等六人在逃,著各府州縣畫影圖形,嚴拿務獲,只不許驚動家屬。所以徐鳴臯的家屬、産業,始終未曾帶累,全虧一塵子之力。王錦文太守見了移文,方信鳴臯真個不在家中,遂發下文書,著二州六縣一體嚴查,十分緊急。李文忠暗發五六個家丁,在太平村前後左右,每日梭巡,探聽鳴臯消息。徐府的門客探知緣故,告知江三爺,說李家如此的爲仇。所以下回書中鳴臯回轉揚州,存身不得,遂同了一班好友遍遊天下,後書再提。
  卻說伍天熊從那夜下了九龍山,縱馬前行,來到三岔路口,不知從那條路走。天尚未明,又無人問信。想道:“我由這大道走,總是下揚州的大路。”不知恰巧錯了,一路皆是山溪,行人稀少。到來日下午,不知不覺走了二百裏路程。見一個市鎮,有一爿酒店,覺得腹中饑餓,遂下馬走入店中,敲著桌子大叫;“快取上等酒肴來!”店小二慌忙上前問道:“爺用什麽菜,打多少酒?”天熊道:“你揀好的取來就是。酒保打得二斤。”小二應聲下去,不多時搬上一盤牛肉,一盤雞子,一盤燒鴨,一壺酒,並那馍馍。天熊狼餐虎咽,吃了一回,問道:“店家,這裏到揚州可是怎麽走?”小二道:“爺要到揚州去,卻要縮轉去一百多裏,在三岔路口望東南大路走去,過了宿遷、桃源、清和,到揚州了。若貪近些,卻從此向南轉東,由夏邑穿過安徽地界,從洪澤河到揚州。只是山路難走,且近來夏邑縣山內出了一個夜叉,不知傷了多少過客。所以往來客商,單身不敢行走,須要成群合隊,方可走得。”天熊道:“原來如此。不知甚麽所在?”小二道:“此地乃河南省虞城縣該管,叫做萬家道。”天熊思想:“我既到此地,豈可走那回頭路?不如就這山路近些。這夜叉不知何物,想是畜類罷了,怕他則甚!”吃得飽了,摸出一塊銀子,交與小二,算了酒價。小二道:“這銀子還多哩。”天熊道:“多便賞你罷。”小二千萬多謝的,牽過馬來伺候。
  天熊上馬,一路前行,心中要緊飛加鞭。這匹馬原是出等的良馬,雖非千裏龍駒,亦可日行二三百裏。天熊只貪趕路,那知把宿頭錯過。來到荒山野路,天將黑了。立在山顛遙望,前面並無村落。
  又行了一程,只見路旁一所寺院,四周皆是松樹。走到寺前一看,門上一匾,卻是朱紅的,只舊得剝落的了,上有三個金字,依稀辨得出來,是“軒轅廟”三字。下了馬,系在樹上,步入裏邊。只見大殿上遍地青草,中間神像依然,只是灰塵堆積不堪。壁上挂著許多獐、熊、鹿腿膀,旁邊也有鍋竈柴薪。看那草上,好似有物睡臥的影子,仿佛其身甚大。走入裏面房間內,床帳俱全,只是灰塵沾染,久無人住的樣子。回到殿上,仔細思量:“莫非就是那夜叉巢穴?說他無人居住,壁上的獐鹿何來?說他有人居住,因何舍卻床帳,臥在地上?若說野獸巨蛇盤臥之所,要這鍋薪何甩?”越想越是,便把馬牽入庭中,系在一棵槐樹上,將廟門關上。卻尋不見闩子,便把一條階石闩住廟門,坐在拜台上。少頃,那一輪皓月高升,照見庭心牆角邊堆著許多白骨。走近看時,都是虎狼人骨,骷髅不少。暗道:“方才小二之言果不錯。今日他若來時,待我除了這一方之害。”想定了主意,坐在那裏等待。
  坐了一會,不見動靜,有些疲倦起來。正在朦胧睡去,只聽忽起一陣怪風,猶如獅吼一般,正是那夜叉回來。提了一只死鹿,見廟門關著,勃然大怒,頓發狂吼,把頭來撞廟門,震得屋瓦皆動,那沙泥都籁籁的落將下來。天熊知道夜叉來了,即忙提了銅錘,伏在門旁等候。從那門縫裏張時,只見其形可怕:身長丈余,頭大如鬥,赤發撩牙,目如閃電,口似血盆,遍身藍靛,虬筋糾結,爪如鋼鈎。身上別無衣服,單系一塊豹皮,圍著下體。跳怒騰挪,爍鐵銷金。把頭又撞過來,階石折爲二段,廟門豁的齊開。那夜又直跳進來。究竟畜類,只望前奔,不防天熊躲在旁邊。待他跳進,便夾腦的一錘。這一錘用盡平生之力,要知他的錘每個有四十斤沈重,再加他的神力,這夜叉如何當得起?便大吼一聲,跌倒在地。天熊恐他跳起,一連加上七八錘,把個夜叉腦袋打得稀爛,眼見得不活的了。重新把門關好,將斷石闩了,放心安睡。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遂開了廟門,把馬牽將出來,跨上前行。行了十來裏路,腹中饑甚,只無市鎮買吃。望見左近一村人家,便縱馬馳去。卻是個小小村莊,共有數十家人家,都是姓余,地名就叫余村。只是沒有酒坊旅店,只得下了馬來,向一家人家,見個老人家,拱手道:“老丈請了。小可昨夜錯過宿頭,在荒寺住了一宵,因此腹中饑餓。貴處並無飯店,欲向老丈買飯一餐,奉償飯價,未知使得否?”那老人道:“客官,你這時候從此路而來,昨夜住在那裏荒寺?”天熊道:“軒轅廟住的。”老人家聽了,把他上下一看,笑道:“客官,看你年紀輕輕,卻會說謊。”天熊道:“小可與老丈初次相逢,焉敢相欺。”老丈道:“我且問你,那軒轅廟內,可有什麽東西?”天熊道:“有一個夜叉,被俺打死了。”老丈道:“當真麽?”天熊道:“豈有假說。軒轅廟離此不遠,可以去看的。”那老丈便把天熊請進家中坐了,自己趕將出去。
  不多一會,村人都到他家。皆道:“我們被這孽畜害得好苦!只因田地皆在此山,這余村五十余家,盡靠此山過活。自從出了這東西,我們茶也不敢采,漆也不敢去收,獐貓鹿兔,都不好去打。這孽畜刀槍不怕,力大無窮,看見了他,早已遍體酥麻,二足癱軟,連跑也跑不動的了。所以這村上的人,被他吃了不知多少苦!今日天賜英雄到來,除了此害,我們大家都有生路了。”隨即你也拿酒來,我也取飯來,這個送肉,那個送魚,請天熊吃。天熊少年性情,便心中大喜,一面吃,把昨夜如何到軒轅廟,如何的看出形迹,如何夜叉到來,如何的把他打死,指手畫腳,說了一遍。村人聽了,個個把舌伸了出來,道:“看他小小年紀,卻怎地英雄了得,這是我們之福也!”有的人到軒轅廟去看,有的留住天熊,叫他住幾日去,“待我們各家輪流款待,然後湊些銀兩相謝。”伍天熊道:“這個都不必。小可有事在身,不能耽擱,今日便要動身。”無奈衆人再四挽留,只得住下。那知到了晚上,這天熊遍身發燒,如火一般的寒熱。到了明日,害起病來。常言道:好漢只怕病來磨。把個猛虎般的賽元慶,弄得身不由主,好似在雲霧裏一般,那裏掙紮得起來。不知伍天熊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5回 賽元慶誤落李家店 楊小舫大鬧清風鎮
話說伍天熊在余村一場大病,幸虧這村上衆人感他除了夜叉之害,如兒子般的待他,延醫服藥,服侍得十分周到。這一場傷寒症,病了一月有余,漸漸的好起來。衆人又調養他,每日獵得鹿兔野雞,只揀好的請他,養得身子複原,依舊精神抖擻。伍天熊十分感激,辭別了衆人,跨上鞍鞒,向東南大道而行。
  一路曉行夜宿,渴飲饑餐。過了冰城、靈壁,一路來到天長前,離揚州不遠。行到下午時候,那裏是揚州交界所在,有個市鎮,到來恰好天色將晚。天熊看那市鎮雖不甚大,店鋪不多,倒有若大逆旅。好一所高大房屋,門前挑出招牌,上寫著“李家店安寓客商”。天熊下了馬時,早有店小二過來帶去餵料。天熊走入店中,只見左邊多少夥計在那裏,煎熬炒爆的烹調,只燒得五香撲鼻。右邊櫃台裏面,坐著一位俊悄佳人,年紀二十多歲,生得明眸皓齒,杏臉桃腮;只是二道修眉插鬓,那風韻之中,帶些殺氣。身穿月自單衫,頭上簪著丹桂花兒;兩旁插戴,都是赤金首飾,把烏雲變做黃雲模樣,對著天熊細看。那櫃台橫頭坐一個大漢,生得眉粗目大,一臉的橫肉,形容可怕,知道不是善良之輩。一路看著,早至裏邊,生意十分熱鬧。
  天熊坐了下來,小二呈上菜板。天熊道:“不用點什麽菜,只揀好的取來,我自還錢。”小二應聲下去,即時搬上美酒佳肴。天熊慢慢的飲酒。小二問道:“爺們喜歡樓上住,還是樓下住?”天熊道:“倒是樓上爽快。只的揀寬大的臥房便了。”小二道:“小店的房間都是極寬大的。那裏面左首,一並連二間廂樓,最是浩暢,床帳被褥又幹淨,又華麗,而且房價一式。”天熊道:“就是那裏便了。”飲了一回酒,用過晚膳,小二引到後面。上了樓梯一看,果然十分精雅。後面有個月洞,向外一張,卻是靠山造的,望望山景,心中甚喜。
  到了黃昏時候,走到間壁一間房內張看,也是單身客人。見他舉止行動,是個世家樣子,年紀二十四五光景,二道劍眉,一雙虎目,鼻正口方,紫棠色面皮,英氣勃然,像個英雄。便上前作揖,問道:“仁兄尊姓大名?府居何處?”那人即忙還禮,道:“小弟姓楊名濂,字小舫,世居姑蘇人氏。敢問尊兄高姓大名?”伍天熊也把姓名家世說了。楊小舫道:“原是伍年伯的公子!我家先父楊錦春,與令尊大人同朝好友。先君在日,常常提及伍年伯:‘如此好人,卻被奸賊所害!幸得有四位公子,頭角峥嵘,箕裘可紹。’未知我兄第幾?”天熊道:“小弟最幼。”小舫道:“如今三位令兄可曾出仕?”伍天熊聽了,不覺垂下淚來,道:“不瞞仁兄說,大哥天龍,二哥天虎,皆死于奸賊之手。三兄天豹,今春遊玩揚州,被揚州有個土豪叫做李文孝的打傷,回來即便身亡。小弟此行,正爲要報三兄仇恨。”說罷淚流滿面。小舫安慰了一番。
  天熊問起他現往何處公幹,小舫道:“說也話長。小弟有二個好友,皆是姑蘇人氏:一個姓管名壽,字駒良,是三國管甯之後裔;一個姓唐名肇,字香海,卻是解元唐伯虎的族弟。他二人皆是當世奇士,胸懷磊落,風雅多情。一個博古通今,無所不曉;一個九流三教,無有不知。有了絕大本領,不求聞達,隱迹姑蘇。只因他二人囑我到河南代幹一事,如今事畢回來,適與世兄相會,甚屬有幸!”二人講論起武藝,十分得意。說得投機,拜爲兄弟。天熊只得一十八歲,稱小防爲兄。
  談談說說,已有二更時分。那天熊忽然腹痛起來,要去出恭。急忙下得樓來,想道:“茅廁在著何處?腹中痛得緊,不及去問小二。我方才望見後面靠著山崗,不如從這後門出去,到林子裏出恭罷。”那知開門出去,卻是三間矮屋,堆著些木柴煤炭,只沒有門戶出路。肚裏頭絞腸的痛起來,那裏忍得住,只得就在屋裏牆角邊蹲將下來,扯開底衣大便了,腹中頓覺平靜。正在把些亂草揩著,一眼看見地板縫裏,透出火光上來,暗道:“奇了,莫非這裏還在樓上不成,怎的下面有起火光來?”隨走到縫邊,將身伏在地上,從這縫裏往下一張。不看時萬事全體,只一張,吃了一個大驚。原來下面湊在山坡上的石穴,也有兩三間房屋的樣子,卻是個人肉的作坊、壁上蒙著三四張人皮,挂著二個人頭,幾條人腿。有三四個夥計在那裏做事,一個把一大塊人肉拿來剔骨,二人把個肥胖和尚在那裏開剝,肚腹已經剖開,正在鮮血淋漓挖那五髒心肝出來。天熊看了,一身的肉都麻起來,暗道:“我雖做了強盜,殺人見過不少,卻不曾這般剖腹開膛,把人當做豬羊。這店分明是爿黑店。”立起身來,飛奔上樓。
  楊小舫道:“賢弟,你可曉得這裏卻是黑店?”天熊道:“哥哥怎見來?”小舫道:“你下樓去,我便看出破綻來。你看上面椽子都是鐵的,這樓房四面都是風火山牆,那樓梯是活的,這裏的一塊樓板,也可扯得起來。一定到了更深夜靜,他把樓梯移去,暗地裏從這樓板中上來,害我們性命。”天熊便把出恭看見火光,張出人肉作坊的事說了,便道:“哥哥,我們殺出去罷!”小舫道:“賢弟不要忙,我們向前門殺去,他必有准備埋伏。你未知江湖上的勾當,往往門戶上用倒鈎網、絆腳索,出去便要吃虧。若是上屋,你看這牆有多高,怎生出了?椽子又是鐵的,一時難以踢開。你若從後面打牆而出,他牆內必有竹編,無論如何打不開來。即便出去,外面定有竹簽陷坑、梅花樁,許多埋伏。況且山路崎岖,又不熟悉,反爲不美。”天熊道:“這便怎處?”小舫道:“不妨。幸得我們二人在此,若是單身獨自便難弄了。如今把燈火放在地下,將椅子橫倒遮蔽了燈光,我與你各執器械,守在樓板旁邊。待他上來一個,殺他一個,上來二個,殺他一雙。然後跳下樓去,看他們走的地方,定無埋伏,我也走得,就此走將出去,方爲穩當。”天熊道:“足見哥哥見多識廣,足智多謀。只不知何時上來?”小航道:“他要上來,必先將樓梯移去。我們只看樓梯去了,便可准備殺人。”
  天熊聽了,便走出房來去看,樓梯卻已經沒有了,即忙搶進房來道:“哥哥,樓梯沒了!”小舫便把燈光遮蔽了,從床頭扯出一對雌雄寶劍,天熊手執二柄銅錘,兄弟二人在那活絡樓板旁邊左右守著。不多時,只見那樓板頂將起來。小舫看得清楚,等他腦袋探到樓板上面,將劍爍的削去。只聽得噹的一聲,這顆頭滾到天熊腳邊。有的說道:殺頭的聲音,從無這個響法。列位不知,那上來的人,把刀護住咽喉,不料他的寶劍削鐵如泥,所以連刀連頭,一齊斫斷。那屍身倒將下去,這裏樓下邊,有四五個人,都是上等的夥計,皆有些本領。忽見雲梯上的人倒將下來,還只道失足跌了。向地下一看,只見鮮血直射,腦袋不知去向。大家吃了一驚,便大叫:“走了風!”只一聲喊,那外面湧進五六個人來,爲首的便是那坐在櫃台橫頭的大漢,手中提著一把牛耳潑風刀。背後幾個夥計,各執刀槍,點著火把,直奔進來。
  天熊看得分明,就把這個人頭,照准那大漢,從樓窗內掼將下來。恰成個面面相逢,頭碰頭,打個正著。打得那大漢怒發衝冠,一聲大吼,罵道:“牛子快下來納命!”吩咐夥家將火藥包來,燒死這二個賊子。楊小舫聽了,便道:“賢弟,隨我下來!”說罷舞動雙劍,從樓窗內跳將下去。天熊跟著下來,那大漢揮動潑風刀,前來抵敵,七八個夥計一齊動手,在庭心中殺將起來。這大漢名叫李彪,也是甯王的心腹,善用五十四斤一把牛耳潑風刀,力大無窮,萬人莫敵。那櫃台裏面的那個俊俏婦人,便是他的老婆,名叫鮑三娘,用二根短柄方天朝,重有六十余斤,他的本領,比丈夫更加利害,善發七十二條裙裏腿,十分骁勇。不知伍、楊二人如何抵敵,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6回 除黑店兄弟相逢 明報應三娘再嫁
話說那李彪有個哥哥,名叫李龍,幼年在少林寺習學武藝工夫,後來稱爲少林第一名家。只因甯王心懷叛逆,不惜金銀收羅豪傑,聘他兄弟二人。便叫李龍在鎮江金山寺做方丈,只算代替甯王出家,暗中命他招兵買馬,積草屯糧。有一千二百個僧人,個個本領高強,號爲“羅漢兵”。偏裨牙將也不少,都是勇敵千人,力大如虎,但只皆是光頭。這李彪仗了甯王之勢,來此清風鎮,名爲開設客寓,實則比強盜還勝三分。遇了遠方客人,看他衣服華麗,便領到後面這二間房內,夜間上來取了性命。劫去了銀錢不算,還要將他身體當做牛肉賣錢,所以家財豪富。今日遇著了這二個七煞,也是惡貫滿盈。饒你本領高強,怎敵得楊小舫、伍天熊這二個?雖有七八個夥計相幫,起初還可支持,殺到三十多個回合,漸漸抵擋不住。
  那三娘知道丈夫抵敵不住,便提了家夥,引著四五個夥計,各執器械,要來幫助。李彪敗將出來,小舫同了天熊追殺出來,正在堂子裏接著。三娘嬌聲喝道:“牛子體得猖獗,老娘來也!”說著運動雙朝,正是戟鋒如刺,水潑不進。李彪有了幫手,便奮力戰鬥。四人捉對兒厮殺,二旁十幾個夥計相助。殺了一刻,那人肉作坊裏幾個得了信,也上來相幫。小舫等見他們越殺越多,心中有些慌張。楊小舫戰住李彪,還是個平手,只見他們有了幫助,便覺難以取勝。那伍天熊敵住三娘,已經勉力,更兼衆夥計刀槍亂斬亂搠,漸漸氣力不加,汗如雨下。那三娘何等骁勇,把雙朝緊緊逼來,殺得伍天熊連連吼叫,二臂酸麻。楊小舫見了,知道天熊吃緊,要想合鬥,卻被李彪等衆人如走馬燈一般,那得空閑。正在危急,只見那大門內又湧進十來個人來,手中皆是撲刀。你道這班人那裏來的?原來都是清風嶺的響馬,平日與李彪聲氣相通。李彪是個坐盜,只做送上門買賣;他們卻是行盜,專劫行路的客商。只因李家店夥計去送了信,知道店中風緊,故來相助。伍天熊正在抵敵不住,被三娘等殺得只有招架,並無還手,忽見又來了十幾個生力軍,十分著急,大叫:“我命休矣!”
  喊聲未絕,只見店中樓上跳了一個客人來,全身紮服,穿著元色緊身,白絲縧扣繞著前胸,後背鬓邊,插一個大紅絨球,單手提刀,從樓窗上一個鹞子翻身,撲將下來,手起一刀。把李彪分爲二段。衆夥計一齊叫苦道:“不好了,店主傷了!”那李彪正與楊小舫厮殺,不防樓上跳出個人來,二腳尚未著地,一刀早已過來,因此殺得出其不意。伍天熊一眼看見,認得此人便是他的表兄徐慶,心中大喜。便叫:“大哥快來!”徐慶一個旋風,已到鮑三娘面前,將刀直劈過去。三娘左手的戟架開天熊的雙錘,右手的戟格開徐慶單刀,三人打個鼎足。楊小舫早把這些夥計小二,殺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並力來戰三娘。那三娘加了一個徐慶,已經不能支持,二手虎口已開,殺得遍身香汗,嬌喘籲籲。正把徐慶的刀一戟枭去,不防小舫踅將過來,把雙劍剪住朝耳,用力一扯。三娘“阿呀”一聲,這枝戟捏他不住,哨的落在地上。心中一慌,那技戟也被徐慶一手接住,趁勢一拖,那三娘向前衝去,恰好與伍天熊撞個滿懷。天熊丟了雙錘,把三娘一把抱住。說也真巧,那三娘的雙乳,正在天熊的胸前,面對面,口對口,成了一個“呂”字。天熊正在妙齡之際,現把個美人抱在懷中,豈不動心,便把他親了個嘴。那三娘一來戰得神昏顛倒,四腳乏力;二來要想活命,怎敢倔強?三來看見天熊青年美貌,心中合意;回來也是前緣,便由他戲弄,再不敢動。有的說道:既然他二個面對了面,胸對著胸,不知下面怎樣?這卻連晚生也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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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公明鑒,諒這伍天熊難免強頭倔腦的,不安本分,只礙著幾層衣服罷了。
  徐慶同了小舫,將這些響馬並夥計亂劈亂斫。這些人怎能抵擋?況且見李彪已死,三娘擒住,正是蛇無頭而不行,心中慌了,各想逃生,那裏有心並力的厮殺?被二人如斫瓜切菜,殺個幹淨。徐慶把刀來殺鮑三娘,伍天熊大叫:“哥哥且慢傷他!”便把帶子來,將他縛住了二手,綁在柱上。徐慶道:“這位何人,因何在此幫助與你?你卻一向在于何處?愚兄日夜不安,只是找尋不見。”伍天熊道:“這位哥哥姓楊名濂,字小舫。”便把夜來遇見,約略說了。徐慶便向小舫作了一揖,道:“多蒙楊兄幫助!”小舫還了一禮,道:“同船合命,理當如此。令弟英雄了得。”二人坐下了,大家細說根由,只恨相見之晚。
  只見天熊掇出一大盤酒肴來,三人圍坐,飲酒談心。天熊把下山已後錯走路程,在河南山中軒轅廟打死夜叉,到夏邑縣余村害病,直到此地遇見小舫,後來看出形迹,直到動手,細細說了一遍。徐慶也將追下山來,遇見一枝梅,尋訪徐鳴臯,同到蘇州,遇見飛雲子等三人,後來徐鳴臯打了嚴虎,羅季芳拖倒擂台,劫去監牢,官軍追捉,被狄洪道追趕失散,回到揚州,射死李文孝,說了一遍,“一路尋你不著,想你莫非先到山頭?今欲回轉九龍山去,在此過宿。正在好睡,忽聽得厮殺之聲,夢中驚覺。跳將起來,恰聽得賢弟極叫連連,我便跳下樓來,不料果然賢弟。如今除了此地一害。你把這賤人留他何用?快把他殺了!”天熊只不做聲。楊小舫是個伶俐之人,早已窺知其意,便道:“徐兄,我看這婦人雖是爲非作歹,卻是李彪的過惡。看他生得標致,兼且武藝超群,天熊賢弟尚沒老婆,何不把他胡亂當爲妻子?也可幫伺鎮守山頭,卻是一員大將。徐兄要想遍遊天下,可以放心前去,豈不美哉?”那徐慶正要追尋鳴臯等去,這一句打動心坎,便道;“只是怕他變心起來,卻不害了兄弟!”小舫道:“婦人水性楊花,見伍弟少年美貌,豈再想著這李彪?況他作惡多端,正該妻子出醜。徐兄不必過慮。”徐慶點頭道是,便走到鮑三娘身旁,問道:“你今被擒,理當殺死。我今饒你一命,配與我兄弟爲妻,你可願否?”三娘聽了此言,正中下懷,便滿口應承,情願做個妾媵,決不變心,指天誓日發了個重咒。
  那時東方漸漸發白,隨命天熊把他放了,叫他速速收拾些金銀珠寶,打了二個大包,價值萬金,與天熊各背一個。天熊牽過馬來,讓三娘騎了,同楊小舫走出店門。徐慶取了幾個火把,將前後門點著,大家向北而行,望那清河縣大路而來。行不到三裏,回頭望那清風鎮上,燒得烈焰騰空,半天中映得绯紅。
  四人一路行來,過了一日,來到清和縣地界。那鮑三娘同了天熊,就在逆旅中,作爲洞房花燭,二人十分恩愛。徐慶暗想三娘決不變心,便對他二人說道:“愚兄同了楊兄,要去追尋徐鶴。你二人好好回山鎮守,體傷客商性命,守我成規。你們只從桃源、宿遷走去,便是山東地界。路上小心謹慎,不可闖禍。”天熊挽他不住,只得就此分手,與鮑三娘回轉九龍山而去,我且丟過一邊。
  只說徐慶同了楊濂,轉身仍由原路,來到揚州太平村來。見了江花,楊小舫通名道姓,彼此分賓主坐下。徐慶問起鳴臯,江花把李文孝被人射死的緣由,說了一遍。徐慶道:“這是小弟幹的。”江花道:“我也料是你來。只你去後,鳴臯便到家中。狄洪道認了親戚相救,一同到此。只因李家打發多少家丁在左右梭巡,因此存身不得,同了羅大哥並狄洪道、王能、李武等,隨即動身,一路向鎮江、金陵、安徽、江西,欲到廣東祖籍探問親族,順路遊玩各處去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7回 避冤仇四海遠遊 徐鳴臯一上金山
卻說徐慶聽了,遂辭別江花,與楊濂離了太平村,渡過長江,來到鎮江府地界。徐慶道:“他們動身未久,或在此地遊玩。我們且在此住上幾天,把城外四鄉、金山等處尋來。城關上懸著年貌形圖,我想他們不在城中。”小舫道:“徐兄所見甚是。”二人就在客寓中住下。
  且說徐鳴臯果然尚在此間。自從那日同了狄洪道、羅季芳、王能、李武離了吳山,一路回轉揚州,到得家門,卻是黃昏時候。衆人走入裏面,江夢筆接著,同至書房坐下。狄洪道師徒三人與夢筆見禮,問名已畢,問起姑蘇打擂情由,鳴臯又說一遍。夢筆向狄洪道致謝道:“小弟自慶哥說及大哥二哥被困,雖有慕容兄往救,心上放不下來。幸得仁兄仗義多情!”鳴臯問起徐慶、一枝梅何往,夢筆道:“徐慶回轉九龍山,一枝梅姑蘇去了。只得那一日李文孝被人射死,箭上有個‘徐’字,或者就是徐慶所爲。他疑是二哥,又到揚州府告你。差役到來提人,被我罵了一頓。如今官司倒不打緊,雖是畫影圖形,懸賞拿捉,不過具文而已,並不嚴急。只是這李家十分用心,差了七八個家丁,終日在村莊前後穿梭也似的偵探。二哥須要商量個常便才好。”鳴臯道:“我本欲周遊四海,況且自小來到江南,那廣東的親旅久疏,原欲去探望他們。如今趁此機會,同著衆位弟兄出去遊玩,躲過幾時,免得冤冤相報。”便對衆人說道:“我們從鎮江到金陵,由九江過安徽、江西,一路遊山玩水,順便訪問高人奇士。入廣東,那裏有多少名勝。不知衆位兄長意下如何?”衆人齊聲道好。鳴臯遂到裏面,叮囑了妻子一番閑話。
  當夜已過,便到來朝。衆人起身,梳洗已畢,鳴臯便把家事托付了江花,衆兄弟隨即動身。幸得李家未曾知覺。一路來到鎮江,就在城外逆旅住了下來。到了黃昏時候,衆兄弟正在樓上飲酒,歡呼暢飲,忽聽得間壁一家人家,在那裏悲悲切切的啼哭。羅季芳聽得不耐煩起來,便敲著桌子罵道:“那個王八,哜哜嘈嘈的只管哭?老子飲酒都不安逸!”鳴臯道:“匹夫,又要發呆鬧事了!”那小二上前陪著笑臉道:“爺們休怪,這是間壁一家人家,他們夫婦二人,年近花甲,膝下無兒,單生一個女兒,名叫林蘭英,今年只得一十八歲。生得聰明伶俐,絕世姿容。描龍繡鳳,做得好一手針鑿。他的繡花,比別的價多一倍,又快又好。每日刺了二錢多銀子,孝養雙親。他的父親害病,許下願心。後來病體全愈,母親陪著他到金山寺進香完願。那知到了裏面觀音殿上,轉眼間卻不見了。那老婆子向和尚問時,反被這賊禿打了一頓,趕下山來。如今一月有余,杏無信息,不知存亡生死。那二老無人贍養,又饑餓,又記念女兒,所以在彼啼哭,卻驚動了爺們。”鳴臯道:“原來如此,這也何妨。只是那二老實在可憐。”便向身邊摸出一錠十兩銀子,交與小二,道:“相煩你將去贈與他家,暫且過用。”小二連忙答應道:“這位徐大爺真是軟心腸的好人。”笑嘻嘻拿了銀子過去。
  不多時,小二同了林家老夫婦到來相謝。那開客寓店主人,叫做張善仁,也跟上樓來,道:“這林達山夫婦二個被那賊禿取去女兒,不餓死,也要哭死。徐大爺真個天大好事也。”那達山夫妻叩頭拜謝。鳴臯還個禮,叫他們一同坐下。林老兒把前情又細細說了一遍。鳴臯道:“你女兒莫非被妖怪攝去了?那金山寺乃坐香門頭,是個敕賜的叢林,豈有騙匿人家閨女?”張善仁道:“徐大爺有所不知。如今的金山寺,不比從前了。自從去年來了一個和尚,說是甯王的替身,把以前當家方丈,盡行驅逐了出去。把房屋重新改造得十分華麗,竟像王宮樣子,一切規模,盡皆更換。寺內舞刀弄棍,仿著少林寺的式樣。那方丈和尚原是少林寺出身,甯王封他智聖禅師,自號非非和尚。他的本領,天下無對。有十八般工夫,拔山舉鼎,刀槍不入。寺內共有千余僧人,個個精強力壯,如強盜一般。那監寺、監院、首座、維那、知客等師父,皆有萬夫不當之勇。靠了甯王之勢,妄自尊大,就自鎮江府縣文武官員,那個不去奉承他!近來百裏之內,往往不見女子,那丹徒、丹陽、金壇、溧陽四縣裏的狀子,如山一般堆積,從無一件破過案的。人多疑心他寺內所爲,只是無人眼見,沒有憑據,不過猜疑罷了。如今林達山的女兒蘭英小姐,卻是明明白白的他們藏匿過了,林老兒到縣裏府裏告過幾次,只是不准,把狀子丟將下來。徐大爺,這二個老夫婦靠這女兒過活,且要他頂替半子香煙,如今被他們取去,早晚二命難保。”
  衆弟兄聽了張善仁這番言語,個個怒發衝冠。鳴臯道:“林丈且請回府,待俺與你尋訪女兒。或者尋得見時,還你父女團圓;尋不見時,你卻休怪。”林達山聞了此言,磕頭如搗蒜一般,謝了又謝,同婆子回轉家中而去。鳴臯與張善仁說了一回,各自安寢。
  到了明日,徐鳴臯同了衆人用過早飯,便到金山寺來。上了金山,擡頭一看,望見殿閣淩雲,規格宏大。寺前二根旗竿,直接霄漢,上扯二面大黃旗,上寫著“敕建金山禅寺”。自山下直到寺門,是五馬並行的禦道。到得寺前,有一百零八層階級。走上疆察,只見十三開間的蝴蝶牆垣,上有盤龍聖旨。二旁石獅分開左右,闬閡高峻。後進了頭山門,二邊塑著二三丈高的哼哈二將,居中一韋馱。衆人轉過山門,中間如箭道般的街路,左右一二百間房屋,皆是出檐廊,如朝房一般。約有二三百步,方是二山門到了。二旁塑著四大金剛,中間一尊彌勒佛。過了二山門,又升上十八層疆察,便是大雄寶殿。只見一並連十三開間,巍然崇峻,柱楹有二人合抱不來的粗細。中間佛龛內,供奉三世如來,也有二三丈高。旁邊懸擱著蒲牢嚚鼓,殿上皆用朱紅漆飛金,莊嚴得威儀宏大。
  知客僧見是有人到來,便上前稽首了:“請檀越裏面坐,奉茶。”這知客僧名叫至剛僧。鳴臯道:“弟子姓王,揚州人氏。久聞寶刹莊嚴,今日路過貴處,特來瞻仰。”至剛道:“貧僧引道便了。”隨即領了衆人,一殿殿的遊覽。到了方丈內,見這非非僧坐在禅床之上,生得好個相貌:臉如“同”字,長眉修目,廣額高顴,巨口筒鼻。頭戴平天冠,身穿鵝黃緞團龍花海青,外罩一件大紅绉紗嵌金線的祖衣。腳上大紅緞僧鞋,寬統白襪。鳴臯看了,只覺得威風凜凜,目有神光,這一股殺氣,令人可怕。心中暗想:“此人不是個良善,看來有些利害。”他見了衆人到來,也不擡頭,兀自坐著,睬都不睬。鳴臯心中早已著惱。
  轉到裏面,卻是一只大殿,裝嚴得十分華麗,雕梁畫棟,镂嵌精工。中間塑一尊魚籃觀世音。那桌子椅子,都是紫檀鑲嵌竹葉瑪瑙做成。有一只百靈台,卻是沈香做的。下邊都是金漆地枰。鳴臯想道:“這裏便是林蘭英失去所在。聞得僧人往往私營地穴,踏著機關,便要陷身入去。”周圍細細看來,並無痕迹。暗道:“我一時許了林老兒尋還他女兒,這寺有一藏房廊,計五千零四十八間,卻何處去尋求?”一路思想,來到禅堂,見裏面坐香的禅和子共二百余人。這維那師生得面如藍靛,倒眉蝦目,二只短短鐐牙,露在唇外,相貌凶惡,手拿香板,在堂內步來踱去。看官,他們真個在那裏參禅?卻是運習工夫,煉成了就叫禅骨工。鳴臯是個在行,見了,知道這些賊禿並非在那裏坐香。看了一會,回將出來,一路彎彎曲曲,仍到方丈裏來。不知卻著了他們的道兒,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8回 非非設計擒衆傑 徐慶神箭射了凡
卻說衆弟兄來到方丈裏面,只見那非非僧在禅床上立起身,上前向鳴臯稽首,吩咐侍者看茶,十分恭敬。鳴臯暗想:“這和尚爲何前踞後恭?”只見侍者擺上素齋。鳴臯等不以爲意,只道和尚奉承施主,不過化緣而已,原是常事。不知吃過二杯酒,只見衆人個個頭重足輕,東倒西歪,一齊醉倒。
  那非非僧俗姓李,名龍,是甯王心腹。命他在金山暗備兵馬,以待將來叛逆之用,故他膽大妄爲。寺內造有十重地穴,這魚籃觀音殿,就是第一重地穴門的鎖鑰。美貌女子,不知騙入了多少。還叫徒弟們四出張羅,只揀標致女子,偷盜回來,藏在地穴中取樂。昨日接到甯王密劄,叫他密拿凶身,倘有如此等人到來,便可拿下,解送行宮。當有圖形相貌,合寺職事僧人,盡皆看過,所以至剛見了他們面貌與畫圖相似,只少一人,到了方丈,便與非非僧做個眼色。恰巧那方丈侍者是認得狄洪道的,只因甯王到姑蘇開台的時節,非非僧命了侍者送了禮物下蘇州,所以見過他,曉得是副台主。那狄洪道卻不留心。況他甯王聘來未久,怎曉得甯王暗備兵馬埋伏在空門的事。方才鳴臯等到裏面遊玩,侍者說明緣故,非非僧大喜,暗想此一件卻是大功。正是虎欲傷人,人欲捕虎,彼此各存機械之心。從來軟的縛得硬的。今日鳴臯等衆人只道他好意留飲,不過爲化緣銀錢起見,那知著了道兒,被他蒙汗藥酒把衆人麻倒。鳴臯等雖則英雄,究竟不是老江湖,若遇了一枝梅、徐慶等輩,便無此事。
  當時非非僧一聲吆喝,裏面趕出十來個和尚,都是短衣窄袖,手執麻繩。二個服侍一個,把衆人背剪著,縛得緊緊實實。鳴臯等一衆兄弟,個個口角流涎,四肢無力,睜著眼由他們消遣。非非僧吩咐把囚籠拘禁。不多一會,擡出五具囚籠,把他們提入裏面。然後用解藥灌醒了,把囚籠推到非非僧面前。那非非僧登高而坐,衆職事僧人站立二旁,喝道:“大膽的羅德、徐鶴,犯了彌天大罪,尚敢到這裏來送死!分明天網恢恢,我主洪福齊天,卻來自投羅網。”把他們一個個審問。那衆兄弟都是英雄情性,豪傑胸襟,怎肯抵賴。只是羅季芳千禿驢萬禿驢的罵個不了。非非僧見過是這凶手,便吩咐押到後面牢房看守。且慢,這裏和尚寺裏那有牢房?且這五具囚籠,還是當夜打造的不成?看官不知,那甯王蓄意謀反,這金山寺名爲叢林,實是他暗屯兵馬之所。這非非僧名爲方丈和尚,實是開國元帥,所以如此膽大,做這無法無天之事。莫說囚籠牢房,就是營帳印信,一切犯禁的東西,件件都有。只待興隆起手,這金山便是大營。
  話休煩絮,且說到了來日,非非僧吩咐監寺帶了十個小和尚,把囚籠押解下船,一路護送到姑蘇,獻與王爺發落。那監寺名叫了幾,生得面如鍋底,力大無窮,善用一條禅杖,有萬夫不當之勇。當下領了方丈法旨,吩咐小和尚擡了囚籠,提了禅杖,離得寺院,一路來到後山,便叫把囚籠先下舟船。我且慢表。
  再說徐慶同了楊小舫,來到鎮江住下。尋了半日,不見鳴臯,與小舫商議:“明日我們到金山寺上去遊玩,或者他們也在那裏安身,也未可知。”這日二人上得金山,一路遊覽。望那江中銀浪滔天,波濤滾滾,往來船只不少。二人沿山信步行來,到了半山,轉過山角,卻是一只涼亭。二人走入亭中歇息,忽然遠遠的望見寺內十來個和尚,扛出四五具囚籠,下山而去。暗道:“奇了,這寺院之中,安得有這個東西?”心上有些疑心,便對小航道:“我們同去看來,卻是甚麽犯人。”二人走出涼亭,從斜刺裏飛步下山,躲在林子裏面。徐慶跳到樹上仔細觀看。那些和尚擡了囚籠,從那邊大路上過去,後面跟著一個胖大的和尚,提了禅杖,雄糾糾押著下山。那囚籠之中,正是鳴臯等衆人在內。
  徐慶看得親切,叫聲:“慚愧!”一手便向弓壺中取出這張弓來,抽一條雕翎在手,扣上弓弦,觑定了後面的胖和尚,飕的一箭射去。端的百發百中,這一箭正中後心,那和尚應弦而倒。徐慶跳下樹來,同楊小舫各抽單刀在手,飛奔過去。那扛擡的小和尚正在下船,忽見了凡跌倒在地,慌忙看時,背上一箭,從胸前透出頭來,唬得慌了手足。看見二個壯士提刀趕來,遂棄了囚籠,各自逃命。徐慶等追上,殺了幾個,先來劈開囚籠,把鳴臯放出。一齊動手,把衆人盡皆救了出來,跳入船中,把舟人殺了。那小舫還在追殺小和尚,無如他們東奔西竄,正在沒追一頭處,聽得徐慶叫喊,遂奔到船中,與衆人相見了。鳴臯道:“多蒙楊兄相助三哥,救了兄弟。只是快些開船,他們便要追來。”王能、李武便去解纜索,扯起帆來,直至北門。
  七位英雄上岸,齊到張家客寓。鳴臯便叫擺上酒肴,與二位接風。席上邊各人把過後之事細說一遍,衆人俱向徐慶、小舫相謝。徐慶深贊洪道義氣,王能、李武的忠心:“從今跳出火坑,免得遺臭萬年,被天下英雄恥笑。況這奸王,怎得成其大事?”大家說說談談,開懷暢飲。
  鳴臯說起林蘭英之事,如今一定無疑的了,“只我已許他們尋還他的女兒,豈可失信?況且這禿驢如此不法,豈可容得!還望衆位弟兄相助兄弟,把這金山寺掃蕩汙穢,救得那些被陷女子得見天日,亦是一樁好事。”衆人同聲道好,個個高興。楊小舫道:“只是須要商議怎的進去?”羅季芳道:“我們只從大門一齊殺將進去,見一個殺一個,見二個殺一雙,有何難處!”狄洪道笑道:“羅兄說得好容易,只怕不如你的意呢。”鳴臯道:“他是呆頭呆腦,凡事托大。你不見他的房屋,都是銅牆鐵壁,曲曲彎彎,進時容易,出時就難。他們既然爲非作歹,屋內豈無埋伏?況且寺中共有千余和尚。你只看禅堂中這些賊禿,個個猙獰怪狀,身長力大。那方丈和尚,看來真個利害。我等須要謹慎爲妙。”狄洪道道:“今日我們被徐、楊二兄救出,寺中豈無准備?還是夜間越牆而進。”徐慶道:“狄兄說得有理。只是一件:我們總共七人,還是一同進去,還是分頭進去?須要斟酌。到了裏面,在何處相聚?”季芳道:“還是分頭進去,有個救應。若聚在一處,倘中了奸計,一網打盡,連收屍的人都沒有。”鳴臯怒道:“匹夫!俗雲說的好,上坑還討個利市,卻要你來放屁!”小舫道:“羅兄的話雖是如此,卻也有理。”鳴臯道:“楊兄不知,這寺裏共有一藏房屋,乃是五千零四十八間。我們只七個弟兄,入得裏面,正如海內撈針。況且路徑不熟,怎得約定何處聚會?總之一同下去也不好,分頭進去也不好。據小弟看來,我們七個人到了屋上,尋到方丈裏面,先下去二個,把這非非僧殺了,使他們蛇無頭而不行,便慌亂了,就此逐段殺去。倘然敵不過這惡僧,房上的人,或暗中相助,或下來助戰,你道好麽?”衆人齊道;“足見徐兄足智多謀,這個最妙之策。屋上屋下成之犄角之勢,進退二便。”衆人商議定了,約定明夜進去。
  且說寺內的小和尚逃轉寺中,報與方丈知道,說被二個武士模樣的劫去囚籠,下船逃逸,了凡師中箭身亡。非非僧聽了大怒,便問:“可是山東口音?”小和尚道:“一個山東口音,一個好像蘇州口音。”非非僧大發雷霆,罵道:“我曉得是這二個孽畜!前日清風鎮兄弟那裏,有人逃來報信,說被二個牛子將俺兄弟殺死,將弟婦鮑三娘不知生死,縱火燒了房屋,一門殺個罄盡,此恨怎消!”正是:人防虎,虎防人。不知此番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19回 徐義士二次上金山 衆英雄一同陷地穴
卻說非非僧聽得囚車被二個牛子劫去,莫非就是殺我兄弟的仇人,大怒道:“我欲尋他與我弟報仇,他卻敢來行劫犯人,奪我大功。我與他誓不二立!”當時吩咐敲動雲板,齊集職事人等,傳令各人用心把守:“倘有風聲,務要把他們生擒活捉。我料他們必然夜中要來行刺,你們須要小心!”衆僧人齊聲答應。故此十分嚴備。
  鳴臯等到了明日黃昏,衆人吃飽酒飯,個個輕裝軟紮。鳴臯對了王能、李武說道。“你二人的家夥只利野戰,不便巷戰,若到裏面,恐怕不能趁手。”洪道吩咐把棍子放在離中,各人帶了單刀。七位英雄,一齊奔上金山。到了疆察,擡頭一望,只見遠遠的一個和尚,前發齊眉,後發披肩,手拿一把鋼叉,從山門前走將過去。衆人伏在林中,等他過去,飛身搶上疆察。這一夜正是九月初三,輪著這位伏虎僧巡山。看官,那金山寺內有名的八個虎將,叫做降龍、伏虎、獅吼、象奔、催風、疾雷、烈火、閃電。這龍、虎、獅、象、風、雷、火、電八個頭陀,十分利害。那伏虎僧面如獬豸,身長九尺,善用五股托天叉,背上插著九把飛叉,百步之外,發無不中。
  那徐慶上得疆察,即便拈弓搭箭,向頭陀後心射去。那曉得這一箭恰巧射在飛叉上面,噹的一聲,落在地上。伏虎僧回轉頭來,見有人暗算,隨手一飛叉,向徐慶劈面飛來。這邊鳴臯恰到,一手將叉接住。忽聽得察琅的一聲,又是一叉已到。說的遲,來時快,衆英雄皆到上面。楊小舫便把雌雄劍將叉隔過。伏虎僧看見多人,皆是手段高強,正欲叫喊,不防狄洪道向豹皮囊中取出一件東西,照准伏虎僧嗤的飛去。卻是一支飛镖。恰巧徐鳴臯接住飛叉,也要奉還他原主。那伏虎僧雖是厲害,難躲二件,镖叉齊到,措手不及,打個正著,一身受了二傷,立時殒命。鳴臯搶步過來一看,見這只镖頭正中前心,那飛叉恰在太陽穴內,眼見得不活的了,便將他拖將過去,丟在松林裏面。衆弟兄拍手爲號,一齊跳上瓦房。只是苦了這羅季芳,體大身重,他的縱跳平常,這寺院房屋偏又高大,好不費力,故此他只落在後面。
  衆人依了前日的路徑,竟到方丈裏來。鳴臯把二腳勾住屋檐,做個倒挂金鈞之勢,將頭向殿上看去。只見那非非僧坐在禅床,正在運用工夫,只聽得必必剝剝的筋骨爆響。看他臂上面上的肉,好像皮裏面有胡桃桂圓滾來滾去的樣子,心中想道:“這是什麽工夫?看來卻是利害!張善仁之言不謬。如今怎的傷他?”正在遲疑,那知羅季芳在對照瓦上,看見方丈裏面只有非非僧一個,連侍者都沒有一個,他卻不知利害,不管好歹,即便跳將下來。鳴臯見了,恐他誤事,只得做個杜鵑倒挂,也到下面。楊小航飛身亦下。三人齊奔上前,非非僧只做不知。
  那季芳先到,便提起竹節鋼鞭,照准這光頭上面,用盡平生之力,一鞭打去。只打得和尚頭上火星亂爆,那鞭直掼轉來,幾乎脫手。看這和尚,只做不知。季芳罵道:“好個頑皮的賊禿,這頭竟是石頭做的,這等結實耐打!”鳴臯、小舫一齊二口單刀齊下,斫在非非僧肩膊上面,只把衣服斬開,皮肉卻傷他不得。二人大驚。鳴臯起三個指頭,一把擒拿抓去,卻在脈門上面,那知好像捏了個油浸的石蛋,又滑又硬,那裏抓得住他?鳴臯知道不好,叫聲:“二兄走罷!”正要回身,那非非僧怎肯放你?一手扯了一枝一百四十斤的禅杖,就在禅床上如飛的一般憑空起,把去路攔住,大喝一聲。那禅床背後跳出四個頭陀,正是象奔、獅吼、烈火、閃電這四人,各舉家夥,上前動手。
  鳴臯等三人就在方丈裏殺將起來。瓦上徐慶、狄洪道看見勢頭不好,也下來相助。非非僧讓過二人,便大叫:“徒弟何在?”只見禅床背後一連跳出十幾個光頭來。鳴臯想道:“這禅床背後能有多大地方,卻存得許多和尚?”只見手中都是刀棍錘斧,十分骁勇。鳴臯敵住烈火僧的雙刀、閃電僧的降魔杵,三人戰在一處。羅季芳戰住獅吼僧的二柄板斧,楊小舫戰住象奔僧的雙錘,徐慶、狄洪道被十來個和尚戰住。幸得方丈裏所在寬大,由他們捉對兒厮殺。只殺得煙塵丟亂,燈火無光。若論他們本事,徐慶一把單刀神山鬼沒一般,洪道二根鐵拐猶如風卷殘雲,他二人戰這十幾個和尚,那裏放在心上,少不得漸漸消磨。徐鳴臯舞動這口刀,正如一團瑞雪,萬道寒光,這烈火、閃電二個頭陀要占便宜,萬萬不能。羅季芳敵住這獅吼僧,二柄板斧恰好半斤逢八兩,還是季芳的上面。只有象奔增二柄錘頭,怎抵得楊小舫的雌雄劍,戰到二十個回合,被小舫一劍,去了一條膊臂,負痛而逃。
  非非僧見衆和尚皆不能取勝,大叫一聲。只見衆頭陀齊到門邊,守住去路。非非僧舞起禅杖,使個滿堂紅的解數,一連十幾個盤,只打得衆弟兄沒處存身。你把家夥去擋他,再也休題,好似蜻蜓撼石柱,不知他到底有多少氣力。鳴臯知道不佳,看見那邊門內便是魚籃觀世音殿,內中有個庭心,可以上屋,即便跳到裏面。隨後徐慶、羅季芳、狄洪道、楊小舫一齊進去。到了魚籃殿,便向庭中飛身上去。那曉上面三層鐵網,好似天羅地網一般。徐慶便道:“阿呀,我們中了計也!”只得向前過去,卻是送子觀音殿,正是魚籃殿對照。五位英雄剛到得殿上,只見非非僧已追到魚籃殿上。他卻並不過來,看他只將那百靈台軋軋的二轉,只見二扇朱紅門閛的齊關,足底下的房子團團的轉將過來。頓覺光息全無,伸手不見五指。將手摸時,四面都是銅牆鐵壁。五人慌得沒了主意。正在慌張,那曉得地上的地枰板塊塊都活將起來,骨溜溜打個翻。網內早有二三十個和尚在彼伺候,將來一齊四馬蹄縛了。
  再說王能、李武在屋上聽了半歇,忽然聲息全無,正在心中忐忑,未知吉凶如何。忽見二個頭陀從方丈裏跳出來,李武乖覺,知道不好,他便腳下明白,一溜煙的走了。王能呆得一呆,要待走時,那獅吼僧同了烈火僧已上瓦房,看見王能在瓦上行走,便趕上前來。二個猛將般的頭陀服侍他一個,還有什麽照面,被他們擒將下來,縛了丟在方丈裏面。只見那邊一群和尚把他五弟兄如豬羊一般,扛將出來,丟在地下。羅季芳看見王能也被捉住,便道:“王能,你倒先在這裏!李武小王八那裏去了?”王能道:“只怕他倒走了。”季芳道:“你可曾叮囑他明日來收了屍去?”鳴臯道:“匹夫,虧你還說這句話來!大丈夫視死如歸,有何懼哉!”李芳道;“那個怕死?”鳴臯道:“匹夫,你這話不是記那昨夜的事來?我們衆弟兄死在一處,死也瞑目!”衆人都道:“好,再隔二十年,又是一個好漢!”
  正在說著,只見非非僧坐在中央,二旁站立二三十個頭陀和尚,吩咐把衆人一個個推上來。看了便道:“這四個便是前日來的。”看到徐慶、楊小舫這二個,旁邊二個小和尚指著說道:“這二個就是射死了凡師、劫去囚籠的強徒。”非非僧便叫傳那清風鎮的夥家來認,到底是也不是。只見裏面走出一個人來,看了小舫,道:“這個正是。”又看了徐慶,卻道;“這個有些不像。那日我見他年紀還要輕些,相貌比他標致。”非非僧便喝問徐慶道:“清風鎮上李家店,可是你放火焚燒的麽?”徐慶道:“一些不錯。李家店是老爺燒的,李彪、鮑三娘是老爺殺的,你便怎樣!”不知衆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0回 一枝梅金山救兄弟 狄洪道千裏請師尊
  卻說當時徐慶一齊招扛在自己身上,非非僧道:“好個漢子!”便吩咐手下:“把他四人丟在旁邊,即日打入囚車,待俺親自押上蘇州,解到王爺那裏。今夜且把這二個孽畜剮出心肝來過酒,與吾弟夫婦並衆夥家報仇。”一聲令下,早有幾個小和尚上前,把小舫、徐慶綁在柱上,將他二人胸前衣襟解開。二個和尚捧出二個大盆,擺在地下。又見一個小和尚托出一盤蔥韭椒姜之類,安在非非僧面前。又一個和尚拿了一大壺熱酒,一只大酒杯。又一個和尚棒一盆冷水來,又一個和尚拿了一把七寸長的剜肉尖刀。見他們一個個忙的不了,我且慢表。
  卻說李武在瓦上面連竄帶縱,出了山門,跳到地下,一路飛奔的逃下山來,心中暗想:“我雖逃得性命,料他們必定凶多吉少。如今叫我怎地?卻到那裏去報個信來,設法來救他們?”一路奔到半山亭來。只見亭子上面爍的一道青光飛將過來,一人將他夾頸皮抓住。李武扭轉身來罵道:“賊禿!”便是一刀所去。卻被這人一手接住,把刀奪去,喝道:“我卻不是和尚!你只說姓甚名誰,那裏人氏,爲著何事,黑夜逃往那裏?老實講個明白,我便放你;若有半句虛言,一刀分爲二段!”李武回轉頭來,定睛細看,卻是個白面書生,果然不是和尚,便道:“好漢,殺我不打緊,只誤了我的大事!”那人道;“你說什麽大事?好好講來!”李武道;“你且放了手,我也不逃,便告訴你。”那人便把手放了,道:“也不怕你逃去。”李武便把鳴臯初次上山起,見直到如今,六人陷在寺中,吉凶未蔔。說到那裏,那人便道:“不用講了。我對你說,我非別人,一枝梅便是。你快引我進去!”李武聽得“一枝梅”三字,心中大喜。他時常聽徐鳴臯說起他的本領,今日遇見此人,衆人還有救星。
  二人便重新上山。上了瓦屋,一路來到方丈。一枝梅往下一看,殿上窗槅一齊關著,裏面燈火明亮,便將二足挂在檐頭,將身倒挂下去。去窗縫裏張時,只見徐慶綁在柱上,旁邊幾個和尚手握尖刀,正要動手的光景。一枝梅見了吃了一驚,連忙身邊取出一件東西。你道什麽?卻是三寸長的一根細竹管兒。將上面機關扳動,便有火點著,向那富眼的碎明瓦內,吹將進去。只見一縷清煙,如線一般,到了裏面散去。徐慶正在瞑目待死,忽聞一陣異香。他卻知道這香味比衆不同,心中早已料著三分。那些小和尚頭陀,卻聞著此香,個個骨軟筋酥,比蒙汗藥還要加倍的利害。非非僧看見他們個個跌倒在地,知道不好,卻自己也聞著了這香味。憑你非非僧十八般工夫,總歸也要醉倒。
  這香俗名悶香,又名雞鳴香,其實江湖上叫做奪命香,能奪去人的魂魄,你道利害不利害?有的說,用死人腦子合在香內,此乃小說家荒誕之詞,其實並無此事,不過用十來樣藥料合成。晚生也曉得三樣:一樣是麝香,一樣是龍涎香,一樣是鬧陽花。還有許多,卻不曉得,所以不濟事;若是曉得全了,也去做這勾當,誰來做這小說?總而言之,都是貴品藥料,還用許多難覓的東西。所以用這奪魂香的,極其珍惜,直要不得已而用之,不肯浪費。
  休得只管閑話,且歸正傳。那一枝梅的奪魂香,卻又比衆不同,藥性分外迅速。一枝梅知道成功,便叫李武:“隨我下去。”二人到了庭心,一枝梅取出七八錠解藥,交與李武,命他自己界內塞了一錠,其余每人一錠,塞在鼻中,便能蘇醒。二人到了裏面,一枝梅將各人繩索割斷,李武如法把解藥塞在衆人鼻內。不多一刻,盡皆蘇醒。徐慶咬牙切齒,提刀先把小和尚開刀。鳴臯道;“我們先把首惡殺了,如今醉倒在彼,諒他工行散了,可以成功。”衆人都道有理。各提刀正要來殺非非僧,忽聽得總弄之內足聲嘈雜,湧進十來個和尚頭陀,爲首的便是監院鐵剛僧,手提四環設風刀。第二個知客至剛僧,手執鐵梭。隨後監寺地靈僧、維那善禅僧、降龍僧、催風僧、疾雷僧、首座摩雲僧,並執事僧人,各執長短家夥,個個都是超等本領,搶到方丈裏面,一齊動手。
  鳴臯、一枝梅同了衆弟兄急忙抵敵,混戰一場,直殺到東方發白,勝負難分。只因衆人被麻繩捆得手足麻木,更加聞了奪魂香,雖經解醒,究竟氣力打了折扣。若雲一枝梅的本領,果是超等的,只是他身輕縱跳飛行之術,實不亞于劍客,若論拳棒工夫,卻與鳴臯仿佛。今日遇著這班和尚,都是銅澆鐵鑄,力大無窮。這裏八個人之中,只有六個好手,那王能、李武,還是平常,敵他們十七八個超等賊禿,是然難以取勝。一枝梅暗想:“再挨一刻,藥力退了,非非僧醒將轉來,難以脫身。”便叫:“衆位兄弟,俺們只管厮殺則甚,不如走罷!”言畢飛身上瓦,提刀守在檐頭,候衆人一個個盡上瓦房。只見衆僧人齊到庭心,知道他們必然追趕,一枝梅向身邊摸出一件東西,向著庭心內衆僧人的光頭上面,丟將下去。只聽得烘的一聲,原來是個火藥包兒,只燒得這些和尚焦頭爛額,怎敢上屋追來!
  衆弟兄安然無事,一齊回轉張家客寓。張善仁接著,遂叫擺酒款待。林老兒知道了,十分過意不去,走過來叩頭賠罪。鳴臯道:“林丈,不幹你事。這等賊禿,豈可容留在世,陷害生靈?將來必至造反!”遂問一枝梅:“二哥,你怎的到此?”一枝梅道:“我到金陵訪友回來,宿在半山亭上。”將看見李武的話,說了一遍。鳴臯便問破那金山寺之策。一枝梅道:“非非僧乃少林第一名師,他的工夫不傳徒弟,比金鍾罩、易筋經還要利害,任你刀槍不入。此番雖中了奪魂香,此後必用解藥防備,愚兄力難勝他。除非請得一位令師伯到來,便可成功。”鳴臯道:“他們孤雲野鶴,浪迹萍飄,卻到何處去尋他?”狄洪道聽了,便道:“不若待小弟去尋見師父,或者有處尋訪。”一枝梅道:“令師何人?”狄洪道道:“我師漱石生便是。”一枝梅道:“令師有個結義兄弟,叫做傀儡生,道術高妙。若請得此人到來,何愁非非僧不得成擒!”狄洪道道:“我師結義兄弟共有一十三人,個個本領高強,劍術精妙。雖則他們聚散無常,諒來終有幾個遇見。”羅季芳道:“你的師父住在那裏?”洪道道:“在陝西長安城外大石山中。”鳴臯道:“既然如此,可好相煩大兄一行?不拘那位請得一人到來,便可除此大害,以救一方良善。”狄洪道慨然應允。徐慶道:“此地到長安,只須從上江至安徽壽州、六安,入河南寶豐、南陽過去,便是長安。屈指往來,亦須二月。”洪道道:“我叫王能同去作伴,路上免得寂寞。”鳴臯道:“如此甚好。我們只在此張善仁店中相候便了。”
  到了來朝,洪道帶了王能,相辭了衆位兄弟,撒開大步,一路望上江而去。這裏徐鳴臯同了一枝梅等衆兄弟,終日無事,東遊西蕩。一日回來,張善仁對了鳴臯說道:“徐大爺,今日你們出門的時節,有幾個做公的對著你衆人細看。後來到我店來查簿子看,幸虧我早已把爺們的貴姓大名都換過了。他們臨出去時,還有些不信的光景。據我看來,頂好避開幾日,免得他們查三問四。倘然盤檢起來,不費油鹽亦費柴的。”鳴臯道:“多承主人家關照。”便對了一枝梅道:“我本欲到句曲山尋訪華陽洞,想那內兄陝西去了,歸期尚遠,我們何不一同到句曲山遊玩?”衆人道:“甚妙。”到了來日,相辭了張善仁,一同起身,往句曲山而來。要知重陽登高,遇見異人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1回 句曲山俠客遇高人 華陽洞衆妖談邪道
  卻說衆英雄往句曲山來,在路無話,不兩日便到了句曲山。來至高峰上面,望到山下,濃雲密布;一望白茫茫無邊無際。擡頭看時,旭日當空。鳴臯道:“雲從地起,詢不虛語。這句曲山還算不得高,那雲便在下面了。”不多一會,那輪紅日漸漸升高,射入雲中,分開好似一洞,望見山下樹木田地。少頃,那雲霧盡皆消滅,遠望長江,正如一條衣帶。那日恰是重陽,小舫道:“我們今日到此,卻好登高。”徐慶指著山下,對了小舫道:“你說登高,那邊登高的來也。”衆人依著指頭看時,遠遠的有三個人,從老虎背上走上山來——這句曲山有個山嶺,名爲老虎背,是頂險的所在——後面跟著一個小童,肩挑食盒,也到山頂而來。看他們在這壁陡高峰行走,如履平地,季芳便道:“山裏的人,真個走慣山路。我們有工夫的人,尚覺難走,看他們毫不費力。”鳴臯道:“你的工夫也太高了些兒。我看他們卻非尋常之輩。”
  衆人正在閑談,這主仆四個已到山巅,就在一塊大石之上,三人席地坐下。小童把食盒揭開,取出幾碟菜,一壺酒。三只杯子,三雙竹著,擺在石上。三人舉杯飲酒,談笑自若,旁若無人。鳴臯看這三人,一個二十來歲,是秀才打扮,生得斯文一脈;一個四十光景,頭帶範陽氈笠,身穿淡黃一口鍾,生得相貌威嚴;一個卻是老者,年紀約有七十向外,童顔鶴發,須似銀絲,頭上扁折巾,身穿月白色的道袍,足登朱履,是個道家裝束。個個舉止飄然,仙風道骨。心中十分愛慕。徐慶同了季芳,立在他們近身。那羅季芳見了他們飲酒,饞得要死,叉著腰,張著口,只是呆看。鳴臯見了不雅,便道:“三哥,你看這個山峰;卻是那裏?”徐慶聽了,便走過來。季芳見徐慶走去,也跟了過來。鳴臯道:“呆子,你沒有吃過酒的?做得好樣子!”徐慶道:“賢弟,他們三人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懂,不知打的什麽市語。”鳴臯道:“諒是外路人,所以言語各別。”徐慶道:“除去外國的話,我卻不知;若是中國,隨你十三省,什麽江湖切口,我都聽得來。只是這三人的,連一句也聽不出。”季芳道:“他們吃的東西,我也不識得。又不是魚,又不是肉,又不像葷,又不像素,不知是些甚麽古董。”小舫聽了,不覺好笑起來,便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羅大哥便坐下飲一杯,這也何妨?”
  小舫這句話說得低低的,原不過取笑他,卻不道被他們聽得。那秀才打扮的年少書生把手招著他們,說道:“好個‘四海之內皆兄弟’!便請過來飲一杯。”鳴臯等只得走將過去,向三人深深一揖,道:“三位尊兄仁丈請了。不才等萍水相逢,豈有相擾之理?”那中年的說道:“你這話便不像個豪傑了。”鳴臯只得坐下,羅季芳並不客氣,也便坐下。楊小舫見他們坐了下去,也只得奉陪。一枝梅同了李武,卻到三茅宮內隨喜去了,故此不在旁邊。獨有徐慶看見鳴臯深深一揖,他們三人並不擡身,只把手一拱,心上有些不悅,暗道:“他們何等樣人,這般托大?”無如鳴臯連連招呼,只得勉強坐下。看那年少的秀才生得十分標致,好似女子一般,將杯敬著他們,每人一杯,便逐一問過了他們姓名。鳴臯等一一說了,便還問他三人名姓。那少年秀才微微一笑,那老者默默無言,惟中年的開口說道:“我等山野村夫,何足挂齒。”鳴臯知是高人,便不再問。看那羅季芳,早已睡著的了,暗想:“我們只飲得一杯酒,怎的只覺有些醉了?”看看小舫、徐慶,也是要醉的光景,心中忖想:“莫非又是蒙汗藥酒不成?卻是斷無此理。”不多時,自己也睡著了。
  一枝梅同了李武在三茅宮遊玩多時,不見他們進來,便一同走到外面。只見四人睡熟石上,便將他們叫醒。鳴臯睜眼看時,這三人連那童子已不知何往,只見一枝梅同了李武在旁問道:“你們四個,怎的一齊這般好睡?”鳴臯便把飲酒的話告訴了他。羅季芳道:“我上好的陽河高粱,也吃得十來斤。方才的酒,咽喉裏還沒知道,怎的醉了?”一枝梅道:“這酒還算不得好。若是仙家百日酒,吃了一杯,便醉百日。飲了千日酒時,端的三年方醒哩。”各人猜疑不出這三個究是何等之人。看官不要性急,只要過得幾回書,自然明白。不是晚生放刁,要試試列公的法眼,猜只一猜。
  閑話體提。且說衆弟兄來到後山,尋看華陽仙洞,相傳三茅真君得道之所。卻是洞口甚小,而且潮濕不堪。到是那邊的毒蛇洞、仙人洞,好似兩個城門相仿,又幹燥,又平坦。只見那仙人洞口石上,鑿著四字道:“內有毒蛇”。季芳道:“這兩個洞裏,馬也跑得進去,怎的有毒蛇?我們何不進去?”衆人英雄性情,怕甚毒蛇,便一同進去。走了二三十步,只是黑得緊。鳴臯道:“這個黑暗地獄一般,有何趣味?我們明日帶了火把來方好。”衆人都道有理。大家回出洞來,就在左邊一只真人閣內,借間樓房住下,卻也十分幽雅。衆弟兄住在山中,把個偌大的句曲山方方數十裏勝景,盡皆遊遍,不覺時光已到小春。
  這夜衆人皆已睡熟,獨有徐鳴臯再也睡不熟,便起來開了窗,望望山景。只見一輪皓月當空,萬裏無雲,靜悄悄好不有趣。看了一回,遠遠的望見一人行而來。走到仙人洞畔,沿山坡轉彎過去。看他雖是人形,卻有猴頭猴腦,身上著件單衫。暗想:“如今天氣寒涼,怎的他不怕冷?況且更深夜靜,獨行山中,又是這般嘴臉,莫非是個妖怪?”即便枕邊扯了單刀,插在腰間,從樓窗內撲的跳到下面,連竄帶縱,跟將過去。只見這人進了華陽洞對面有一間小樓上去了。鳴臯曉得這間樓牆坍壁倒,破敗不堪,是沒人住的,便跳到華陽洞旁邊一棵大松樹上,將身隱在松針之內。
  看這樓上,早有二個女子在彼。一個穿元色花綢襖兒,一個穿件翠藍花襖,外罩銀紅半臂,生得妖妖娆娆。見了這人,便道:“袁師,前幾日到那裏去的,卻這許久不見?”這人道:“我到智真長老處去,問那火燒尾闾關一事。”正在說著,忽見毒蛇洞內走出兩個人來,一個身穿墨褐色袍子,蓬著頭,是個黑臉漢子;一個卻是中年婦人,身下拖錦曳繡,遍體華服。那仙人洞內,也走出兩個人來,一個長大漢子,身著黃衣;一個矮胖子,身穿灰布短襖。四人一路說著話,魚貫上樓,與三人同坐著閑談。
  那華服的中年婦人說道:“袁師,你到智真長老那裏,他卻怎說?”袁師道:“他說兩句偈語道:‘謹防朝夜孩兒至,大數三人未到來。’”衆人聽了,皆猜想不出。那黃衣的大漢說道:“不妨不妨,大數還未到哩。”袁師道:“且莫作太平語。我看起來,不是好消息,分明叫我們朝夜謹防。只不知什麽孩兒,卻是這等利害?”那穿元色的女子說道:“害我們的,必定是三個人,目下尚未到來。”這墨褐色袍子的說道:“胡家姐姐,我們且尋歡樂。你的心上人兒,如今怎的了?”女子道:“莫說這行子。前日我去張望他,見他瘦骨支床,形同枯木,我還戀他則甚?”那灰布短襖的矮胖子說道:“胡家姐姐太沒良心。他與你如此恩愛,你見他這般,便要別換他人。”女子道:“蠢物,比得你這好心腸!可記得春間,張家的女兒待你如此好法,你采了他的元精,弄得止存一息。你還趁他未死,把他腦髓都吸了!”那中年婦人說道:“你們休得爭口,從今還宜改過自新。只因我等近年荒淫極矣,古雲樂極生悲,莫待大難臨頭,悔之無及。”衆人聽了嗟歎不樂。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2回 徐鳴臯刀斬七怪 狄洪道路遇妖人
  卻說衆人聽了那中年婦人的話,有些警惕。那穿銀紅半臂女子道:“昨夜我得一不祥之夢,夢見我們皆在一處,忽然天上降下一個金甲神來,把我等七人一個個縛了,我便驚醒。想來定非吉兆。”衆人紛紛議論。鳴臯聽得明明白白,暗道:“這些皆非人類,定是妖魔精怪。留著總要害人,不如待我把來除了。況且聽這什麽智真長老偈語,分明說著今天,十月十日夜間亥子之交,正應著我徐姓的身上。諒來天意叫我剪除妖孽。”轉定念頭,將刀扯在手中,將腳在樹上一踮,身子便望樓中直竄過去。手起一刀,先把這叫他袁師殺了,卻是一只玉面的猿猴。衆人驚得呆了。又一刀,把元色襖女子分爲兩段。這著銀紅半臂的飛也似的跳將出去,鳴臯躍將起來,一刀揮去,斫下一條臂膊。其余衆人分頭四竄。鳴臯搶步上前,將黃衣大漢脅下刺了一刀。遂追到樓下。那個中年華服婦人正要鑽進洞去,鳴臯隨後已到,夾背一刀。他吼了一聲,逃了進去。鳴臯回轉身來,追這墨褐色袍子的黑臉,見他向山坡上沒命的奔逃,鳴臯風卷也似的追來。前面恰遇一條山澗,那黑臉被鳴臯追得昏了,一個失足跌入澗中,腦漿迸出。鳴臯想道:“好似走了一個。”尋了一回不見,只得由他罷了。遂一手提刀,慢吞吞回轉真人閣內。
  路過仙人洞口,只見那穿灰布短襖的矮胖子,恰正在那邊跑來,走入仙人洞去。鳴臯一個騰步,撲的跳將過去,此人已進內。鳴臯一個雀地龍之勢,趁手一刀刺去,卻正中臀孔,大叫一聲,向裏直竄進去。鳴臯想道:凡事大數已定,再難挽回:他已經漏網,怎的仍舊難逃?遂跳上樓中。一枝梅道:“賢弟何處去來!”鳴臯遂把方才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到得天明,衆弟兄大家曉得,便一齊來到華陽洞前看時,樓上殺死一猿一狐,又一枝野雞翅膊。那狐狸毛色純黑,那猴子卻是個通臂玉面猿猴,皆身首異處。洞旁一只野雞,約有十四五斤,斫去了一翅,死在山坡之上。走到那邊洞內看時,卻是一只巨狼,跌得頭骨粉碎而死。李武取了五六個火把到來,衆弟兄一同走入仙人洞內。走不半裏,只見一只野豬死在旁邊,屁眼裏中了一刀。一路過去,那地上的鮮血斑斑點點。到裏邊,一虎一豹枕藉而斃,身上皆著了刀傷。再走進去,折向右首前面,卻不通了。轉過來,卻從毒蛇洞而出。原來二洞中間通的。楊小舫道:“山精野獸,得成人形,皆是修煉多年,取精不少。把來煮食了,定有補益。”衆弟兄皆道有理。季芳聽得十分高興,他同李武二人動手,將來一個個開剝了,燒的燒,腌的腌。煮熟了時,其味甚佳。衆弟兄足足吃了半月,果然覺得精神加倍。徐慶道:“狄洪道去了五十多天,諒來回歸日近。我們何不回到鎮江去等待?”鳴臯道:“三哥之言有理。”過了數日,衆英雄回轉鎮江,仍到張善仁店內。豈知到了十一月將盡,只不見洪道回來。
  原來狄洪道同了王能,自從那一日動身,一路過了安徽,來到河南汝州魯山縣地界。路過一處村莊,一帶都是楓林。天色已晚,就在村中一家人家宿了。到得黃昏已後,只聽得遠遠的有哀苦之聲,順著風,隱隱的若有若無,覺得慘切淒涼。便問王能道:“賢契可聽得麽?”王能道:“師父,我卻聽不出來。”洪道靜心細聽,越聽越清,卻又紛紛不一,若有數人號痛之聲。暗道:“奇了。”遂悄悄的走至庭中,只見月明皎潔,萬籁無聲。側著耳朵聽時,這聲從東南而來。心中想道:“這方是我來的所在。日間經過二十余裏,並無村市,只有二三裏外一所大宅,有百來間房子,好似鄉村富戶的光景。我怪他獨自一家,並無鄰舍,怎的不怕盜賊。這聲音莫非此中來的?”越想越疑惑起來,這也是天數注定,惡貫滿盈,故而鬼使神差,被狄洪道聽得,動起疑來。回到裏頭,帶了一把尺二長的匕首,插在腰間,把豹皮囊挂了,跳出牆來。一路依著聲音,連竄帶縱,來到這所大宅後邊,果然聲音從此中而出。
  他便躍上瓦房,跟著聲音尋去。只見裏邊有四五間矮屋,那聲音在矮屋之中。便在屋上,俯耳細聽,這淒慘之聲,令人不欲聽聞。周圍一看,卻無下路,遂走向前邊,有一只旱船模樣,門前有個小小庭心,便跳將下去。在窗內張時,裏頭卻有燈火,並無一人。輕輕推窗進去,左首有扇腰門,半開半掩。挨身出去,卻是—條備弄。走到裏邊不多路,便是矮屋。就在門縫張看,只見一並連五間房子,點著一盞燈兒,半明半滅,覺得陰風慘慘,腥氣難聞。兩旁都是柱子,系著二十來個四體不全之人,在那裏呼痛號楚。洪道定睛細看,只見這些人,有的少了一臂,有的缺了半腿,有的剜去兩目,有的割去陽物,也有女子陰門上去了一片的,也有孩童沒有了天靈蓋、死在旁邊的,也有腰間剜去一塊、在那裏掙命的,個個血汙狼藉,腥穢難聞。暗道:“這個什麽意思?既把他們傷殘五體,何不索性殺了,免得受這苦楚?爲何弄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卻是何故?”暗想:“待我回去,打聽明白,再作計較。”遂由原路上了瓦房,出得圍牆,一路回轉家中睡了。
  等到來日天明,大家起身,梳洗已畢,用過早飯,便問居停主人道:“此去東南二三裏路,有一所大宅,卻是何等人家?”那居停主人姓蘇名定方,是個走江湖的出身,做那買賣藥的,所以走關東、闖關西,見多識廣,真是個老江湖。如今年紀大了,同那兒子媳婦務農度日。當時聽得狄洪道問及這大宅子何等人家,便道:“客官,你是遠方過路之人,不妨對你說了。這家人家,是此間楓林村一帶第一個富戶。此人叫做皇甫良,是個大江湖。名爲‘皮行’,實是‘妖帳’,所以積下了巨萬家私,算得魯山的首富。”洪道道:“老先生,怎地叫做皮行,什麽叫做妖帳?小可倒要請教。”蘇定方笑道:“客官乃好人家子弟,不常出外,所以不曉得江湖上的勾當。凡在江湖做買賣的,總稱八個字,叫做巾、皮、驢、瓜、風、火、時、妖。”洪道道:“這八個字怎樣解法?”蘇定方道:“那巾、皮、驢、瓜,是四樣行當,都是當官當樣,不犯法、不犯禁的。這風、火、時、妖也是四樣行當,卻只都是犯法違條。若穿破了時,軍也充得,頭也殺得。他們是著了紅衣裳過日子的。”
  洪道道:“這八樣行當,卻是什麽生意?”蘇定方道:“那巾行,便是相面測字、起課算命,一切動筆墨的生意,所以算第一行。那皮行,就是走方郎中、賣膏藥的、祝由科、辰州符,及一切賣藥醫病的,是第二行。那驢行,就是出戲法、頑把戲、弄缸甏、走繩索,一切吞刀吐火,是第三行。那瓜行,卻是賣拳頭、打對子、耍槍弄棍、跑馬賣解的,就是第四行了。這四行所以不犯禁的。若是打悶棍、背娘舅、剪徑、響馬、一切水旱強盜,叫做‘風帳’。還有一等:身上十分體面,暗裏一黨四五個人,各自住開,專門設計,只用‘唬’‘詐’二字強取人的錢財,叫你自願把銀子送他,還要千多萬謝,見他怕懼。說他強盜,卻是沒刀的;說他拐騙,卻是自願送他的。此等人叫做‘火帳’。至于剪绺、小賊、拐子、騙子,都叫‘時帳’。那著末一行,就是鐵算盤、迷魂藥、紙頭人、樟柳神、夫陽法、看香頭,一切驅使鬼神,妖言惑衆的,都叫做‘妖帳’。他的罪名,重則斬絞,輕的軍流,皆王法所禁。這等人形蹤詭秘,鬼蜮行爲。這些行當,出門人也要曉得一二。”狄洪道道:“這皇甫良畢竟做的甚麽生意,卻要如此傷天害理?”不知蘇定方說出什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3回 皇甫良殺人醫病 狄洪道失陷王能
  卻說蘇定方說道:“那皇甫良的生意,獨創一家。他是魯山縣有名的良醫,綽號叫做賽華佗。隨你聾彭瞎子,直腳駝背,一切奇怪病症,皆會醫治。憑你一只手斬掉了,一來他也能裝得上去;一塊肉剮去了,也能補得一塊。只要講定整千整百銀子,死的都醫得活來,所以都稱他做活神仙。有的人說他差遣了人,到別處去拐騙人家男女,把來合藥,所以如此靈驗,只是沒有憑據。他又有財有勢,縣裏官員個個是換帖好友。家中用著四個保家的拳師,四十個家將,長工用人,總共一百來人,那個敢奈何他?所以我說他名爲皮行先生,實是妖帳的凶徒。”洪道道:“原來如此。小可有個親戚,生的怪症,遠近醫生都醫治不好。此地既有這等良醫,意欲求他療治,在府耽擱二三日,一總奉上房金,未知使得否?”蘇定方道:“客官只管住。只是粗茶淡飯,休嫌待慢。”洪道道:“好說。”
  二人又閑談了一會,遂同了王能來到皇甫良家去。一路都是楓樹,經過了濃霜,一望朱紅,十分好看。到了門首,停著許多車馬。房屋雖大,卻不甚華麗。門上挂著小小招牌,上寫“世醫皇甫良善治一切疑難雜症”。過了兩重門戶,只見大廳上正中,懸一塊朱紅匾額,上寫著“華佗再世”四個金字,汝州府知府王題贈。那裏頭左右的齋匾,不計其數,大約都是司道府縣的款。側首一間書房,便是治病之所,裝潢得金碧輝煌。衆人紛紛求治,那皇甫良坐在一張太史椅上。看他年紀約有花甲,神氣強壯。生得一個長馬面,紫棠色面皮,兩道劍眉插鬓,一雙虎目圓睜,殺光亂播,紅絲絆滿。大鼻泡,闊口,颔下五縷長髯,兩旁炸開,如魚尾一般,黑多白少。頭上戴一頂醫生巾,好大一塊羊脂白玉。身穿沈香色海青,系一條元色絲綜。足上紅鞋白襪。自有徒弟在彼開方診脈,他卻並不動手,但只坐著,吩咐用什麽藥,開什麽方。旁邊站立家僮,伺候他用點膳,吃參湯。
  狄洪道看這皇甫良相貌凶惡,精神抖擻,知道有些利害。走上前來,叫聲:“先生,小可江南人氏。聞得大名,是個當世神仙,特來相求一事。只因有個親戚,被坍牆壓斷了一條腿,欲求醫治。可能換上一條好腿麽?”皇甫良道:“好換好換。只是一千兩銀子,沒有還價。我要把數百銀子,覓得一個人來,要他自願將腿割下來,與你接上。敷了靈丹,七日便能收功,包你行走如常,與自己的一般。”狄洪道:“銀子小事,那親戚只多了銀子。卻是殺命養命,豈非罪過?”皇甫良道:“此乃自願。他只貪數百兩銀子,一生吃著有了。況且我把驢子的腿,還要與他接好,一般可以走路,落得白用這銀子。肯的人還多著,有甚罪過?”洪道道;“既如此,待小可回去,與他一同到來,相請醫治。只是醫治這七天,府上可以借住否?”皇甫良指著西邊一帶廂房道:“你看那裏,不是病人居住的麽?”狄洪道同了王能走過去看時,一並排十間,都是病房。裏邊床帳台椅,一切齊備。有幾間有人在內住著,有幾間尚是空閑。順手轉彎過去,一連又是五間樓房,都朝著南的,房屋更加精美。裏邊床帳華麗,被褥精美。壁上名人書畫,台上琴棋閑書,一切全備,盡皆空著。望到裏邊,便不通了。
  二人回身向外,也是相辭,竟慢慢的回到蘇定方家中。對了王能說道:“我想這皇甫良拐騙人家男女,將來當做藥用,造這等惡孽。世上的殘忍,還有比得他來!我不知也罷,既然知了,若不除此妖孽,後來不知多少人遭此慘死。只是你我只有兩人,他們人多手衆,怎的下手?”王能道:“只有夜間行事,再沒別法。”狄洪道:“我看皇甫良定有手段,他們四個拳師不知本領如何,居在何處。”王能道:“此事只得見機而行。”洪道道:“雖然如此,也要定個計謀,方爲妥當。”王能道:“師父,你不見他的五間樓房現在空著?我與你先在後面放起一把火來,然後進去,殺他一個落花流水。等他出來救火,我們藏在這樓房內前後,皆望得見他。師父只揀那要緊的幾個,把飛镖來傷了,便可了事。或者出其不意,殺他個湊手不及。若然尴尬,那邊大楓林內,盡好藏身。你道如何?”洪道道:“也可使得。只是我同你預先要去,把裏面曲折、皇甫良的住處、四個拳師的所在,須要探明,方可下手。”
  師徒二人,商議定了。那知天不做美,到了晚上,彤雲密布,降下一天大雪。始而灑鹽飛絮,既面片片鵝毛,後來索性手掌大的一團團亂飄亂墮,屋上頓時七八寸厚。一連三日,街上堆積四五尺高,連門都開不開來。看官,這等俠客,不怕風,不怕雨,惟有見了大雪,卻是他的對頭。隨你本領高強,不能行事。除非劍仙之輩,他莫說雪上能可行路,有的水面上都能行得。那狄洪道卻沒這本事。住在蘇家,直到過了半月,方才這雪漸漸消烊。
  那一日黃昏,師徒二人用過了夜膳,全身紮束,來到皇甫家內探聽虛實。上了屋面,細看這所房子,乃是十一開間九進,一顆印生成。居中有半畝之地,另築高牆圍住,宛似城垣相仿。東西南北,皆有門戶。每門之外,各有拳師一位、家將十名把守。洪道道:“這城牆之內,必是他的臥室。”踴身躍上牆垣。王能在外等候,豈知許久不見出來,心下疑惑。
  且說這四門四個拳師,皆是響馬出身,向在山東道上做買賣。自從九龍山徐慶兄弟三人占了山頭,專一火並同類,所以他們存身不得,來到此間,投奔皇甫良,做了保家教師,手下各數十個家將。第一個叫符良,善用一把靴頭刀。他有一樣絕技,叫做飛抓,百步內拿人,百發百中。江湖上起他一個混名,叫做“催命鬼”,十分利害。第二個姓常名惡,使得好連環棍,生得渾身黑肉,人都叫他“摸壁鬼”。第三個姓譚名江清,力大無窮。用一把石鎖,重有七八十斤,綽號“活閻王”。第四個姓闵名安存,使兩柄鐵槳,水都潑不進去,混名叫做“九頭鳥”。這四人無惡不作,極其殘毒,故此與皇甫良聲氣相投,助桀爲虐。
  今日守這南門的,正是那催命鬼符良。睡了一回,起身到庭心小解,忽見月影照在地上,有個人頭影像。擡起頭來,看見一人伏在瓦上面,朝著裏面牆垣,好似要想上去的光景。遂到屋內輕輕推醒衆人,自己取了飛抓,衆家將跟隨來到庭中,將飛抓提在手中,向屋上發去。果然手段高強,恰好正把王能連肩搭背鈎住。原來這飛抓有五個純鋼鈎子,鋒利非常,皆有絨線貫串。發出來時,好似一只蒲扇大的手掌,五指法開。落在身上,這五指一齊抓將攏來,那鋼鈎摳入肉內。隨你英雄上將,無不立時下馬。當時王能被他將總索只一扯,從屋上跌下庭中。衆家將一齊上前,將他縛住,便問:“可有羽黨同來?”王能隨他們捶打,只不做聲。符良跳上瓦房,周圍巡視了一回,見並無人迹,也便下來,將他綁在柱上,等候天明,請主人發落。
  卻說狄洪道到裏邊一看,四周皆是房屋,無從下去。中間只有一個庭心,上面用鐵線網著,下邊無數鋼鈴。若然將鐵網驚動,那鈴兒便要一齊響將起來,因此沒個理會。想了半刻,只得將屋瓦挖開,欲想從椽子內挨身下去。那知椽子下面,皆天花板蒙著,挖了好幾處,都是如此。只得跳出圍牆外來,那知不見了王能,四面蹤尋,杳無形迹。不知狄洪道可能救出王能,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4回 草上飛蹤尋表弟 狄洪道喜遇焦生
  卻說狄洪道不見王能,暗道:“奇了!又不聽得聲息,豈被他們捉去了不成?”看官,你道外面把王能拿住,難道沒有聲響?況且夜深人靜,二三裏外,尚然聽見了哭聲,如今近在咫尺,怎的他還未曉?其中有個緣故。只因圍牆又高又厚,外面的聲音只能上達,卻不能到了上邊,從新回下來到裏面。講究聲學的人,自然明白。不比前夜的哭聲,順風吹去,那是平行飄送,所以二三裏外,尚能微辨。那聲音一物,全仗空氣傳送,若氣不通,雖在一二寸之地,亦不聽得。列公倘然不信,只消將一間房子四國門縫固封嚴密,外面的人把耳朵湊在玻璃窗上,聽裏邊的人靠著玻璃說話,只見他嘴唇開合,卻並不聽得聲響。只因風氣不通,所以近只一層玻璃,尚且聲息全無。
  閑話少說。且講狄洪道不見了王能,四周圍尋了一回,不見形迹。疑他先回,或在楓林內等候,遂出了皇甫家。一路尋看,直到蘇定方家內,並無下落。想道:“一定他下去窺探,著了道兒,這到如何是好?”又想:“既然被擒,必定多在那矮屋之中,當作藥料,害他成了殘疾。”左思右想,一夜未曾合眼。
  到了明日,蘇定方問起高徒何往,只說一早出去,相邀親戚到來醫病。及至黃昏過後,又到皇甫家內,依著前路,到得矮屋之中。細細張看,並沒王能在內,遂即推門進去。那裏面的人一齊叫起苦來,皆道:“今夜不知那個晦氣,又要來取什麽東西也。”狄洪道忙把手搖著,道:“不要高聲,我乃過路之人,只因聽得你們叫苦之聲,前夜進來張見了你們慘狀。昨夜同了一個徒弟到來,欲想除此妖孽,救你們殘生之命,卻不道不見了徒弟,故此特來找尋。”衆人都道:“沒有見得。好漢,你不知道,這惡賊騙了人來,卻不便到此間。起初藏在這高牆裏面,名爲紫禁城。內有一個小小地穴,約有一二間地步,四面石頭砌成。裏面倒也舒齊。床鋪被褥,一應全備。每日三餐茶飯,也有葷吃,只是人肉罷了。將你養得肥胖,等到要用之時,方才動手。用過之後,便推到此間。若是死了,便殺來煮吃,當做牛肉用。幸而不死,他仍把你養著,留到後來再用。他的藥都是人骨髓、人腦子、心肝五髒、療子、陰門合成的,所以如此效驗。今日天賜好漢到來,總望相救我們出去。若得回家,定當重謝。”洪道道:“如此說來,那徒弟定在高牆裏面地室之中,目下諒未傷殘。只是俺獨自一人,孤掌難鳴,怎好救他出來,殺了這惡賊,相救你們性命?”衆人道:“他的地室上面,卻是一間書房。地下都是磨細方磚,並無痕迹。其中有一只榻床,只消將榻床上面擱幾拿去,把榻面揭起,裏頭便有梯子,直到地室之中。這榻床就是門戶。”洪道道:“不相幹。我們不能到得裏邊,怎的下去?你們且自放心,待我想法再來。”衆人哀求不已,狄洪道也顧不得他們,遂即回身出去,幸喜無人知覺。上了瓦房,仍到蘇家。一連幾夜,毫無善策。想起鎮江衆兄弟在彼等候,又不能丟了王能而去,急得如熱石上的螞蟻一般,沒個主意。
  我且按下這邊。且說湖北德安府應山縣,有個豪傑,姓焦名大鵬,綽號叫做“草上飛”,是湖北有名的義賊。飛檐走壁,來去如風,有超等的本領。他要人的銀錢,即是明取,不去暗偷。生得兩眉如鐵線豎起,雙目圓睜,截筒鼻,“四”字口,面色微紅。混身無色緊身,密門鈕扣。足上藍布纏腿,穿一雙爬得山、過得嶺、鹞子翻身跌殺虎的快鞋,背上插一口青鋒寶劍。他只揀貪官汙吏、世惡土豪,任你身居深閨密室,忽然間他跪在面前,口稱借銀若幹,明日送到某處山中或某家客寓,言畢將背上的寶劍扯在手中,將口嗤的一吹,連人連劍,影迹全無。所以人人怕懼,連忙如數送去。他過後便來取去,卻不與你照面。你若不送去,包你腦袋不見。若論劍術之中,本領高的五遁俱全,能算袖裏陰陽,賽過仙人一般,所以叫做劍仙。這草上飛焦大鵬,原與山中子一師門下,俱是玄貞子的徒弟。只因他劍術未學精明,卻要做這義賊的勾當,玄貞子知他難以修煉成功,由他自去,所以不入他們七子的一黨。方才說的就叫劍遁,若與尋常勇士比較起來,已經要算無敵的了。
  他自小死了父母,又無弟兄妻小,幸虧姑母撫養成人,這姑母嫁一個生意人,姓窦名琏,開一爿米麥六陳行。年過半百,單生一個表弟,乳名叫做慶喜,年方一十六歲。生得面白唇紅,溫文爾雅,老夫妻十分鍾愛。只因窦琏年老,每逢出外買貨,帶著慶喜官同去,一來路上陪伴,二來好教他見識生意之道。前月到寶豐買貨回來,路過魯山地界,忽然失去。四出招尋,杳無下落。老夫妻兩個哭得死去還魂。恰好焦大鵬探望姑母,得知其事,遂即到魯山來尋訪表弟。他久在江湖,知道楓林村有這妖人,本欲爲民除害,暗想:“那慶喜官莫非被他取去?”
  那一天到了魯山,便望楓林村而來。時候日落西山,黃昏月上。來到皇甫良家內,飛身上屋。只見斜刺裏一人在瓦房上面連竄帶縱,好似燕子一般,向裏邊而去。暗想:“必定我道中人。此人本領,也算得個高手,不知他爲著何事?”遂即跟將過去。只見他從庭心下去,焦大鵬也下了庭心,一路隨著,直到矮屋之中。要知草上飛的本領,遠勝于他,正是棋高一著,縛手縛腳,所以跟在背後,狄洪道並未知曉。只見他竟到裏邊,焦大鵬只道此中諒是藏銀之地,便在門外偷看,卻不道都是殘體之人。狄洪道問這衆人:“昨日可有姓王的到來?”衆人道:“還沒有來。只是好漢早些想個計策,救得我等性命,陰功不小,我等永不忘你恩德。”洪道道:“我想了三日,終少一個幫手。若是草草行事,一人難敵四手。況且他們整備甚嚴,裏邊定有埋伏。欲想趕到長安,找尋師父到來,又恐誤了徒弟性命,所以進退兩難。”
  那焦大鵬聽得明明白白,暗道:“原來也是與我一路,也算巧事。”便爍的跳到裏邊。狄洪道吃了一驚,便把匕首出在手中。大鵬道:“慢著,我非別人,特來找尋表弟,壯士不必疑心。”洪道聽了此言,將他上下身一看,果然像個外來之人。諒他有些本領,便彼此通過了名姓,略表在此的緣由,二人各自大喜。
  草上飛便向衆人逐一看了,並無表弟在內,便問道:“你們可曾知曉有個十五六歲的標致官人,可在此問?”內中一個應道:“可是一個姓窦的湖北人,自前月來的?”大鵬道:“正是。如今怎樣了?”那人道:“還算恭喜,如今還沒用過,亦在裏邊地室內,養得好好的在彼。”焦大鵬便問狄洪道:“你可到過裏邊?”洪道道:“他的高牆之內,名爲紫禁城,端的嚴密,鳥都飛不進去。”遂把前夜之事說了一遍。大鵬道:“我們先把他羽黨除了,看他怎的。若出來,便可擒住他。若緊守不出,我打門進去,你只在外梭巡,休得放他走了。”正在說,忽聽得備弄中一片腳步響,好似一二十人趕進來模樣。原來這矮屋喚做料房,每夜有人巡視二次。卻是三更查過了,要過四更再查一遍,恐有走漏。狄洪道前幾夜進來,卻未逢著。今日正在三更時候,那巡夜家了來到料房門口,忽聽得裏邊有人說話,就在門外不敢進來,側著耳朵聽個明白,知道走了風聲,慌忙走到看守紫禁城北門將軍闵安存那裏報信。闵安存得了這個消息,連忙取了雙槳,帶了一衆家將,各執兵器,趕到料房而來。這巡夜家丁報過北門的信,又轉到西、南、東三門各處報信,驚動得合府教師、家將個個出來,陸續到料房接應拿人。這裏闵安存帶了十個家將先到。未知焦、狄二位英雄如何抵敵,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5回 草上飛斬符常譚闵 狄洪道擒皇甫醫生
卻說草上飛焦大鵬聽得備弄中腳步聲響,即便旋轉身來,搶出門外,把備弄截住。狄洪道隨後也跳到備弄。大鵬向北,洪道向南,各檔一面。
  且說闵安存帶領家將,來到料房門首,只見門內跳出二人,爲首的身長八尺,頭帶元绉六楞英雄羅帽,額上一個英雄結,鬓邊插一朵大紅山茶花,身穿無色密門窄袖短襖,兜當扯褲,手提青鋒寶劍,猶如猛虎一般,截住去路,遂大喝:“大膽強盜,敢到這裏來送死!”舞動雙槳,兜頭便打。大鵬起劍撇開雙槳,還手一劍劈來,連肩搭背,斫個斜分兩半。衆家將大驚,發一聲喊,往後便退。卻好西門守將活閻王譚江清提了石鎖,帶領衆人興衝衝到來。北門家將大叫:“譚將軍快來,強盜利害,闵將軍沒命了!”遂一齊站在一旁,讓江清上前。焦大鵬見他手提蠻笨家夥,知道此人有些氣力,便不肯等他下手,托地跳將過來,一個旋風,轉到江清面前。可憐這活閻王看也沒有看清,早已腦袋落地,到那森羅殿上受實缺上任去了。焦大鵬遂即趕上前去,把衆家將切蔥切菜的追殺過去。
  繞過西門,只見南門守將符良提刀殺到。見了焦大鵬,大叫:“強徒殺我兄弟,吃我一刀!”便劈面斫來。大鵬不慌不忙,把青鋒寶劍向他刀上一揮,哨的一聲,符良的手中剩個刀柄,那刀頭落在地下去了。只見草上飛的這口青鋒劍,乃是他的師父玄貞子劍仙——七子之中第一個道行高妙的——送與他的,你道好也不好?所以符良的刀遇著此劍,正如泥做一般,把刀頭削去了一大半。符良吃了一驚,慢的一慢,被焦大鵬一劍穿個前胸通了後背,將劍往上一挑,把符良從頭上直掼到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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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家将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后面焦大鹏犹如老鹰拿雀,追杀过去。
  我一口难讲两处的话。这里动手的时节,那狄洪道向南抄到东门,恰好常恶踏出门来,舞动连环棍就打。洪道早将双拐袖在手中,两个在庭心中厮杀。这十名家将围绕助战,正打得乱纷纷,难以取胜。若论狄洪道,乃漱石生的徒弟,究竟也是剑侠传授,何以不如草上飞甚远?其中有个道理。只因洪道未学剑术,草上飞剑术虽则未精,究竟学过。若论二人本领武艺,相去不远。只是草上飞轻身术妙,宝剑利害,再加一边在备弄内,个对个交手,一边在庭心中宽阔所在,加上十个家将,虽则终能胜得他们,只是一时难以骤胜。常恶正在手臂渐渐酥麻,被狄洪道二根拐滚将进来,脚骨上着了一下,那里站立得住,扑的跌将转来。却好草上飞正到,趁手一剑,叫他快些追上三人,一同到鬼门关做摸壁鬼去。众家将见拳师已死,惊慌逃窜,被焦、狄二人追上去打的打,斫的斫,杀得七零八落。
  却说皇甫良早有家丁报信,但知道料房内走风,岂知拳师家将已被伤残若此,提了一把板斧,将紫禁城开放,赶出城来。他只道料房失事,出的北门,却不见一人,遂一路转向西门抄去。只见备弄中满地尸骸,闵安存、谭江清、符良,尽皆丧命,急得心慌意乱。不知何等样人,谅必前夜强徒一党。将到东门,但见几个家将没命的逃来,口称:“强盗利害,四位将军尽皆伤命了!”皇甫良心中大惊。前面一位英雄,头上胖顶六楞罗帽,耳旁一个大红绒球,浑身紧装扎缚,足登薄底骁靴,手中舞动两根铵铁李公拐,似风卷也似的追来。皇甫良见来势凶勇,举起板斧,向着狄洪道头上劈个朝天切菜。洪道将身偏过,一拐打来,二人一来一往,斧来拐挡,拐去斧迎,战了十几个回合。皇甫良那里是洪道对手,只见他使发了双拐,宛如一个绣球,滚来滚去。皇甫良觉得虎口有些震开,暗想:“今朝家破人亡,断难抵敌,不如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得个空闲,转身便走。洪道大喝:“妖贼,你狼心狗肺,残害良民,今日恶贯满盈,还想逃在何处!”随向豹皮囊中摸出一支金镖,照准他后心打去。皇甫良一路奔逃,侧着脸,把眼稍顾着后面。见他把手一抬,烁的一件东西到来,连忙将身一侧。那镖却打在肩窝,顿时这右臂筋断骨折,大叫一声,那板斧噹啷的堕在地上。洪道飞步上前,将皇甫良擒住。背后焦大鹏也到,手起一剑,挥为两段。便道:“这等妖人,问他作甚?”二人抢进城中,见一个杀一个,把他妻妾子女,丫鬟仆妇,不问老幼男女,一门良贱三十余人,杀得干干净净。便寻得这间地穴门户的房间,将榻床揭起,取过灯火一照,下面共有三人。焦大鹏跳将下去看时,见表弟窦庆喜毫无损伤,心中大喜,便叫:“表弟,愚兄特来救你。今日且喜无恙,快随我出去。”那庆喜官见了大鹏,两泪交流,牵衣痛哭。只听得洪道在上面叫道:“王能贤契可在么?”王能正卧着,从睡梦里惊醒,听得师父声音,情知大事成功,便道:“徒弟在这里!”大鹏看见王能被他们将大铁链锁着,便把剑来割断了。王能道:“多承好汉同我师相救!”大鹏看还有个后生,问道:“你姓甚名谁,怎得到此?”便叫王能带着他上去,自己同了表弟也出了地室,叫王能一同先到外面医室中等候他。却同了狄洪道到楼上去,把皇甫良积下的金银珠宝,只拣贵重,打了六个包儿,一把提着。赶到后面矮屋中,放了这班残疾之人,叫他们你搀我扶,狼狼狈狈的,来到外边大路上枫林之间坐着,等候天明,见有车马过时,便可附载回家。将一包金银打开,分派与众人收了。众人欢天喜地,感恩不尽。
  然后二人回到皇甫家中,问起后生家住那里。那后生道:“二位恩公在上,难弟乃余姚人氏,姓王名介生,今年二十三岁。父亲早故,只有个叔叔,名叫王守仁,官为兵部主事。我在家中教读,前月忽有人去聘请我做个西席,许我百两纹银一载,先付十两聘金。因此辞别家人,同他一路而来,便到此地。若非二位恩公搭救,定遭毒手。”便问过众人姓名。大鹏道:“既是忠良之后,且同我到了湖北应山县去,待我把表弟交与姑母,便相送你到府。”介生又向大鹏拜谢了。洪道道:“你叔父是个穷官。”一面说,一面提过一包金银过来,道:“这包你拿去,也可过度日用。”介生拜谢收了。狄洪道与焦大鹏恋恋不舍,二人便结为兄弟,当天跪将下来,撮土焚香,拜了四拜。然后各人起身,各自把包裹结在腰内,出得门来,分道而行。
  焦大鹏同了窦庆喜、王介生到了应山。那窦琏见儿子回来,喜得个了不得。姑母见了庆喜,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就把王介生留住,与焦大鹏住了十多天。介生同了庆喜,本是患难的朋友,如今感激他表兄相救,越加亲热,也结为八拜之交。他二人日后也都出仕为官,书中不表。后来焦大鹏送他到余姚县去,我也一言交代。
  枫林内这些残疾之人,只要有了金银,等到天明,自然陆续有车马带回家乡而去。皇甫良家内,自有地方保甲禀知鲁山县相验收尸,追捉凶手。只好在没有苦主陈告,也渐渐的罢了。
  书中单表狄洪道同了王能回到苏定方家,恰好定方起来开门。狄洪道到了里边,便把一锭银子谢了。定方推辞一回,也便收了。狄洪道便把衣包收拾,师徒二人别了苏定方,撒开大步,一路望长安进发。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不一日到了长安,径至大石山中,来寻师父。恰好漱石生到四川去了。寻那傀儡生,也不见面。暗想:“此间除此二人,只有三师伯云阳生居住后山,未知他可肯出去?”便同了王能,径到后山而来。不知遇见云阳生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6回 云阳生仗义下江南 王守仁惧祸投钱塘
  却说狄洪道同了王能,翻山过岭,来到大石山背后。正走之间,只见山坡上松树底下一人叫道:“狄道兄,许久不见你,今到那里去?”洪道回转头来一看,认得是云阳生的徒弟,叫做包行恭,乃苏州吴县人氏。便道:“包贤弟,你一向好?今日令师在家么?”行恭道:“他在那里炼丹药。道兄要寻他时,小弟同你去便了。”洪道道:“多承贤弟。”一路说着闲话,早到茅庐门首。
  行恭先进去通报了,请洪道入内。洪道见了云阳生,拜见过了,叫王能也来拜见。云阳生问道:“贤侄,闻你依附宸濠,求取富贵,今到此间则甚?”洪道道:“弟子愚昧无知,误就其聘。后来窥见他所为不善,今已出了陷阱。”便把到姑苏起直至金山寺一席,说了一遍,“特来求请师伯下山相助,以救一方良民百姓。”云阳生道:“宸濠久后必反,今去其羽党,自是正理。但我丹药未成,不得抽身,奈何?”洪道再四苦求,云阳生方才依允。便吩咐行恭好生看守丹炉,俟其火候到了,便可停熄。遂到里边更换行装。
  与洪道等正要动身,只见来了一个女子,身穿淡红袄儿,生得态度娉婷,丰姿绝世。云阳生道:“贤妹来此何事?”女子道;“道兄,我昨到都中,那王守仁只因保奏戴镜一疏,被西厂太监刘瑾假传圣旨,将他廷杖五十,打得死而复苏,现滴他做个贵州龙场的驿丞。这也罢了。那刘瑾打发心腹家人,送信与宁王宸濠,叫他命刺客沿途伺候,务把王守仁结果性命。你道这刘瑾心肠狠么?”云阳生道:“你便怎的?”女子道:“我欲暗中护送于他。”云阳生就把前事说了,“我今要到江南,何不一同而去?”女子道:“这也甚好。”洪道道:“师伯,这位却是何人?”云阳生道:“你不闻陕西五女侠么?便是那红衣娘、紫绡儿、碧裳仙子、元衣女、白牡丹这五个,都是聂隐娘一流人物。此位就是红衣妹子,他道术还胜令师许多。”四人送同出了大石山,雇了四乘牲口,一路由河南、安徽下江南而来,还须时日。
  话分两头。却说这兵部主事王守仁,有经天纬地之才,智谋足备,秉性忠直,不附奸党。那时武宗正德皇帝,有个得宠太监,叫做刘瑾,执掌营务,威权甚大。他与宁王一党,欲谋不轨。家藏戈甲,外养力士。只因要害戴铣,被王守仁保奏,所以怀恨,将他降做贵州龙场驿丞。
  王守仁出了京都,一路来到金陵,来见父亲。他的父亲名叫王华,现为南京侍郎。见了王华,告诉一番都中之事,带了两个家人,雇一乘车辆,来到镇江。欲想叫船,从长江钱塘一路而走,只是天色已晚,就在北门外张家客寓过宿。心中闷闷不乐,吩咐家人取了一壶酒来,自斟自酌。听得隔壁房内欢呼畅饮,就在壁缝中张看。只见六个人在那里吃酒,都是英雄豪杰的样子,心中想道:这一班何等之人,看来皆是非常之辈。内中一个武生打扮的,尤觉威风凛凛,相貌非凡。便走将过来,惊动他们一齐立起招呼。问了尊姓、府居,便对鸣皋道:“贵处有个赛孟尝君徐鸣皋,却是足下何人?”鸣皋道:“这个便是同姓不同宗的。”守仁见他应答支吾,早已瞧着几分。众弟兄你也一杯,我也一杯,大家说说谈谈,十分得意。王守仁说起目今宦寺专权,奸臣当道,英雄豪杰不知埋没了许多。这班位高爵重的,都是庸流,只知阿附权阉,深为浩叹。“我看公等皆是当世英雄,只可惜无进身之地。”大家叹惜了一回。
  守仁回到房中安卧,众人也都寝息。只有鸣皋睡不着去,一眼看见房门外一个人影烁的过去。鸣皋扑的跳将起来,踅出门外。只见一人遍体黑色,腰间一把雪亮的鱼肠,正在隔壁房门外偷窥。鸣皋起三个指头,在此人肩胛上一把擒拿抓住。那人便叫:“好汉饶命!”王守仁听得,即便起来看视。只见一人身材短小,相貌凶恶,浑身元布紧身,腰内雪霜也似的一把匕首,被鸣皋擒住在彼。鸣皋喝道:“你这厮要死呢,还是要活?”那人只叫“饶命”。鸣皋道:“你那里人,叫什么,来此则甚?实说了,我便饶你。”那人道;“好汉,小人只为饥寒两字。家有八十三岁的老母,三日没米,故此情急了,想来偷盗东西。”鸣皋道:“呸,一派胡言!你只不到三十岁模样,却有八十三岁老母?既有此飞身本领,不去富户大墙门偷盗,却来这个地方,明明是来行刺。却是何人指使?从实供来!”便把指上用一用工夫。这人连叫饶命,情愿供了:“好汉,不干我事。只因我家王爷奉了都中刘太监之命,叫我来行刺降职兵部主事王守仁老爷。我从姑苏一路迎上来,要到南京。今日见王老爷到此店内,故而要来动手。”鸣皋道:“你叫甚名字,你家王爷是谁?”那人道:“小人姓周名纪,江西人氏。我主人便是宁王千岁。”守仁道:“你主人单命你一人到来,还有别人?”周纪道:“王爷共命三人,分头刺你。打听得老爷在金陵,故而都在这条路上。”正在说着,那众弟兄尽皆起身。一枝梅道:“贤弟,这等东西,留他不得,杀了免害他人。”鸣皋道:“大哥说得是。”遂将他腰内匕首抽将出来,只一挥,头已落地。一枝梅取出些些药末,弹在颈内,立刻把周纪尸首化成一滩黄水。
  守仁知道这一班弟兄都是剑侠之辈,便向鸣皋作揖谢道:“若非壮士相救,我王某定遭毒手。”鸣皋等方知此人便是王守仁。“因何到此?”守仁便把刘瑾作对的话,说了一遍。鸣皋道:“我等一路相送老爷,以防奸人暗算。”守仁道:“承蒙仗义,实铭肺腑。只是路途遥远,不胜其防,奈何?”众人商议一回,没个良法。鸣皋道:“我有一计在此,明日王老爷雇船动身,我们众弟兄也雇一船,一路相送。到了前途,只消如此如此,便可无事。”守仁同众人齐拍手道:“好计!”守仁便向众人细问各人根底,大家从实说个从头。守仁大喜道;“我主洪福齐天,得这班豪杰,暗中替国家办事。这些朝臣岂不愧死?实在可敬!”遂劝鸣皋等出仕为官,博个封妻荫子,青史垂名。鸣皋等谢道:“某等屡恶宁王,他岂肯相容?况且天生野性,难就拘束,只得罢休。”守仁叹惜一番,与众人结为兄弟。
  到了天明,叫了两号舟船。众弟兄先到船中等候。少顷,守仁带领家人也下船中,一路向钱塘行去。到了晚上,停泊在船多地方。守仁暗自把帽子、靴子丢在江中,自己跨到鸣皋船上。罗季芳掇一块大石,向江中抛去,只听得骨冬一声。季芳大叫:“救人!”那两个家人假意大惊起来,大喊:“快些救人!王老爷投江死了!”吓得舟人魂不附体。大家点起火把,一齐来救。惊动众邻船大家忙乱,相帮捞救,那里有个影响?两个家人停船在那里,一面吩咐打捞尸首,一面到杭州府衙门投告。
  那杭州知府姓杨名孟焕,却与守仁同年好友,得了这个信息,十分悲悼,连忙来到船中勘视。见守仁有遗书遗禀,并有绝命诗一首,内有“百年巨子悲何极,夜夜江涛泣子胥”之句。杨孟焕信以为真,大哭悲伤,亲自做了一篇祭文,在江边哭奠一番。回到省中,申告上司,出奏朝廷,说贵州龙场驿丞王守仁堕江身亡。那家人回到家中,将真情告诉一番。介生已到家中,拈魂立座,成服挂孝不题。
  且说王守仁同了众弟兄慢慢的回转余姚。那一日停舟宿夜,旁边一只大船,扯起一面黄旗,旗上大书“钦命江南巡抚部院俞”。守仁知道是故人俞谦,是个足智多谋、忠心赤胆之人。便叫舟人递过名帖,上船拜见,将以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俞谦大喜,便亲自同了守仁来到舟中,与众弟兄相见。逐一问过姓名,便向鸣皋致谢,赞其智勇双全,对众英雄说出一桩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7回 红衣娘单身入地穴 徐鸣皋三次上金山
  却说俞谦对了鸣皋等说道:“我今到江南巡抚任上,只是宸濠意图叛逆,结连宦寺刘瑾,各处暗置兵马,羽党甚多,十分周密。我虽察得许多,力难制之。公等英豪,义侠为怀,欲望仰体朝廷宵旰之忧,俯怜万民水火之苦,将奸藩羽翼,次第剪除。下官注存案册,后日上达天听。公等虽不望功名富贵,亦可史馆立传,千载芳名。谁是务要察听明白,切莫误伤良善。”王守仁以手加额。鸣皋同了众弟兄一齐拜领宪命。俞谦遂将各人名姓籍贯,注在册上。徐鸣皋道:“还有内兄狄洪道并徒弟王能,即日将到,亦望预录。”俞谦遂赠他们八块银牌,牌上刻有“除奸锄恶”四字,便道。“这就是我的暗号。”各人拜谢过了,俞谦吩咐摆酒款待。席间谈起韬略武艺,鸣皋等对答如流。俞谦大悦,又勉励了众人一番。鸣皋拜别回舟,自到镇江而去。
  王守仁从此改名换姓,隐居在俞谦行内。所以鸣皋等破了金山寺,宸濠痛恨入骨,俞谦名为各处行文拿捉,其实虚行故事而已。因此众弟兄得能逍遥自在。后来到江西三探宁王藩府,王守仁擒获宸濠,皆鸣皋等之力也,此自后话。
  且说鸣皋等一路回转镇江,离舟登岸,到张家旅店。只见张善仁迎着,道:“徐大爷,昨夜狄大爷同了一位爷们,一位女客,皆到小店,现在里面。”鸣皋大喜。恰好王能从里面走出来,遂一并进内。鸣皋抢步上前,见了云阳生,纳头便拜,并与红衣娘相见。众弟兄各各见礼坐下。狄洪道把动身以后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鸣皋等也把游句曲与王守仁、俞谦的事告诉他们,便把银牌交付洪道、王能,又向云阳生、红衣慰劳拜谢。
  云阳生道:“徐兄,我们到金山寺去,也须定个章程,设个计策,方可进得。”鸣皋道:“全仗师父台命,弟子奉命而行。”云阳生道:“彼众我寡,任你一可当百,也须有个照会。务要里应外合,一齐动手,方可破得。若是一路杀到里边,莫说他里面机关甚多,路途迷失,到了无用武之地,被他用起火攻,岂不一齐送命!况且房屋众多,虽是胜他,或失去一二弟兄,如何是好?我与你落了单不打紧,若是稍为工行浅些,就有性命之虞。”一枝梅道:“待小弟到里边作应如何?”云阳生踌蹰道:“慕容兄若论工行,尽可当得此任。只是一件:你去只能私进,不能公然走入。若得一个熟悉里面机关的人,到里边做个细作最妙。”红衣道:“待我假作烧香,来到里边,探听地室中的众女人,或者晓得也未可知。纵使不知详细,定能得个大略。”云阳生道:“也可使得。既如此,我们一准明日清晨,一同上山。你便先进,我们随后,约定午时三刻,里外动手。”遂将众弟兄逐一安排走去的道路,各人依计而行。
  当日徐鸣皋备酒接风,细看那云阳生,年纪约有三十向开,白面无须,循循儒雅;头带匾折巾,身穿淡黄袍子,宽长潦倒:好似个不第秀才。看他有甚本领,那十三人之中,却在第三人?便问道:“尊师一十三人,各人以‘生’字为名;家师七弟兄,皆以‘子’字为号。不知世间除了七子十三生二十人之外,可有会那剑术之人否?”云阳生道:“有多哩!江南黎杖叟、碧桃仙子,江西有嚣嚣和尚,河南韦士奇,浙江有空空儿,广西履冰道长,湖北有东郭居士,粤东有野鹤禅师,还有番僧跋罗难陀,种种奇人,不胜枚举,何止二三十人?只是隐居玩世,不肯使人知道,那凡夫肉眼,怎么识得?”鸣皋听了,不觉脸上泛起红来。大家说着饮酒,直到更阑席散,各自安息。
  到了来日,各人扎束停当,一齐出了旅店,来到金山。云阳生同了众人在山下饮酒,红衣娘独自一人先上金山。进了寺门,走到大雄宝殿,早有知客僧至刚引领,一殿殿佛前礼拜。红衣道:“这里可有观音么?”至刚想道:“我见他生得端正,正要引你进去,却问起观音来?”便道:“娘娘,你看那边不是观音殿么?”便引着来到里边殿上。红衣一看,正与鸣皋说的一般。佛龛内塑一尊立像观音,手中提一只鱼篮。至刚道:“对面送子观音,最是有灵感的。城中多少缙绅人家太太们,都来许愿求子,千求千应。前日王侍郎的夫人生了儿子,到来装金还愿。”红衣道:“既如此,我也去烧一枝香来。”送走过对照殿上,眼稍留心着这百灵台。
  那至刚等他走入门中,便把百灵台轧轧的只两推。红衣睁眼一看,叫声:“奇吓!”分明见他立在台边,把台推着,忽的一会儿把个知客僧不见了?那百灵台依然在彼,望过去,殿上清清楚楚只有一尊观音站着,神龛之中,并无半个人影。再看自己立的送子观音殿,依然门户开着。两边也有门户,四通八达,地枰板并不活动,与鸣皋说的,全然不对。暗想:房子果然转动,却又门户依然。与未动一般,只不见了知客,的奇怪。满腹疑猜,再想不出,那知已到地穴之中。
  这非非僧用尽心机,造得十分奇巧。那鱼篮殿是地穴的锁钥,这送子殿便是地穴的门户。若遇凶人到了,送子殿上把百灵台向左推动,那门户都转到墙壁之处。那地枰板恰在木档之中,所以光息全无。地板一齐活动,人便跌到下面网内。若遇美貌女子,到了送子殿上,便将百灵台向右推动,这送子便旋转一个身来,本则朝南的,却变了朝北。这一转,便转入内室之中,与外不通。那里边也有鱼篮殿,却与外面的鱼篮殿一般无二。你若从原路要想出去,恰巧越望里去。过一处,低两三层阶石,只消四五重门走过,便是地穴。若要出来,除非外面的人把百灵台倒推转来。那林兰英也是这般不见的。当时红衣娘走到鱼篮殿上,向方才进来的门内一看,却与前不对了。走出门来,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狭弄。转过一湾,低二层阶石。过了八九个鹅颈湾,只见一只大殿,上面一块匾额,写着“温柔乡”三字,俗名就叫聚美堂了。
  红衣心中明白,竟上堂来。只见有四五个美貌女子在彼游戏,见了红衣,一齐叫道:“妹妹们快来,今日又新来一位美娘!”不多时,又陆陆续续走出七八十个妇人,都打扮得妖妖娆娆,前来动问。红衣只做不知,问道;“此间什么所在,你们在此则甚?”众女人笑道:“你还不知,这里便是地穴里边的聚美堂,我们都是和尚的老婆。到了少停,少不得你也与我们一般。”红衣道:“我且问你,那和尚可在此间?”众美娘道:“大和尚过了午时,便下地穴。现在虽有别的和尚,却不到此间来的。”红衣道:“我且问你,你们来到此间,可想出去,各自回转家中?”众美娘听了,大家都笑起来。说道:“你这位姐姐真是呆的。那个肯做和尚老婆?谁不想回转家中,母女夫妇,骨肉团圆?只是怎的能够!”红衣道:“我老实对你们说,我今日特地来破这金山寺,相救众位出去,重见天日。只待午时三刻,里应外合。现有无数英雄,已到山上。只是此间进出的路,却是怎样走的?”众美娘听了个个大喜,便道:“你来的这条路,若是外面无人开时,再也不得出去。那和尚却从后面一路出进。只是此间聚美堂到外面,要经过五只大殿,有五个关隘,处处有和尚把守。这关隘做就机关,不知底细的,便要送了性命。”红衣道:“不妨,有我在此,你们少顷指引我出去,包管无事。只你们内中,可有一个林兰英么?”众美娘道:“有一个姓林的,还是七月三十烧地藏香进来的。大和尚当夜便要成亲,岂知那女子不肯,只是啼哭。和尚大怒,便要处死她。幸得众姊妹说情,限三日内解劝她依从。不料忽然生出一身浓窠疮来,至今未愈,因此尚未成亲,在房内养病。”红衣吩咐叫了出来,与兰英说明其事。兰英大喜。不知怎的出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8回 大雄殿众杰逞威能 地穴门侠女显绝技
却说山下众英雄在酒店中饮酒,云阳生道:“今日我们大模大样进去,报前日之仇为名,就此动手。这寺内的人,惟非非僧一个,公等奈何他不得。我且与众位约定:见这非非僧时,自有小弟对付他。只是个别和尚,全仗众位兄弟之力。”众人道:“我师何必太谦。”云阳生道:“不然。只因为我师有五戒甚严。第一戒奸淫妇女,第二不忠不孝,第三就是杀害生灵,第四助恶为非,第五偷盗银钱。虽云锄恶扶良,实伤天地好生之德,还望众位原谅。”众人齐言:“遵命。”说卫回,时将已末,大家出了店门,竟到金山寺来。
  进得山门,来到大雄宝殿。至刚见了众人,吃了一惊。鸣皋道:“我等特来拿你这班秃驴。快叫非非僧这贼秃早来领死!”至刚便把云板丁丁的乱敲乱打。众英雄各出兵器在手,至刚僧抽身便走。徐庆道:“秃驴休走!”便一个腾步跳将来,举刀便研。至刚僧就在旁边扯条排杖招架,就在大雄宝殿动起手来。杨小舫舞动双剑,正要上前,只见里边赶出几个和尚来。为头的便是监寺地灵僧,手提一条熟铜短棍,向小舫头上打去。杨小舫将剑架过,二人也杀将起来。随后监院铁刚手举泼风刀来助战,这里罗季芳舞动竹节钢鞭敌住。那里首座摩云僧舞动月牙铲杀上殿来,徐鸣皋举刀敌住。少顷,降龙、疾雷、烈火、闪电、催风、狮吼,各执刀枪锤棍,一齐杀到。众弟兄在大雄殿上混战起来。早有维那僧善禅和尚,指挥众光头把大殿重重围住,呐喊助威,只杀得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内中只有云阳生坐在大殿对照瓦檐之上,看他们厮杀,只不动手。看看来到午时三刻,便向身边取出一个信炮来,点着向半天中丢去。只听得豁辣辣一声响亮,好似青天里起个霹雳,震得瓦都动。
  红衣在地穴之中听得,知道上面已经动手,便对众美娘道:“你们听得这个就是信炮,那上面众人已经杀将进来,我也就此杀出去接应。”说罢,便向衣底扯出一把刀来,向里边杀去。出了聚美堂,便是狭弄。上了七层阶石,转过一湾,又下七层阶石,便是第一殿。那守殿和尚唤做托天僧,年纪有七十向外,正坐在禅床,听了这个信炮,心中猜疑。忽见有人出来,便在禅床扯出一条禅杖,大叫:“美娘往那里走!”跳起身来拦住去路。红衣道:“你这般年纪,也要来讨死?也罢,我就送你上西方而去!”便将身跳到中央,举刀便斫。托天增年纪虽老,筋力甚好,两臂也还有五六百斤力气,见刀劈面斫来,便起禅杖招架。二人战了五六个回合,红衣想道:“这地穴内共有五殿五关,若是这等战时,杀到几时出去?”便把一件东西,对着托天僧喉咙里烁的射去。原来红衣他姓何,乃是开国功臣何福的曾孙女,传授得祖上的袖箭,习学得胜如高祖何福,真个百发百中,赛过阎王帖子。这一箭正贯在托天僧喉内,立时跌倒在地,便上前将脑袋斫下。招呼了林兰英同众美娘,到了殿上,吩咐他们:“我过一门,你们出一步,我破一殿,你们随后出一殿,跟我一同出去。”说罢,便到门上看时,两扇红门紧闭,便要来扯那铜环。只见美娘之中,有一个叫做薛素贞,年纪却有三十光景,他是最先进来的,所以有些晓得。便道:“红姐姐,这门开不得,上面有闸刀下来。”红衣道;“他们怎的进出?”素贞道:“我问得什么有个旋子,只消把一旋,那门就自开了。这闸刀却不下来。”红衣道:“若不破掉,终要害人。”便把铜环向内用力一扯,身子向内一跳。那两扇门呼的齐开,上面果有一把闸刀,与门户一样大小,插的闸将下来,好似一个铁门槛一般。众美娘看见,把舌头都伸出来。红衣便把闸刀取了下来,丢在旁边。
  一同出外,又是狭弄。上了七层阶石,转过一个鹅颈湾,又是七层阶石,便是第二殿。只听得里边呼呼的风响,那守殿的和尚,叫做慧空僧,正在那里舞使双刀。红衣大喝:“秃驴,死在临头,尚敢逞能!”便杀出殿来。慧空见了,便直奔过来,大叫:“美娘,擅敢无礼!”两下交手便战。原来这五重关隘,唤做“金屋藏春色”。慧空一头战,一头想:“这个婆娘好利害!怎的到此春门上来?那色门上怎么被他漏网到此,莫非托天老和尚伤了不成?”正在猜想,那知一箭已来,正中心窝,大叫一声,立时倒地。
  红衣正要开门,只见里边有个和尚,生得好似夜叉一般,青面赤发,头上带一金籀,手提一柄铜锤,从背后悄步赶来,红衣只做不知。将近身旁,便是一锤打下。红衣将身一闪,旋转来一刀斫去,正中右臂,连锤连手,一并斫了下来;再一刀,结果了性命。将他看时,原来只有独臂,被他斫去。两臂俱无,就是象奔头陀。只因伤了一手,非非僧叫他到春门上来做个安静差使,却伤在红衣之手。
  一群美娘,齐到二殿。红衣将这春门开时,再也开不开来。想道:“又没门闩,莫非外面锁了不成?”便回身来问薛素贞:“此门怎的开法?”素贞道:“这却不知。我平常听那方丈和尚的口音,好像有一重门的机关,却在庭心中地上,有甚么石珠的,不知可是此间。”红衣向庭中一看,那中央一块石板,凿的二龙抢珠。细看这粒珠,当真像个活动的,便将三指撮住这粒珠,只一旋,但听得插插的两响,那两扇门一齐开放,心中大喜。原来门内有七根铁条,只消将珠左旋,这铁条便自互相贯穿,任你千斤之力,休想开得。只要将珠右旋,自能缩入门内。
  红衣引领众美娘,来到藏门殿上,也是上七层阶石,转过一鹅颈湾,又下七层阶石,便是殿旁侧门。原来这殿却是藏经之处,两旁十具经橱,砌在墙内,藏着五千零四十八卷藏经。那守殿僧人名唤妙禅,却是维那善禅僧的师兄,年已半百。他的本领,寺中算得二等之尖。只因近来害了疟疾,尚未痊愈。自古道老来怕疟,今日正在发抖。听得人声嘈杂,知道地穴中必然失事,“那众美娘怎生到此?”要想挣扎起来,正是英雄只怕病来磨,两脚颤个不定。勉强支撑,下得禅床,那知红衣已到面前,喝声:“狗秃驴,看刀!”妙禅将身闪过。他折转来一刀,拦腰削来。妙禅头昏眼暗,那里躲得及?手中又无寸铁,可怜空有一身武艺,死在一个妇人之手。那红衣娘杀了妙禅,正要夺门而出,叫声:“阿呀!”却到了尽头之处。原来这殿,只有进来的一个门户,并无出去的,殿周围都是石壁。便对了众美娘道:“为何没有出的门户?”薛素贞也不知晓。
  红衣着了急,想出一个主意来,道:“我闻得借人私营巢穴,往往门户暗藏佛像背后,并壁橱之内。此间并无佛像,只有十具经根,莫非机关在此?只不知那具橱中,却是门户?”众美娘争相开看,只见皆是合欢橱门,捧寿字花纹,四周皆是蝙蝠。中间每橱分为十格,按着“天地玄黄”千字文的号头。其中尽是经文,放得急急实实。众美娘道:“这个里头怎生走得人过?”红衣仔细看去,看到第三具经橱两旁,似乎有缝的样子。看别具橱的周围与墙壁交界之处,皆有一线微尘,惟有此橱的周围,并无丝毫尘迹,便大喜,叫道:“门在这里了!”众美娘走过来看,红衣指着说道:“你们细瞧此橱,四围交界之处并无尘痕,明系时常开启之故。只是不知怎的开法?”看官,其实只有一个暗闩,只须把上面刻的一只蝙蝠旋转,其门自开,红衣那里知晓?便把刀来劈开经橱。却早经动门闩脱去,那具橱呀的开了,开来好似一扇尺许厚的金漆门儿。众人跟了红衣,出了藏门殿,又是上下七层阶石,转过一湾,前边便是屋门殿到了。远远的先听到兵刃相接之声,叮叮噹噹,喊叫连连,不知为着何事,莫非他们已杀入地穴而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9回 云阳生斩非非和尚 赛孟尝破金山禅寺
  却说这金山寺的地穴,非非僧用尽心机,造得十分周密,曲折湾环,左旋右转,随你英灵,那里知晓东西南北,连前后左右的大略都没分处。他过一殿,就有两个鹅颈湾,左弯右曲,忽上忽下,我先交代明白。那屋门过去,便是金门,为地穴中的出入之所。这金门的上面,便是方丈里头禅房之内,房内的禅床,就是金门殿的门户。
  当时红衣娘来到屋门殿前,听得厮杀之声,轻轻走到门边张看,却是两个和尚,在那大殿上比较刀枪:一个年近三十,生得紫脸高颧,眼如虾目,凸出眶外边,身长九尺,手执一条鸭舌钢枪,十分骁勇;那个黑脸和尚,生得阔口短鼻,眉眼都是倒挂,身才八尺向开,手执一柄板刀,有六七寸阔,三尺多长,约莫也有五六十斤。两个正在你一刀,我一枪,杀得高兴。这使枪的,名唤天灵僧;那用刀的,叫做云雁。都是非非僧的同乡,倚为心腹,故此命他二人镇守屋门关大殿。殿上供一尊达摩祖师,两旁列着威武架,插着十八般兵器。地穴中的殿,除了聚美堂,要算这殿顶大,是非非僧闲来无事,来此操演武艺的所在。
  红衣暗想:“这两个恶僧,有些利害,不若先伤去一个,省得许多气力。”便觑定那使枪的,飕的一箭,正中咽喉。云雁见天灵僧忽然倒地,吓了一跳,早见一个女子遍体绛红,手执单刀,已至殿上。大喝:“大胆婆娘,擅敢漏网,到老爷殿上暗算师兄,我与你势不两立!”大踏步赶将过来,恶狠狠举起那辆小门也似的板刀劈来。红衣躲过一旁,还刀便刺。一僧一女,在殿上往来厮杀。战有十来个回合,红衣暗想:“不宜久战,恐他有帮助到来。”便得空闲,又将那箭儿发去,正中云雁的肩窝。那柄板刀,便捏他不住,红衣赶上一刀,送往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红衣娘要寻出路,却又是没有门户的,暗想必在佛像里头,便将那尊达摩祖师推时,却又推不动的。薛素贞道:“莫非不是这里?”红衣道:“除了神龛之外,周围都是石壁,那里去寻出路?”林兰英道:“姐姐何不连这神龛推推看。”红衣道:“说得有理。”便将神龛用力推去,动也不动,遂顺手向里一扯,却呀的一声,那龛子旋将转来,现出宽宽的一个门户。众人大喜,一齐出了屋门关。
  转过湾来,又是七上七下的阶石,兜过了鹅颈湾儿,望见前边“金门”两字,那镇守金门殿的和尚,名叫觉空,绰号叫做金头陀。他是少林寺出身,当初少林寺有名五个头陀,乃是金、银、铜、铁、锡。前时徐定标聘请的铁头陀净空,便是他的师弟。这五人之中,算这觉空僧最高,生得身长一丈,头大如斗,脸黄似蜡,眼若铜铃,善用一根铁方梁,有百斤沉重。正在殿上打坐,忽然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正想起来,使一路拳头活活血脉。忽见殿门内一个美娘进来,身穿绛服,单手提刀,柳眉上竖,杏眼圆睁,大喝:“秃驴,认得长安红衣女否!今日尔等巢穴已破,恶贯满盈,快些自把脑袋取下献来,免得老娘动手!”觉空僧听了大怒,暴跳如雷,喝道:“好个大胆婆娘,擅敢漏网到此,犯我金门宝殿,可知老爷利害!”便托地跳将起来,绰了那根百斤重的铁方梁在手,抢步过来,当头一下,好似泰山压顶。红衣见来势凶恶,将身偏过,觉空的铁方梁十分快捷,早已折转来,兜心点去。红衣将刀一格,趁势闪过一旁,还手一刀,刺个毒蛇进洞之势。觉空僧大叫:“慢来!”把铁方梁叮的分开。二人战了数合,红衣知道难以力胜,卖个破绽,跳出圈外,将袖中的小小箭儿,望他心窝射去。只听得插的一声,把个觉空僧做了个穿胸国和尚。那枝七寸长袖箭,贯在当胸,前后都露出梢头。说也希奇,好个狠天狠地少林寺有名的金头陀,胸前只多了这箸子般的东西,便立脚不定,大叫一声,嘴里的血直喷出来,一交跌倒在殿上,两只脚好像擂鼓一般的乱掼,便伸直了,动也不动。
  红衣见了,知他仍到来的地方去了,便招呼林兰英等一众美娘齐到殿上。自己便去寻那门户时,只就在面前,却要转过一个湾曲,是一条曲尺式的狭弄,两扇朱门,铜环齐备。素贞道:“姊妹,这里出去,谅来就是外面了。”红衣心中甚喜,却未晓这门的机窍,也是寿数注定,从来好箭的都伤在箭上。今日红衣一时粗心,要紧想出此门,便把铜环扯住,向内拉时,其门甚紧。遂用力一扯,那两扇门呼的一声,一齐开了,不防门中飕的一箭射将出来,红衣叫声:“阿呀!”要想躲时,奈何地方甚狭,也是做就的,再也躲不过的。况且那箭应门而出,所以这箭正中在右胁之上,把内肾射伤,红衣娘强忍了跳出门来。我且按下。
  正所谓一口难言两处。这里红衣娘在内动手,一殿殿一门门破将出来的时节,那外面徐鸣皋同了众弟兄,在大雄宝殿与众和尚厮杀。鸣皋见那和尚越杀越多,一层层围裹上来。这些小和尚被众弟兄也杀死了无数,只是这几个上等的职事僧人,难以伤他。想着红衣在里头,不知怎样了,我们岂可只管混战。遂奋起神威,大吼一声,把降龙僧一刀劈去半个天灵,死在一旁。一枝梅把摩云杀死。众僧人全无惧怯,越发拚命的排力。正在杀得难解难分,忽见非非和尚提了禅杖,走上殿来,众英雄尽皆胆怯。非非僧大叫:“强徒休得猖獗,俺来送你们往西方而去。”便把手内禅杖一举,正要动手,鸣皋偷看,那云阳生忽然鼻孔内射出两道白光,宛然矫龙掣电,直射到非非僧面前。合殿僧俗之人,无不惊呆,骇然寒噤。这白光一亮之后,便无影无踪。看那非非和尚,却没了六阳魁首。却又作怪,那尸首仍旧立而不倒,这枝禅杖依然在手,只少一个脑袋。众僧尽皆失色,众英雄个个气粗胆壮。
  看官,凡事只在一个风头。莫说厮杀,就是人的运道,商贾的生意,也在一个风头。若然店内亏本,弄得人也没了兴头,转出来的念头,件件反背。店内时常不到,倒去碰和输钱,就越弄越不好起来。只要风头一顺,做着一桩好生意,就此扯起顺风篷来,人也高兴了,精神也好了,转出来的念头都是十料九着。连那来的人,都加意的尊重他了。就此兴隆发达,只在这一个风头、就是读书的功名,天时的风云雷雨,大都如此。看官不信,但看那碰和、着棋、猜谜、豁拳,这些游戏之事,都有风头。
  今日金山寺里的和尚,初起锐气正盛,后来一见非非僧忽然脑袋不见,便都心惊胆裂。这边众英雄见首恶已除,其余的便不怕他了,所以精神加倍,本事也大了许多,一齐并力向前。狄洪道飞镖伤了烈火头陀,一枝梅刀斩了催风和尚,徐庆劈杀疾雷僧,罗季芳鞭打狮吼,杨小舫剑斫了闪电僧,徐鸣皋杀死地灵僧、铁钢僧两个;王能、李武把小和尚乱敲乱打,这些光头怎当得铁棍,打得个个脑浆迸出。众英雄一齐动刀斩剑斫,鞭打拐敲,杀得众和尚向内四散奔逃,众英雄分头追赶。
  其中只说徐鸣皋、罗季芳二人,杀入方丈而来。善禅增回身,又杀一阵,那里能抵他两个,也被鸣皋杀死。便赶到禅房里面,却并无一人,摆设甚是精雅,朝外一只紫檀禅床,桌椅皆象牙镶嵌,上挂名人书画,台上供着许多古玩。鸣皋道:“大哥,这里一定是非非的卧室,你看他如此的陈设,我虽枉为维扬首富,却不及这贼秃。”弟兄二人正在看视,忽见那禅床上面顶板自己活动起来,向下面落将下去。鸣皋道:“这也奇了。”便将双手把顶板托住,往下一看,叫声:“大哥快来!”不知下面是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30回 徐鸣皋焚烧淫窟 林兰英父女团圆
  却说徐鸣皋托住顶板,往下看时,下面透出亮光来,张见一个门户,只见红衣从里面跳将出来,心中大喜,便叫声:“红衣姐姐,小弟在此。”罗季芳听得,便把禅床周围的铁柱毁断,鸣皋便把顶板豁辣辣扯将下来,抛在旁边,那床面便落到底下去了。原来这两扇门与禅床通连的,非非僧每要到地穴中去,便坐在禅床上面,一手转动机关,这床面往下沉落下去,这两扇门便自开放。那上面的顶板落在禅床面上,依旧一只好好的禅床。顶板之上,也有席子铺着,所以全看不出破绽。他要出来时,便坐床上,下面也有机关转动,这床便自升将起来,那两扇门也自关好,人便已到上面禅房之内。今日红衣不知这个道理,硬开了门,所以有箭出来着了道儿,却惊动了机关,那禅床便落下来,恰巧鸣皋着见。也是天数,不然虽是开门,仍难出来。鸣皋等再也寻不着地穴的门户,除非把这寺院尽行拆毁,方能得见,其中岂非鬼使神差。当时红衣见了鸣皋,只叫声:“徐英雄,地穴尽皆破了,众女人都在这里,我却身受致命重伤,与公等来生再会的了!”说罢,把箭扯将出来,鲜血直冒。呜呼!数千里跋涉,来到江南,成此一件大功,可怜死在此箭。
  鸣皋跳到下面,见红衣已死,十分悲悼,不觉流下几点英雄泪来。遂到里头,唤此众美娘,问;“内中可有林兰英么?”兰英听得,便应声而出,鸣皋将林达山夫妻记念的话头说了,兰英十分感激;拜叩了几头,便把红衣下来如何,一层层破出,亦亏薛素贞指点,细细告诉了一遍。鸣皋便问众美娘:“尔等共有几人?”薛素贞道:“总共八十三人,幸得英雄相救,若能回转家中,定当厚报!”鸣皋便叫:“罗大哥,你可寻一张梯子来,好让他们上来。”季芳暗想道:“那里去寻梯子?”且得出来东张西望,看见左首一只斗母阁,便跑进把一张木扶梯硬板下来,拖到里面。大喊:“老二,梯子来了。”就照准禅床的孔内直竖下去,鸣皋倒唬了一跳。说也真巧,这扶梯不长不短,不阔不狭,配在这里,恰巧正好。鸣皋便叫众美娘陆续上去。
  季芳看见众女子鱼贯直上,连络不断,禅房内挤不下,都到方丈里去,便大笑起来道:“这和尚却有这许多老婆,怎的应酬得及?”众女人听了,面上都红了。鸣皋下面听得,骂道:“匹夫,休得啰唣!快取个火来。”季芳便到方丈里琉璃灯内,把挂的单条在油内醮着,点得旺亮,赶到地穴中来。鸣皋便与他两人就在里面聚美堂起,把火点着,一重重都放起火来,连众美娘的房头总共点着。其中只可惜许多东西,尽皆付之一炬。
  二人过一殿烧一殿,直到外面,把红衣娘尸首抬了上来,便把扶梯推了下去,将床顶板盖好了禅床,由他下面去烧。恰巧众兄弟把和尚杀得十去七八,逃的逃,死的死了,寺内并无一个光头。众英雄都到方丈里来,云阳生亦到,见红衣身死,大家悲伤不已。云阳生道:“且慢,你们休学那儿女态,可知官兵便要到,你们可晓是那个知客僧,早已逃得出去,岂不往镇江府里击鼓?为今之计,快些叫众美人各自回家,这寺内寄的上好棺木也不少,拿一具来安殓了何家妹妹,我便带了他回转长安而去,你们也好就此走了。”鸣皋道:“红衣为我而死,我当亲自送到长安,岂可有累老师。”云阳生道:“你又来了。你若空身,尽可去得。着带了棺木,倘有人查问起来,你还是让他们捉住,还是撇了棺材而去?”鸣皋道:“万一有人看破,我情愿一死。”云阳生把手摇着道:“此话休题,此所谓轻如鸿毛,大丈夫一死当如泰山。徐兄究竟未能免俗。”鸣皋被他说得无言可答,反觉惭愧起来,便道:“敬遵师命。”云阳生便叫王能、李武,拣好取了一具上等桫枋,把红衣安殓。就命他二人扛着来到江边,叫了一号舟船,安放船上。便与众人作别,下了舟船,自回长安而去。丢过不题。
  再说徐鸣皋吩咐众美娘,各自回家而去,“若是远的,只到外面去等候官府到来,自有章程送你回去。”众美娘千多万谢,向众人叩头拜谢了。众英雄单单带了林兰英,在山下雇了一乘小轿,吩咐抬到北门外张善仁旅店。轿夫答应,抬了兰英去了。众弟兄也自动身,回到寓处。我且慢表。
  却说这知客僧至刚,见云阳生鼻中冲出白光来,非非僧头已落地,他便知道今日寺院难保,我们都是刀头之鬼。他就在这个机会,一溜烟逃出山门,走到镇江府报信。只说:“画影图形拿捉不到的罗德、徐鹤这一班凶身,屡次到寺中寻闹。今日不知那里去聘请了白莲教余党妖人,一同到来,白昼行凶,杀死僧人无数。方丈大和尚被妖人所杀,如今十分危急,求大老爷作速会同官军,前去救护僧人,捉拿凶手。我便要下姑苏报与王爷知晓。”那知到了苏城,那宁王恰巧三日前返驾江西,造离宫去了。至刚回转镇江,知金山寺已破,地穴尽皆烧毁,凶手在逃之事,送一路上江西,报与宁王知晓。
  这里镇江府莫太守,却是俞谦的门生。当日慢吞吞移文总镇衙门,调起五营四哨,来到金山,天色已晚。只见寺前无数美娘,到里边看时满寺的死和尚,并无一个活人。只得出未,带了这班女人,回转衙门。审明居处,行文各处,着家人来领。一面吩咐把寺院打扫,死和尚俱依佛法,一概火葬了结。一面备了文书,把以上之事,申明抚院;一面着追究凶身,却不过敷衍而已,并不十分紧急。那金山寺后来有个戒行僧智能和尚来住持了寺院,重新改造,从此变为清静道场。直到如今,代出高僧,为天下闻名的座香门头,此是后话。
  再说徐鸣皋同了众弟兄,回转张家店中,林老丈过来拜谢了救命之恩。鸣皋题起红衣娘中箭身亡,大家嗟叹了一回。到了来日,一枝梅要告别众人,到北京访友,叮嘱鸣皋不宜在此居住,作速往别处而去。鸣皋等再四挽留不住,只得治酒饯行,洒泪而别。一枝梅去后,众弟兄也即动身,辞了张善仁,一路由南京入安徽而去。
  路上无话,总不过渴饮饥餐,朝行夜宿,到了一处好山好水,便留恋不去。住只十日半月;或热闹所在,耽搁一月两月,皆不一定,只以锄恶扶良为念。所以行了半载,尚在宁国府地方。
  其时正值七月天气,甚是晚热。那一日来到太平县城。这太平县知县姓房,名明图,是个无赖出身,与太监刘瑾贫贱之交。那刘瑾本姓孙,也是个无赖赌棍,故此认识。后来刘瑾输得走头无路,自己悔恨起来,把鸡巴割去,却不曾送命,投奔刘太监名下,遂冒姓了刘。这刘瑾心情狡猾,善于谄佞,武宗宠任了他,他便弄权起来。宁王宸濠知他有权,遂与之交结。那明图走此门路,做了一个太平县知县。岂知不到一年,刘瑾事败碟死。只因有个忠心太监叫做张永,皇上也信任他的,命他征讨叛逆。得胜班师,遂与御史杨一清设计,密奏武宗,说刘瑾通同反叛。皇上准奏,奉旨抄家,金银珠宝,富并王侯,家中私藏铁甲五千副,刀枪火器不计其数,还有八爪金龙蟒袍。武宗大怒,遂命分裂其身。其实与宸濠私通,却是有的,所以明图没了靠山,心中大惧。此时宸濠反踪尚未明露,送走宁王门路。乃得保住前程。当时接到宁王密旨,嘱他查拿杀死替僧、毁灭敕赐丛林一班大盗徐鸣皋等八人,还有不识姓名一人,皆有图画年貌。房知县一心要奉承宁王,派出通班马快、心腹家人,不惜重金,购取眼线,在各门各处要隘地方,严查细察,倘有到来,务在必获。恰巧鸣皋等弟兄到此,几乎没了性命。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1回 太平县弟兄失散 石埭镇故友相逢
却说徐鸣皋同了众弟兄,由江南一路而来,甚是太平无事。只因苏州巡抚俞谦、镇江府莫太守、南京侍郎王华,都是忠良一党,名为查察,实是具文。常言道:上头不紧,下头就松了。所以众英雄自由自在。那知到了安徽地界,就渐渐的紧起来。今日太平县里,非比平常,十分紧急。出进的个个要挂号,给付执照,方可出入。那些招商饭店,皆要查明来历,日夜有人巡查。一切庵堂寺观、民户人家,若招就不明来历之人,罪同窝盗一般。众弟兄那里知道。
  一日,来到太平城北门之外,寻了一家客寓住下,当夜就有人来查问。见了众弟兄,有些疑心。到了明日清早,遂暗暗招呼做公的,带了眼线,在对门一爿点心店内等候。鸣皋等走出门来,早已认明,果是这班凶手。到了晚上,房知县亲自带了民壮马快、城守官兵,共有二三百人,各执长短家伙——软鞭、铁尺、钩连枪、留客住。右营城守老爷常德保带同部曲牙将,手提大刀,坐在马上,先命军士把寓所团团围住。房知县坐在店门外面,两边护卫弓上弦、刀出鞘保着,吩咐众公人、马快协同牙将,悄悄来到店中。
  这客寓乃是楼房,鸣皋等弟兄都在后面接上。当时正值二鼓已后,众弟兄睡的睡了,只有王能、李武两个在那里着棋,徐庆立在旁边观局。徐庆最是细心的人,听得街前街后好似有马蹄之声,正在疑心。忽听得楼下一派脚步声响,便在楼窗内一看,但见拥进数十个公人、马快,知道不妙,便到里边叫声:“弟兄们快走,有人来捉我等!”王能、李武推去棋盘,众弟兄一齐惊起。那民壮马快已抢上扶梯,一片声喊:“拿强盗!”把钩连枪、留客住乱钩乱搭。众人着了慌,无心抵敌,只望着楼窗内直窜出去。到了屋上,又见外面官军团团围着,手中都是弓箭,向楼房屋上雨点般的射来。众弟兄在睡梦中惊醒,故此心慌意乱,便顾不得他人,各自望着四面窜逃。一时间闹得众百姓个个惊慌,人声鼎沸。
  那民壮马快抢到客房里来,只见他们如燕子般向楼窗内飞出,一齐拥上前来,只拿得三人,其余的都走了。将他们绳穿索绑,带下楼来。房知县见众强人上屋逃遁,指挥官军马快分头追捉,闹了半夜,只是无影无迹。只得带了三人,并店主人等,回转衙门。立刻升坐大堂,将三犯推上来,喝令供招。那三人是谁?一个是罗季芳,一个便是王能,俱各直认不讳。那一个却是隔壁房间里的客人,其时正要安睡,听得许多人赶上楼来,他便出来观看,所以一并拿了。及至带转衙门,坐堂审问,弄得昏头昏脑,不知为着何事。房知县教他供招,只得说道:“小人姓王,家住婺源,向在南京质库内做伙。今春回家娶妇,过了三月,如今到店中去做生理。昨日住在寓中,听得人声热闹,只道是强盗打劫,急忙出来一看,即被拿住,带到此间。这都是情实,只不知小的犯着何罪?”房知县情知错拿,便唤开客寓的上去,问:“这姓王的,可同这班强盗一起来的,还是独自一人?”那开客寓的吓得战战兢兢,忙道:“不是不是。他们一总七个,是前日来的。这姓王的客人,是昨日来的。”房知县咐吩交保释放,将罗、王二人收禁监牢。开客寓的窝藏强盗,将客寓封闭。一面行文宁国府温太守,奏知藩邸。且说众弟兄四散奔逃,从此分开,直要到后回书中,在江西相会。
  就中且说徐鸣皋逃出天罗地网,不见了众人,独自一个,也不知东南西北,一路行来。到了天明,望见前面都是高山峻岭。向山走去,有个市镇。到来只见市梢头,一爿小小酒店,腹中有些饥饿,便到里边坐下。看那柜台里坐着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在那里哺乳。虽是荆钗布服,生得美丽非常,却有些面善。酒保搬上酒菜,鸣皋一头吃,一头便问酒保:“此地唤做什么地名?”酒保道:“前面的这高山叫做石埭山,这里就唤做石埭镇。”那妇人听了,便一双眼只对着鸣皋上下的看。
  鸣皋吃了一回,腹中饱了。只是天气甚热,赤日当空,好似火一般。暗道:“如今往那里去好?又不知众弟兄在于何处,不知可曾被他们拿住?别的还可,只是这罗呆子放心不下。”一头想,一头伸手向便袋中摸时,叫声“阿呀!”银两都在寓中,身旁并没分文,身上只有一件贴肉的单衫,便向酒保道:“我来时要紧,忘带银两。别的物件都没有,单带得这把单刀,又要做防身器具。没奈何,权且记在帐上,我回来还你。”酒保道:“咦,我又不认得你姓张名李,家住那里,知你几时回来?一顿酒菜,吃上三钱多银子,若个个像你,我们只好把店门关将起来。”鸣皋是个财主性情,从来不曾听过这等的话,便道:“依你便怎样?”酒保道:“没有银子,只消押头就是。”鸣皋道:“也罢,我把这口刀放在你处,回时赎取。”酒保把手摇道;“不行,不行,这把白铁刀不值一钱银子,我要他则甚?你却不把身上纺绸短衫权且摆一摆,明日就要来赎去。过了三天不来,我们小本经纪,要卖了进货的。”鸣皋听了又惭又恼。正是龙逢浅水道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弄得进退两难。只见那妇人开言问道:“客官府上那里,高姓大名?”鸣皋道:“在下姓王,乃维扬人氏。只因与个朋友同往江西,银两都在他身旁。昨日朋友走失了路,故此没有在身。”酒保哂道:“方才你说来时匆忙忘记带了,如今又说在朋友身边,分明想白吃东西!”鸣皋见他只管冷语相侵,不觉着恼起来,把手掌在桌子上敲了一下,那碗盏都跳将起来,喝道:“我却来白吃你的!”顺手一个巴掌,打得酒保牙齿都落了两个,捧着脸望外跑。
  恰好一个人走进店来,酒保道:“开店的来了!这个人白叫了东西,还要动手打人。”那人听了,一直走进里边。见了鸣皋,纳头便拜,口称:“徐恩公,几时到此?”鸣皋细看此人,认得是扬州城隍庙后街的方秀才,喜道:“你却怎的在此?”那方国才便叫:“阿大的娘,为何你连这恩公都不认识?快来拜见!”巧云早走到里边,向鸣皋拜了四拜,说道:“方才见伯伯进来,原说有些面善。后来听他口音,却像扬州口气,心上原疑是恩公。只是身上服色不对。我想怎的到此地来?及问起姓名,又是姓王。你若晚来一步,几乎当面错过。”
  国才吩咐酒保快些端整酒饭,只拣好的多买几样赶紧烧起来,自己便去烫了一大壶酒,切了一大盘牛肉,来伴鸣皋饮酒。巧云也在横头坐下,夫妻二人殷勤相劝。便问:“恩公怎生到此?”鸣皋便把上手打李文孝以后之事,直说到昨夜寓在太平城北门的旅店,露了风声,半夜拿捉,以致众弟兄失散,独自一个来到此地,细细说了一遍。那酒保已把肴馔烧好,无非鱼肉鸡鸭之类,搬了一台。鸣皋问起方国才:“你却怎的在此间开起酒店来?方才看见尊嫂,有些面善,再也想不到是你。”国才道:“自从那一日蒙恩公搭救,回到家中,恐怕李家见害,夫妻二个逃出维扬。想起有个从堂叔叔,在此石埭镇开这酒店,遂投奔到此。我叔叔单只夫妇二人,并无子女,见了十分欢喜,故此安心住下。不料今春老夫妇相继而亡,我就替顶了他的香烟,抱头送终,安殓成礼。就开了这爿酒店,到尚有些生意。去年十月,又生了一子。皆出恩公所赐。”三人说了一回,用过了饭,方国才吩咐酒保好生做生意,不可出口伤人,冒犯主顾。便陪了鸣皋到石埭镇东西游玩。
  这石埭镇虽是乡村,却也热闹。一边靠着高山,一边面临溪水,清风习习,流水汤汤。走了半日,只见前边一座酒楼,十分气概。鸣皋道:“此地却有若大酒楼。”方国才挽着鸣皋的手,走上楼去,不道弄出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2回 石埭山强徒作窟 望山楼义士施威
却说这爿酒馆叫做“望山楼”,却是三开间三进楼房,共有十八间房子,盖造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方国才同了鸣皋走到里边,只见左边柜台内坐着一个汉子,生得豹头虎项,像条好汉;右边十几个伙家,烧的烧,切的切,烹调得五香扑鼻,上了楼来,只见座头清雅,桌椅皆是根木紫檀。壁上名人书画,檐头挂着出级排须六角红炒灯儿。二人就在沿窗坐下,国才便叫摆一席上等酒肴上来。跑堂的答应下去,不多时搬一席酒来。杯盘碗盏,都是瓜楞五彩人物,著子都用象牙。肴馔海陆全备,十分齐整。鸣皋问道:“此间一个乡镇,怎的有此大酒楼?”国才道;“恩公有所不知。这爿望山楼,不是平民百姓开的。”鸣皋道:“莫非官长开设?”国才把眼梢四面一瞧,轻轻说道:“也非官长所开,却是这里的绿林大盗开此酒馆,以为往来歇息之所,并且探听各路事情。”鸣皋道:“如此说来,竟是黑店了?”国才道:“也非黑店。酒菜倒也公道,并不难为主顾。有时山寨里出去做了买卖回来,就在此间犒赏啰喽头目,楼上楼下坐得满满的。若遇百姓们到来饮酒宴客,并不来啰唣。”鸣皋道:“这强盗倒还义气。”国才道:“也不是义气。这石埭山东南西北,方圆数百里,山中有四位大王,都是力敌万人,带领着七八千喽兵,在此行劫过往客商,或出去打劫。不论府城县城,路远路近,只要打听有几家大富户,就发出头目喽兵,在此望山楼取齐,扮作百姓模样,出去行劫。只有一件好处:惟这里石埭镇却不惊动。这山周围乡村,倒也安静。住的人家,也没有富户,所以倒不听得打劫。若是到山中去打柴射生,都不妨事,只是山寨里不能进去罢了。”
  鸣皋道:“如此大盗,官府何不剿除?”国才道:“那个官员不认得他四个?都是如兄若弟。只愿他不来寻事就够了,还敢剿除他!”鸣皋道:“天下有这等事!真是猫儿怕鼠,扫尽威风,阎罗怕鬼,暗无天日的了。”国才道:“恩公不知,这强盗脚力甚大,朝中串连权要。前时也有清梗的官员,定要剿灭山寨。上司都不理他,他便自己带了官军到来。打又打他不过。不料未满一月,立时削职,永不署用。那识时务的,都只当不知,落得私下与他往来,还你前程安稳。”鸣皋道:“我想朝中大者,岂肯与强盗往来,听他指使?”国才道:“恩公又来了。当初蔡京、童贯与宋江往来,不是权臣与强盗交结么?我还听得有人传说,这四位大王,都是江西藩邸的心腹。那宁王宸濠心怀叛逆,叫他在此石埭山招兵买马,积草屯粮,以便将来行事.闻得宸濠目今建造离宫,改银銮为金銮,改令旨为圣旨,交通太监朱宁、张锐,用长道李自然为军师,各处暗伏军马,实欲意图不轨。恩公所破的金山寺,就是明证。我想来或者此话不虚。”鸣皋听了,不觉长叹一声,遂有去探藩邸之心。
  二人正在说着,忽听得一片声扶梯响亮,一连串奔上十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大汉,身长九尺,橘皮脸,竖眉毛,貙目鹰鼻,年纪不到三十,头带月白纺绸夹里凉帽,身穿元色大袖纱衫,下着锦文生丝花罗裤儿,脚上薄底靴。径到前楼,靠窗坐了两三席。国才指着橘皮脸的大汉,把指头蘸着酒,在桌上写“二大王”三字。只听得楼下边人声扰攘,那大汉对了楼下喝叫:“把这牛子绑在树上,少停带回寨中,听大哥发落!”鸣皋站起身来,向楼下一看,只见十几个人,把一个瘦小后生缚在一株大杨树上。众人便也上楼来饮酒。
  你道这后生是谁?原来却是李武。鸣皋吃了一惊,并不做声,心中转定念头,便对方国才道:“蒙你相待,足见高情。只是你先回去,少停我自回来。倘不来时,亦未可知。你却休来寻我。”国才道:“恩公说那里话来!小弟一家仰蒙再造之恩,尚未报答,今日天赐相逢,来到这里,且住一年半载。此间好得一样,再没公差到来查究,请恩公只管放心,何故却要便去?”鸣皋道:“人各有心,不能说与兄知道。你若看做我是个朋友,就此先请回府,后会有期。不然,休怪小弟放肆。”国才知道他是豪杰胸怀,与人不同,即便应允,就向身边取出一锭五两银子,说道;“恩公少停千万过来!倘果有要事,前途聊为路费。”鸣皋道:“这却使得,只是你自己也要使用。”国才道:“家叔在此多年,故此略有积蓄,恩公只管放心。”那方国才恋恋不舍,被鸣皋催促起身,只得深深作了一揖,说道:“小弟在家等待。”鸣皋还礼,把头点道:“晓得。”方国才下得楼来,会过酒钞,走出店门。看那树上的后生,又不像江南人,心中好生疑虑。暗想:“莫非恩公与此人朋友,如今要来相救,恐怕连累与我,故此打发我开去?”便远远的立着,观望动静。
  我把方国才丢过一边。书中单说徐鸣皋见国才去了,饮过数杯,把银锭揣在怀中,立起身来,竟下扶梯,来到杨树边旁,向腰间扯出单刀,把索子一齐割断。李武看见鸣皋,心中大喜。只见那柜台里的大汉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放他!”便叫:“孩子们,快来拿人!”只一声喊,扶梯上拥下一二十个人来,都向身边拔取家伙,赶上前来。鸣皋叫声:“贤侄仔细!”那先到的一个,将刀便向鸣皋当头劈来。鸣皋将身一侧,趁势将刀夺住,飞起一腿。那喽兵那里经得起,便直掼出去。说时迟,那时快,鸣皋夺过刀来,一手授与李武。二人杀将起来,把这些喽兵头目,切葱切菜一般。柜台里的大汉见势头不好,就柜台里扯了一条铁棍,托地跳到街心。楼上的橘皮脸二大王,在楼窗上望见这些小头目不是他们对手,旁边绰了一把扑刀,从楼上跳将下来。鸣皋知他凶勇,便来敌住,让李武去抵挡柜内的汉子,四个人分两对儿厮杀。那些喽兵头目不敢上前,只在旁边呐喊助威。战到十几个回合,那二大王一刀斫去。鸣皋卖个破绽,将身做个省地龙之势,那刀落了个空,趁势侧身进步,把手中刀一个盘头旋转来,正中二大王腰内,削开胁肋,连肚肠肝肺都落了出来,死在旁边。柜内的大汉见了,知道不佳,便虚晃一棍,跳出圈子,向西市梢一溜烟走了。李武提刀追赶,被鸣皋叫住。那些喽兵头目四散奔逃,店中的伙家,都望里边乱钻乱躲。
  鸣皋便问李武:“你怎的却被他们拿住?腹中饥否?可知众兄弟怎样了?”李武道:“一言难尽!肚中实是饿得紧,天又晚了,如今到那里去好?”鸣皋道:“我们且上楼去饮酒。”李武道:“只怕那班强人少停大队到来。”鸣皋道:“我正要剿灭这班贼子,他若来时,省却我到山寨里去。”二人便复进店中。李武自去动手,掇了一大盘酒撰到楼上,坐下饮酒。鸣皋道:“你见季芳可曾出来?”李武道:“虽不曾见得清楚,大约众位师伯师父都出来的。只是东西乱窜,大家失散罢了。”鸣皋听了,心中略宽。便风“你在那里被擒?”李武道;“小侄逃出重围,不知东南西北,一路乱走。直到天色将明,看见前面都是高山。走也走得乏了,沿山过去,见一所枯庙,里面东坍西倒,并没人影,遂到里边歇息,不觉睡熟了。及至醒来,已被缚住。只见十几个强人,将我身上搜索,被他搜出俞大人的银牌。众强人正要把我解上山寨,行不多路,逢着那橘皮脸的带了十几个强人到来。众人都叫他二大王,便把银牌与他看了。他说:‘这俞谦与王守仁一路,都是我王爷的对头。他专派人在外陷害我们,此人定是羽党,须要听大哥审问发落。’遂把我带到此地。”鸣皋道:“如今银牌那里去了?”李武连忙下楼,在那二大王身边取了,拿上楼来。二人饮了一回,正要商议行止,只听得人喊马嘶,果然大队强人到来。不知鸣皋同李武怎生抵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3回 徐鸣皋力斩五虎将 飞龙岭火炸五雷峰
  却说这石埭山里有个峻岭,叫做飞龙岭,就是强人的巢穴。周围都是坚垒,共有四十二个墩煌。里边宛子城、忠义堂,竖起“替天行道”的大黄旗,尽学梁山泊宋江的行为故事。为首的叫做飞天虎马天宝。他的大父从过朱亮祖,学得嚚龙检法,世代传流。至马天宝,把这条镔铁嚚枪使得出神入化,强爹胜祖,有万夫不当之勇。第二个叫做斑斓虎马天寿,是天宝胞弟,使一把扑刀,虽不及乃兄,也是一员上将,便是在望山楼杀死的橘皮脸汉子。第三个最是利害,力大无穷,姓张名大力,手拿四齿虎头钩,好似海船上的大铁锚相仿,使发了,凭你千军万马,他只管冲出冲进。只是一件:但有蛮力,毫无智谋。生得黑脸身长,呆头呆脑,人都叫他疯魔虎,好比老虎发了疯,无人制得他的意思。那第四个叫白额虎卜英,因他生过白癜风的症候,恰巧额角上一大圈皮肉雪霜也似白的,故有这个混名,善用金背大斫刀。这四个头领,拥着七八千喽兵,数十个头目,在石埭山飞龙岭招兵买马,打家劫舍。他们结义兄弟共有五人,那一个就是望山楼的掌柜,名叫两脚虎朱锦春。在石埭镇开设酒馆,为山寨中耳目,探听一切事务,亦便山寨中憩息之所。
  这五个歹人,都是宁藩府中李军师密访收罗,命他们在石埭山中暗伏军马,以便将来举事。所以这般胆大妄为,大弄大做起来。也是正德皇帝福大,宸濠不能成事,恰巧遇着这个太岁,一朝斩尽灭绝,岂非天数。
  当时两脚虎朱锦春,同了几个败残喽兵、小头目等,逃回飞龙岭来,正值三位兄长在忠义堂饮酒用夜膳,慌忙上前告知前事。小头目也把山神庙中拿住俞奸官羽党一名,名叫李武,身旁有银牌为证,后来便接着朱锦春的话头。那飞天虎马天宝听了,勃然大怒,料想劫李武之人便是徐鹤。锦春道:“我也这般疑心。看他面貌,正与画图仿佛,口音又像扬州,谅来正是此人。”张大力站起身来,道:“我们快去与二哥报仇!”马天宝咬牙切齿,白额虎卜英摩拳擦掌。那马天宝便叫:“孩子们只拣精壮奋勇,点一千人马随行。其余命各头目各守疆界,镇守寨栅。如有奸细到来,坚守体出,只把乱箭射去。”吩咐已毕,各人带家伙上马,引着一千马队,飞也似赶来。出了山寨,马天宝传令,叫张大力同了卜英从西山路抄去,自己同了朱锦春却从东山路而来,两面夹攻,各分五百人马。吩咐众喽兵一路小心,恐他漏网。火把亮子,照耀如同白昼,好似飞雷掣电的驰来。
  徐鸣皋在望山楼,听得远远人马之声,向楼窗内一望,只见左右如二条火龙,在东西两市梢挤将过来。便叫:“贤侄,你只眼定了我,与他们混战,不可捉对儿厮杀。”李武应声:“晓得。”鸣皋把灯火吹灭,二人扯刀在手。暗伏楼窗里面。
  不多时,那西边的人马先到。为首一条好汉,坐在马上,手举四齿虎头钩,面如锅底,身穿黑甲,好似一座冲天炉一般。来到楼下,大叫:“孩子们,上楼搜检!”那喽兵跳下马来,争先上楼。鸣皋想:“这黑厮手中的家伙,约来二百多斤,料想此人力大无穷,若不先除他,倒难措手。”想定注意,从楼窗内望那黑厮马后,烁的跳将下来。脚尖尚未着地,手起一刀,把张大力连肩夹背所为两段。众唆兵大叫:“三大王被伤!”卜英在后看得分明,挥动大刀来战鸣皋。李武也从楼窗窜到街心,众喽兵并力上前。只是街道不宽,怎的一齐动手,不过虚张声势。
  正在交手,东边人马也到。马天宝听得张大力身亡,好似火上烧油,怒气填满胸膛。把马一拎,直冲上来,举起嚚龙枪,向鸣皋胸心便刺。鸣皋起刀招架,觉得十分沉重,暗想这个又是劲敌。那两脚虎也到,五人在望山楼前一场恶战,只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直杀到四更天气,个个汗流脊背,尚无胜败。只是李武渐渐的支持不来。鸣皋见他刀法渐乱,心中想道:“若不先伤一个,断难取胜。”便向身近摸出一件法宝。看官,你道徐鸣皋有甚法宝?他生平正大光明,暗器都从来不用,有什么法宝?今日事逢尴尬,想出一个计较。杀到其间,那马天宝一枪刺来,鸣皋将身向杨树后一闪,便把方才方国才送的那锭银子拿在手中,照准马天宝劈面打来。马天宝一枪刺了个空,几乎搠牢在杨树之上,慢得一慢,那锭银子扑的正中面门,打得眼前黑暗,疼痛难当。正要兜转马头,徐鸣皋的手段何等快捷,跳起来一刀已到,前心通了后背,尸端倒下马来。李武见鸣皋得手,气力倍加。
  卜英与朱锦春见大哥身亡,心慌意乱,欲想逃遁,却被自己马军阻住。只得喊声:“孩子们,捎开队伍!”鸣皋听得,知他要逃走,那里还肯放你?奋起神威,大叫一声,把朱锦春斫去一腿。那两脚虎变了独脚虎,坐不稳鞍韁,撞下马来。被鸣皋一脚踹在胸前,实因力气太猛,人字骨踹得粉碎,把心肺都踏了出来,口中鲜血直喷,死于地下。卜英吃了一惊,架开李武单刀,把马一拎,向对河窜去。那知这溪河甚阔,马已战乏,那里跳得过去?只听得扑通一声,连人带马跌入溪河。鸣皋恐他赴水脱逃,抢过嚚龙枪来,等卜英冒将起来,照准脑袋丢去,好似捉鱼人的鱼叉射鱼,恰巧贯在胸前,鲜血冒出水面,泛起红来。众头目喽兵见寨主尽伤,谁敢抵敌?逃的逃了,有逃不及的,下马跪倒在地,叩头乞命。鸣皋喝教:“要性命的,丢去刀枪,下马俯伏,方饶你等性命!”即问:“山寨中还有多少强人?”喽兵道:“不瞒好汉说,寨主都死尽的了,山寨里只有六七千喽兵罢了。”鸣皋吩咐引导,与李武骑了马天宝、张大力的两匹好马,一路来到飞龙岭,天色已经明亮。
  那喽兵招呼守寨之人:“快些开了寨门!大王们尽皆伤了,如今投戈解甲者免死!”那守寨的头目听得自己人喊叫大王已死,正是蛇无头而不行,乱纷纷传遍合寨。喽兵投戈卸甲,大开寨门,跪在两旁,口称:“愿听新大王号令。”鸣皋乘马进寨,来到忠义堂上,坐在居中;李武按刀站立旁边,吩咐传合寨喽兵头目,不多时纷纷跪在堂下。鸣皋吩咐把库内金银粮食,尽行照册拿将出来。先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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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米裝在馬匹之上,上插一面旗兒,寫著“赈濟貧民”四字,限今日完備,作速驅下山崗,由馬自走而去。把銀兩分派各喽兵,好生各自回去,改行換業,做個良民百姓,若再犯前愆,盡殺不赦。衆喽兵歡天喜地,諾諾連聲。自己也取了些金珠,與李武備帶了路費。一面吩咐取肴馔過來充饑。那合寨喽兵忙個不了,紛紛動手,至日落西山,諸事定當。這馬匹共有二千余騎,各馱糧米,運出山來,自有村民取去。方國才那裏,也叫李武尋去,送些金銀與他,並傳言山寨剿平,糧馬叫百姓取了。我一言丟過。
  這裏鳴臯見諸事定妥,吩咐山寨裏放起火來。霎時間紅了半天,嶺前嶺後,一齊燒著。那知惹出了一件禍事。寨中喽兵,陸續打發上山,只存一百余個小頭目,替鳴臯縱火。從寨前燒起,一直退到後邊,卻是一片平陽。縱橫二裏之地,前接山寨,後靠峭壁,四圍無路可通,只有左邊一個高峰,可以盤到山前。鳴臯見寨中盡皆燒著,時過三更,露水甚濃,便同李武並百余小頭目,到前邊峭壁之下林子裏站著。暗想:“好片操場,那怕一萬八千人馬在內操演,外面毫無知覺,好似天生就與強盜用的。”正在觀看,忽聽山崩海嘯、震天動地的一聲響亮,只見左邊的那個高峰,驟然炸裂。衆人吃了一驚。要知霓裳子到來救他們性命,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4回 霓裳仙救鳴臯李武 山中子劫羅德王能
  話說左邊這個高峰卓然獨立,好似一個人形,上有五個“雷”字,高接青雲。這字約莫有丈許見方,鑿得筆力剛勁,龍蛇飛舞,人力焉能及此?因此喚做五雷峰,俗又叫丈人峰。峰旁繞著有路,可通外面。馬天寶每操畢兵馬,自己弟兄並扈從人等,從後寨門而進,衆喽兵都由五雷峰畔繞道出來。今日前後寨門一齊燒得火焰一般,那知忽然青天裏起個霹雳,隨後好似天坍地塌一聲響亮,那座五雷峰炸裂開來。只見萬道火星,向半天直烘上去,震得衆人耳都聾了。幸虧山石都向上飛去,還未傷人。只見把這出路陷成一個窟窿,兀自火焰飛騰,亂噴亂射。鳴臯等正在心驚膽裂,只道強人暗藏地雷,今日燒著了藥線,故有此災。那知又是一聲響亮,陷中飛出一件怪東西來,身長二三十丈,粗似城門大小,似龍非龍,渾身火焰,夭矯空中,盤旋騰擲,勢若翻江攪海,到處石裂山崩,樹木盡皆燒著,左滾右絞;忽見嗎臯等人馬,一聲長吟,張牙舞爪,向峭壁下直滾過來。鳴臯大叫:“今番吾命休矣!”有幾個頭目立在前面的,身上衣服已經燒著,都望林子裏亂攢進去。那知村頭上青煙直冒,幾幾乎燒著。
  正在十分危急、毫不容發之間,衆人自問必死,忽見峭壁上面飛下一個人來。卻是美貌佳人,遍體雪素,好似個白衣觀音。下面金蓮三寸,瘦不盈指,頭上挽一個朝天髻。一手叉在腰間,一手指著怪東西,喝道:“孽畜擅敢傷人!”說罷,口中吐出一道銀光,猶如金線掣電,向著怪東西頭上直射過去。霎時間豁辣辣一聲響,那銀光忽然不見,這怪東西落在陷中去了。頓時風也靜了,火星也沒了,只聞山寨中必必叭叭的燒著。望那陷中,尚有青煙火焰向上竄燎。衆人都呆了,皆以爲神靈相助。
  只聽那女子旋轉身來,向林子裏叫道:“內中可有維揚賽孟嘗君徐俠士在否?”鳴臯聽得,連忙走出林來跪下,連聲:“不敢。揚州徐鶴蒙聖神救護,尚望留下尊號,弟子終身敬禮,難報萬一。”李武同了衆頭目也一齊跪在後邊,個個叩頭不叠。那女子嗤然一笑,叫道:“鳴臯賢侄,你還認得我麽?”鳴臯擡起頭,殊昧生平,暗想:“我並無年輕姑母。”便道:“鲰生愚昧,未測高深,還望明示。”女子笑道:“你不記得去年九日登高,句曲山飲酒事乎?海鷗子是我義弟。”鳴臯恍然大悟,便道:“莫非霓裳師伯姑麽?今日到來相救弟子,恩德如山!”心中明白,就是那日句曲山顛這個標致書生。忙問道:“那日還有二位,卻是何人?尚求指示。”霓裳道:“那年老的便是你大師伯玄貞子,這中年帶範陽氈笠的,就是六弟山中子也。”鳴臯道:“現今二位師伯何在?”霓裳道:“大哥還是去年分手,六弟自二月往終南山采藥,要修合坎離龍虎丹,至今都未會過。”鳴臯道:“此丹可是九轉回丹,服之便可白日飛升?”霓裳道:“非也。這龍虎丹,只能煉劍成丸,吞吐自如,久之功高道進,也可長生不死。自古神仙,有七十二修真之法,要皆千艱萬苦,豈靠此一粒丹丸,便可得道成仙,談何容易?我苦修四十余年,尚是個凡夫俗子。像我大哥的功行,庶幾乎與地行仙相似。”
  鳴臯道:“師伯怎知弟子遭厄,特來相救?莫非袖裏陰陽算定?”霓裳子道:“過去未來之事,只有大哥知曉。我方才從六安州經過此山,看見漱石生的徒孫李武,匹馬到方家酒店,我隨後跟到裏邊。他們不曾見我,我卻聽得明明白白,知道你除了大害,爲朝廷萬民出力。後來望見五雷峰炸裂,知道這孽龍定出傷人,故此到來除了。”鳴臯道:“這強盜在此多年,怎的不去傷他?”霓裳道:“你不見這五雷峰上五個‘雷’字,人工可能鑿的?當初有個惡人,死後變成僵屍,僵屍變爲旱魃,旱魃再變爲火犼,火犼化成了這條孽龍,混身火焰,到處廬舍蕩然,居民遭厄,田禾樹木焚燒殆盡。上帝大怒,命三條烏龍,興雲布雨,雹泡冰牌,戰于空中,又傷了無數人民、禾稼。豈知這孽龍利害,那烏龍戰死二條,其一逃歸東海。恰遇仙官經過看見,遂生了上替天心、下救百姓之心,念動真言,命黃金力士擒住此龍,鎮在丈人峰下,上畫了五雷符印,所以這孽畜不得出頭。今日卻遇了火年火月火日火時,外面幾火感動了雷火、石中火、這孽龍本身的火,與空中火合成一氣,一齊發作。符神逸去,山峰炸裂,這孽畜乘機而出。今日除了此害,又解師侄之厄,一舉兩得,不亦快哉!”言畢,說聲“後會有期,前途保重”,平空而去。鳴臯站起來,十分感歎。
  看看天色已明,火尚未熄,卻從那裏出去?有幾個頭目說到:“右面要到寨外,只隔一只城角。今已燒得七零八落,只消拆塌數丈,墊了下去,就好接腳出去。若要等火熄滅,恐怕還要一周時哩。”鳴臯道:“有理,快些與我動手。”衆喽兵頭目七手八腳一齊上,不多一會,把火焰墊滅了一長條。大家越過了這火焰山來,鳴臯吩咐喽兵頭目人等,從此各安生業,切勿再做強人。衆人叩首謝了,各自分路下去。鳴臯、李武二人,也不回石埭鎮,便一路向江西而去。後來衆俠會江西,方才說起。
  如今先表羅季芳、王能兩個。那日在太平城外旅店之中,聽得官軍到來拿捉,王能見衆人向樓窗出去,正要跟著走,卻被一個撓鈎鈎住。衆公人鈎連槍、留客住一齊上,把來捉住。那時羅季芳尚未出得房門。那外面的人如潮水般的進,撓鈞好似竹排能的伸來。季芳慌了手腳,又見衆弟兄皆去,要想將鞭招架,那裏來得及,也被衆公人拿了。房知縣帶轉衙門,審問明白,收禁監中。
  過了幾日,接到了甯王旨意,說羅德乃啓釁肇事第一個要犯,務要解上江西藩邸。路上卻要機密,因他們黨類甚多,恐防劫奪。房明圖接了旨意,十分擔心,把羅德、王能打入二具囚車,吩咐右營城守帶領部曲牙將,叫了二號大船,二百官軍,扮作商人模樣,在四更時分,悄悄的將囚車押解下船,“一路當心護送。若得太平無事,此功非小。”果然人不知,鬼不覺,一路安然。
  那一天將近鄱陽湖畔,時光尚在未末申初。也是季芳、王能命不該絕,忽然發起風來。舟人禀道:“常將軍,這樣大風,前面鄱陽到來,不能行走。”常德保吩咐,停在鬧熱所在泊了。他是小心之故,恐怕荒野之所,有人來劫。那知恰巧撞著這個七煞。這羅季芳雖被拘禁囚車,他卻要長要短,大呼小叫。看守他的幾個軍士,也算晦氣,被他“烏龜王八”不離口的罵。又是要犯,不敢難爲,只得將就依順他些。那知季芳蒸在船中,許多人圍著,熱不過,要吃起西瓜來。軍士笑道;“這裏卻沒買處,只好河水將就些罷。”季芳大怒,狂吼起來,將身一跳,連囚籠都幾乎拼開,嚇得軍士們落亂。常城守恐怕壞事,非同小可,連忙親自過來,低聲陪笑說:“好漢,西瓜實是沒有。我去買些酒菜請你,慢慢的獨酌,可好?”季芳只怕的軟工,他就發不出火來。
  那知一番擾攘,早驚動旁邊一只小舟。舟中有人聽得這聲音,好似羅季芳這呆子,便向船窗內望去。見囚車中二個犯人,一個正是季芳,一個後生,卻不認得。暗想:“我不救他,誰人來救?想他們一定解上江西,我自有道理。”一宵已過,來日五更,常城守吩咐開船,來到鄱陽湖中,忽見斜刺裏一只小船,扳動雙槳,飛也似過來。船頭上立著一個英雄,頭戴卷邊草帽,身穿大袖黃羅衫子,下面元色兜當叉褲,藍布纏腿,足登一雙絲穿線紮、翻山過嶺薄底棕鞋,腰懸龍泉寶劍。大喝:“贓官,留下犯人,放你過去!”看官,這個便是徐鳴臯師伯山中子,從各處名山采藥回來,昨夜聽得羅季芳被擒,特來相救。不知如何動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5回 朱宸濠獻美人巧計 唐子畏繪十美圖容
  話說太平縣右營城守常德保,解著羅德、王能,來到鄱陽湖。忽然軍士禀報說有強人攔阻,連忙走出船頭一望,只見上首裏一葉扁舟,飛也似趕來。船頭上立一個大漢,年紀約有四旬,生得修眉鳳目,相貌威武,三縷清須,飄揚腦後,口中只叫:“收篷!”常德保暗想:“此人真好膽大,諒你獨自一人,縱有本領,也不懼你。”吩咐扯足風帆,命手下部將弓上弦,刀出鞘,准備抵敵。霎時間,各將校齊至船頭,兩船並著,槍刀密布。山中子見了大怒,腰間扯出劍來,向空中一撩,只見化成一道長虹,在半天盤旋,好似有靈性的一般,望著官軍船上直落下來,嚇得大小將校兵丁,個個亡魂喪膽,俯伏下來。但聽得豁辣一聲,把二枝桅樯連帆一齊斫去。這兩只船在湖中滴溜溜旋轉,那些舟人都嚇得向艙底下亂鑽。常德保目定口呆,只是發抖。
  山中子大叫:“要性命者,把犯人好好送過船來!若是遲了,你們的腦袋照帆樯一樣。”常德保回顧左右道:“你們把他放快些!”部將等諾諾連聲,忙將囚車打開,將羅德、王能送到船頭。德保道:“請二位好漢過船去。”那羅季芳同了王能,只道鳴臯等前來劫取,那知只見一只小船,離開三丈之遙,船頭上立著一個英雄,其余只有兩個舟子,並無他人,弄得全然不解。仔細看他,似乎曾經見過,只是再想不出何處會來。正在遲疑,那小船已到船邊。那人便叫:“呆子,認得我麽?快些過來!”季芳同了王能逃到小船,那人指著城守說道:“今日饒了你們性命,叫你寄信奸藩:從此休害忠良百姓。若不改過,早晚取他首級!”一面說,一面船已去了。
  常德保見船已去遠,吩咐船人快把舟船進港。船人連忙鑽出來,下槳搖橹,進了港內,停歇下來。德保道:“如今怎的了?莫說功名丟掉,而且性命難保。不如回轉太平,再作道理。”內有一個牙將說道:“老爺又來了。房太爺早已詳文府裏,八百裏加緊申奏甯藩。況且已入江西地界。俗雲:醜媳婦少不得見公婆。還是到王府據情實奏,或能未減。現在李自然執掌重權,王爺寵任。我們到了江西,先見軍師,打算千金禮物,求他在王爺面前說句好話,或有挽回。若是回轉太平,一定請入囚車,原船奉送江西。”常德保道:“說得有理,我也嚇得昏了。准定依你行事。”遂即整理帆樯。
  停了一日,來到南昌,谒見李自然,把以上之事,說明原委。先送二百兩銀子,“只因事出意外,未曾多帶銀兩,若能保得前程,一准補送千金壽禮。”李自然原系個江湖術士,豈有不貪財物,當時一口應承,叫他:“後日進見,我自有道理。”德保謝了出來,在左近住下等候。
  且說那甯王久懷篡奪之心,又見武宗是個英明之主,故此不敢明露。不過假行仁義,收羅謀勇。命了心腹之人,各處廣招英雄好漢,暗暗招兵買馬,積草屯糧,分布各省。自從那年到了姑蘇,回轉得了李自然,縱談一日,宸濠大悅。知他深通謀略,熟讀兵書,精曉天文地理,能知禍福陰陽,以爲諸葛重生,劉基再世,封他爲軍師之職。自然相他有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將來可以效學那太宗燕王的故事。又教他建造離宮一座,按定乾坤八卦,定能身登九五。宸濠無不聽從。又使心腹之人,各省偵探機密,聲勢逐漸廣大。
  甯王每慮正德皇帝英明,不比建文君懦弱迂儒。李自然獻上二計。甯王問那兩條計策,自然道:“第一條,揀選十名才美雙全、天姿國色的女子,命樂師教習歌舞,禮生教習禮貌,又命老妓教習勾引媚態,眼角傳情,吐詞風雅,打扮得濃妝淡抹,俊俏風流。又命丹青妙手,繪成圖像,送進京都。武宗見了,定然收入宮中。預囑這十個女子,務要蠱惑聖聰,耽于酒色。此乃範台獻西施計也。”甯王道:“朝臣谏阻,不納美人,奈何?”自然道:“所以還有第二條在此。自從劉瑾敗事,目今內宮只有朱甯、張銳二人邀寵。他兩個又與千歲往來。如今各送厚禮,囑他們從中吹拂。又教他婉轉引誘君皇,務使深居宮內,與朝臣隔絕;或有兵警饑荒,盡行撇起,只說太平無事;或有剛愎朝臣,暗中設計中傷。日親日近,日遠日疏。三國時劉玄德如此英雄,到了東吳,也忘卻了江山大事。此乃蔽明锢聰之計也。”
  甯王大悅,遂命各處廣選美色。千中選百,百中選十,十中選一。始而各府州縣選了若幹,到司道處,十中止選取二三;再到大臣處,十中又選取二三;再經內官選,十中又取二三。最後甯王親選,共只百人。各踢筵席,逐一細看,試其才能體態,一切舉動,揀了十個美人,個個盡是天姿國色,傾城傾國。一面命教習歌舞禮貌、風流體態,一面命內官孫進到姑蘇,征召名士唐寅繪十美圖容。
  那唐寅是個有名解元,字伯虎,號子畏,別號六如居士。丹青妙手,七步成章。爲人放誕風流,不修邊幅,日與管駒良、唐香海、祝枝山、張夢晉等一班名士,隱于詩酒,疏狂玩世。癖性偏愛桃花,居處遍種滿栽。到三月時,花紅如錦繡叢中,遂名其居裏爲桃花塢。那日奉了甯王征召,同了內官孫進來到江西南昌府藩邸,把十美容貌臨摹得惟妙惟肖,個個如生,只少一口氣,便是活的。後人遂附會唐伯虎的畫幅,人物能走動,禽鳥能飛去,皆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寫生妙手,名重一時,實有曹吳之技。甯王大悅,欲想留住唐寅,許他高官顯爵。那知他不羁成性,到了王宮,猶如鳥人樊籠,把那錦天繡地,當做劍樹刀山,那裏肯爲官出仕。甯王無奈,只得賜了他金銀緞匹,放他回轉家鄉。
  李自然趁此機會,來見甯王。把犯人羅德、王能在鄱陽湖被同黨劫去,現有太平縣右營城守常德保到來請罪,呈上銀牌兩塊。原來卻是江南巡撫俞謙所寫,上有各人姓名,並“除奸鋤惡”四字。“分明這俞謙廣羅亡命之徒,分布海內,專與千歲作對,實須防備。況且王守仁前稱死于江中,那知也是俞謙之計,把守仁藏在街中,詐傳投江而死。及至劉瑾事敗,他就保舉王守仁複任,反加升賞。豈非都是他的詭謀奸計?”甯王聽了,咬牙切齒,大罵俞謙:“我與你何仇,你只是與我作對!若不殺你,誓不兩立!”那常德保卻得僥幸無事,回轉太平,一言丟過。這裏甯王又得著了石埭山被滅的消息,越發憤恨俞謙。
  過了兩月,十美人教習完成。遂命宮人裝飾得花團錦簇、翠繞珠圍,揀了一百名美麗宮娥,整備二十四號大船,停在南昌城外,選了吉日起程,遍繞南昌城內外,誇耀遊行。預先半月,各府州縣頒發令旨,准合省軍民人等縱觀一日。哄動江西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個不要看絕世美人?船的船,車的車,遠遠近近,都到南昌城一廣眼界。預先兩日,已覺熱鬧非常,街上挨擠不開。那些江湖做小生意的人,盡來趁此貿易。各店家門前,都做了檔木,恐防擠壞櫃台。
  到了那一日,南昌城裏城外,六街三市,各店鋪懸燈結彩。茶坊酒肆,客寓飯店,家家擁擠不開。九流三教,走江湖、趕會場的,自不必說。真個行者摩肩,立者並足,籲氣成雲,揮汗若雨,好不興頭。甯王身坐淩霄閣上,衆嫔妃陪著,宮娥宦官侍立兩旁,傳旨太監侍衛保護十美出宮。排齊全副銮駕,樂工、執事人等。那十位美人,坐在龍鳳沈香辇上,前行二千五百禦林軍,最後二百四十騎乘骁尉殿後。看的人聽得遠遠號筒吹起,個個伸著頸遙望。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6回 楊小舫窮途逢義友 周湘帆好俠結金蘭
  卻說江西城內有個俠士,姓周名仿,字湘帆。祖上也是功臣之後。到了湘帆手裏,他就學做商賈,在西門外開張磁器鋪。只是癖愛武術拳棒,小時便喜拖槍使棒。他父親在日,見他年紀雖小,膂力過人,便延請名家,教他武藝。湘帆生性聰明,一學便會。到了弱冠之年,從七八位有名大教習,學得一身武藝。縱跳如飛,拳法精通;十八般軍器,件件皆能。尤善用飛刀,腰間常系一個飛魚袋,內藏十八把柳葉刀,無論飛禽走獸,逢著了他,也算晦氣,只消隨手丟去,百發百中。最喜結交江湖上好漢。故此父母去世,幸虧兄弟周宏善于持籌握算,買賣精明,湘帆就把店事家事一切和盤托出,都是兄弟執管。他卻做個清閑無事賽神仙,終日遊玩,遇見不平之事,便要硬出頭。人都懼他武藝高強,爲人義氣,因此方方一帶,頗有聲名。只是外面少些閱曆,未經遇著異人,聞人講起劍客,心懷傾慕。苦得無處尋蹤,因此時刻放在心上,到處留意。
  那一日,在一家骨董店中閑坐,忽見一人走入店來,生得相貌魁梧,像個英雄模樣,只是衣衫頗形潦倒。開口叫:“店主人,小可有一口寶劍求售。”便在腰間扯將出來,放在櫃上。那掌櫃的接來一看,仍舊放下,道:“客官,這是雌雄劍。兩把插在一鞘內,故有陰陽面的。你若單有一口,卻沒人要。”那人道:“小可只爲失散了同伴,故欲尋訪朋友,沒了盤費。劍是果有一對,欲留下一口防身。如今沒奈何,只得一起售了。”掌櫃的道:“不妨,你若要防身家夥,小店裏盡有。只要揀一把尋常佩劍,那種一兩八錢的,也可用得的了。”一面說著,那人已把那一口劍,連這鍍金嵌寶的鞘子,一並取下來。掌櫃的細細看過,便問:“客官,這劍要賣多少銀子?”那人道:“我是家傳之物,不知價值。聞得先君說起,值銀百兩。如今減去二十兩,售你八十兩銀子。”掌櫃的把劍插在鞘內,雙手放在櫃上,說道:“來不及,來不及。卻要倒一個頭來,與你二十兩足紋,厘毫沒得加增。”那人聽了,面有難色。
  湘帆站在旁邊,聽他們交易,心中暗想:“此劍非是尋常,就來鞘子看來,镂嵌得何等精工。諒來是個舊家子弟。此人縱非劍客,定是一條好漢,如今流落異鄉。我何不結識他,做個朋友?常言道:‘恩愛的夫妻,患難的朋友。’大凡英雄豪傑在落劫之時,容易相與;若到風雲際會,魚龍得水,就難尋著他了。今日不可當面錯過。”忙開口問道:“仁兄高姓大名?貴鄉何處?”那人道:“小弟姓柳名葉舟,姑蘇人氏。”也問了湘帆姓名居址。湘帆說道:“仁兄莫非嫌其虧價?”那人道:“非嫌價小,實因可惜。”湘帆道:“仁兄何不當鋪中質了幾兩銀子,後日便可贖取?”那人道:“無如這兵器不要的,所以躊躇。”湘帆道:“既然如此,小弟借兄十兩銀子,未知可足使用麽?”那人道:“十兩盡足敷用。只是萍水相逢,怎好領受高情?”湘帆道:“四海之內,皆是兄弟,區區何足挂齒。但是小弟卻未帶在身邊,有勞貴步,到寒舍奉上。”那人大喜道:“多承美意。”湘帆同他辭別了店主,一路說著閑話,來到家中。
  二人進了書齋坐下,家人送過香茗,湘帆便吩咐備酒。那人再四堅辭,湘帆道:“柳兄何必過謙。常言‘出外一時難’,秦瓊賣馬,子胥吹蕭,自古英雄,也曾困乏。小弟生平最愛的朋友。柳兄若要尋訪同伴,不嫌亵渎,就在舍下盤桓。”二人說著,家人搬出酒肴來,你斟我酌,說得投機。講起武藝拳勇,一切江湖上事情,大家合意。湘帆心中大喜,知他是俠客。後來問起甯王作爲,湘帆說他作惡多端,收羅勇士,暗伏軍兵,自從得了李自然爲軍師,反情更露。私建離宮淩雲閣,寵任一個禁軍總教頭,叫做鐵昂,仗勢欺人,無惡不作。那王府裏頭,變成會試的武場,天下的勇士,被他收羅了不知多少,豈有不想造反的道理,將來正德皇帝有些危險。聞得江南有徐鳴臯、羅季芳等一班豪傑,暗助朝廷,剪除他的羽翼,十分了得。這老奸恨如切齒,卻又恐怕他們的劍術,裏外防備,十分嚴戒。如今又廣選美人進貢,無非蠱惑君心,想謀計江山天下。“吾兄江南人氏,定知這班豪傑的詳細,可好說與小弟聽聽?”那人道:“蒙兄萍水相逢,如此錯愛,小弟何敢深隱。我實姓楊名濂,字小舫,與徐鳴臯金蘭結義弟兄。實因甯王各處畫影圖形拿捉,故此相欺,望兄休怪。”
  湘帆聽了,喜得如獲異寶,連忙踢開椅子,翻身便拜。小舫還禮不叠。湘帆便叫把殘肴收了,快到興隆館中挑一席上等官馔來。小舫道:“承兄見愛,只是尊管們還須守口,不然又恐有累仁兄。”湘帆道:“楊兄只管放心。小弟有句不知進退的話,敢說麽?”小舫道:“仁兄休謙,但說無妨。”湘帆道:“弟意欲鴉隨彩鳳,與兄結爲手足,將來附于骥尾,情願執鞭隨镫。”小舫道:“兄說那裏話來,承蒙不棄,是極妙了!”湘帆連忙吩咐擺上香案,就此結爲昆季。湘帆年小,叫小防爲兄。
  少頃重擺酒席,二人飲酒談心。小舫把自己出身,後來遇見徐慶、鳴臯,到蘇州,還揚州,並鳴臯、季芳一切初起的事,後來到鎮江茅山破金山寺,直到太平縣衆弟兄失散,獨自一人逃了出來,身邊銀兩無多,早已用盡,東尋西訪,一月有余,卻一個都沒有看見,又恐被他們拿住,所以來到此間暗暗打聽,聞得捉住兩個,在鄱陽湖被人劫救,故此略略放心。湘帆聽了,喜得手舞足蹈,說道:“兄長見過劍仙,卻是何等樣子?小弟想慕已久,可能得見?”小航道:“也與常人一般。不過他劍術利害,爲人義俠,也是凡人。直要將來修成證果,方爲劍仙。卻又不肯來管凡間之事,那就真個尋他不見了。如今賢弟要見劍客,只要弟兄們常聚一處,總有面見之時。”湘帆道:“小弟原是閑身,久欲遍遊天下,只恨無伴。今得兄長到,真乃天賜與我。就此居住我家,朝夕可以聚首,同你尋訪各位兄長到來,即便一同出去,相助兄等一臂。”楊小舫正在進退維谷之時,遇見了湘帆如此好客,知他武藝高強,飛刀絕技,心中甚喜又得了一個幫手。就此住在他家。
  光陰荏苒,不覺冬沒春初。聞得那一日甯王十美遊街,哄動江西各府州縣。南昌城內外,人千人萬,料想衆弟兄總有在此。到了這日,小舫同了湘帆,一早便到西門外一座大酒樓,叫做興隆館,遂到樓上,沿街靠樓窗,擺了一席酒,淺斟慢酌,打算吃到黃昏。看那街上時,晨光雖早,行人已是潮水一般,擁來擁去,好不熱鬧。酒館內的吃客,漸漸多起來。忽見上來一群人,幾個武官模樣。爲首的一人,生得梭眉暴目,相貌凶惡,頭戴六楞繡花英雄羅帽,身穿元緞密門短襖,英雄跷包,足上豹皮靴子,外罩大紅绉紗一口鍾,腰懸寶劍。其余都是雄赳赳,氣昂昂。來到前樓,座中早擺著兩席上等官菜。衆人坐將下來。湘帆指著披一口鍾的,對小舫低低說道:“兄長,你看此人便是王府中的值殿將軍,叫做雷大春。甯王命他護送十美進京,這幾日同僚替他餞行,連日在此飲酒。”小舫便問起王府中有多少能人,可有無敵勇土。湘帆道:“莫說勇士,那王府裏三教九流,智勇奇術,不計其數。只說頂頂好、超超等,共有八人。一個叫邺天慶;一個叫波羅僧,是個和尚;一個叫鐵背道人,是個道士;一叫鐵昂;一叫殷飛紅。連方才的雷大春,這六個都是拔山舉鼎,萬夫莫敵。那邺天慶與波羅僧,更加利害,刀槍不人,鐵骨鋼筋。還有兩個最利害的,姊妹二人:一個叫余半仙,他的妹子余秀英,都是白蓮教的頭腦,能飛劍傷人,撒豆成兵,種種妖法,變化無窮。”
  正在說著,忽見扶梯上跑上一個人來,小舫直立起來。不知卻是誰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7回 王守仁谏納美人 包行恭遵師下山
  卻說楊小舫舉目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神箭手徐慶,心中大喜,叫道:“徐二哥,小弟在此!”徐慶看見小舫,便走過來,與湘帆見過禮,各人坐下。小舫道:“周賢弟,這位便是徐慶兄長。”湘帆立起身來,又作了一揖,道:“原來徐英雄到此,小弟久慕大名,無緣得見。今日天賜相逢,實爲幸甚!”徐慶動問湘帆名姓,小舫把失散之後,各處找尋弟兄,遇見湘帆,蒙他仗義相留,結爲兄弟,細細底底說了一遍,便問徐慶幾時到此。徐慶道:“自從太平城逃了出來,再也尋不見你們,身邊又沒銀兩。一路來到樂平地界,資斧用盡,只得暫理舊業。前月來至萬年縣城,看見甯王谕示,今日十美遊街,哄動江西全省州縣。我想弟兄們定然見到,或者看見,不意果與賢弟相會。”三人一面談心,一面飲酒,大家說得投機,十分得意。
  只見一個將校奔上樓來,叫道:“王爺旨意下來,召將軍押隊起行。”那雷大春同了一班將校紛紛下樓而去。不多一會,街上人聲鼎沸,喊道:“頭隊執事已在前面來了!”只聽得遠遠鑼聲響亮,號筒悠揚。三人憑窗而望,但見遠遠的旗旗飄蕩,刀槍耀日。爲頭一匹馬上,坐著一個武將,生得狀貌怕人:兩條倒挂濃眉,一雙三角眼、短鼻闊口,露出兩只獠牙;臉上一路青,一路黃,黑不黑,白不白,颔下亂糟糟短短黃須,頂盔貫甲。手執一面大紅旗,足有一丈見方,中間拷栳大烏絨的“清道”兩字。那將官把旗麾動,向前旋卷而來。小舫道:“此人膂力不小。”徐慶道:“沒有六七百斤氣力,也掌不得這旗子。”湘帆道:“此人便是殷飛紅。聞得他也是一個藩王手下的先鋒,後來張永太監討平之後,他投奔到此。”只見隨後五百馬隊。馬隊過了,又是一個押隊將軍,騎一匹快馬,獨角虎爪,毛色赤炭一般。此人身長丈外,生一張長馬面,臉如重棗,目如閃電,三縷須髯,金裝披挂,手拿方天畫戟足有碗口粗細,威風凜凜。湘帆道:“二位兄長,這個就叫邺天慶,乃王府中第一個力士,稱爲無敵大將軍。他後面騎白馬的黑厮,便是他的徒弟,叫做鐵昂,現爲禁軍總教頭。這厮最是可惡,仗了師父勢頭、甯王寵信,在外邊奸淫婦女,仗勢欺人。一言不合、就一腳一拳,傷人性命,百姓受害不淺。”只見隨後二千軍兵,都是明盔亮甲,個個山東山西的長大漢子。兵馬過了,只見全副銮駕、執事人等。隨後一扛扛,都是進貢的寶玩,兩旁侍衛保護著,約有數十扛,無非金珠古玩,奇技淫巧,名人書畫,綢绫緞匹,山珍海味等類。隨後粗樂細樂,童男童女,扮就戲名故事。隨後數十個帶刀侍衛。只見又是一班官娥,一路奏著音樂。隨後俱是內宮太監,提爐對對,香煙缭缭,龍鳳旌旗。隨後十乘鳳辇中,坐著十位美人,花團錦簇,翠繞珠圍,異香氤氲,光彩奪目,好似瑤台仙子臨凡,月殿嫦娥下降,果然個個傾國傾城,豐姿絕世;真個環肥燕瘦,各擅其美,淡妝濃抹,各極其妙,說甚麽沈魚落雁,閉月羞花。看的人同聲喝采。楊小舫等三人道:“果然端的好。”只見十美人過後,那香車上都是宮娥。宮娥過後,只見雷大春乘馬昂然,手提筆撚揸,領著二百四十骁騎殿後。後面跟的百姓,猶如潮水一般。只見人頭擁動,何止千萬,卻不見弟兄們在內。
  三人飲過數杯,湘帆會了酒鈔,一同下樓,來到王府前遊玩一番。遙望前邊一所高閣,上接雲霄。湘帆道:“這便是新造離宮內的,喚做淩霄閣。你看蓋造得沈香爲柱,玳瑁爲梁,瑪瑙爲砌,碧玉爲牆,珊瑚寶石,鑲嵌珍珠,不知費了幾千百萬銀子!我想纣王的鹿台,也不過如是。”徐慶道:“此皆民脂民膏,卻不苦了百姓?”湘帆道:“我看奸藩心懷篡逆,欲效太宗故事。近來李軍師用事,言聽計從。就是十美進貢,豈不是範蠡獻西施之計麽?就是這淩霄閣內,聞說機關甚巧,埋伏重重,宮內戒嚴得禽鳥也難飛進。”小舫道:“我們出城去看十美人下船,如何?”徐慶、湘帆都道:“甚好。”一齊回轉身來,出得城關。
  但見碼頭擁擠得人千人萬。聽說雷將軍帶同骁騎、太監、宮娥,護送十美,已下舟船。只聽得三聲號炮,一棒鑼,二十四號龍舟開放。那前面的百姓,紛紛讓開,傳說無敵大將軍同了殷先鋒、鐵教頭,帶領兵馬回城。徐慶道:“時候不早,我們明日再會罷。”湘帆道:“徐兄說那裏話來。到了此地,難道小弟家中,只多兄長一個,還叫你居住客寓?”小航道:“二哥何必客套。周賢弟也是我道中人,竟是一同住他府上,卻得朝夕相敘。”徐慶即便應承。
  三人回轉家中,每日講論文韬武略,演習刀槍拳棒。湘帆試濱飛刀,徐慶試演弓箭。楊小舫也有一樣絕技,只是未曾出過手。你道什麽?卻是一個流星錘。他的索子用羊腸做成,有二十四步長短,無論手抛腳踢,臂膝肩頭,皆能發出,在二十四步之內,百發百中,也算一件絕技。然而比了湘帆的飛刀,徐慶的神箭,卻相去遠了。徐、楊二人,就此住在周家耽擱,直到後來徐鳴臯要三探甯王府,天下英雄俠士大會江西,方才提起。
  那雷大春護送十美人開船動身,路上無話。到了北京,先見了東廠太監朱甯、張銳,呈上甯王書信禮物。朱甯拆開書信一觀,卻是要他二人在武宗面前周旋好話,務要把十美收進宮中。朱甯只道此事必定成功,遂一口應承,把禮物收下。在天于面前,奏知甯王恭敬朝廷,得了江西絕色美人,不敢自享,進貢來京,又添上許多好話,武宗大悅。豈知各大臣知曉。到了明日早朝,雷大春俯伏金階,呈上甯王奏章,並十美圖容冊子。武宗正待觀看,卻被禦史王守仁奏上一本,說“自古帝王,寵納美妃,便是國家禍害。如夏之妹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吳之夷光,皆前車可鑒。甯王身受國恩,不思報效,卻來進獻美人,蠱惑聖聰,罪安可逃!伏望聖明乾斷,將十美發回江西,處甯王以應得之罪,臣惶恐待罪”等語。那武宗正德皇帝原是英明之主,聽了王守仁一片忠言,頓然醒悟。當時降下旨意,著雷大春將十美人帶回江西,俾各人父母領去。甯王卻未去罪他,還算便宜。雷大春一場掃興,只得帶領美人回轉南昌,一一奏知甯王。甯王雖恨守仁,只是沒奈何他,心中憂慮。從此叛逆之心愈急,日與李自然商議興隆起手,我且丟過一邊。
  書中卻說雲陽生,自從金山帶了紅衣娘靈樞,不辭數千裏跋涉,回到長安,將紅衣棺木安葬了,回到山中。那徒弟包行恭迎接師父,說丹爐火候已至。雲陽生將江南之事,說與包行恭知曉,教他下山去幫助鳴臯等一班義俠,做些鋤惡扶良的事業,得個一官半職,顯揚親名,留芳後世。或者回轉山中,再學仙道。若不體念上蒼好生之德,行那濟困扶危之事,豈得成其證果。包行恭道:“弟子本領平常,只恐幹不得事情。”雲陽生就在爐內取了少許丹藥,叫他吃了。不多一會,頓覺精神煥發,身子輕了許多。雲陽生道:“你的技藝,也可去得。如今吃了燕丹,城牆可以上下的了。只是牢記一件:切勿誤傷好人,並貪那‘財’、‘色’二字。今日卻是黃道吉日,就此下山去罷!”
  包行恭遵了師命,回到自己臥室,把衣服等類打成一個小小包兒,拜別了師父動身。行不到半裏,只見前面一人叫道:“小包到那裏去?”行恭一看,卻是師叔傀儡生,便放了包裹,對他拜了四拜,說道:“師叔,今日師父命我下山,去幹功立業。不知何日再與師叔相會?”傀儡生道:“本該如此。”一面說,一面把行恭看了一回,便向身旁摸出一粒丹丸,說道:“小包,你把此丸藏好了,後首若有危急,性命須臾之際,把來吃了,可以免得災難。”不知包行恭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8回 孫寄安爲財輕離別 沈醴泉設計抛銀錢
  話說這傀儡生道術玄通,別承一派,能知前因後果,法術奇妙,只須兵解方能成道。一切作爲,于人迥異,談論亦多異端。不知者以爲旁門左道,而不知仙家自有此一脈傳流。當時見行恭下山,知他將來有難,故此贈他一粒丹丸。後來包行恭被陷藩邸,幸虧此丹得救性命,此是後話。
  且說行恭拜謝過師叔,背上包裹,一徑下山,思想到江南,何處去蹤尋這班豪傑?既是師父吩咐,諒來自能會見。想起襄陽城內,有個結義哥哥,姓孫名寄安,自幼相交,情同手足,他住縣前街上;今相別多年,何不竟到湖北尋訪寄安,再作道理。一路曉行夜宿,不一日到了襄陽。進得城關,徑到縣前訪問。那知數年不見,人事全非,問來問去,並不知寄安下落,只得就在縣前一所客寓住下。
  那孫寄安原系是富戶,幼年跟他父親,在蘇城開張藥材行生理。他的母親,卻是蘇州人氏。寄安生在蘇城,與行恭對門居住,自小同塾,遂結爲生死之交。後來藥材生意虧本,他父親收了店鋪,攜回湖北,包行恭也出外從師學藝,就此分離。不料寄安跟著父母,回轉襄陽,不上一年,父母相繼而亡。寄安年幼懦弱,那族中伯叔弟兄諸人欺他年幼,又是初到襄陽,毫無知交幫助,把傳下家産,瓜分奪取。寄安不敢較量,故此數年以來,漸漸拮據。妻室蘇氏,小字月娥,也是蘇州人氏,生得十分美麗。因勸寄安:“如今坐吃山空,還是繼著父親舊業,販些藥材,到江南銷售。”遂把住宅售與他人,東拼西湊,共得數百兩銀子,就在東門外租兩間房子,安頓了家眷,遂自販了藥材,到江南貿易,卻也有些占潤。
  這日包行恭正在東門閉走,恰巧寄安賣貨回來相遇。二人大喜,寄安便邀到家中,吩咐蘇氏同仆婦王媽媽准備酒肴,與行恭接風。弟兄二人,細說別後景況,行恭不勝感歎。寄安道:“賢弟何必跋涉遠途,不如就在舍下盤桓,亦可代愚兄照應家庭。我意入川買貨,不過月余便回。那時同弟共往江南,一來途中有伴,二來弟兄相聚,你道好麽?”行恭道:“哥哥說得是,小弟遵命便了。”
  過了幾日,寄安帶了銀兩,整理行裝,吩咐妻子蘇氏好生款待叔叔,遂與行恭作別,到四川販買藥材去了。那蘇氏月娥見行恭生得眉清目秀,少年英俊,時常眼角傳情,言語之間,雙關風話。豈知行恭是個快土,不貪女色,豈肯作此獸行,只當他嫡親嫂子一般。見他如此行爲,暗想:“寄安是個懦弱的好人,怎地遇這淫婦?若然照此終年出外營生,將來難免弄出事來。聲名還是小事,只怕要有謀害事來。我且只做不知,等待寄安回來,勸他到了江南,把以前往來帳目收清,從此在家,別求糊口之計,休到外邊賣買。”主意已定,便由他勾引,假作癡呆。終日到城中遊玩,晚上回到家中,便早安睡。光陰如箭,其時將近歲底,還不見寄安回來。那一日行恭早上起身,梳洗已畢,用過點膳,便到外邊去了。
  那襄陽城內有個惡棍,姓沈名醴泉,原系個官家之子,只是門景已舊。爲人猖狂狡猾刁詐,最喜漁色,結交官吏,包攬訟事,強占家産,無所不爲,人都叫他沈三爺。年紀約有三十,相貌本只平常,他卻善于修飾,扭捏出十二分風流。若見了有些姿色的婦人,便千方百計,務要引誘到手。襄陽人與他起個混名,叫做“鑽洞狗子”。
  那一日也是合當有事。這沈三到東門外尋個相識,正從孫家門首經過,恰遇蘇氏立在門前。沈三一見,便立住了腳,把他上下身細看。那蘇氏原是個小戶人家出身,乃見慣司空,見沈三立定了看他,他卻並不羞澀,反把秋波送俏,笑眯眯對著沈三的眼風,與他射個正對。好似噹的一聲,那魂靈早已撲到蘇氏身上去了。正在出神的時候,只見王媽從裏邊出來,呼喚蘇氏進去。沈三想道:“這婆子諒來是他傭婦,我自有道理。”遂丟了相識,回轉家中,一夜沒有睡著。到了明日,便至東門外孫家左右,細細打聽。知爲孫某之妻,她丈夫出外生理,家中止有一個仆婦,別無他人。沈三就在左近茶坊酒肆閑耍。
  一日正在茶肆啜茗,見王媽媽買了些食物走過。沈三立起身來,把手招著,叫聲:“媽媽,進來坐一坐去。”那婆子認得他——襄陽城內有名的鑽洞狗,心中早瞧著三分,便走到茶肆裏來,道:“大官人在此吃茶,呼喚老身,有何貴幹?”沈三道:“媽媽請坐了,用一杯茶。”便叫茶博士泡一壺茶來。王媽媽謝了坐下。沈三道:“媽媽,你家主人寄安兄在家麽?”王媽道:“主人到四川買貨去了,一月有余,尚未回來。”沈三道:“媽媽,你每月可有多少工錢?”王媽媽道:“不過三錢多銀子,甚是清苦。”沈三道:“真個辛苦工。只是他家人口不多,止服侍一位娘娘,倒還省力。”王媽道:“我原爲貪他沒有小孩子,單只夫婦兩個,況且男人終年出外貿易,故此將就。近來雖多了個外客,是主人的義弟,叫做包行恭,不日要跟主人到江南去的。”沈三道:“媽媽,我家中也用得你著,不消做得別事,只要服侍房下一人。現在的婆子,我嫌他龍鍾太老。明年媽媽可肯來時,每月給你一兩銀子。”王媽道:“多蒙大官人擡舉,老身感恩不淺。”沈三便向身旁摸出七八錢一塊銀子,塞在王媽手內,說道:“你去買些點膳吃。”王媽道:“阿呀,常言道無功不受祿,怎好領受大官人賞賜?”沈三笑道:“你只管收了,我自有相煩你處。”
  那王媽媽自幼在勾欄中出身,後來年老色衰,淪落無靠,遂爲人傭仆,是個察言觀色,眼睛都會說話的。見沈三甜言蜜語,又送銀子與他,心中早已五六分猜著。便把那塊銀子遞遼沈三,說道:“大官人,請說明了,方可受領。”沈三把四圍一看,見別的茶客還隔開幾張桌子,乃輕輕的說道:“媽媽,我老實對你說了。只爲前日瞧見你家大娘子,生得千嬌百媚,他只對我笑迷迷的,眼梢上送情,引得我神魂飄蕩,這兩日連飯都吃不下去,日夜只是想她。媽媽怎地想個計較,使我與她一會,便重重的謝你。這些銀子,只算請你吃杯茶的。”仍舊把銀子放在他手內。王媽笑道:“一杯茶,要不了許多。”沈三笑道:“就算請你吃杯酒,也是一樣。”王媽笑道:“承蒙大官人好意。可惜老身吃了糯米湯,都要醉的。”一面說,一面把銀子放在沈三面前,立起身來要走。
  沈三一把扯住了,道:“媽媽休得取笑。你若嫌輕時,我明日先送你二兩銀子,此事只要求你作成。”王媽道:“大官人,我老實對你說了:這件事,你只丟開了,到省卻許多空念頭!據老身看來,再也不得成功。”沈三道:“媽媽何以見得此事不成?”王媽道:“他是好人家的女兒,不比得章台柳,路旁花,費了一兩八錢銀子,就好著身。要幹這事,第一要拚得用銀子,又要耐得性住,慢慢買服了她的心,然後尋個機會,我從中幫襯,方可到手。我曉得你銀子雖多,只是量小,舍不得用的,所以說你再也不成。”
  沈三聽了,明知這婆子作難,遂向身旁摸出一錠三兩來往一只圓絲錠來,遞與王媽,道:“今日委實沒有多帶。我的性情,最是慷慨的。只要此事成就,一准謝你十兩銀子,決不上樓拔梯、過橋拔桅的。”王媽道;“大官人,我今日拿了你這錠銀子,把你二人勾搭上了,莫說有朝一日主人回來,泄漏機關,把條老性命送掉;就是現在這個結拜叔叔,被他看破出來,他腰裏挂的那把劍,好不鋒利,削起鋼鐵來,好像切豆腐幹一般,好不利害!想我這條老命,就賣這幾兩銀于不成?大官人請收好了,我那大娘子在家等吃點心,再不去時,把他餓壞了。”說罷立起身來便走。不知沈醴泉可曾想得到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39回 睹嬌容沈三思惡意 用奸謀蘇氏入牢籠
  卻說沈三見王媽要走,一把拖住衣袖,說道:“媽媽休要難我。我只理會得,決不負你。只是我心上熬不過去,求你設法成此美事,明日我謝你五兩銀子。事成之後,再謝你十兩。明日午後,我原在這裏,聽你回音。”說著把那塊另碎銀子,連圓絲錠一並塞在王媽手裏。王媽見他情急,只得接了銀子,說道:“大官人,我幹只與你幹,但是性急不來,卻要慢慢的想法。這銀子我權且收下。你有便到此吃茶,我自會進來,你卻不要喊叫,被別人看見了生疑。若有路道,我便送你喜信。若是性急,只得原物奉還。”沈三道:“依你,依你,總求你竭力便了。”王媽把頭點著出門去了,沈三也自回家。
  看官,那王媽原是老奸巨猾的虔婆,這些拉馬做撮合山的勾當,是他本等。當時得了沈三銀子,暗想:“這宗財饷,落得受用。沈三這行子是個悭吝之徒,待我慢慢的收拾他,不怕不賺他二三十兩銀子。把來買個十三四歲的丫頭,只消教養這一年半載,送去院子裏,或是做夥計,或是借房間,若得個大老官與他上了頭,便好發一主大財。總不然,賺些夜合資,我下半世也好靠他結果。”
  一路胡思亂想,已到家門,來至裏邊,月娥問道:“王媽,怎的去了許久?”王媽在提籃內取出點膳,放在月娥面前,笑道:“大娘且請用起點膳來,告訴你一樁笑話。”月娥道:“甚麽笑話?”王媽笑道:“我方才買了點膳回來,走到山河軒茶館門首,聽得茶館裏有人喚我。你道是那一個?”月娥道:“我又不是仙人,怎曉得他是誰?”王媽道:“說來大娘也曾見過此人。住在東門內北街上,竹絲牆門內,也是大官人家的公子,叫做沈三爺。就是前一日旁午時候,我出來叫大娘用飯,他恰巧走過,那個穿百蝶繡花湖色海青的標致後生。對我說道:湖北襄陽的標致婦人,也見過幾千幾百,他只不在心上。自從那一日看見了大娘子,便著起迷來。當日回去,就飯都吃不下,睡都睡不著,好似落了魂的樣子,夢裏都夢見大娘子的了。只怕就此害了相思病,要想殺。這狗才,我聽了他這般放肆的說話,本該打他三個嘴巴。只爲他是個官家公子,況且是我舊主人,只得啐了他一口,就跑回來。倒被他耽擱了半日,累得大娘等來心焦。那癞蛤蟆想吃天鵝,叫化子想起皇後來,你道好笑麽?”月娥聽了微微一曬,道:“原來如此。”王媽一頭說,一頭看著蘇氏的面色,見他也不動怒,也不喜歡,倒弄得拿他不定。心中想道:“他若無心,就此把這話丟開,看來此事難成,那錠銀子,還算不得姓王;他若提起此事來問我時,春心已動,便可用條妙計,把他們牽合攏來。”
  不言王媽媽心中之事。且說沈三到了來日,一早便出東門,在孫家門前走了過去,又走了轉來,好似熱石上的螞蟻。走了四五遍,自覺難以爲情,遂到山河軒茶坊裏邊泡盅茶吃。坐了一會,又不見王媽媽出來。會了茶鈔,又走過去,到東首酒店裏吃了一碗酒。仍舊走過來,到山河軒吃茶。一連三次。那走堂的茶博士笑道:“三爺,可是等朋友麽?”沈三道:“正是,正是。今日想他失約的了,我明日再來等他。”會了茶鈔,走出門來。其時正是年盡之時,日子又短,看看紅日西沈,只得回去。明日又來,有時看見王媽媽走過,沈三連連咳嗽,王媽媽對他看了一看就走,只不進來。他又叮囑過不要叫喊,只得忍著,心中好不難過。一連三日,弄得沈三昏頭昏腦,好似失去三魂七魄。
  且說王媽見蘇氏井不提起此話,心中納悶,只把閑話遠兜轉,說到沈三身上,說他爲人溫柔軟款,器寬量洪,許多好處。那蘇氏本則無心,被王媽這張利嘴敲東擊西,說得沈三這樣好那樣好,時時把風流話兒挑動他芳心,竟被他引惑起來。
  一日吃過晚膳,包行恭自去安睡。他們主仆兩個關好門戶,上了樓頭,在房中閑坐。月娥問道:“王媽,你說在沈三家中服侍他妻子,姓沈的待你這般好法,你卻爲何歇了出來?”王媽道:“大娘子有所不知。說出來,卻不好看。幸得我與你都是女身,別無他人聽得,說與大娘笑笑。”月娥笑道:“你這婆子說話,偏有許多批解。難道他來強奸你不成?”王媽笑道:“他肯來強奸我時,我也不歇了。他的妻子生得嬌嬌滴滴,也與大娘一般的標致,只是沒有大娘的風流,他就不像意,倒肯要我五十歲婆子?看他是個瘦怯的書生,那曉得幹起這件事來,就像生龍活虎一般。夫妻二人上起班來,不是弄到天亮,少只亦要到四更。我在他家的時節,正是討親相幫喜事。這位娘娘第一夜開葷,就像殺豬也似叫起來;第二第三夜,還是喊爹喊娘當不起。你道這沈三東西利害麽?”月娥笑道:“你倒親見過來?”王媽媽道:“雖沒眼見,聽卻聽得清清楚楚。我的臥房,正在他新房的背後,我的床鋪,貼准靠著他們的新床,只隔一層薄板。這位娘娘經過了幾夜,就吃著滋味,賣盡田地起來,嘴裏嬌聲浪語,心肝寶貝,一總搬將出來,只是唧唧哝哝的哼叫;夾著那雲雨之聲,床壁搖動聲,帳勾丁當聲,宛似唱曲子加入和琴琵琶鼓板一般。莫說這娘娘快活,連我五十來歲的人,也動起興起來,翻來覆去,那裏困得著去?好不難受。只得咬緊牙關,把棉被來緊緊抱住,熬到天明。他們也完事了,我也睡熟。等得一覺醒來,被上邊濕透了一大灘。到了明夜,又是照式一樣。一連一個多月,夜夜如此。他們倒不知不覺,我卻當不起來。實在夜夜聽出這許多淫水,精液枯耗,弄得筋酥力軟,渾身無力。大娘娘,若是我再挨下去,連這條老命都是送掉,故此就歇了出來。”
  月娥笑道:“婆子到會說謊,不信世間有這般的男子。”王媽媽道:“大娘正是好人家女兒,不知外面的事。常言道:人有幾等人,佛有幾等佛。世間的男子,種種不同。我自小在門戶人外出身,也不知經過多少。也有好的,也有歹的;也有大的,也有小的;強的強,弱的弱;有的經戰,有的不濟;有的知趣識巧,有的一味蠻弄:其中大有分別,豈可一例而論?只是像沈三爺這般精力、才貌兩兼,實是千中選一。”月娥笑道:“你的話我終不信。據你說,聽得他們聲音,尚且幾乎成了病,難道他們夫妻兩個是鐵打的不成?”王媽媽拍手笑道:“大娘娘究竟年輕,未知這個講究。大凡男女交媾,乃是周公之禮,仙人注就的,陰陽調和,血脈流通,所以不甚損血。空有那孤眠無伴,獨宿無郎,欲火上升,按捺不下,以致暗泄真陰,本無虧耗,卻最是利害。”月娥笑道:“你這般說起,世上的青春寡婦,年少尼姑,花前月下,枕冷衾寒,未免芳心感動,難道盡成了痨怯症麽?”王媽聽了大笑起來,說道:“那寡婦尼姑,有的不正經的,便偷漢子;有的正經女人,卻有個極妙的法兒,比了偷漢子還勝十倍,比那有男人的還快活,怎會成病?”
  月娥笑道:“這事也有什麽妙法?”王媽媽道:“這個法兒,大娘娘諒沒曉得,卻是外洋來的,名叫‘人事’。我自三十歲嫁了人,不上一年,那男人故世。直到今日,做了二十多年寡婦,從沒偷過漢子,幸虧得這件東西,消遣那長夜的淒涼。”月娥道:“我不信。”王媽道:“大娘若不信時,我侄女那裏有一件在彼。明日我去拿來,與大娘試一試,你就知道我不是說謊。”月娥面上倒紅了一邊,便道:“試卻不要試,我只看一看是件什麽。”王媽道:“這卻使不得。那件東西有些古怪,試倒盡管試用,卻是看不得的。若是看了,一定要害赤眼風毛病。所以用的時候,先要把燈火吹滅,方才在匣子內拿出來。”月娥不知是計,上了王媽的圈套,以致壞了名節,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0回 老虔婆設金蟬巧計 沈三郎蹈殺身危機
  卻說那王媽原系是個虔婆,把蘇氏說得春心引動,臉泛桃花,暗想:“我只道世間男子,都是一般,豈知卻有這許多好處。據婆子說,那姓沈的本領,卻不勝如丈夫十倍?若得與他春風一度,倒也未爲不可。想我丈夫時常出外經營,我怎挨得這孤單長夜。王媽既有此妙物,就試他一試何妨。若果然奇妙,亦可借此行樂。”便道:“王媽,你說的那件古董,卻怎的試用?”王媽道:“這件東西一人不能用,卻要兩個女人更替落換。我明日去拿了回來,等到夜裏,滅了燈火,在匣內請出來。上面有二條帶子,把來柬在我腰內,此物恰好在兩腿中間,與男人的一般。大娘若不嫌我身上龌龊,我就與大娘同衾共枕,你只當做我是男子,便與你行事,還你勝如真的十倍。”蘇氏只道當真有此妙物,心中想道:“我往常聽得人說,尼姑們常用一件東西,拿來當做男人,殺殺欲火,叫什麽角先生,諒來就是此物。卻不道這般好法,且等他拿來一試使知。”當夜主仆二人說笑了一回,各自安寢。
  到了明日午牌時候,王媽媽出來買物,走到山河軒門前,早望見沈三伸著頭頸,在那裏張望。見了王媽走進茶肆,好似天上落了寶貝下來,連忙問道:“成就麽?這兩天等得我好苦!”王媽道:“休說,休說,此事再也不成。你的銀子,只好原物奉還。我只露得半句,被他足足罵了一夜。大官人,你體起了念頭罷!”沈三聽了,好似一桶冷水在頭上淋下。呆了半晌,皺著眉頭說道:“媽媽怎的與我想法,那怕與他會只一會,我就感恩不盡。”王媽媽笑道:“大官人,你且說一聲看,若然成就,畢竟肯謝我多少?”沈三道:“你若幹得成功,一准謝你十五兩銀子,十足十兌,厘毫不少便了。”王媽道:“倘有失信如何?”沈三道:“我若失信,死了腦袋都沒下落。”當時沈三這厮隨口說了一句,那知出口有願,莫道無神卻有神,後來果然腦袋沒有下落,應了此言,也是他奸淫之報。晚生奉勸列位,切勿淫人妻女,做那偷香竊玉之事。你只看曆古以來,無論稗官正史,所言淫欲之徒,那個有得善終?即使漏網,終不免妻女出醜,子孫落薄,弄得做了鬼還沒羹飯吃。所以昔人有副對聯說道:
  
  妓女之祖宗,盡是貪花浪子;
  絕嗣之墳墓,無非好色狂徒。
  且說王媽見沈三立了重誓,諒不失信,便笑著說道:“計是有一條在此,你只要依我行事。”沈三道:“全憑媽媽調度,我終依你。”王媽就把昨夜之事,一是一,二是二,從頭說了一遍。沈三大喜。王媽道:“少停到了黃昏後,你只悄悄來到我家樓門口。你只看後門上面,有一個鎮風水八卦的,就在此等候。我安排停當,便來開你進來,領你到我房內,臥在我的床上。我去滅了他的燈火,只推忘攜了東西,便出來換你進去。你只不要開口,便上床去幹事。這叫做金蟬脫殼之計。你道好麽?三十兩銀子,值也不值?”沈三大喜道:“好計,好計!日後重重謝你。只是那姓包的,防他露眼。”王媽道:“這個不妨。他一到家裏,就在廂房內睡了,莫說不到內裏,連客堂都坐不定的。只是月明皎潔的天氣,有時黃昏過後,在園內使劍。老身自來關照。”說罷出門去了。
  沈三巴不得紅日西沈,用過晚膳,便到孫家後門首來。擡頭一看,果然戶上釘著一個八卦。便側著耳朵,向門縫內聽時,裏頭並無聲息。那知門內還隔開一片空地,故此聽不出來。這個時蘇氏正在用夜膳,包行恭方才回來。蘇氏道:“王媽,安排叔叔用夜膳。”行恭道:“多謝嫂嫂費心。”行恭吃了夜飯,便到廂房內安睡。那王媽服侍蘇氏用過夜膳,先上樓去。他把碗盞收拾停當,暗暗來到後邊,把後門輕輕開了,只見沈三鑽了進來,依舊關好後門,引領了沈三,來到扶梯旁邊,低低說道;“大官人,把鞋子脫了,提在手中,輕輕隨我上樓。”婆子在前,沈三在後跟著,捏手捏腳,走上樓來。王媽把嘴向左邊門內一歪,沈三會意,便直鑽進去。見裏面一張榻床,一條半桌,便輕輕坐在榻上,把帳子下了等著。
  那王媽來到蘇氏房內,說了幾句閑話,便道:“大娘娘,我方才到侄女那裏,拿下這件寶貝在此,今夜野鴨來陪伴鴛鴦哩。”月娥道:“這個卻不羞麽?”王媽道:“你我都是女人,有什麽羞?目今的時世,那個女人不偷漢子!趁著青春年少,不幹些風流事,到老來懊悔嫌遲。”二人說著,大家解衣就寢。王媽有意遲延,等蘇氏先入衾中,一口把燈吹滅,輕輕說道:“大娘,你先睡著,我去取了那活兒來。”即便來到自己房中,對沈三低低說道:“你把衣服解開了,進了房門,靠右邊摸去,便是臥床。他眠在西邊一頭。你不要開口,只上去行事。倘事決裂,我自來周旋。不要忘了我今日之功!”
  沈三依他言語,來到蘇氏房中,把衣服脫下,放在床邊杭上,赤條條跨上床來。掀開繡被,便把蘇氏摟抱在懷,覺得肌膚凝脂,蘭麝噴溢,欲火那裏按捺得住。即便騰身而上,雲雨起來。那蘇氏起初還道王媽,說道;“婆子,這些年紀,身上怎的滑膩?”沈三只不做聲,竭力奉承。蘇氏覺得有異,暗想怎的竟與男人一般?把手摸時,卻是天然生就的東西,並非外洋到來的寶貝。便道:“你是何人,這般大膽,串通了婆子來勾引奴家?若不說明,我便叫喊起來,把你送到當官治罪!”沈三跪在床頭,把自己想慕他美貌,與王媽設下這計,從直說了:“只求娘子垂憐!”那月娥身已被汙,正是生米煮成熟飯。況且丈夫常常出外,結識了他,倒也正用得著。便一手摟著沈三道:“如今身已被你玷汙,只是休要負心,切勿泄漏他人!”沈三指天說地,誓不忘恩。二人你貪我愛,再上巫山,重整旗鼓,直到曉雞疊唱,方才雨散雲收。沈三著衣下床,月娥叮囑晚上早來。那王媽便來送了沈三下樓,出了後門,說道:“大官人許我的銀子,晚上千萬帶來。”沈三點著頭,一溜煙出巷去了。王媽關好後門,見時候太早,再去睡了。
  自此以後,沈三一到天晚,便到孫家,與蘇氏行奸。月娥備了酒撰,在房中飲酒行樂,俨如夫婦。二人打得火一般的滾熱。沈三買得仇十洲的春意圖來,按譜行雲,照圖作雨。月娥記了王媽之言,問道:“沈郎,王媽說你怎的好本領,如今只怕及不來前時?”沈三知道王媽的謊話,只是要博月娥歡喜,不惜重資,購取春方媚藥。又買得一套淫具,共有十件家夥,裝在桶木匣內。這十件家夥,有硬有軟:有的銀子打成的,或是套在此物外面,或是挖耳等類,可以在女人的裏面攪弄;有的是魚脬做成,亦是套在陽具上的,行起事來,隔了一層,便能久戰不泄,名叫如意袋;有的用鵝毛做成一個圓圈,帶在龜頭上,行起事來,周圍著力,便能格外爽快,名叫鵝毛圈。種種都是奇技淫巧,各有名目,不能枚舉。沈三同蘇月娥二人,今日用這件,明日用那件,只管取樂。後來逐漸膽大,索性留在高樓,省得夜來朝去,只圖日夜宣淫。
  光明迅速,冬盡春來,正在正月半邊。那一日包行恭飲酒回來,暗想:“哥哥去了兩月有余,不見回來。這裏襄陽城又無相識,獨自一個,好不乏興。”睡了一回,再也睡不去,便跳起身,抽了一把寶劍,趁此月明如晝,到後面舞弄一回。只是門戶關閉,怎好驚動他們,即便飛身上屋,意欲越進裏邊。那知跳上瓦,房中忽聽得一聲咳嗽,暗道:“奇了!這聲氣不似女人,像個男子聲音。莫非兄長日來?”便留住了腳,在窗外一聽。不聽時萬事全體,只一聽時,不知弄出什麽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1回 除奸淫夜斬沈三郎 包行恭大鬧杏花村
  卻說包行恭是個精細之人,聽得這聲咳嗽不像女子,就在窗外一聽。剛聽得一個男子聲音,只說得“嫂嫂”兩字,忽聞蘇氏驚駭起來,道:“阿呀,窗外好似人影。”行恭知道失于檢點,即便飛身跳上樓屋,俯伏傾聽。只聞得蘇氏“呀”的推開摟窗,道:“沒有什麽。”一個男子聲音的說道:“我說是狸奴,你只不信。那遮檐板上怎的立得人麽?”蘇氏將窗帶轉,說道:“沈郎,你不知包叔叔學過劍術的人,是個有本領的。”行恭聽了,心中早已明白,隨即依舊回到廂房,暗想:“哥哥如此好人,不道遇此淫婦。我不知也罷,既然知了,怎好袖手旁觀?將來難免被奸夫淫婦所算。若待寄安回來,告知此事,卻有許多不便。這個斷斷使不得,反要害他性命。又要周全他臉面,卻便如何是好?”想了一回,不覺自己失笑道:“我卻怎的愚笨!只要如此,便是萬全之計。此人姓沈,不知叫甚名字。只是我認不得他,少停待我等他出來,認定面相,方可行事。”到了四更過後,包行恭跳上瓦房,來到後門對面一株女貞子樹上,坐在丫枝內等待。那知卻不見出來。看看東方已白,紅日將升,只得回到廂房。暗想:“怎的不見出來?難道大門內出去不成?莫非這厮整日匿在樓頭?”那知沈三連住三日。
  那一天乃是正月十七,行恭到了四更時候,又到樹上坐著。忽聽得啓戶之聲,只見王媽媽送一個後生來,使關了門進去。那後生低著頭,向西而去。包行恭跳將下來,一路限去。來到離城半裏之遙,有一條塘岸,一面沿著官塘,一面卻是松林,地名叫做南塘,卻是曠野無人之處。行恭在松林內抄到前面,等待這後生經過,便從林子裏竄將出來,只一把,行似鹞鷹抓住小雞,直提到林子裏邊。沈三見他渾身黑色,緊裝紮束,腰間一把寶劍,還道是個斷路的歹人,便道:“好漢,你要銀子,只管搜去便了,不要傷我性命。”包行恭道:“我卻不要銀子,只要你的性命!”說罷,把寶劍扯在手中。
  沈三嚇得魂飛天外,跪了下來,只求饒命。行恭道:“饒你不難,你只把姓什麽,叫什麽,家住那裏,與孫寄安妻子幾時私通,一一說明,我便放你。”沈三戰戰兢兢的說道:“小人姓沈,名醴泉,排行第三。與那蘇氏交往,未滿一月。可憐我世代單傳,下無子息,妻尚年輕,家中還有八十三歲一個老母,望好漢饒我一條狗命,以後再不敢到他家的了。”包行恭道:“我也對你說了:我乃姓包,名行恭,江南蘇州人氏,與孫寄安八拜之交。本當放你回家,只是我這四寶劍,采五金之精英,合龍虎之靈藥,煉之三年,方能成就。雖雲鋒利,實未試過。今日有緣,得遇仁兄,難爲你發一個利市!”說罷,手起劍落,把沈三分爲兩段。看那劍上血不留滯,果然鋒利。一手把沈三首級提將起來,望著塘河內骨冬一聲丟去。在他身上割下一塊衣角,蘸著血,在大襟上寫了八字道:“奸淫婦女,雲陽生斬”。把劍插在鞘內,即便回轉孫家,心中好不沒趣:“寄安又不知何日回來,那嫂子這般淫賤,我住在此間則甚?”便寫了一封書信,書中辭別他,先到江南,勸他在本地營生,休再離鄉背井,到遠方貿易,免得家中沒人照應等語。把來封好了,交與蘇氏,辭別了要走。蘇氏挽留不住,只得由他自去。
  後來有人傳說,南塘松林內有個無頭屍首,身上穿的繡百蝶湖色海青,大襟上寫著血書,說是雲陽生所殺。王媽聽得這個消息,報知蘇氏,正在疑心,莫非卻是沈三?又聽得說沈三家人已去認看,果是沈三,只尋不見腦袋,現在襄陽縣出城相驗了。蘇氏吃了一驚,心中好不悲傷,暗暗哭了一回。忽然醒悟道:“沈三卻是被包行恭所殺,怪不得他要緊脫身而去。”王媽媽道;“大娘子怎見得是包大爺所殺?”蘇氏道:“他的師父,不是叫雲陽生麽?一定是他知了風聲,將沈郎殺死,卻推在師父身上,使那縣官不敢追究。”原來陝西、湖北一帶,十三生的名聲浩大,誰不懼怕。果然襄陽縣見了是雲陽生所殺,不敢窮追。只當具文故事,名爲緝訪凶身,實是這人耳目罷了。直到寄安回家,行恭去已半月。見了留別的書信,寄安就在襄陽開了爿生藥鋪,從此不到遠方做客。
  我把襄陽之事一筆掃開,單說包行恭辭別蘇氏,離了襄陽,向東大路而行。過了荊門、武昌,由興國、九江到漳澤,雇一輛車子,朝行夜宿。此路到江南,要經過饒州、休甯、廣信、開化等處,一路江西、安徽交界,犬牙相錯。
  在路行了半月有余,那一日來到興安縣地界,乃是江西該管,正值仲春時候,融和天氣暴暖。行到午牌時候,望見前面樹林中,挑出一面藍布的酒簾。包行恭顧問車夫:“前面甚麽地方?”車夫道:“大爺,前面過去二三裏,有個大市鎮來了,喚做張家堡,乃東西往來孔道。那裏車馬輻辏,人煙稠密,妓館青樓,鱗次栉比。爺若喜歡頑耍,在此住幾日去。此地店鋪,不亞于南昌。城內盡有大客寓,房屋寬敞。晚上有行妓到來,任客選擇。有幾家大酒館,出名的好酒菜,而且價錢公道。”包行恭道:“一個鄉鎮罷了,怎的這般熱鬧?靠那過往客商,倒有如此生意。”車夫道:“爺們不知。這張家堡,出名的叫做小景德鎮。堡上方方一帶,有數十家窯戶,專做上細磁器。各處客商不到景德鎮時,都來此地進貨。每只碗窯上,一年要做好幾萬銀子生意,故此各店家賣買甚好。若單靠過往客商,怎立得起偌大市面麽。”包行恭道:“原來如此。”
  一路講講說說,已到鎮上。只見一爿茶肆,甚是浩敞。包行恭道:“我們口渴得緊,在此吃杯茶再作道理。”便跳下車來,就在沿街桌子泡了一壺茶,坐將下來。看那對門,卻是一家酒肆,那藍布簾上,寫著“杏花村”三字。門面雖只一間,望到裏邊坐頭,卻也不少飲酒的人,出出進進,甚是鬧熱。面前系著一匹白馬,鞍韁踏凳,裝飾得甚是華麗。正在看時,只見店中走出一個後生來,年紀二十左右,卻是有些面善,從那裏見過的樣子。那後生見了行恭,將他上下身看了一看,走到東面去了。不多時,依舊走入酒店,進門的時候,回轉頭來把行恭一看,也像認得的光景。行恭想了一回,再也想不出來。車夫道:“大爺,對門的高粱酒是有名的。爺若用酒的,何不過去吃一杯?”包行恭道:“你若喜歡飲酒,我就同你去吃一杯。”車夫聽了大喜。
  二人立起身來,正要走到對門,忽聽得酒店裏面一片聲擾攘起來。丁丁當當,乒乒乓乓,好似碗盞壺瓶、台機桌凳盡行翻身的樣子。望到裏面,人頭擠擠,只打得煙塵丟亂,落亂紛紛。有幾個人飛奔出來,一路向東而去,好似喚人的模樣。二人便立定了看。不多時,來了四五十個大漢,手中短棍的短棍,鐵尺的鐵尺,一擁而進。車夫道:“這班人都是窯上的做工,最喜打降。他們齊心的狠,若吃了虧時,一呼百應。今日這兩個過客惹了他們,終沒便宜。”只聽得裏面厮打之聲,只少得房屋翻身。外面的只管絡續進去。車夫道:“只五六間房,只怕擠得滿了。”
  隔了一刻,裏面的人紛紛回出來,外面的人還要進去,兩下擠住。只見一個黑臉大漢,手執二條台腳,橫七豎八,一路直打出來。那些人擋他不住,口裏只叫:“不要被他走了!”包行恭正要回到茶坊裏去,不料那黑大漢已到面前,不分皂白,舉起台腳向行恭夾背打來。行恭方才旋轉身軀要走,不防打他,故此打個正著,覺得十分沈重,不覺大怒起來。要知二人交手情形,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2回 張家堡厮打成相識 英雄館舉鼎遇故人
  卻說包行恭回身要走,不防他夾背打來,雖不大礙,卻也受著微傷,心中大怒起來。旋轉身軀,正待發作,他卻又是一下打來。行恭將身偏過,暗道:“此人好生無禮,怪不得動了衆怒。”便去衆人手內奪過一條棍子,就在街上對壘起來。衆人團團圍住了吆喝,卻倒不敢上前。二人一來一往,打了二三十個回合,那黑大漢漸漸的氣力不加,招架不來。行恭見他只是發喘,越發通緊上來。打到四十來回合,行恭賣個破綻,讓他打過門來,將身閃過一邊,飛起一腳,把黑漢踢倒在地。趕上一步,將夾背心抓住,把鐵尺丟去,提起拳頭便打。一連打了二十來下,只打得這黑大漢吼叫連連。行恭道:“你會叫時,老爺偏要打!”提起拳頭,正要打下,只見一位英雄,分開衆人,大叫:“包賢弟,打不得,都是自家人!”行恭聽了這聲音好熟,扭轉頭來一看,原來卻是狄洪道,連忙住手,道:“狄道兄,這位是誰?”洪道早已走到面前,附耳說道:“賢弟,這就是羅季芳。你們怎的打將起來?”羅季芳脫得身時,跳將起來,看見狄洪道到了,便道:“老狄,這厮打得我好,我不與他幹休!”洪道道;“呆子,都是自己弟兄,快些別處去飲酒!”包行恭忙向季芳作揖,道:“小弟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大哥,罪該萬死!還望大哥恕我。”季芳弄得難爲情起來,便道:“罷了罷了。”對了洪道道:“老狄,你的令高徒,還在酒店裏被衆人圍困著。”洪道道:“既然如此,何不早說?”便同了行恭一齊來到店中。
  只見王能被衆人圍住,正在脫身不得,連忙大叫:“各人住手!”那外面的窯上衆人跟進,喝教住手:“他們有人來此,評理便了。”衆人遂住了手。洪道便問王能:“你二人因何與他們厮打?”王能道:“我們在此經過,羅師怕把他們的碗料碰翻了。我便問他們該值幾何,如數賠償便了。那知此地的人不講道理,只是不允。遂到這裏酒店內請他們吃酒,問他到底要賠多少?他們只是無價,倒說:‘殺人要抵命,倒是容易,碰壞了我們的碗料,是沒價的。’你道天下有這理麽?”那些窯上人衆口一詞,大叫:“我這裏定下規矩,不獨張家堡如此。你們不信,各處去問就是。景德鎮也是一例。別的都有價的,惟有碗料沒價,誰叫不讓你們。若把燒好的磁器碰碎了,有一只賠一只,不要詐你一文。只那碗料,卻是沒價的。”
  狄洪道對羅季芳道:“大哥,你未出過遠門,不知外邊之事。他們實有這個規矩,只怪你自不小心。”便向衆人說道;“他在那裏碰壞你的碗料?”衆人道:“就在東邊三四家門首。”洪道道:“既然在這裏碰壞的,此地茶坊只有對門最近,請衆位吃茶。”便先走到茶坊內,吩咐店家,每一張桌子上泡八壺茶,總共多少銀子,店家道:“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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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裏二十張桌子,總共一百六十壺茶,每壺十個大錢。”洪道向身邊取出銀子,算清茶價,向衆人拱一拱手道:“難爲衆位,小弟賠罪了!”衆人面面相觑,都不做聲。
  洪道便同了行恭、季芳、王能一齊走了。行恭把些銀子給了車夫,便問道:“狄道兄,他們初起這般不得了,怎的吃了一茶。便就沒事?”狄洪道笑道:“碗窯上規矩如此。每逢掮了碗料,便橫衝直撞。你若略爲碰了一碰,他便把肩上一板碗料丟在地上詐人,再也不得了。懂了他的法子,只要就近的茶館內,合堂惠了茶錢,叫做滿堂紅,就沒事了。碗料卻不消作價。羅兄與小徒不知這個規矩,被他們拉到酒店裏去,就不得開交,要詐你個不了。”
  四人說著,走了半裏多路.只見一座酒樓,招牌上寫著“英雄館”三字。包行恭道:“這個店號取得別致。還是英雄賣酒,還是英雄飲酒?”狄洪道笑道:“自然飲酒的是英雄,豈有開館自稱英雄之理?我們就暫做一刻英雄罷。”大家笑著上樓坐定,下樓酒保問過點菜,搬上美酒佳肴,四弟兄飲酒談心。王能道:“方才我看見包師叔,好生面熟,一時想不起來。”洪道道:“虧你前年冬間會過,難道就忘了?”包行恭道:“道兄,休說他不記得,那時只會得一刻工夫,遂即分手,又隔了年余。我也見了他,但覺面善,只是記不得那裏會來。”便問起徐鳴臯衆人消息。狄洪道把前事一一說了,“直到太平縣失散之後,獨自一人,再也尋他們不見。如今欲上南昌訪尋,來此經過,見衆人圍著厮打,聽得吼叫之聲,好似羅大哥,故此進來一看,卻不道與賢弟交手。”便問:“羅大哥怎的到此?鳴臯、小舫、李武,可曾見否?”季芳道:“我與王能兩個被他們拿住了,解上江西,幸虧山中子救到他的船上,把我搖到一座高山。山上有個石洞,洞內有個老道士,卻是那年在句曲山會過的。那老頭兒就叫做玄貞子,留住我們,直到如今。終日吃些蔬菜,又沒酒吃,挨得我要死。幾次要想同王能逃下山來,這老兒會起卦的,他就預先說破了。後來決意私下走了,那知走了一夜,仍在山頭上面,再也尋不到下山道路來。直到前日,他叫我下山:‘一路到江西南昌,衆弟兄皆在那裏候你。’那曉走得不到兩日,便果然就逢著了你。”包行恭把自己下山以後之事,也說了一遍。洪道道:“你們如今同到南昌,再作道理。”衆人都道:“甚好。”大家開懷暢飲。
  酒保添上酒來,狄洪道道:“小二哥,你家的店號‘英雄館’三字,要算不通。若說開店是英雄,太覺誇口了;若說飲酒的是英雄,倘然不是英雄,難道不賣他吃?若說奉承主顧,何不稱了狀元館、高升館、集賢館、迎仙館,皆可取得,偏偏用這‘英雄’兩字,好像強盜開的口氣。”酒保笑指著裏面閣子裏道:“爺們不要問這店號的緣故,只到閣子裏去看了便知。”
  衆人聽了,一齊立起身來,同到閣子裏時,上面幾上供著一只古鼎,約有千斤之重。上有一塊匾額,寫著“臨潼遺事”四字。中間一張桌子,朝外擺一把獨坐。右邊挂著一牌,牌上寫得明明白白:不論軍民人等,能舉起此鼎者,任吃不要錢。右邊也挂一牌,牌上空著,只有起頭四字,道“勇士芳名”,卻並無人名寫著,諒來沒發過利市。
  狄洪道便問酒保:“你家店主人姓甚名誰?此鼎諒是他設法在此,可曾有人舉過否?”酒保道:“不瞞爺們說,我家店主人,不知他姓什麽,只曉得是湖北人。我們都稱呼他姑老爺。這裏店主娘娘姓王,店號叫做‘醉仙樓’。去年招了那位姑老爺來,改了‘英雄館’,就設下這鼎來。至今七八個月了,舉過的人不知幾千幾百,從沒有舉得起的。近來人人都曉得拿他不動,所以來舉鼎的人稀少了。”包行恭道:“你家姑老爺可舉得起麽?”酒保道:“這倒不知道。”狄洪道道:“他既設此,豈有舉不起之理?”羅季芳道:“諒這個小小鼎兒有多重,難道就沒人拿得起來?”一面說,一面揎起雙袖,兩手執定鼎足,用力向上擡去。那知好似蒼蠅撼石柱,動也不動。洪道道:“這個小小鼎兒,怎的倒重起來?”季芳道:“老狄不要取笑,看你來!”洪道道:“我卻舉他不得。”王能道:“羅師伯,把鼎蓋去了,便好舉了。”季芳道:“這個自然。”王能便替他去提鼎蓋,那知連蓋都拿不起來。王能漲紅了臉道:“怎地沈重?”包行恭道:“賢任,據我看,這鼎蓋也有五百來斤,總共約有一千二三百斤,如何舉得起來?”王能道:“包師叔,你來。”包行恭道:“只怕舉他不起,被人笑話。”狄洪道道:“都是自己弟兄在此,這又何妨。”
  包行恭也把衣袖卷起,雙手執定鼎足,把全身功夫運在兩膊之上,用盡平生之力,喝一聲“起!”便將這鼎高高舉起。將身行動幾步,便依舊放下。衆人都喝聲采道:“好大力量!”行恭道:“狄兄,你來。”洪道正要上前,只聽得酒保同了外面吃客叫道:“開店的來也!”衆弟兄看那邊一位英雄上來,不知何等樣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3回 南昌府群英聚首 興隆樓兄弟重逢
  卻說衆弟兄聞得店主人上樓,向外看時,只見一位英雄,頭上藍綢紮巾,身穿元緞褶子,英雄跷包,足上薄底烏緞骁靴,腰間懸一口寶刀,生得英氣勃勃,威風凜凜。走到閣子裏來,對著衆弟兄唱個大喏,道:“不知列位英雄到,有失迎迓!”狄洪道仔細一看,大喜道:“吾道是誰,原來焦大哥!”那人見了洪道,失聲:“阿呀,我說何方豪傑到此,豈知洪道兄弟駕臨!”洪道便向季芳、王能道:“大哥,賢契,認得此位否?便是湖北俠士焦大鵬哥哥。”當時季芳、行恭、王能連忙見禮,各通姓名。大鵬大喜,忙叫店夥換一席上等酒肴,與衆位英雄接風。席間說起平日仰慕之心,大家歡喜。
  大鵬問起洪道別後事情,洪道細說一遍。大鵬道:“小弟別後,相送王介生到了余姚,回到姑母家中住了幾時,便到這裏閑遊。此地堡上有個教師王偉如,單生一個女兒,名喚鳳姑,卻是女中豪傑,武藝高強。誓配英雄豪傑,因此高低難就,年紀二十三歲,尚未受聘。在此設立擂台,暗選婚配。小弟不知就裏,上台比試,被我勝了他。他父親將我留住,說明緣故,要招我爲婿。小弟再四推辭,他父親那裏肯放。我推辭不得,就贅在此間。因欲結識一班豪傑,故此改換店號,叫做‘英雄館’,打動過往英雄之意。裏邊設立此鼎,引誘豪傑出手。不意今日巧遇大哥與衆位英雄,真乃天賜相逢,實爲萬幸!”
  當日傳杯弄盞,賓主盡歡而散。到了黃昏時,大鵬留住衆弟兄,同到家中。離店不遠,房屋十分氣概。呼喚妻子王鳳始與衆人相見過了。當夜結爲異姓骨肉,每日陪了衆人各處遊玩,豐盛酒肴相待,一連住了十余日。狄洪道等要到南昌尋訪弟兄,焦大鵬設席餞行,又贈了各人盤費。臨行時說道:“衆位兄長先到南昌,小弟也要到來,亦未可知。”衆人辭別了大鵬、鳳姑,出了張家堡,望南昌進發。一路花紅似錦,草碧如茵。雇了四騎牲口,弟兄們說說笑笑,頗不寂寞。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不一日來到南昌,打發趕牲口的回去,就在客寓中安歇。每日在鬧熱處去遊覽,不見弟兄們下落。那一日清早起,各人梳洗已畢,店主人道:“今日四月十四,祖師誕日。這裏衛道觀中十分鬧熱,九流三教,都有到來。爺們何不隨喜隨喜?”季芳道:“老狄,我們就去逛逛。”洪道、行恭都道甚妙,兄弟倘有在此,或者碰見也未可知。隨同了王能,出得寓所,一路徑往衛道觀而來。只見街坊上面,進香的紅男綠女,擠擠挨挨。到了觀前,看那衛道觀起造得規模宏大,殿閣崇峻。裏邊趕做買賣的,九流三教,好不鬧熱:也有茶篷酒篷,買食物的,買果子的,紛紛擾攘。各處遊玩了一番,回到觀門口,只是熟識的一個都不見面。包行恭道:“今日天氣頗熱,挨在人叢內,口渴得緊,我們買碗茶吃了去。”羅季芳道:“何不吃碗冷酒,卻不勝這滾熱的泡茶?”包行恭笑道:“羅大哥說得是,倒是冷酒解渴。”狄洪道指著道:“就是那個篷子裏,好麽?”
  正要走去,忽聽得背後一人叫道;“師父卻在這裏!”洪道回轉頭一看,卻是李武,大喜道:“你幾時來的?且一同去吃酒。”五人進了篷子,打了五斤甕頭春來,點了幾樣下酒菜。洪道便問李武別後之事。李武便將太平縣逃出。以後遇見鳴臯,石埭村遇見方國才,大鬧望山樓,力斬五虎,剿滅石埭山強盜,焚燒山寨,燒出一條火龍,幾乎一齊送命,幸得霓裳子相救,斬了孽龍,“就同師叔二人,向南昌而來。那師叔性愛山水,見了好山好水,再也不肯走,就在山村住下。每日翻山扒嶺,探異搜奇,一路東耽西擱,直到正月元宵,方至安義山中。二人正在行走,忽起一陣怪風,刮得塵士衝天,眼都睜不開來。及至風過,那師叔不知那裏去了,四面瞭望,影蹤全無。我又不敢走開,恐師叔來時尋我不見,故此坐在樹下等了好半歇,只是不見。我就借住山村,各處打聽,杳無下落,只得一路走,一路尋,直到三月初頭,方才到此南昌。每日出來,尋訪鳴臯及各位師伯。至今又是月余,卻一個都沒見。如今幸遇師父與羅師伯在此,就好商酌了。”洪道就命李武:“見過了包師叔。”李武向行恭叩了個頭,立起來。
  大家又飲了,一面會過酒鈔,出了衛道觀,一路行來。洪道道:“如今妹丈不知下落,吉凶未蔔,如何是好?”羅季芳道:“待我到安義山尋他。”李武道:“師伯又來了。這安義山數百裏,周圍山連山,山套山,你又知他走的那一條路?小侄同行的人,眼見一時失去的,尚且沒有尋處,師伯卻從何處去尋覓?據我看來,這陣風甚是奇怪,只怕被妖魔攝去。”王能道:“敢是大蟲拖去?”洪道道:“胡說,他卻怕了大蟲?”行恭道。“深山窮谷,何所不有。最利害的東西,名爲飛天夜叉,來去只一陣怪風,任你英雄好漢,都被他連皮帶骨吃了。今照李武所言,有些相像。”衆人聽了,都呆著。
  那羅季芳大哭起來,便要李武領去安義山中,好歹尋個下落。狄洪道:“大哥休得如此。這裏什麽所在,惹出事來,非同兒戲。我想夜叉也傷他不得。前年夏邑山中有個夜叉,被伍天熊也吃他一錘打死,何況妹丈英雄。”遂將徐慶說起的軒轅廟之事,說了一遍。行恭道:“這卻不同,夜叉亦分等類,這是尋常的夜叉罷了,只好當他畜類。若說飛天夜叉,乃神通廣大,變化無窮,能變美婦孩童、昆蟲鳥獸;非但可以隱形,並可門縫牆壁出入無礙,天神天將尚且提他不得;亦能呼風喚雨,雷電相隨。只是有件好處;他雖凶惡,卻講情理,無緣無故,不來吃你。他必變做絕色美女,引你調戲他,若然淫汙了他,方才吃你。那徐兄諒不致此。”羅季芳道:“我家老二生平不貪女色的。”行恭道:“羅尼放心。吉人天相,少不得安然無事,過幾日就會見。”狄洪道:“但願你兄之言。”
  一路閑談,只見有座大酒樓到來。沿窗坐著一個書生模樣,輕搖紙扇,背窗而坐。李武指著對狄洪道:“師父,你看此人可像慕容師伯否?”狄洪擡起頭來一看,便道:“果然。我們一同上去,若不是他,我們就在此用些酒飯,省得寓所去吃。”
  衆人都一齊上樓來,一看,只見一枝梅、徐慶、楊小舫都在那裏,還有一人卻認不得。一枝梅等看見羅季芳同著一班兄弟上來,便一齊站將起來相接,大家歡喜,一同入席。周湘帆吩咐跑堂的添上杯著,加上肴馔酒來。狄洪道便問這豪傑姓名,並問他們幾時相聚到此。一枝梅便把別後到了京都,留住幾月,後來遊到此地,遇徐慶、小舫,說起蒙這位周湘帆兄義氣相投,結爲兄弟,居在他家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徐慶請教包行恭姓名。洪道道:“此位是我師弟,便是雲陽生師伯的高徒包行恭便是。”就把行恭奉師命下山到襄陽一席話,直說到張家堡一並相會,又遇草上飛也在堡上開店做買賣,並英雄館之事,對衆人說。一枝梅等都道:“久慕包兄大名,今日幸得相逢,實慰生平!”行恭謙遜一會。
  那羅季芳說起鳴臯一事,衆人驚問情由。李武把前事告訴一遍,衆人疑惑不定,都道多凶少古。本則弟兄相會,又添了二位英雄兄弟,十分大喜,只爲了鳴臯之事,變喜爲憂,大家沒興。周湘帆只得慰解道:“事已如此,且莫著忙。如今衆位且請到舍,兄弟們聚在一處,再做商量。城市居住不得,恐怕露眼不便。”狄洪道等謝了湘帆,便叫王能到寓所,取了衣包物件到了。
  衆人直吃到日落西山,共到湘帆家中。湘帆吩咐備酒,與五位接風,席間議論鳴臯之事。一枝梅道:“兄等休慌,明日小弟去安義山走遭。上天入地,好歹尋個下落。”衆人大喜。不知果然尋見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4回 一枝梅安義山尋友 徐鳴臯元宵節遇妖
  卻說周湘帆大開筵席,與狄洪道等接風,衆弟兄歡呼暢飲,雖則鬧熱,只因不見了鳴臯,覺得乏興。一枝梅暗想:“新添了二個豪傑兄弟,舊時的人,個個齊集。單單少個鳴臯,就像軍中沒有了主將的樣子。爲義氣上,我去找尋,比別人容易些。”當時便對衆弟兄道:“我明日到安義山中尋訪鳴臯,務要得個下落回來。”徐慶道:“慕容兄去時,可要李武同往?”一枝梅道:“不必。他若同去,反覺累墜,倒是獨自去的好。”衆兄弟心中略慰。當夜盡歡而散。到了來朝,一枝梅輕裝軟紮,背插鋼刀,辭別了衆人,便向安義山而去。衆弟兄同在周府盤桓,等候鳴臯消息。每日在家講講時事,比比武藝,或是著著棋,或是吃吃酒,頗不寂寞。我且讓他們耽擱下去。
  如今再說那徐鳴臯,自從剿滅飛龍嶺,與李武向江西而來,一路遊山玩水,過了漳澤、新都,渡過鄱陽湖,來到安義山中,離南昌不過數日路程。那一日正是元宵佳節,行到一處地方,群峰圍繞,樹木甚多,贊道:“好個所在!你看沿溪一帶,都是倒垂楊柳,溪澗中山水澄清,遊鱗可數。山坡上碧草如茵,蘭香陣陣。樹間鳥語構辀,春風拂拂。”二人緩步而行,觀之不足。忽然間樹林裏卷起一陣怪風,刮得飛砂走石,霎時間天昏地暗。這陣風團團旋將起來,便覺身不由主,如在雲霧之中,不知東西南北。一會兒風定,擡頭一看,依然旭日當空。回轉頭來,不見了李武。暗想:“這又奇了,難道被風吹去不成?”遂即四處抄尋,那裏有個影子。尋了一回,只見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只得向前而行。
  沿溪彎彎曲曲,前面有一所高大房廊。心中想道:“天色已晚,腹中又餓,不如就此借宿一宵。”走上前來,只見朱門銅環,雙扉緊閉。暗想:“深山之中,卻有閥閱之家。諒是朝內公卿退歸林下,愛那山明水秀,隱居在此。”便去敲門。裏邊走出一個門公開了門,便問:“相公從那裏來?到此何事?”鳴臯道:“在下乃江南人氏,路迷貴處。天色已晚,欲求府上借宿一宵,明日早行。”門公道:“既然如此,且請少待,我去禀過主人可否,回覆與你。”鳴臯道:“有勞你了。”
  那門公去不多時,出來道:“相公,我家主人相請。”鳴臯走進裏邊,來到廳上,主人立在堂中相候。卻是個美貌婦人,年約二十多歲,生得體態風流。頭上挽起朝天髻,鬓邊簪著幾朵蘭花,珠環金飾,翠羽明珰。身穿月白繡五彩花襖兒,系一條鵝黃帶子。湘裙底下,微露三寸弓鞋,好似紅菱相仿。鳴臯搶步上前,深深作了一揖,道:“小生路經貴府,天色已晚,欲求借宿一宵,感恩非淺。”那婦人啓齒嫣然笑道:“我家並無男子,本則不便相留。今見君是個風雅之輩,怎好推卻?”鳴臯謝過了,分賓坐下。婦人便喚桂香送茶。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捧出一盞茶來。那婦人道:“郎君江南那一州縣?高姓大名?”鳴臯道:“小生姓徐名鶴,表字鳴臯,家住揚州府江都縣太平村上。”婦人聽了大喜,道:“莫非就是小孟嘗君徐八爺麽?久慕大名,今日幸得相逢!”忙叫桂香快去端整酒馔來,與八爺晚膳。鳴臯謝道:“承蒙留宿,感德難忘,怎好相擾。敢問尊府貴姓?”婦人道:“我家姓白。公公在日,位立朝綱。妾身常氏,名喚芳蘭。丈夫已死,親族全無,只剩蒼頭白貴,使女桂香。幸有山田數畝,僅免凍餒;幾間屋宇,聊避風雨而已。”
  說話之間,桂香捧出酒肴來,芳蘭親自陪侍,殷勤相勸。鳴臯細看芳蘭,生得千嬌百媚,分外妖燒。桂香在旁斟酒,你一杯。我一杯。芳蘭言語之間,挑動鳴臯,時把秋波送情。鳴臯如此一個頂天立地的豪傑,竟然拿不定主意起來。卻是爲何?原來這婦人並非人類,乃是千年修煉的妖精。要迷死三百六十五個男人,便可位列仙班,成其正果。今已迷死三百五十五人,恰巧鳴臯到來。那妖精知道他十世童男轉凡,精神元氣,與衆不同,只要迷死了他,可以代得十人,立時白日飛升,故此作起法來,一陣妖風將他攝來。方才酒內已下了迷藥,所以徐鳴臯心中昏亂,迷失本來。當時酒鬧席散,攜手入房,成其美事。從此中了妖毒,把衆兄弟等置之度外,每日與芳蘭調笑。
  過了十來天,漸覺身子疲軟,精神恍惚。那芳蘭日夜嬲戰不已。每逢歡樂之際,覺那婦人陰道中,有如吸取之狀,則陽精大泄,身子便不勝其憊。鳴臯心雖漸厭,尚不忍拒卻。到了半月,竟而臥床不起,口吐鮮血,飲食不思。一日桂香送一杯茶來,鳴臯接在手中欲吃,忽見杯中影子,照見面容憔悴,臉肉盡削,連自己都認不得了,心中大驚,暗想:“我來此只有半月,怎的便就如此?”暗想芳蘭有些蹊跷。
  俗語說得好:天下無難事,只要有心人。世上的妖精迷人,與娼妓迷客一般,起初溺愛之時,隨你當面說他是妖精迷你,娼妓是假情假義,再也勸不醒。及至自己醒悟,便能看出妖精的形蹤詭秘,娼妓的口是心非來了。然而等到這個地步,卻是遲了。如今徐鳴臯見芳蘭一味淫欲,全無憐惜之心,那調笑殷勤,都非真意,一切舉動行爲,皆與常人有異,疑他主仆非人,越看越像。心中雖是懼怕,面上不敢露出來。欲想得空逃走,卻又掙紮不起。暗想:“我徐某難道死在這裏?”
  過了幾日,病勢日增,耳中虛鳴,眼目昏花。那夜芳蘭又要與他交接,鳴臯力不從心,一意拒絕。芳蘭嬲之不已,鳴臯正色道:“你若如此,真個要我死否?”芳蘭聽了此言,惱羞成怒,立起身來,放下了臉道:“你還想活命麽?”說罷,走出房外去了。鳴臯明知是個妖精,只是無可奈何。少頃,朦胧睡去,夢見芳蘭上床來交媾,四肢無力,拒他不得。醒來困乏不堪,暗想:“今番我命難保,別的不打緊,只是妻子朋友,沒個見面,我死了無人知曉,屍骨不得還鄉。想我一生如此爲人,自命豪傑,枉稱賽孟嘗君,卻喪在一個婦人之手!”想到其間,不覺流下幾點英雄淚來。舉目看時,芳蘭主婢不知那裏去了。台上銀釘點著,知道天已夜了。側耳傾聽,並無聲息,暗道:“此時主婢都不在此,若能逃了出去,還可活命。我學了一身武藝,如此工夫,難道就掙紮不起?待我來運動了全身工行,強整精神,若能上得瓦房,便可出去。”
  主意已定,勉強扒得起來,把衣服緊緊紮束,跨了單刀,運動蛇腹工,欲向樓窗內跳出。誰知一個頭暈,依然倒在床上,歎道:“英雄只怕病來磨,今日方才相信。我生平如此本領,卻到那裏去了?我若從樓梯而下,必然遇見芳蘭主婢,怎肯放我出去?又不知他甚麽妖精,休被他發惱起來,把我吃了,連個全屍都不能了。還是與他好好商量,死後將我埋葬,或者肯從,亦未可知。”
  那徐鳴臯胡思亂想,好不淒涼,那知救星來了。忽見樓窗內爍的一閃,鳴臯知是飛行之輩。定睛一看,只見一人渾身黑色,小小身材,頭上一個英雄結,身穿密門紐扣窄袖短襖,下面兜裆叉褲,足上踢殺虎快鞋,腰間雪亮的鋼刀,從樓窗內飛身進來。見了鳴臯,跪在地下道:“大爺莫非揚州徐八爺麽?”鳴臯將他一看,卻認不得了。“快上去在我背上,待我來負你出來。體被妖精知覺,便難脫身。”鳴臯大喜,暗道:“謝天謝地,徐氏祖宗有靈,來此異人相救!”連忙扒在那人背上。那人取下一條衣帶,把鳴臯斜肩縛住,正欲跳上樓房,忽聽得樓梯上弓鞋瑣碎之聲,登登連屬,知道芳蘭主婢上來。不知那人可能救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5回 安義山主仆重逢 梅村道弟兄齊會
  卻說那位俠客把鳴臯背負停當,聽得樓梯上有人上來,便向樓窗內飛身而出,在瓦房上兩三躍,已至外面。在路如飛一般,不多時,來到山坡之下,把鳴臯放了下來,在石坐定,跪將下去,對鳴臯拜了四拜,道:“八爺認得我麽?”鳴臯愕然道;“承蒙相救,實不認得,請教貴姓大名?”那人道:“小人非別,乃向系服侍八爺的。”鳴臯仔細看時,卻依稀有些相像,猛然省悟,便道:“你莫非徐壽麽?”那人道:“小人正是徐壽。”鳴臯道:“你跟了師父一去數年,如今再認不得。今日怎知我有難,卻來救我?”徐壽道:“自從那年奉了主人之命,跟隨師父,學得一身武藝。此時衆師伯在此安義山聚會,奉了玄貞大師伯之命,特來相救主人。”鳴臯道:“如今衆位師伯在那裏?”徐壽道:“師父同了衆師伯各各分手,往別處雲遊去了,只有玄貞師伯在嶺上候著主人。”鳴臯道:“我身子疲乏,上不得山嶺,你負我去見師伯。”
  徐壽便依舊背負了鳴臯,上了山岡。在樹林深處一個山洞之中,內有一片空場,遙見玄貞子在樹下跌膝而坐。徐壽把鳴臯放在石上,走去參見了玄貞子,禀稱:“奉命相請主人,現已在此。”玄貞子便命鳴臯相見。鳴臯參見已畢,細看玄貞子相貌,果然就是那年在匈曲山登高所見的老道長,便叩謝了相救之恩。玄貞子道:“賢契,你所遇之人,乃千載蟒蛇。今雖救得出來,你身受毒氣,若不早治,仍難活命。”鳴臯長跪求救。玄貞子便向葫蘆內倒出三粒丹丸,命徐壽取些泉水,與鳴臯吞下。不多時腹中作痛,雷鳴也似響了一會,瀉出鬥余黑血,頓覺神氣舒展,身子爽利。謝過了師伯,便問:“弟子此去江西,可能與衆兄弟相會?甯王氣數如何?望師伯指教。”玄貞子道;“甯王早晚終當伏法,目今時候未到。你只盡心竭力,爲民除害,暗助王家,剪除奸惡,便是修道一般。現在衆兄弟都在南昌候你,你師父亦可會見。”便對徐壽道:“你好好跟了主人同到南昌,會見衆英豪建功立業,也不枉你師父教導一場。你主人病根雖拔,身體虛弱,一路好生服侍。到前途雇乘車兒,竟到南昌去罷。”又對鳴臯道:“賢契,前途保重,後會有期。我今要到雁宕山訪友,你好生去罷。”鳴臯戀戀不舍。只見玄貞子站起身來,將大袖一舉,化作一陣清風而去。
  鳴臯呆了半晌,歎道:“我徐鳴臯沒福。若能跟隨了玄貞師伯學道名山,要這百萬家私何用?”徐壽道:“主人不必愁惱。只要善行圓滿,少不得也成仙道。如今待我背負主人前去,尋覓車輛。”鳴臯依言。徐壽便負了主人,翻過山嶺,來到村市之間,雇下一輛車子。吩咐推車的慢慢而行,每天只行二十多裏就歇了,在路調養鳴臯。因此直到五月,方才到得南昌。看官,鳴臯這一日到南昌府時,一枝梅去已半月有余,二人在路上錯過,未曾遇見的。
  鳴臯到了南昌地界,離城還有七八裏之遙,地名叫做梅村,卻並沒梅花,又無村落。一條灣灣曲曲的官道,兩旁盡是棗樹,遮得日影全無,清風習習,好不涼快。主仆二人在車上談說前情,忽見一只兔兒向車中竄過,鑽入草中。擡頭見有一只老雕,觑定草中,在半天裏盤旋,要想吃這兔子。徐壽笑道:“八爺,你看這老鷹一心要吃兔兒,待我來賞他一箭。”鳴臯道:“他吃兔兒,幹你甚事,卻去傷他性命?”徐壽笑道:“雖則殺命養命,也算是除暴安良。”鳴臯聽了不覺失笑。
  原來那徐壽練就一件利器,卻是百步穿楊的弩箭。他的弩箭不用鐵做,乃將堅竹削成,鋒利異常。一管內能安十枝,可以連絡發出,端的百發百中,略如袖箭相仿,只消撥動機關,其弩便出。說時遲,那時快,鳴臯見他把手一招,那只老雕在半天中骨碌碌連打幾個翻身,落在草中。那車夫也是個少年好事,一見大喜,道:“好呀!”說著把車子歇下,趕到那邊,將老雕連弩取將過來,笑道:“爺們真好眼力,這枝箭不偏不倚,恰巧射在鳥頭上。怪道偌大一只老雕,吃了一箭就動也不動的了。”
  徐壽正把手來接,只聽得樹林裏有人喝道:“好大膽的賊徒,你敢射死我的獵雕,管教將你來償命!”鳴臯擡頭一看,只見樹林裏趕出一個少年,背後跟著兩個家人,拿著鳥槍鐵叉,挂了些雉兒野味。那少年年紀二十光景,生得唇紅齒白,衣服麗都,手執弓,背插箭,滿面怒容。徐壽聽他出言不遜,早已大怒,便跳下車來,道:“我便射死了你獵雕,卻待怎地,你就出口傷人?惹得小爺性起,體說一只鳥,連你這小雜種也射死了,看你小爺可來償命!”那少年聽了,正如三昧火冒穿了頂梁門,大叫:“罷了,罷了!”便搶步過來,劈面一拳。鳴臯連忙喝住。那知徐壽一把早將少年拳頭接住,扯將過來,提起拳頭便打。鳴臯慌忙跳下車來分開,早被徐壽打下七八下,打得鼻青嘴腫。徐壽松了手時,便同了兩個跟人,一溜煙逃進樹林中去了。鳴臯把徐壽埋怨了一會,看了這只獵雕,對徐壽道:“這只鷹頭上有角,名爲角雕,端的要值一二十兩銀子,被你射死了,豈不可惜?”
  正在責備徐壽,只見方才的少年,同了兩個漢子,在後面大路上如飛也似的趕來,大叫:“還我活雕,放你們過去!”鳴臯正待分辨,那爲首的一個已到面前,大喝道:“大膽匹夫,射死我們角雕,還敢痛打我家兄弟,你也吃我一拳!”鳴臯道:“大哥有話好說。”言還未畢,那徐壽早已鑽將過去,望那人打個毒龍探爪。那人大怒,也不答話,上手便打。鳴臯上前勸解,誰知後面那漢只道他相幫動手,便一個騰步跳過來,兩劈手向鳴臯肩上打下。鳴臯只得招架。四個人就在當路厮打起來。那少年立在旁邊看打,只不敢上前相幫。
  四人打了五六十個照面,鳴臯雖則病後,到底本領高強;徐壽正是初出山的老虎,分外精神:故此這兩人漸漸拳法不佳。忽聽得後面有許多人趕來,大叫:“兄弟休慌,我等來也!”鳴臯聽卻吃了一驚,暗想:“這兩個已經作夥對壘,今若再有本事高的到來幫助,如之奈何?”遠遠望去,約有五六位好漢,看起來都不是尋常之輩。心內正在著慌,那班好漢已到面前,一齊大叫道:“你們快些住手,都是自家弟兄!”鳴臯等四人便一同住手,將那來人一看,叫聲:“阿呀!”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道來的一班是何等之人?原來就是季芳、徐慶、狄洪道、楊小姑、王能、李武。先前同徐壽交手的,便是周湘帆,同鳴臯交手的,便是包行恭。那時射獵的少年,乃周湘帆堂弟,名叫周蓮卿。當時周湘帆、包行恭知道這位就是徐鳴臯,好似半天中落下了一件寶貝,連忙過來謝罪,拜倒在地。鳴臯連忙還禮。周蓮卿也是久慕鳴臯,慌忙過來相見賠罪,便問:“此位是誰,卻如此英雄了得?”鳴臯道:“這是小弟的家僮徐壽,十分無狀,射死尊雕,禮當重責。”蓮卿道:“小事小事,一個鳥兒罷了,值得甚麽?”徐壽也向蓮卿賠罪。湘帆道:“壽哥何必介意!”蓮卿道:“小弟浮傷罷了,都是自己弟兄,休得挂懷。”衆弟兄各各大喜。湘帆道:“寒舍就在前面不遠,徐兄同到舍下坐談。”鳴臯謝了,就打發車夫回轉。
  衆弟兄大家步行,一路說說談談,不多時已到周家廳上坐。湘帆忙叫:“快備上等官肴來,與鳴臯兄接風。”堂中擺設盛筵,各人就席。羅季芳等問起鳴臯別後事情,鳴臯一一說了。又把衆弟兄離合情由,各各細述一遍。這日重新結義,歡喜非常。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6回 黃三保狐假虎威 徐鳴臯爲朋雪恥
  卻說衆弟兄今日大衆結義大會,只少一枝梅一人。各各跪將下去,禱告通誠:有難同當,有福共享;一人有難,衆人救之;衆人俱有難,雖獨力亦須設法相救。拜畢論定年齒,乃羅季芳、一枝梅、徐慶、徐鳴臯、楊小舫、狄洪道、包行恭、周湘帆、王能、李武、徐壽,共十一位英雄。各人寫了一張三代履曆、籍貫,並衆弟兄年月日時。徐慶道:“我家伍天熊兄弟雖不在此間,與我情同骨肉。況他英雄了得,現與弟婦鮑三娘鎮守九龍山,也把他寫在上面。”衆人都道甚好。論他年紀,與李武同庚,只小一個月,卻比徐壽大三載,將他排在李武之下、徐壽之上,共成十二位豪傑。後來甯王造反,王守仁拜帥,奉旨征討叛逆,衆弟兄在山東大敗下來,被邺天慶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幸虧值天熊夫婦相救,此是後話。
  且說衆弟兄快樂異常,吃得大醉方休。從此同住湘帆家內。過了半月,不見一枝梅回來。鳴臯暗想:“他爲我而去,不要也遇了此妖,傷了性命。”心上過意不去。那一日衆弟兄都在家內,只見周蓮卿同了一個家人奔到裏邊,卻被人打得不成樣子,身上衣衫扯得粉碎,遍體打得寸骨寸傷,只叫:“小弟今日被黃三保打死了,兄長要替我報仇!”湘帆細問那跟去的家人,家人道:“今日五爺在韋雲娘家玩耍,不料黃三保這厮,也到雲娘家來尋歡。韋媽媽回他有客在此,叫他明日請來。那賤厮暴跳如雷,就把韋媽一記巴掌,罵道:‘甚麽大客人,那裏來的野賊,黃老爺到來都不讓!快叫這烏龜滾蛋,若是遲了,叫他認得黃三保的利害!’韋媽再三賠禮,說道。‘這位是周公子,乃周大爺的兄弟,非比他人,望黃大爺看顧婆子的,請明日來罷。’豈知那厮十分無禮,丁到大怒起來,罵道:‘周湘帆一個窯戶罷了,你就把他來壓倒我!我本要尋他的事。他若到來,我就打得他來得去不得!’還有噜噜蘇蘇,許多不好聽的話,一准要把五爺立時趕出門去。五爺聽得實在過不去,回了他幾句。那知這厮便趕到裏邊,將五爺難爲,打得遍體鱗傷。幸得韋雲娘竭力勸止,方才得脫性命,不然真個要被他們打死。”
  衆英雄聽了一齊大怒,道:“這黃三保是何等之人,就如此強梁,這等無禮!”湘帆道:“衆位兄長,說也慚愧。這黃三保原是本地人,向系在南昌府充當賤役,做一個馬快。他與我貼壁鄰舍,小弟見他貧苦,時常周濟他銀錢,後來甯王見了有些本領,提拔他做了都頭,他就搬進城去。近來甯王立了八虎將名目,內有一個禁軍總教頭,叫做鐵昂,十分寵任。三保就拜他爲師,現在保舉他做了副教頭。正是小人得福便輕狂,把本來面目全然忘卻,卻來恩將仇報。今日把五弟打得身受重傷,若不與他報此冤仇,有何面目立于人世!況且先伯父所生五子,單存兄弟一人。今日被他打得如此模樣,我何顔對答他父親于冥冥之中!”鳴臯道:“八弟休得煩惱,愚兄與你報仇!”便叫徐慶與蓮卿醫傷,一面喚家人:“引領我去!”湘帆恐怕鳴臯把他打死了,弄出來事,便道:“四兄,小弟同你前去便了。”季芳等衆人都要去,鳴臯道:“他只一個人,我們去這許多,卻不被他恥笑,只說我們靠著人多?”湘帆道:“四兄言之有理。”衆人只得住了。
  湘帆同了鳴臯,竟到韋雲娘家來。原來韋媽的勾欄卻是私窩子,並無多少粉頭,只有個親女雲娘,今年一十九歲,生得風流俊俏,書畫琴棋,件件都能。住在興隆館間壁,門前揚州式矮闼門,並沒堂名,卻像住家一般。湘帆便去敲門。裏邊黃三保正在大碗飲酒,吃得七八分酒意。韋媽聽得叩門,連忙親自出來開,看見了湘帆,輕輕說道:“周大爺,這厮還沒去哩。大爺莫非要向他說話?還望等他出來罷。”湘帆道:“媽媽放心,我只問他一聲。倘然損壞家夥,照數賠償。天大事情,我周某決不累你。”韋媽笑道;“我怕不曉得,大爺是個江西豪傑。只是且等一等,待我送個信與這厮,免得他怪怨我。”鳴臯道:“也說得在理。你且先去,我們隨後就來。”韋媽慌慌張張回到房中,喊道:“黃大爺,快些避開了罷,周大爺親自來問罪了。”黃三保聽了大怒,道:“我怕他不成!”韋媽假意扯住,道:“周大爺不是好惹的,你須仔細著。”三保越發大怒,把韋媽推開,一腳踢開椅子,跳出房來,恰好鳴臯已到。
  三保見不是湘帆,到呆了一呆。被鳴臯一掌打來,正著在肩上,身子倒退了三四步,幾乎跌了。暗想:“這厮好氣力!倒要當心。”與他便旋轉身來,起兩個拳頭,使個蜜蜂進洞之勢,向鳴臯兩太陽穴打來。鳴臯使個童子拜觀音,兩條手向上分去,變成個脫袍讓位之勢。三保收回拳頭,向中三路直插進來,名爲禦帶圍腰之勢。鳴臯將兩手落下來,向左右格開,喚做黃莺圈掌。二人一來一往,打上十來條手臂,那黃三保怎故得徐鳴臯的神勇。三保使個浪子踢球,一腳飛來,卻被鳴臯起三個指頭接住,逞勢一扯。那黃三保跌個倒垂蓮,被鳴臯上下身排了一頓,也把他打得遍體鱗傷,衣衫扯得粉碎。周湘帆恐怕打死了,便道:“四兄,看我分上,再打了二下,饒了他罷。”鳴臯道:“他會出口傷人,我叫你罵不出來!”便向三保嘴上一拳,打得黃三保滿口鮮血,落下了四個門牙。鳴臯把手一松,便一骨碌扒將起來,向外便走,指著湘帆道:“周大,你好,我只叫你不要忙!”湘帆道:“我偏怕你!明日在此等你,看你使出甚麽手段來!”三保道:“不來不算好漢!”說著一溜煙走了。
  時候已晚,湘帆安慰了韋媽,便同鳴臯回轉家中。衆人忙問:“今日會見三保怎樣?”鳴臯把方才的事說了。徐慶道:“既然八弟應許明日等他,若不去時,卻不輸了銳氣。只不知這黃三保有甚能爲?”湘帆道:“他不過靠一個鐵昂罷了,別的有甚能爲?”鳴臯道:“這鐵昂本領如何?”湘帆道;“鐵昂的師父就是王府裏第一個勇士,叫邺天慶。不過這厮蠻力甚大,甯王府前的大石獅,他雙手擎來擎去,如搬台椅一般。目今甯王寵愛他,提拔他做了禁軍都教頭之職,列他在八虎將之內,故此那厮驕橫非凡。這黃三保拜他爲師,靠他威勢,膽大妄爲。”楊小航道:“我們要去,也須定個計較。衆兄弟陸續而上,方有呼應。宛比用兵一般,有了伏兵救應,雖少可以勝多。”鳴臯道:“五弟之言有理。那韋媽的勾欄院,正在興隆樓酒館間隔。我們到了明日,衆弟兄在樓上飲酒,分開兩處坐開。命家人探聽得那厮到來,有多少人,見機行事。先去幾位交起手來。若勝不得他,再添幾個接應。晉王能、李武,在興隆樓打聽消息。”衆人都道:“如此甚好。”
  不說這裏准備來朝厮打,再說黃三保回進城中,一直趕到鐵昂公館中來。鐵昂看見大驚,忙問:“徒弟,爲何弄得如此狼狽?同誰厮打?”黃三保把周湘帆打他的事,一五一十哭訴了一遍,把自己不是處隱過了,只說他們許多不是。鐵昂問道:“那個動手之人,卻是何等之人,你吃他打得如此?”三保道:“他們都是窯上做工的鄉下人罷了,有些蠻力而已。今日徒弟酒也醉了,雙拳難敵他四手。我臨走說出師父的大名來,豈知那些人全然不怕,丁到把師父大罵一場。並且說明日在那裏等候師父,到要把來抽筋剝皮。故此徒弟特來告禀師父得知。師父若是怕他們時,還是不去的好,省得爲我徒弟面上,被他們當真剝了皮去。”那鐵昂原是個莽夫,聽了三保之言,頓時大怒起來,大罵周湘帆:“我與你風馬無關,你卻這般欺我徒弟!我有傷藥在此,快些吃了,明日同你報仇。若不打死湘帆,非爲人也!”不知明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7回 衆義士大鬧勾欄院 徐鳴臯痛打鐵教頭
  卻說那鐵教頭是個有勇無謀之輩,聽了黃三保之言,信以爲真。到了來日,用過午飯,同了三保來到韋雲娘勾欄中來。三保吩咐排開酒筵,款待鐵昂。師徒二人,你一杯,我一盞,只等周湘帆到來,要報昨日之仇。
  再說周家衆位英雄,個個磨拳擦掌。一到來日天明,各人梳洗已畢,湘帆吩咐蓮卿好生在家靜養,自己同了羅季芳、徐慶、徐鳴臯、楊小舫、狄洪道、包行恭、王能、李武、徐壽共十位弟兄,帶了兩個家人,一路來到興隆樓上。湘帆吩咐酒保擺上兩席佳肴,衆弟兄入席飲酒。這日天氣炎熱,汗出如雨,衆弟兄多不耐煩。鳴臯道:“常言夏不登樓,你看欄杆上,手都把不上去。”羅季芳道:“老二,何不移到下面廳上去罷?”周湘帆道:“還是樓上有些風吹。若到廳上,風息全無,更加氣悶。”楊小舫指著樓下道:“羅大哥,你看店門對面楊樹底下,倒十分爽快,風又好,日光又沒。”季芳走到沿窗一看,拍手道:“我們都是呆子,舍了這仙境所在,倒來火箱裏烘逼。”大叫:“酒保過來,把兩席酒肴搬到楊樹底下去!”鳴臯道:“你自只管搬去,我們就在此飲幾杯兒,不用你費心。”
  湘帆吩咐酒保,把這一席搬到下面樹蔭底下。羅季芳扯著衆人道:“老二是怕風的,我們快去乘涼吃酒!”東扯西曳,拖了六七個,乃是楊小舫、包行恭、徐慶、徐壽、王能、李武,一同下樓,在楊樹下團團一桌。周家二個家人,也溜了下來。衆弟兄覺得涼快許多,大家高興,猜拳行令,吃得杯盤狼藉,不覺日已衡山。
  衆人都有七八分酒意,徐慶道:“不知這厮因何不來,莫非已在裏頭?”湘帆的家人聽得,便去韋媽家門首張頭探腦。恰好韋媽開門出來,家人問道:“媽媽,昨日姓黃的來麽?”韋媽伸著二個指頭,向裏面指了一指,便關門進去。家人慌忙報知衆人。徐慶道:“諒來今日有二個人在裏面,那一個約來就是鐵昂了。”羅季芳道:“慶兄弟,我們何不進去,把他們扯下來打他一頓,省得老二動手。”徐慶道:“你休性急,且與四弟商議了進去。”季芳那裏肯聽,立起身就走。衆人恐他弄壞了事,一齊趕過來時,羅季芳早已一腳將門踢去,直奔到裏面去了。衆弟兄只得跟他進去。
  那呆子也不知利害,竟一直趕到廳上。只見一席酒上坐著三人,朝外的一個黑大漢,上首裏一個紫臉漢子,下首陪著一個女子,旁邊站著一個婆子、二個丫頭。那婆子叫道:“阿呀,什麽人打進來了!”那女子見了,連忙同丫頭逃向裏邊去了。季芳不管好歹,直奔上來。那鐵昂看見一個長大黑漢,直搶過來,聲勢十分凶勇,只道必然利害,便飛起一腿,將一席酒菜,連台連碗,向季芳直打過來。季芳見台子飛來,將手一格,那桌子掼向一邊去了。只是那肴馔共酒,湯湯水水,淋得季芳一身,越發大怒,向鐵昂一拳打來。鐵昂將手格開拳頭,趁勢一掌打在季芳下颔之上,把個羅季芳好似稻草一般,向右首裏直掼出去。恰好右邊一個小小天井,兩面是牆,兩面是半窗,所以並無門戶的,平日傾倒湯水的所在,總共只有一席之地,下面都是淤泥。說也好笑,那呆子照准了這個裏頭,直掼下去,跌一個仰面朝天,好似元寶一般,跌得十十足足一天井,沒些空隙。季芳雙手沒個用力之處,那裏掙得起來。
  這裏衆人趕到裏邊,季芳恰好跌去。隨後王能大怒,搶過來照准三保一拳。不料鐵昂飛起一腿,把王能與季芳一般,說也真巧,也向著那小天井內跌將下去。季芳雙手向下揿著,要想跳起來,怎奈四五寸厚的爛淤泥,如何用力?正在沒法。忽見王能滴溜溜在牆角裏落下來,大叫:“不要來,這裏沒空!”那王能也是仰面一交,跌在季芳上面,一手揿去,恰在季芳頸邊,覺得滑膩膩的,連忙縮起來,恰巧把淤泥抹在季芳的胡子上。季芳道:“你這小王八,卻把這東西我吃!”說著便抓了一大把臭淤泥,向王能嘴上只一噘,道:“叫你也上上口。”
  那王能正在張著口,要掙紮起來,不提防他這一噘,只噘得滿口淤泥,連忙吐時,那裏吐得幹淨。思量把手指去摳時,自己兩手也是淤泥,不覺已咽下許多,其味難受,其臭難聞,心頭作惡起來,把方才吃的東西都嘔了出來。那羅季芳卻在下面大笑。王能大怒道:“我是無心的,你卻有意消遣我!”一陣惡心,腹中的酒菜又要竄出來。王能盛怒之下,也不管你師伯不師伯,便向季芳的面上吐去,吐得羅季芳滿頭滿臉,淋淋漓漓,都是還料酒馔。不知酒馔這件東西,吃下去的時候,果然五香撲鼻,到了吐出來時,都是奇臭難聞。那羅呆子也大怒,二人就在淤泥中打將起來。季芳雖然力大,卻是壓在下面的吃虧,所以倒被王能著實打了好幾下。
  不說二人在那裏混打,再說衆弟兄同王能一擁而進的,我只因說了這邊,故而丟下了那邊。徐慶、小舫見這黑厮利害,把季芳、王能二個照面全無,如稻草般的丟將出去,便奮勇而上。背後包行恭、徐壽、李武一齊上。鐵昂奮勇,怎經得這五只猛虎,不比得方才兩個果子,都是拳若銅錘,臂如鋼條,手指似鐵鈞一般,直上直下,雨點般的進來。鐵昂暗想道:“我上徒弟的當了。他說窯上做工的鄉下人,卻怎的利害?看起來,個個都是定做的結實家夥。”
  那徐壽學了數年本事,未經用過。俗語雲:新出貓兒凶似虎。包行恭初次聚首,亦然要顯自己本領。那徐慶、小舫,都是老江湖,何等仔細。內中只有李武稍低,卻人生得乖覺,身子便利。所以鐵昂任你英雄,終難招架,早被他們打著了好幾下。要知這幾個人的拳頭,不是好受用的。幸虧他工夫好,身坯強壯,若換了別個,早已筋斷骨折。只打得鐵教頭吼叫連連,大叫:“徒弟,好鄉下人!”黃三保明知今日壞事的了,不知周大這厮那裏去請來的五道七煞,個個這般利害。想道:“周大同那昨日打我的還未到來,倘然再加幾個,我二人性命難保!”便將背心與鐵昂背對背貼著,叫道:“師父,你在前,我在後,與你快些打出去罷!”師徒二人發開四條手臂,左勾右打,使動拳法,一路向外打來。
  徐慶、小舫等倒也阻他們不住。一步步已到二門左近,正遇鳴臯同了湘帆、洪道進來。方才衆人打進門來的時候,周府家人在外看了一會,只見裏邊打得煙霧騰騰,連忙趕到興隆樓上報信。鳴臯等聽得呆子已經進去,衆弟兄隨後齊上,便同了湘帆、洪道飛奔過來。只見鐵昂同黃三保背對背貼著,一路打將出來,恐他到了街上,被他走了,又恐別人看見,進城去報信,不當穩便。要想關門,門已打壞,那二門口,已擁擠住了。見鐵昂兩條膊子,使得呼呼的風響,徐慶等阻他不住,知道這厮利害,便叫:“二位賢弟,緊守大!”湘帆、洪道好似石獅子一般,又似兩扇肉門,守得鐵桶一般。鳴臯一個騰步,已到鐵昂面前,劈手就是一拳,正對他小腹上打來。那鐵昂原系打得只有招架,難以還手,只因要想逃命,所以努力向前,怎經得加上一個超超等的生力軍來。見他來得迅速,連忙將手向下面劈去。那知鳴臯拳法精通,早已收轉,卻起左手兩個指頭,向面門直取眼目,名爲二龍搶珠。鐵昂叫聲:“且慢!”便把右臂向上一攔。不防背後這位令高徒,已被包行恭一把拖進裏邊。徐壽見鐵昂後門大開,便向尾間穴只一拳。鐵昂直撞出來,鳴臯隨手一把擒拿,抓住鐵昂的天頸骨上,向下直揿下去。鐵昂已打了半日,怎經得鳴臯的神力?被他揿到在地。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8回 軍師府鐵昂求計 鄭元龍走馬報信
  卻說禁軍都教頭鐵昂被徐鳴臯揿住,知道今日性命難保,便將雙手護住了前心兩脅,咬緊牙關,運動全身工夫,盡他們捶打,並不還手。鳴臯提起拳頭,結結實實的痛打一頓,再加徐壽、李武兩個加上些饒頭兒,打得鐵昂口噴鮮血。再說黃三保被包行恭拖翻在地,也打得七死八活。衆英雄見街上看的人擁擠滿了,有許多不便,眼見這兩個也打得勾了,再打定然性命不保,便放了手,由他們逃生而去。
  楊小舫走到裏頭,聽得羅季芳聲音在那裏罵人,只是看不見他躲在那裏。走到半宙邊一看,只見兩個呆子在淤泥內厮打,滾得一身臭泥漿,連忙喝住。王能、季芳還不肯放手。卻好鳴臯等進來,見了這般光景,又好氣,又好笑,罵道:“匹夫,好一個大師伯!還像什麽樣子?你們倒自己人先要厮打。”狄洪道把王能畜生長畜生短罵了一場,那二人方才扒起來。羅季芳自覺難以爲情,丁到笑將起來。王能看看季芳,看看自己,都是泥烏龜一般,忍不住也笑起來。衆弟兄無不絕倒。
  湘帆便叫家人到裏邊喚出韋媽來。韋媽見兩個教師已去,心中忐忐忑忑,恐怕鐵昂吃了虧,明日遷怒與他,聽得湘帆叫喚,便道:“周大爺,今日把他二個打了,明日倘來尋著我們,卻是怎處?”湘帆道:“你只管放心,天坍下來,有我姓周的頂著。你快去端整浴盆,取二套衣服過來,與二位大爺洗澡換衣服。”韋媽道:“周大爺要浴盆洗澡,容易得很,要衣服卻是沒有。我們只有女人衣裙,卻沒男人的衣衫。”湘帆道:“既如此,你只端整他二位洗澡就是。”韋媽連忙吩咐用人,引領季芳、王能到裏邊洗浴。湘帆取出四五兩銀子,叫家人到衣鋪裏買二套配身衣服,與他二人穿了。又與了韋媽十兩銀子,賠償他打壞東西門戶。時已將晚,衆英雄回轉周家而去。
  且說鐵昂同了黃三保達得性命,回到公館之中,忙取上等傷藥吃了,換了一身衣服,二人來到邺天慶府中。那邺天慶乃鐵昂的師父,他的拳棒工夫,稱爲天下第一條好漢。甯王收爲心腹,封他爲無敵大將軍,總管兵馬都元帥,綽號叫做飛天燕,實有萬夫不當之勇;而且輕身縱跳,馬上戰工,件件皆精。甯王曾誇口:“外有非非僧,內有邺天慶,何愁大事不成!”可想而知,這邺天慶的本事,不在非非僧之下。
  今日鐵昂同三保到來,見了天慶,哭訴其事,商量要奏知甯王,陷害湘帆性命。那知邺天慶聽了鐵昂一番言語,勃然大怒,罵道:“好個禁軍都教頭!被鄉下做工的打了,羞也不羞,將來還好出去衝鋒打仗,身臨大敵?大丈夫在百萬軍中,也要殺出殺進;卻遇幾個燒窯的,就吃這大虧,虧你有臉來告訴我!若被王爺知曉,莫說你沒有臉面,連我也少威光。快些與我閉了嘴罷!”罵得鐵昂、三保二人一佛勿出世,只得喏喏連聲,退將出來。
  回到公館之中,好不氣悶,埋怨三保道;“都是你不好。什麽鄉下人,看他們的樣子,可像做工的人?個個拳法精通,工夫甚高,不知那裏來的這班強盜。”三保道:“周大是個生意人,雖然愛弄拳棒,他一時那裏去聘請許多拳教師來?”鐵昂道:“我怎知他?只是須要想條計策,如何方可出這口無窮的怨氣?”三保道:“師父體要煩惱。我想李軍師神機妙算,我們何不與他商量,必有妙計,以報昨日之仇。”鐵昂道:“倘然他不肯,反把此事告知王爺,說我們如此沒用,反爲不美。”三保道:“只要送些銀子與他就是了。待徒弟去准備禮物,明日與師父同往。”鐵昂應允。
  三保回轉自己家中,備了一副厚禮,明日同了師父,來到軍師府內。李自然把禮物收了,就請書房中相見。鐵昂同三保拜見已畢,家人送上香茗。自然開言問道:“今日二位教頭光臨,蒙賜厚禮,貧道怎好無功受祿。未知二位教頭有何見教?”鐵昂道:“些些薄禮,何足挂齒。今日特來叩請大安,並有一事相商。”自然道:“請問何事?”鐵昂便將黃三保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自然道:“你可聽得他口音是那裏人?”三保道:“口音不一。也有江南人,也有山東人,陝西、蘇州都有在內,只是江南人多。”自然道:“容貌如何?”鐵昂道:“有的像武生,有的像強盜,有的像讀書人,都有在內。”自然道:“本領如何?”鐵昂道:“若沒本事的,我們也不吃他打得這樣了。”自然只把頭搖,道:“吾看此事,必須禀與王爺知曉。”鐵昂把眼看著三保。三保道:“軍師,這個卻使不得。王爺知道我們被做工人打傷,必然責我們沒用,枉做禁軍都教頭,將來怎好打仗?”自然哈哈大笑道:“你二位真是呆子。口是活的,誰教你依直說了?據貧道看來,這班人有些來曆,莫非就是俞謙手下這一班凶徒?”鐵昂道:“軍師怎樣曉得?”自然道:“王爺前年在蘇州擺設擂台,被揚州徐鶴將嚴虎打傷,就此得病而亡。羅德拖倒擂台,副台主造反,投入他一夥。後來金山寺殺死非非和尚,傷了多少大將。去年在太平縣拿住二名,後在鄱陽湖被劫。又在石棣山傷了五虎將。他們一意與王爺作對,由江南一路上來。計算他們的心思,豈有不來這裏之理?況且口音、形貌、本領,又皆符合。諒他們到此已久,那周湘帆是個好客之人,與他們氣味相投,定然入了夥伴。若不奏明千歲,設計拿住殺卻,將來爲禍不小!請二位放心便了。”鐵昂謝過了軍師,與黃三保各自回轉自己府中而去。
  李自然隨到離宮,來見甯王,奏明其事。甯王道:“軍師所見,定然無錯。本藩正恨他們入骨,如今天網恢恢,卻自來送死。只是這班強盜十分利害,軍師須要用心,體被他們漏網。”自然道:“千歲放心,貧道自有安排,管教一網打盡,以除後患。”甯王拔了一枝金批禦令交與自然,道:“全憑軍師妙計,諸將任你遣調便了。”李自然接過令箭,辭過甯王,出得宮來,天色已晚,准備來日行事。
  且說李自然有個家人,姓鄭名元龍,江西浮梁縣人氏。自小隨母來這南昌城外,在周湘帆家做乳娘,湘帆把他另眼相看。後來母親死了,湘帆一力營葬,時常照應他。前年酒後誤傷人命,又是湘帆買上買下,費了幾十兩銀子,遂得問了個監禁一年的罪名。獄官見他爲人能幹,叫他做了長隨。到去年薦到軍師府來。當日聽了李自然之言,暗想:“周湘帆是我的恩公,如今軍師進宮去了,奏知了甯王,一定要去拿捉。我不救他,誰人相救?趁著此時軍師未回,待我送個信去。”遂對同伴只說去送個親戚,少時就來,悄悄的來到後槽,牽了一匹馬,出了後門,跨上鞍韁,慢慢的出了城關,加上兩鞭,飛也似趕到周湘帆家內。跳下馬來,一直闖進書房。
  卻好周湘帆同著鳴臯、徐慶在那裏閑談,只見鄭元龍汗流滿面,氣色驚惶,湘帆心內別的一跳,忙道:“賢弟,何事這等驚慌?”元龍把鳴臯、徐慶看了一看,對湘帆道:“周大爺,禍事到了!只因昨日打了鐵教頭,今日與軍師商議。軍師料著江南一班快客,都在大爺府上。如今去見甯王,只怕早晚要來拿人。大爺可有此事麽?”湘帆道:“承蒙賢弟耽著天大的幹系,特來救我,豈敢相瞞?”指著鳴臯、徐慶道:“這位便是揚州賽孟嘗徐鳴臯,這位便是山東神箭手徐慶。”鄭元龍便向二人作一揖,道:“久慕大名,幸得相會!但我恐軍師回來查問,不得與義士相敘。”鳴臯、徐慶連忙還禮,道:“多蒙仗義,大德難忘。”那元龍對湘帆道:“大爺作速安備,他們來時快的。我們後會了。”說罷匆匆出門,跨上馬背,把手一拱,加鞭飛馬而去。
  周湘帆同了鳴臯、徐慶回到裏邊,會齊了衆人商議。不知如何准備,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49回 徐鳴臯智料奸謀 李自然發兵遣將
  話說鄭元龍去後,衆英雄商議如何准備。羅季芳道:“你們不要忙。等他來捉拿時,殺他個片甲不回,索性殺進城去,把甯王殺了,大家走他娘!”鳴臯道:“匹夫,不用你多言,卻看如此容易。無論王府之中,也有一班勇士,非比尋常,難以必勝;目今奸王反情雖露,朝廷未知,殺了縣令,尚且屠城,何況他王親國戚,怕你逃到那裏去?就算我與你都走了,卻不有累八弟?”徐慶道:“只須你我三人並狄賢弟師徒避開,其余他們未見過面,都不認識的,將來不過一場相打官司罷了。”
  湘帆正恐他們一齊去了,便道:“三兄之言有理。此去東南十裏,地名馬家村上,有個教師馬金標,爲人仗義疏財,小弟幼年曾拜他爲師過的。他也有些家業,而且房屋寬大,盡可盤桓。江湖上的九流三教,跑馬賣解,耍拳弄棍的,來到江西,無不先去投奔他,因此他府上常有諸色人等出入。大哥們住在那裏,十分安穩。待小弟寫信一封,命家僮相送大哥等去。且住半月十日,再作道理。楊兄、包弟、徐壽,在此相伴小弟的寂寞。如此可好?”鳴臯道;“也好。但據我看來,萬一事機決裂,有累周賢弟,如何是好?”湘帆道:“這也天命,何必過慮?”鳴臯道;“不然.常言人定勝天,又雲謀事在人,豈可知而不備乎?”遂叮囑湘帆幾句言語,湘帆點頭道是。即時趕到自己店鋪中,見了胞弟,把以上情節說明了。立刻叫漆匠當夜趕做招牌、圖章,改換別姓店號,店內往來賬簿,一齊換了。只說半月之前,盤與別人頂替。湘帆回到家中,把細軟重價物件,裝了十余只大皮箱,當夜收拾停當。一到天明,雇了幾乘車子,送妻子到嶽母家中去了。然後鳴臯同了季芳、徐慶、洪道、王能、李武,一行六位,衆英雄起身。湘帆即命家僮帶了書信,相送徐大爺等到馬家村金標家中而去。我且丟過一邊。
  話分兩頭。再說鄭元龍一馬進城時,已日落西山,依舊進了後門,把馬系好。走到外邊,恰好李自然回府,便叫元龍到各武將衙門,發下傳單,明日一早到軍師清聽令。
  到了來朝,軍師府大開轅門,大堂上打起三通聚將鼓來。那一班武將個個頂盔貫甲,一齊都到大堂上伺候。只聽得點子三聲,李自然升帳,諸將各各上前參見,站立兩旁。自然道:“邺將軍,貴門生鐵教頭與黃三保,被周湘帆聘來江南人所辱。貧道細問形蹤,料想必是俞謙收下一班凶徒,一定無差。昨日奏明王爺,奉旨掩捕。將軍帶領一千人馬,並眼線人等,人銜枚,馬摘鈴,悄悄的將周家圍住。將軍從前門而進,拿捉凶徒,務在必獲。”即命錢玉、佟環協助。邺天慶領命,隨同錢、佟二將去准備兵馬去了。自然又命雷大春引領五百人馬,去守住周家後門,倘有強徒逃出,勿得放過一人。即命徐定標、曹文龍協助。雷大春領命,同了徐、曹二將去了。——乃這徐、曹二將,昔年在揚州李家做過教師,近來投到王府,做個偏將。——自然又命殷飛紅帶領五百人馬,並眼線人等,去周家東南上二裏之遙,地名三岔口,三路往來要道,埋伏樹林之內,強徒如有漏網,必從此路而走,切勿放過一人。即命董天鵬、薛大慶協助。殷飛紅領命,同了董、薛二將去了。自然又命鐵昂、黃三保二人,把周家店鋪家業,一並封鎖抄襲,不得有誤。鐵、黃二人得了這個美差,欣然而去。李自然分撥已畢,自以爲手到擒拿,坐待逸獲,隨即退到裏邊,衆將各回府第。
  且說邺天慶在教場點齊兵馬,會同衆將,悄然起行。路上旗幡招展,甲胄鮮明,隊伍整嚴,刀槍耀目。不多時已到周家,各依將令行事。殷飛紅同了董天鵬、薛大慶,領著五百步兵,先去三岔口埋伏。雷大春與徐定標、曹文龍,把五百軍兵屯紮後門外,守得水泄不通。
  邺天慶同錢玉、佟環到了周家門首,吩咐將房屋團團圍住。一聲令下,衆三軍發一聲喊,把周家圍得鐵桶一般,便叫:“徒弟們,隨我進去!”鐵昂、三保先進門來,大叫:“周湘帆,出來見我!”湘帆早已得信,知曉官兵果然來了,也不慌忙,從容走到外邊,喝道:“我姓周的在此,你卻待怎的?”邺天慶走上前來,道:“周湘帆,我們今日非爲別事而來,只因奉了軍師將令,特查訪昔年江南一班越獄脫逃的凶手,只要驚動府上查看一過。若言昨日厮打之事,再也休題。只要沒得奸細,萬事罷了;若有奸細時,可早早獻出,還可恕你不知之罪。若待搜了出來,悔之晚矣。”湘帆見邺天慶循循有理,便道:“邱大將軍說那裏話來,想周某怎敢容留匪人?若說江南人,雖有一個施客人,卻是蘇州城內開張碗店的東家,乃十多年的主顧了。其余連江南人多沒有,怎說奸細?”隨同了邺天慶、鐵昂、黃三保、錢玉、佟環一班武將,一路來到裏邊,逐人盤問,多是家人仆婦。直到書房,楊小舫、包行恭二人坐在裏邊。
  看官,包行恭雖是江南人,只因在長安數年,變成一口陝西說話。徐壽亦是江南人,他十三歲跟了海鷗子遍遊天下,各處說話都能講得。方才雜在家僮裏面,因此更加查問不出。邺天慶盤問楊小舫根底,小舫道:“在下姓施,名子卿,一向碗業爲生,小店開設蘇州城內。與湘帆交往久年,今來結算帳目,並且要定燒貨物。”說得有憑有據。邺天慶暗想:“軍師原系臆料之事,又無憑據,真乃捕風捉影,虛動幹戈。你看有甚奸細在此?”
  正欲同衆人回轉,只見部下剛將錢玉,指著這位姓施的喝道:“你這厮明明是楊小舫,正是徐鶴、羅德的一黨,還要抵賴麽?”湘帆、行恭、小舫聽了,俱皆吃了一驚。小舫細看此人,有些面善。你道這錢玉是誰?卻原來就是金山寺知客僧至剛。他俗家名姓原叫錢玉,後來破了金山寺,甯王留在手下,叫他還俗的,所以他認得小舫。小舫心中暗想:“這厮聲音面貌,莫非金山寺的知客,那時被他漏網?”只是口內不肯應承。正在強辨,邺天慶道:“你也不必爭論,見了王爺,面奏虛實便了。”吩咐手下,把湘帆家主仆人等一齊拿下。湘帆道:“我有何罪,將我全家拿了?”邺天慶道:“你無罪時,王爺自然放你。俺們奉旨而來,你須怪我不得。”手下的部曲牙將,把家僮等一一捆綁,錢玉、佟環、鐵昂、三保,一齊上前來拿他三人。
  包行恭早已大怒,到此時那裏按捺得下,把腰內寶劍扯在手中。楊小姑也把雌雄劍出匣。周湘帆見他二人已出兵器,料想今日只得動手,亦將軍刀拔出鞘來。三人一齊上前迎敵。邺天慶哈哈大笑道:“你們想拒敵麽?今日任你英雄,插翅也飛不出天羅地網!”提著撲刀,正要動手,忽見一個家僮模樣,渾身黑服,手執單刀,從裏邊竄將出來,如一道黑光,一刃已到。天慶何等眼明手快,便把手中撲刀向上撩去。那人趁他勢力,飛身已上瓦房。邺天慶便叫:“錢玉、佟環,快上去擒他下來!”錢、佟二將應聲而上,三人在屋面上厮殺。邺天慶因爲鐵昂、三保身上有傷,叫他們把守大門,自己獨戰三人。包行恭暗想:“我等三個殺他一個,難道傷他不得?”那知邺天慶的工夫比衆不同。你若氣力平常,他也不過如此;你的氣力越大,他對付你越利害。故此他有耐戰之功,能戰幾日幾夜身不疲乏的本領。帆湘與行恭、小舫如走馬燈一般,把邺天慶圍在庭心,各人拚命厮殺。那知他不慌不忙,越戰越勇,一刀緊一刀,一刀快一刀。殺到後來十合之外,猶如風卷殘雲,但覺一團白光,呼呼風響,好似幾百把撲刀一齊砍來,使人沒處招架。殺得三人汗流浃背,莫說要想還手,連存身之地都沒有,只得東竄西跳,躲避不逞。包行恭知道不佳,觑個空閑,將身向大門內竄將出去,猶如一個流星,在鐵昂頭上而過。不知可能出去,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0回 小俠客箭射至剛僧 邺將軍力擒三勇士
  卻說包行恭飛身逸出,大叫:“二哥,走罷!”鐵昂恐其暗算,將頭一偏,行恭已到門外。我一口難說兩處。這裏與邺天慶交戰的時候,屋面上徐壽與錢玉、佟環,也在上邊厮殺。徐壽見二人勇猛,難以取勝,暗想:“我隨師數年,學成如此本領,以爲天下無兩。那知世上英雄,如此之多。這兩個偏將,怎這等利害?今日他們三人只怕難以脫身,不如待殺出重圍,到主人處送個信息,再作商量。”想定主意,賣個破綻,跳出圈子外來,觑定這說破楊小舫的那厮飕的一弩,果然矢無虛發,一弩正貫咽喉,錢玉翻身下屋。
  這裏包行恭逃出門來的時候,恰巧錢玉跌下庭心,王府衆將吃了一驚。包行恭趁勢殺出重圍而去。邺天慶見傷了錢玉,心中大怒,大吼一聲,把楊小舫擒下。湘帆隨後竄上瓦房。恰巧雷大春守住後門,聞報衆賊在前門厮殺,吩咐徐定標、曹文龍謹守後門,自己跳上瓦房,依著殺聲,直到前邊。正遇湘帆上屋,不防雷大春到來,出其不意,一把拿住,擲下庭心,喝教衆軍士縛了。
  且說徐壽一弩射翻了錢玉,跳下瓦房,把衆兵了砍瓜切菜,殺出重圍去了。佟環怕他暗箭,不敢窮追,虛張聲勢追了一程,也就罷了。行恭、徐壽二人,雖然殺了出來,無如這裏只有一條官道,一面是進城的路,一面便是往三岔口的。徐壽初到這裏,不識路徑,卻向進城的一頭逃去。走了一程,方知錯了,便向橫裏東轉西抹,一陣兜抄,倒被他走了。
  那包行恭卻望三岔口而走,正是到馬家村的道路。無奈前有埋伏,行恭那裏知道。行不到二裏,前面一派松林,岔生歧路,一面向梅村去的,一面到馬家村去的。行恭正在躊躇,林內跳出一員大將,手提九環潑風刀,大叫:“先鋒大將殷飛紅在此,奸細往那裏走!”當頭一刀砍來。行恭叫聲:“不好,此處有了代兵,我命難保!”慌將寶劍架開,覺得十分沈重,虎口有些震痛,暗想此人不比方才屋瓦上的可比,若與對壘,定被拿了,不如走爲上著。轉定念頭,便向殷飛紅虛晃一劍,正待要走,不防樹林中伸出二三十只撓鈎,將行恭拖翻在地,衆軍士發一聲喊,一齊上前,將他縛了。殷飛紅大喜,便教衆軍兵回城繳令。
  行不到半裏,只見邺天慶同了雷大春、佟環、徐定標、曹文龍並偏裨牙將,追趕前來。見殷飛紅拿下了一個奸細,便道:“草草只走了家僮,我們也可口城繳令的了。”隨吩咐把錢玉屍首買棺成殓,帶了衆將三軍,回城而去。
  鐵昂同黃三保把周家房屋封鎖了,便到他磁器店中,卻招牌已換了別人家的店號。查問情由,已于半月之前,盤與姓張的開了。鐵昂將店內賬簿拿來一看,果然不差,便問:“周湘帆何故盤于他人?”那掌櫃的禀道:“教頭不知,湘帆平日不肯經理生意,只喜結交朋友,費用甚大。連年來暗中虧耗,外人那裏知道?故而將田房産業,盡皆賠償他人,只留自己這一所住宅。”鐵昂聽了,無可如何,只得將言回覆軍師,不表。
  且說邺天慶回進城中,直到軍師府內,把周家衆家人並三名奸細繳令。李自然記了衆將功勞,衆三軍皆有犒賞,遂即奏明甯王。甯王親自提審,湘帆、小舫、行恭三人,俱各認了,但家僮輩無罪,求恩赦了他們。甯王將家人細細審過,皆系江西小民,便一齊放了,單把三名要犯,喝教推出午門斬了。李自然奏道;“請千歲暫息雷霆之怒。想凶徒已落陷阱,插翅也難飛去。依臣愚見,不如收禁天牢,等待拿住羅德、徐鶴等爲首正犯,一面申奏朝廷,將活口與俞謙對質過了,然後開刀,好問俞謙個謀害王親的罪名。”甯正准奏,吩咐將三犯禁在牢中“末”字號內,發十名骁尉看守。要知這個監牢,在王府中最灣曲的所在,四面銅牆鐵壁,一路埋伏重重,連飛鳥也難出進。他三人命犯牢獄之災,此時收禁了進去,直要到後書徐鳴臯三探甯王府,七子十三生大會江西,徐鳴臯請了五位劍俠大鬧離宮,傷了王府多少上將,方才把三人救出天羅地網,此是後話。
  我且按下藩邸一邊,再說徐壽逃了出來,一路大圈轉,來到馬家村地方。原來好個所在:山清水秀,綠柳成行,一村有三五百家人家,房舍華好,路徑十分曲折。這馬家村俗名叫做八陣圖,外方人初到此間,必要迷途。徐壽走到裏邊,行了好半歇,卻仍到了原處。走了數遍,穿來穿去,多是樹林。但聞隱隱的雞犬之聲,如在東邊,向東走,又向西邊,總摸不著入村的路徑。暗道:“這也奇了,世間豈有這等所在?”就向林子裏坐著,歇息一回,等有人來問個信兒。
  方才坐定,只見一個鄉人,挑著兩只筐籃,籃內都是零星物件。暗想此人必定村裏居人,進城去買東西回來的。便立起身,上前把手一拱,叫聲:“大哥請了,在下要到馬家村馬教師家裏,望大哥指引。”那鄉人道:“你要到馬金標家去麽?只跟了我走就是。”徐壽謝了一聲,就跟著他一路走去。轉過樹林,卻望了來的方向倒兜轉來。徐壽道:“大哥如此走法,卻是倒退回去了。”那鄉人笑道:“這裏的路,要進先退,要退卻進。你若順灣倒灣,一路向前,今年走到明年,也只仍在這裏。此地乃開國功臣劉基軍師隱居之所,俗名叫做八陣圖,就是這個意思。”
  一路講講說說,不多一會,已到村中。只見房屋高大,鱗次栉比,地雖無多,布置得灣環曲折。徐壽心中大喜,喝彩道:“好個所在,真乃別有洞天!”走過了二村,來到一處,四面竹園環抱,中間一村房屋,約莫數十余家。那鄉人指著前面高牆之內說:“小客官,那家便是馬金標家裏。”說著挑了擔子,唱著山歌,向有首轉灣去了。
  徐壽謝了鄉人,走到馬家門首。只見裏邊走出一個大漢,原來正是羅季芳。便道:“羅大爺,我主人可在裏邊?”季芳道:“阿壽,你來做甚?老二在裏頭。”徐壽也不回言?一直走到廳上,見馬金標同著徐鳴臯、徐慶、狄洪道、王能、李武齊齊坐著。那馬金標年紀五十光景,生得相貌堂堂,三縷長髯,半已花白,身穿葛布箭幹,足登緊統骁靴,正與衆人說話。槍步上前,見了鳴臯與衆英雄,兜了一個總揖。鳴臯道:“徐壽,見過了馬師爺。”徐壽忙又作了一揖。馬金標還禮道;“原來就是徐壽兄弟,果然好一表人物。”鳴臯忙問:“周家怎樣了?”徐壽把方才的事,細說一遍,“現在三人尚未脫身。只是這班奸黨好生利害,看來凶多吉少。”
  羅季芳也跟到裏邊,聽了徐壽之言,便叫:“老二,我們何不殺到周家,把這班奸賊殺了!”鳴臯道:“呆子,你只這般容易!只怕此時他三人已被拿進城關的了。這是我的不是,不該把小舫留在那裏,豈不是我害了他三人性命!”徐慶道:“此事也難怪他,誰曉得這賊禿,當日被他漏網?”馬金標道:“事已如此,據我看來,還是差人去城中打聽消息,再作道理。”鳴臯道:“教師說得是。但叫誰人去好?”馬金標道:“待我去探來。”鳴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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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勞教師。”金標道:“說什麽話。況且小徒分上,理當如此。”說罷抽身便走。衆弟兄惶惶惑惑,坐立不安。
  到了黃昏時候,金標回來。衆人忙問怎樣了,金標道:“還好,尚是不幸中之幸。周湘帆一家兒,並包行恭、楊小舫一齊拿進城關,那家僮人等,多好出來了。甯王要把他三人斬首。倒是李軍師說了下來,如今拘禁天牢,要等拿了衆人,一齊開刀。我們且慢慢地想法劫救出來。只是一件難處:王府裏的牢監極其秘密,外人尋都尋不到的。”鳴臯聽了金標之言,知他三人未傷性命,心中略定,便要單身私探王府牢監,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1回 徐鳴臯一探甯王府 朱宸濠疏劾俞巡撫
  卻說徐鳴臯聞得楊小舫、周湘帆等被擒,禁在王府監牢,暗想:“周湘帆好好一家人家嘟是我們連累與他,如今拘在牢中,如何不去相救?前年在蘇州司監之內,人不知,鬼不覺,把羅季芳劫救了出來。如今何不私進王府之中,豈有尋不見監牢之理?待我見機行事,先去探他一探。若然戒備果嚴,再與徐慶同去。”思前想後,只得如此。
  當夜到了三更時分,周身紮束停當,插了單刀,出了房門,飛身上屋。但見明月如晝,萬裏無雲,暗想:“此村路途盤曲。雖問過馬金標,他說休管道路闊狹進退,但記有冬青樹,即不迷失。”隨向前下了房廊,一路前行。果然五步一株,十步一株,出村在右,進村在左。到了轉灣之處,但望前邊冬青在右面,便是出路。依法而行,不多時出了八陣圖來,放開大步,連竄帶縱,快如飛鳥。
  到了城垣,越城而進,竟到王府之中。上得瓦房,靜悄悄寂無聲息。在瓦面上四面兜抄,但見房廊鱗次,殿閣重重,那裏去尋得牢獄?遙望最高之處,上接青雲,暗想此必淩霄寶閣,那邊便是離宮,飛身跳到其間。只見一殿之中,燈光分外明亮。將身伏在檐頭,把頭倒垂下去,只見二位大夫、幾個內官,正同著甯王出外,由東郎冉冉行來,一路說著閑話,只是聽不清楚。過了回廊,二位大夫躬身立住,內官掌了紅燈,同甯王進離宮而去。二位大夫從東角門轉到外邊去了。
  鳴臯見殿上無人,跳下瓦房,入到裏邊。見左首三間密室,上有金匾“軍機處”三字。走得軍機房內,見桌上排著文房四寶,硯池內磨墨未幹。旁邊一具十景櫥中有奏折,扯開一看,吃了一驚。只見奏折之中,夾一個大紅束帖,原來正是周湘帆結義的帖兒,十二個弟兄姓名籍貫、三代履曆,齊齊排列。將奏折從頭一看,乃是奏明天子,參劾“江南巡撫俞謙謀爲不軌,收羅亡命羅德、慕容貞、徐慶、徐鶴、楊小舫、狄洪道、包行恭、周湘帆、王能、李武、伍天熊、徐壽等一十二人,謀刺親王,意圖叛逆。前年打毀奉旨擂台,殺傷百姓無數,燒掠金山禅寺,殺死藩王替僧,共傷禅客增人一千余人,即是此一班潑賊。太平縣知風拿獲二名——羅德、王能,具有銀牌爲證,顯系俞謙指使。後來被羽黨沿途劫奪,無法無天,渺視國法。目今膽大如天,竟敢幹犯臣宮,左右俱受重傷。臣命將校拿獲三名叛逆凶徒楊小舫、包行恭、周湘帆,現在收禁牢中,候旨發落。內中周湘帆乃本地土豪,爲富不仁,窩留匪類,搜出結義憑據,開載十二凶徒在上。內有‘患難相扶、同享富貴’等語,顯得效學十三太保故事,非謀叛造反而何?今將銀牌僞帖,一並呈上龍案,祈聖上將俞謙拿問,交刑部從嚴治罪。一面速發禦旨,拿提過黨羅德等九名,著各州各府,嚴拿務獲,切勿聽其漏網。頒行天下,以清妖孽而肅官方”等語。鳴臯看畢,只見旁邊又有信劄一封,乃甯王寄與朱甯、張銳的信劄,內有黃金二百兩,托朱、張二個太監,要在天子面前,教他將俞謙害死,並捉拿九位弟兄等情。
  鳴臯想道;“奏章上說有銀牌,銀牌總在這裏。”將櫥中翻看一口,果然在內。鳴臯一並取了,塞在懷中。出得軍機房,上了瓦屋,再到裏邊,來尋監牢所在。東尋西看,那有影響。暗想房屋數千余間,到那一方去尋好?諒必居中定是奸王的宮院,監牢斷不在此;四周外近于外邊,又不秘密,亦斷不在此。約來總在禦花園的左近。那裏的地,最是秘密所在。想定主意,竟到禦花園內。但見樓台殿閣,畫棟雕梁,裝飾得神仙境界一般。荷池內畫舫龍舟,彩畫鮮明,假山疊疊,堆得玲珑絕巧,樹木蓊翳,回廊曲折,奇花異草,怪獸珍禽,無所不有。
  鳴臯無心玩景,來到一只亭子之中,憩坐片刻,上有“翠薇亭”三字。坐了一會,倚在欄幹,望那左首一只旱船之中,有二人在彼幹那不端之事。你道何等之人?原來一個花兒匠,引著個小太監,在旱船中榻床上雞奸。月明之下,鳴臯看得清楚。少頃,二人畢事,小太監由那邊去了,這花兒匠回身轉來,正從翠薇亭旁走過。鳴臯蓦然躍出,將花兒匠一把拿住,喝道:“不要叫,叫便吃刀!”那花兒匠被他夾頸應抓住,扭轉頭來,見他手中雪亮的鋼刀,嚇得魂不附體,叫道:“爺爺饒命,今日頭一回,下次再不敢了!”鳴臯道:“那不來管你。你只說監牢在那裏,我便饒你性命。若有半句虛言,一刀兩段!”那花兒匠戰戰兢兢的說道:“爺爺,監牢就在那邊。出了花園,向東轉去,只一箭之遙。進了月洞門,順手轉灣,見一帶屋宇,中間的牆壁是假的,可以推得開來,進去就是了。”鳴臯道:“可有謊言?”花兒匠道:“我若說謊,不得好死!”鳴臯道:“你要好死,我便送你西方極樂世界去罷!”手起一刀,分爲兩段,將屍首提到假山僻處,塞在山孔之中。只因王府花園浩大,人迹走不到處,後來屍首爛在假山洞內,無人知曉,也是他的惡報。我一言丟過。
  再說徐鳴臯依了他的言語,出了禦花園。向東轉過幾處殿閣,果有月洞門。進得裏邊,右手過去,走到中間一間屋內,將牆推時,那裏推得開來?左右東西,四面推來,都推不開來。正在躊躇,忽聽得人語嘈雜而來。鳴臯一個騰步,已到外邊,飛身跳上對面一只六角亭上,將身伏在亭子上面。只見有五六個人走來,內有三四個骁尉模樣,二個家人打扮,提著燈火食馌,一路說話而來。進得屋內,在柱間扭動機關,那一垛牆垣歎的開了,二個家人走將進去。鳴臯思想:“不如待我搶進裏邊,探個消息。”
  正欲跳下亭來,只見那門內爍的一道黑影,直撲到亭後而去。鳴臯吃了一驚,道:“此乃我道中人。莫非三人之中,逃了一個出來?”又想這三人沒有這般工夫。遂即旋轉身來,只見那人已到亭上,被他夾背一把拿住,輕輕喝道:“你好大膽,敢到這裏窺探形蹤,意欲反牢劫獄!我且拿你去見甯王。”鳴臯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原來卻是一枝梅,心中大喜,便道:“二哥,你怎的卻在這裏,幾時到此?”一枝梅道:“此地非是說話之所,且到那邊坐地。”
  二人同下亭子,來到方才望見的旱船中。此處最是幽僻,人走不到之所。二人坐下,鳴臯問道:“二哥去尋小弟,可曾遇見誰來?今日怎地在此?既到裏面,亦見三位兄弟否?”一枝梅道:“前事一言難盡,無暇告訴。今日回轉南昌,見湘帆家門上貼著十字封條,心中驚駭,諒必弟兄們弄出事來。隨向市中探聽,聞說楊小舫、包行恭、周湘帆三個捉入王府,拘在天牢,其余盡皆走脫,又不知避居何處。到了黃昏,來到此間,恰遇一班看守監牢骁尉經過,我便跟到裏邊。誰知重重埋伏,鳥雀難以進去,若欲相救他們,除非令師等到來。直候至如今,有人開門,方能脫身出外。賢弟切勿輕進。此中門戶重重,有的只能外開,有的只能裏開,若到中間之處,插翅也難飛出。而且其中埋伏機關,比金山寺十倍利害。衆弟兄現在何處?”鳴臯把以前之事告訴一遍,“現在衆人俱在馬家村暫避。”又把方才私入軍機房之事說了,懷中取出奏折、信劄、黃金、銀牌,與一枝梅看了。一枝梅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且到馬家村再商。”
  二人上了瓦房,一路連竄帶縱,來到一處,望見燈火明亮,隱隱聞得喧嚷之聲。二人心疑,立住了細聽,卻又聽不清楚。鳴臯道:“二哥,莫非三位兄弟,被他們搒掠否?”一枝梅道:“我們且去看來。”二人遂即飛步前往,向下面窺探。不知果系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2回 王府戒嚴防刺客 村店談心遇異人
  卻說一枝梅同了徐鳴臯二人,來到前面,伏在瓦上,窺見對面一只大廳之上。排開數席酒肴,約有二三十人在那裏飲酒。原來這日乃余半仙的生日,那同僚官員,都在那裏吃壽酒,尚未散席。兩旁站著衆家丁伺候。居中坐的,正是軍師李自然。上首邺天慶、殷飛紅、雷大春、鐵昂、波羅僧、鐵背道人;下首余半仙同著妹子余秀英,並一班徒弟,還有幾個得寵的太監,並幾個武將。只吃得杯盤狼藉,歡呼暢飲。
  鳴臯道:“二哥,這上首坐的,便是邺天慶,最是利害。若能除了此人,其余就不妨事了。”一枝梅道:“衆人都在那裏,不便下手。況且余半仙兄妹妖法利害,你我下去,定遭不測。也罷,待我賞他一彈。”遂向身邊袋內摸出一個彈子,照准邺天慶劈面打來。那天慶正在飲酒,不提防有人暗算。方欲舉杯就口,忽地一彈飛來,忙將頭偏躲,已來不及,中在眼梢之上。幸虧天慶工夫到家,只打眼前金光亂射,大叫一聲:“有奸細!”霎時間衆人各出刀劍在手,一齊跳到庭心。衆家丁忙將燈火擎起。那知時交四鼓,月已西沈,亮處望到暗處,卻不清楚,不知瓦房上有多少奸細,故此不敢上屋。正在擾攘,呼的又是一彈飛來,波羅僮眼明手快,扯將手中戒刀一隔,那彈正打在刀上,噹的一響,打得火星直爆。邺天慶大怒,他的眼睛黑夜能辨锱铢,雖然左眼中彈,右眼依然無恙,見衆人不敢上去,便提了一柄樸刀,飛身上瓦。鐵昂見老師上去,也便跳上瓦房。雷大春、殷飛紅、鐵背道人,一齊跟梢而上。只有波羅僧同余家兄妹,以及幾個不善飛行的,守在下邊。
  且說一枝梅見邺天慶提刀出來,便道:“賢弟,走罷!”二人旋轉身來,向外便走。鳴臯回頭一看,見有四五人追趕,知道都是定做的好手,難以抵敵,遂跟定一枝梅飛奔而走。出了王宮,在于民房上面,不管東西南北,向前而去。前逃的是疾雷掣電,後趕的是風卷殘雲。趕了一程,邺天慶回頭一看,見背後四人追趕不上,相離甚遠,只得獨自一人追趕。看看趕上,卻被一枝梅又發一彈,天慶急閃,那彈從耳邊擦過。天慶暗想:“眼上疼痛難當,衆人又落在後邊,這二個也非善良之輩,不如回去,再作道理。”
  轉定念頭,旋身回轉,遂同鐵昂等到了王宮。天已黎明,一同奏知甯王。早有軍機房報稱夜來失去奏章、信劄、黃金、銀牌之事。甯王大怒道:“這班逆賊,直如此大膽!竟敢私入王宮,意圖行刺,偷盜奏章等物,彈傷無敵大將。”吩咐再寫表章,申奏朝廷,備下金珠禮物,差黃三保星夜趕進京都,先見了朱甯、張銳,務要將俞謙拿問定罪,發诏拿捉羽黨,頒行天下。一面吩咐大小將官及侍衛人等,嚴爲防備。命雷大春、鐵昂、殷飛紅、鐵背道人各領禦林軍,每夜輪流在王宮內外終夜梭巡,離宮內安排埋伏。又選八十個頭等侍尉,弓上弦、刀出鞘保護。又命余秀英帶領一百名女兵,保衛空中嫔妃。又命余半仙封爲副軍師之職,幫同李自然、波羅僧,將精兵十萬,繞紮王宮之外。邺天慶鎮守宮門,總理內外。把一座藩王宮殿,變做了劍樹刀山,旗幡招展,戈戟如麻,戒備得鳥雀也難飛入。那黃三保領了甯王主意,背上黃布包囊,帶了一個伴當,兩騎馬日夜趕路,向北京而去。
  且說馬家村衆弟兄早上起身,不見了鳴臯,料想他私入王宮,探聽三人消息,至今不見回來,定然凶多吉少。羅季芳欲進城去打聽,徐慶止住道:“你卻去不得,待我去探個下落。”當下徐慶獨自進城而去。城門上十分緊急,徐慶不敢進城,就在城外打聽。聞得茶坊、酒肆三三兩兩傳說,昨夜有二個奸細私入王宮,行刺未成,盜去金珠無數,邺大將軍亦被打傷,後來追趕未獲;今日王宮外屯紮十萬雄兵,內外如何嚴備,各城門如何緊急,客寓內如何嚴查,若有容留奸細者,一體同罪,故而今日城中移兵統衆,熱鬧紛紛。徐慶道;“我也這般想。或者傳言之訛,少不得就要回來,便知端的。”
  不說馬家村衆人猜疑不定,且說一枝梅、徐鳴臯見後面追兵已去,天色漸明,遂緩緩而行。不知不覺這一回兒,直奔了七八十裏,前面卻是山路。二人迤逦前行,只見三岔路口樹林上,挂一面尖角小旗。鳴臯道:“二哥,這條路內有酒店在彼,我們腹中饑餓,且去飲一杯酒兒。”一枝梅道:“甚好。”二人便轉灣進去。約有半裏,果見一排草屋。門前挑出酒簾。走到裏邊一看,卻是三間茅屋,雖則山居,倒也收拾得清潔,竹台竹椅,寬大軒豁。裏邊飲酒之人,先兩席在彼。二人揀了一副座頭坐下,酒保擺上二只杯子,二雙竹著。鳴臯道:“先打兩壺上好汾酒來。可有什麽下酒?”酒保道:“我們出名的好醬牛肉、白斬雞、腌鴨子,還有肥大蔥椒田雞,也有蔬菜。”一枝梅道:“每樣切一盤來,有薄餅拿幾十張來。”酒保應聲:“曉得。”便去搬上一桌,擺了七八樣。
  二人飲了數杯,見那旁邊一只台上坐著一人,在彼獨酌。生得形容古怪,相貌威嚴,高顴闊額,落腮胡子,頭戴逍遙巾,身穿元色道袍,台上放著一口寶劍,將大盞自斟自飲。一枝梅道:“賢弟,此人有些異相,必非等閑之輩。”鳴臯點頭道是。便問:“二哥,你說尋我,究竟怎地?”一枝梅道:“那日我依了李武之言,到了安義山中四處找尋。一連數日,全無蹤迹。忽見一個麗人,與我同行,漸通言語,說是家在前邊不遠。我想深山之內,安得有此豔妝女子,心中早已疑惑。走到前邊,果有一所高大房屋。他便邀我入內,獻茶,眉來眼去,迷惑于我。我便假意周全,問他閥閱。他說父親在時,官居極品,告老林泉,住居此地,單生他一女,小字芳蘭。後來父親去世,家道陵夷。如今存個使女司炊,一個蒼頭應門,其館別無他人,遂要我入贅爲婚。我想世間豈有如此易事?心中有些明白,知他莫非山精妖魅。將他面容細看,雖則美麗,卻有一股殺氣。我便將計就計,應允了他。引到樓上,房中陳設華麗異常。少頃,主婢二人下樓去備酒肴。我四面觀看,忽見床頭挂著一條帶子,知是賢弟之物,吃了一驚。暗想此女一定妖精。想你莫非亦被他吃了?只不知什麽精怪。常言道:先下手爲強,慢下手遭殃。想定主意,守在房門背後,拔刀伺候。少頃女子進來,被我一刀殺了。只聽豁辣一聲,好似天翻地覆,樓房立時塌倒。我便跳將出來,原來一條極大的蟒蛇,早已身首異處。那婢女、蒼頭逃遁去了。細看那房子,卻是一座墳瑩。我便放起一把火,連房屋一並燒了。後來又尋了兩日,毫無蹤迹。我想你衣履不見,或者未被這妖精傷害,遂即回到南昌。只見周家房屋封閉,細細打聽,方知他三人被禁王府牢中,你們不知去向。故而昨欲去探望他們,設法相救,亦可問你下落。那知難以進去,卻會見了你。你卻究竟在于何處?”鳴臯把遇見芳蘭,與李武失散,被他迷得幾乎傷命,後來幸得師伯玄貞子到來,命小僮徐壽相救的話,細細說了一遍。又喚酒保添上兩壺酒來,你一杯,我一杯。講起甯王之事,今後必然嚴備,如何救三位兄弟?一枝梅道:“邺天慶本領高強,余半仙妖法利害,更兼鐵昂、雷大春等輩相助,看來斷難再去。若要救得三人性命,除非令師等到來。”鳴臯道:“只是沒處去尋他,奈何?”
  二人正在說著,忽見旁邊桌上飲酒的胡子忽然站起身來,將一枝梅、鳴臯二人一把一個,夾頸皮拿住,大笑道:“好,甯王出了萬金重賞,拿捉你們。原來卻在這裏!”鳴臯等嚇得魂不附體。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3回 甯藩府禁軍爲盜 趙王莊歃血練兵
  卻說弟兄二人在山村酒家對酌談心,忽被那人抓住,吃驚非小。要待掙紮,卻覺四體疲麻,不能用力。鳴臯道:“你當我們是誰?”那個笑道:“你乃各處嚴拿不到的揚州徐鳴臯,他是積案如山的常州一枝梅,想來瞞過我麽?”鳴臯料想隱瞞不過,便把雙眉直豎,虎目圓睜,說道:“你當真要拿我們?”那人把手放了,笑道;“我來拿你做什麽?”二人俱向那人作揖道;“請問豪傑高姓大名,貴鄉何處?”那人道:“老夫到處爲家,久忘姓氏,如鹪鹩之寄于一枝,就叫做鹪寄生。”二人聽了,納頭便拜,道:“久聞老師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拜尊顔,實爲萬幸!”鹪寄生雙手扶起,道:“前日遇尊師,因他兄弟們南海有事,不得便來,故此叮囑老夫相助賢契們一臂。”鳴臯聽了,喜出望外,便問:“師父師伯,可要到此?”鹪寄生道:“不過遲早之間,必然一同到此。”
  鳴臯說起前事:“衆人避居馬家村馬金標家內。現有楊小舫、包行恭、周湘帆三位兄弟陷于藩邸,小侄欲想劫救,昨夜私入王府,那知准備甚嚴,無從入內,只盜得妻疏書信在此。後被邺賊追趕至此,卻與老師相會。”鹪寄生道:“甯藩凶焰未衰,氣數未絕,一時不能下手。小舫等雖被拘囚,諒無妨礙。余七妖術利害,須待四兄到來,方可收伏他們。”鳴臯道:“余七何人?”鹪寄生道:“人稱他余半仙,乃白蓮教之首有撒豆成兵之術,移山倒海之能。他有個妹子叫做余秀英,尤其利害能詛咒傷人之法,又將穢物煉成百萬鋼針,名萬弩陳。隨你道術高妙,遇即傷身,神仙也都害怕,故此我等所慮者在此。若待四兄傀儡生到來,他有旋轉乾坤之力,挽回造化之能,正能克邪,方可成就。”看官,後來甯王造反,王守仁執掌總制三邊都禦史,拜帥征剿,余半仙兄妹二人,用釘頭七箭書之遺法,要拜死王守仁。幸得草上飛焦大鵬盜出草人,保了性命,此是後話。
  當時徐鳴臯聽了鹪寄生之言,呆了半晌,說道:“他們有如此邪術,如何救得三家兄弟出來?”鹪寄生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且放心。你的大師伯玄貞子,他精通數術,能知未來之事。前日同令師海鷗子到南海去,與我路遇,敘談半日,言及你們十二俠士義結金蘭,後來剿滅宸濠,全仗你十二人之力。如此看來,他三人決無妨礙。”鳴臯、一枝梅聽了,方才放心。三人重新並在一桌上,開懷暢飲。徐鳴臯講起前事,鹪寄生十分器重,贊歎一回。
  一枝梅喚過酒保,會了錢鈔,三人緩緩而行。一路上講那豪傑的做事,望馬家村來。卻又不走原路,大圈轉要繞去南昌城而走,約有百余裏路程。方才出店門時節,已有申牌時候,走不上三十裏,只見金烏西墜,玉兔東升。鳴臯道:“若得那裏借宿一宵也好。”一枝梅指著道:“這邊不是村莊來了?”鳴臯定睛一看,遠遠望見一帶樹林裏頭縷縷炊煙,便道:“果然那裏是個村落。”三人兜轉曲折,來到那裏,卻是個大大的村莊,約有二三百家人家,也有許多鄉店、茶坊、酒肆,頗形熱鬧,房舍亦甚華麗,像個殷富的所在。只是每家門前,各插一面白旗,並刀槍之類,排列兩旁。店內的人都是短衣窄袖,好似等待厮殺的模樣。三人看了,心中疑惑,暗想地近省城,況且藩邸重兵屯紮,豈有強盜到來,卻如此防備?便到一家酒店裏來。鳴臯便叫酒保到來,說道:“我們路過此地,欲在寶店借宿一宵。先把酒飯來吃,明日一並償價。”酒保道:“小店盡有潔淨床榻,上好的汾酒,各樣小吃全備,客官只管點菜便了。”鹪寄生道:“不用點菜,把好的拿來,做些薄餅充饑。”酒保答應一聲,不多時搬到桌上,便與他們斟下三大杯酒。
  一枝梅道:“你們這裏准備那旗幟刀槍何用?”酒保道:“客官,你們是遠方人,不知這裏的緣故。我們這個村莊,喚做趙王莊,共有三百余家人家,二千有余人口,卻只王、趙二姓。當初只有兩家人家,一姓趙,一姓王。那姓王的無後,送過繼了趙家之子。此地風水極好,財丁兩旺,子孫茂盛,至今遂成了大村莊。故此村中兩姓,尚且趙、王一族。向來太平無事。不料近年來出了一班強盜,聞得村中殷富,時常黑夜搶劫,騷擾居民。因此合莊商議,准備器械刀槍,提防盜賊。若有強徒到來,鳴金爲號,齊心殺賊。一處有警,合村救應,協力同心。大家歃血爲盟,也有七百余個壯丁。近來請了二位教師,一個叫做獨眼龍楊挺,善用一條鐵棍,曾把那山角嘴打下一大塊來。他專教人練硬工夫,癞團經、龍吞工,利害不過的。一個叫做雙刀將殷壽,善用兩把柳葉雙刀,使發了水都潑不進去。他專練的是內工。二人時常比試耍子,那獨眼龍雖勇,卻每每輸在他手裏。那二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殷、楊二將,這裏村中的族長趙員外聘請了來,保護村莊,並教習村內壯丁武藝。因此近來軍威大盛,整頓得如火如錦。前月一班強盜到來,被我們殺得片甲不回,如今安靜得多了,諒他們不敢再來的了。”鳴臯道:“豈有此理。這裏地近省垣,況有甯藩軍兵屯紮,如何容那強盜猖獗?你們不會去禀報的麽?”酒保道:“嗳,就是這個不好。”正要說下去,只見那櫃台裏坐著個老者,喝住道;“你不去照顧生意,只管噜裏噜蘇,算甚麽?”那酒保含著羞臉去了。
  鳴臯等飲了一回酒,用了面飯,見時候不早,遂到裏邊廂房內來。酒保拿了三床被褥,鋪置停當。三人坐在榻上說說談談,正要安睡,忽聽得一片鑼聲響亮,門外一匹馬飛跑而過,口內只叫:“強盜大夥到來報仇,在西山路進來,離村只有三裏了,大家並力殺賊!”一霎時人聲鼎沸,遍處鑼聲。三人忙到庭心,跳上瓦房觀看。月明之下,望見遠遠的一枝兵馬,沿山迤逦而來,約有四五百人,走的走,馬的馬,人銜枚,馬摘鈴,燈火全無,悄悄然過來。那趙王莊上,衆壯丁紛紛站立門外,手中各執刀槍火把,照耀得白日一般。只見兩個教頭手提家夥,指揮趙員外二個兒子趙文、趙武,並王仁祖、王仁義弟兄二人:“各引壯丁二百,在莊前樹林中埋伏,等待強盜殺入村中,過了一半,截住厮殺,前後夾攻。務要並力向前,不得有誤!”衆人齊聲答應,分門埋伏去了。那楊挺、殷壽,帶領三百余壯丁,迎上前去。恰好強徒到來,將火把上竹筒抽去,霎時照耀如同白日,發一聲喊,衝將過來。
  鳴臯等在屋上看得分明,對一枝梅道;“二哥,你看這枝人馬,不像那烏合的強盜,卻是有紀律之王師。我想那酒保說話有因,莫非是老奸的軍兵作此不肖?”一枝梅道:“賢弟之言不錯。但是官軍私出爲盜,不過數人或數十人而已,豈有公然成隊而來,與開仗一般?難道帶兵官也是有分的?今有一營多兵馬出來,那主將豈有不知之理?”
  正在談論,那楊、殷二教師領了三百余壯丁,已與強盜的頭隊接著,在村外一片空地上厮殺起來。那爲首的強盜頭上紮巾,身穿軟甲,手執方天戟,坐下戰馬,直衝過來。這裏殷壽舞動雙刀,接住厮殺。第二個強盜渾身緊裝紮束,卻是步下,使一對雙股劍,上前助戰,恰好楊挺上前敵住。四人分做兩對兒厮殺,兩旁壯丁啰兵呐喊助威。戰了二三十合,不分勝敗。忽見啰兵隊伍捎開,一將飛馬上前,頭帶獸頭盔,身穿魚鱗甲,手提筆撚錘,好似番將一般,衝上前來助戰,十分骁勇。楊挺、殷壽抵敵不住,敗進村來。那三員賊將順勢衝進村莊,口中只叫:“拿捉王宮行刺的奸細!”鳴臯聽得吃了一驚,到得近來一看,那三將卻都認識的,正是雷大春同那徐定標、曹文龍兩員副將,弄得徐鳴臯同一枝梅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起來。要激怒三人下來,殺退軍兵,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4回 一枝梅彈打鐵教頭 三俠士大戰邺將軍
  卻說徐鳴臯同鹪寄生、一枝梅在瓦房上面,看見楊挺、殷壽敗進村來,那雷大春同了徐、曹二副將,指揮軍兵一擁衝來,口中只叫:“休走了刺客奸細!”鳴臯吃了一驚,回顧二人道:“我等方才到此,他們怎生曉得?這裏村民,斷無進王宮行刺之理,莫非余半仙能算陰陽?”一枝梅道:“他若能算陰陽,卻不算了馬家村去?其中定有別情。”鳴臯道:“我看他帶著徐定標、曹文龍二人,竟是拿捉我們之意。這多體論。他只是強盜就是官兵,官兵就做強盜,卻一定無疑。我們何不下去殺他一陣?”
  正在商議,只見雷大春帶領軍兵,追入村口。兩旁樹林中伏兵齊出,一聲吆喝,將軍馬截做兩段。獨眼龍楊挺同了雙刀將殷壽,回身殺轉,樹林中火光照耀,喊聲大震。雷大春吃了一驚,不知村中多少壯丁。林中亂箭如飛蝗般射來,兵士自相踐踏甚多。徐定標臂上中了一箭,幾乎跌下馬來。大春無心戀戰,將手中筆撚錘擋開二將家夥後轉馬頭,衝出村來。楊、殷二教師帶領趙文、趙武、王仁德、王仁義並七百余壯丁,一齊追趕出村。
  不到二裏,只聽得山坡下一聲炮響,轉出一彪軍馬,約有一千余人。爲首一員大將,頭戴八寶紫金盔,身穿鎖子黃金甲,足登虎頭戰靴,坐下逐電胭脂馬,手挺畫杆方天戟,面如重棗,目若朗星,三縷清須飄揚腦後,左懸弓,右插矢,腰懸龍泉寶劍,大喝:“強徒不得猖獗,俺無敵大將邺天慶來也!”那王仁德不知利害,大喝:“強盜慢來!”舉起大刀向天慶研來、天慶大笑道:“鼠輩敢來送死!”將手中方天戟向刀盤上一逼。王仁德哪裏經得起,只覺兩臂發麻,虎口震開,叫聲“阿呀”,那把大刀好似生了雙翅,向旁邊樹林中飛去。邺天慶趁手一戟,把王仁德刺死。王仁義見傷了他哥哥,咬牙切齒,舞動梅花槍,奮勇上前。楊挺舉起鐵棍,殷壽分開雙刀,趙文、趙武各挺手中槍,一齊上前,來戰邺天慶。無奈他力大無窮,戟鋒如雨點一般,那裏抵擋得住?漸漸敗進村來。那雷大春同著徐、曹二將,把衆壯丁斫瓜切菜,殺得叫苦連天。那衆軍兵進了村窩,四散亂竄,打入人家門內,殺人劫物,搜搶銀財。霎時間,但聞男啼女哭之聲。
  那瓦房上面三位快客,見了這般光景,那裏忍耐得住?鳴臯大叫:“反了!”爍的抽出鋼刀,向前奮身躍去五六丈之遠,正在天慶馬前。那邺天慶正把殷壽分心一戟,殷壽躲避不及,只得咬緊牙關,將雙刀來剪。幸得楊挺鐵棍也到,二人用盡平生之力,要想擋開他朝。天慶望下一沈,那二人怎經得,只震得四臂酸麻,渾身發抖。正在性命呼吸之間,恰好鳴臯下來,心中想道:“只聞邺天慶的聲名,未曾交手,不知他究竟多少膂力?”遂起個雀地龍之勢,攢身而進,起這把單刀,運動全身工夫,向戟上奮力一擡。一來天慶未防,二來有殷、楊二人拼命的招架,故此竟把這枝畫戟直蕩開來。鳴臯見朝蕩開,何等快捷,便躍上劈面一刀砍去。邺天慶見半天中忽然飛下一人,十分骁勇,刀已進門,躲避不及,便把額均向他刀上迎去,大喝一聲道:“好!”鳴臯這口刀竟反激過來,心中大驚道:“這厮的腦袋怎地結實?”連忙跳出圈子外來。恰遇曹文龍驟馬過來,鳴臯使一個旋風,滴溜溜快疾如風,把曹文龍連肩搭肘,砍下馬來。一枝梅見鳴臯去戰天慶,恐怕有失,早把單刀抽出,隨後下來協助。
  鹪寄生知他二人難敵天慶一個,況有雷大春在彼,斷難取勝,忙把寶劍向下一撩。邺天慶、雷大春正在混戰之際,忽見一道白光,從瓦房上飛將下來。那雷大春前曾落草時候,被山中子一劍,把頭上包巾削去,頭發都去了大半,嘗過劍術的滋味。今日又見白光來了,正是驚弓之鳥,唬得面如土色,拖了筆撚錘,挑轉葵花镫,便一溜煙走了。那邺天慶乃是學過劍術之人,雖不能施用,卻還可以拒得。便將左手執朝,與衆人力戰,右手抽出劍來,擋那飛劍。只聽得“叮叮噹噹”,左來左格,右來右攔,鹪寄生飛劍雖佳,卻也傷他不得。說也希奇,那劍好似活的一般,只在邺天慶馬前馬後、馬左馬右的盤繞,卻不傷自己之人。鳴臯等四人奮力上前攻殺。那天慶雖則英雄,要把實刀擋他的空刀,只不過擋住他罷了,豈有占得他便宜?況且左手那枝畫戟,又要戰這兩只猛虎,究竟難以招架,漸漸敗將下去。趙文、趙武領著壯丁,從樹林中抄出前邊,將軍兵亂殺。王仁義亦領了二百余個壯丁,在村中四面兜抄,將搶劫財物、奸淫婦女的這些軍兵,殺一個暢快。
  那邺天慶敗出村來,卻有了救星到來。你道是誰?原來他們共發三員上將,二千人馬,分作三隊而來。頭上邊雷大春,帶領五百爲先鋒。中間邺天慶,帶領一千爲中軍。那後面還有鐵昂,帶領五百爲斷後的伏兵,離趙王莊二裏之遙西山足下守候漏網,且爲救應。早有探子報知鐵昂,說邺大將軍漸漸敗陣下來。鐵昂大怒,吩咐衆三軍上前接應,舞動一對八角紫金錘,飛馬而來。鳴臯看見鐵昂頭上镔鐵盔,身穿烏油铠,坐下銀鬃馬,舉起雙錘,磕馬而來,好似烏雲蓋雪,便道:“二哥,賊將救應來了!”一枝梅早已瞧見,知道鐵昂骁勇,暗想被他上來幫助了天慶,不當穩便。暗取一個鐵彈在手,等他馬近,劈面一彈打去。鐵昂不曾防備,正中面門,打得鼻青嘴腫,折了二個門牙,幾乎墜下馬來。邺天慶見鐵昂受傷,料想難以取勝,只得圈轉馬來,落荒而走。雷大春、徐定標見天慶已走,順水推船,各帶軍兵而走。鐵昂疼痛難當,也把葵花镫挑轉,飛馬而回,倒把自己兵了衝倒了不少。徐鳴臯、一枝梅趁勢追趕,楊挺、殷壽、趙文、趙武、王仁義等引領壯丁,唿哨一聲,衝殺上去,把軍兵殺傷無數。鹪寄生見天慶已走,早把寶劍收回,跳下房廊。鳴臯等追殺了一陣,見軍兵去遠,各自回轉趙王莊,同了一枝梅回到酒家,謝了鹪寄生相助之恩。
  趙員外聞知有過路俠士仗義相助,此番幸虧他殺退了強盜,保全村莊,便帶了趙文、趙武、王仁義並楊、殷二教師,同到店中,與鳴臯等相見。村中間說到了三個快士拔刀相助,個個要來觀看,一齊擁擠進來。當時天色漸明,趙員外吩咐殺牛宰馬,犒賞民丁。一面端整豐盛酒肴,與三位義士接風。趙文等檢點壯丁,前後被傷二十余人,吩咐買棺成殓;殺死強盜一百五十余人,掘土埋葬。
  趙員外款待三人,動問三位義士高姓大名。鳴臯道:“晚生姓徐名鶴,字鳴臯。這位老師鹪寄生的便是。那位哥哥覆姓慕容,單名貞字,綽號喚做一枝梅。”趙員外聽了,同著二個兒子,並王仁義、楊挺、殷壽等,一齊拜倒在地,道:“久聞二位大名,乃天下義俠,爲民除害,恨不一見。鹪老師當世神仙,今日何幸,一齊來到敝地!此乃小莊衆百姓之福。”鳴臯等連忙還禮,大家坐下,爭來把盞。趙員外道:“老漢姓趙名琰,生有二個小兒,喚做趙文、趙武,自小喜學武藝,與王仁義賢昆季一班兒,延請名師教習,只是本領平常。近因奸藩暴橫,招兵買馬,意欲叛逆。那些賊兵賊將,大半都是強盜出身,狼子野心,時常出來騷擾村莊。那個禁軍教頭鐵昂,原是個無賴出身,先時也曾做過響馬。他手下帶的部兵最是可惡,聞得這裏有些積蓄,每每扮作強盜,前來搶劫。因此請了楊、殷二位教師,團練、壯丁,衆人歃血爲盟,誓共殺賊。往常不過三五十個到來,幾次被我們殺死大半。想他們懷恨在心,所以昨夜大隊來報仇。但如此整隊而來,難道老奸不知?豈有身爲親藩,縱容手下兵將公然爲盜之理!”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5回 鹪寄生逼走邺天慶 徐鳴臯相會焦大鵬
  卻說趙員外意欲留住三人保護他們,便道:“徐英雄今欲何往?若不嫌待慢,有亵三位義士在敝莊盤桓幾時,救護一村百姓。料想他們早晚必來報複。未知肯俯允否?”鳴臯道:“並非晚生無情,我們若在此間,非惟無益,反要害了一村性命。”趙員外道:“徐英雄說那裏話來。別的休說,只昨夜,若非三位在此,只怕此時合村變作丘墟的了!”鳴臯道;“員外有所不知,那老奸恨我入骨。前日有三位兄弟,陷在王府牢內,前夜私進王宮,意欲劫救,不料被他們知覺,追趕一程,因此統道經此。昨夜聽得賊將叫喊,聲聲拿捉行刺王宮的奸細,不知怎的曉得我們在此,諒必他們猜疑罷了。若然留在此間,豈不是弄假成真,以虛成實,老奸怎肯幹休?必然大隊而來,將村莊團團圍住。那時進退兩難,勢難抵敵,豈非害了一村身家性命?若是我們去了,虛則虛,實則實,你們只有保護闾閻、格殺強盜之功,並無藏匿奸細、拒敵王師之罪,到官尚可辯白。”
  正在說著,那王仁義大哭起來,道:“吾兄死得慘傷,我們豈肯束手就縛!若到官分辯,再也休題。那班髒官都是一黨,嚴刑酷罰,那怕你不誣服?如今江西全省並無天日的了,我們情願戰死沙場,不願刑殺公堂。只要殺得他們一個,就到了本錢;殺了兩個,就是對本對利。”衆人同聲附和。
  鳴臯見他們如此義氣,到弄得進退兩難,便向鹪寄生道:“老師尊意,如何處置?”鹪寄生道:“我觀此村,後靠高山,右臨岩峪,只有兩面受兵。左邊林樹深密,山路曲折,盡可埋伏。只有前面難守。若得築起土城,便可拒敵。正是一人把關,萬夫莫開。但只少幾員大將。既然趙員外求助,衆人義氣,我們只得幫他一臂。只是戰鬥兵機,頃刻萬變,除了伊、呂、諸葛的大才,誰能料其必勝?倘有疏虞,體要怪怨我們。”趙員外同王仁義、趙文、趙武並衆壯丁、村人等,齊聲答應:“我等情願死守,遵聽號令,決無反悔!”鹪寄生道:“你們衆意既堅,爲今之計,第一要事先築土城,准備預敵。我料賊兵非明即後,便來報複。員外速命合村人衆,無論男女老少,趕緊築起一道土城,限一日夜完備。先把門戶關閉,方可拒敵。”趙琰隨命趙文、趙武,去叫衆人行事,務要竭力趕緊。趙文、趙武奉命而去。鹪寄生對一枝梅道;“慕容兄相煩到馬家村一行,相請衆英雄到來幫助。”一枝梅道:“小侄隨即便去。”乃別了衆人,立刻往馬家村去了。趙員外吩咐准備筵席,等候衆位英雄到來。我且慢表。
  卻說那鐵昂的渾家姓姜,乃本地南昌人氏,是個寡居的孀婦,頗有幾分姿色,鐵昂寵愛異常。那姜氏有個哥哥,叫做姜玉林,最愛賭博,也是個無賴。祖上傳下家産,被他輸得精光,在前頭的妹丈處,借貸銀錢,到手便完。一而再,再而三,弄得自己不好上門。後來相交了一班響馬強盜,常常去做那沒本的買賣。後來妹丈亡故,妹子嫁了鐵昂,時常要來借貸。及至鐵昂做了甯王手下禁軍都教頭,那姜氏在丈夫面前,要他提拔哥哥。那時甯王正在招兵之際,鐵昂便叫姜玉林去招了一班響馬強盜,在甯王面前保舉,提拔他做了一個千總之職。那姜玉林一旦做了官,正是小人得福便輕狂,有了銀錢,就整日整夜的在營內與衆弟兄賭錢。所得俸祿饷銀,那裏夠用?他心生一計,便與手下弟兄商議,夜間私自出營,扮了強盜,到各處村莊打劫,民間受累無窮。有的曉得他們乃營內的官軍,到南昌府告狀,反被官府責打,當做誣良爲盜。鐵昂雖然曉得,亦是眼開眼閉,由他所爲。故此姜玉林越發膽大。
  後來知道趙王莊日産千金——你道什麽出産?原來江西出的白垩,要算趙王莊産的爲第一。顔色又白,泥性又細。要燒上好磁器,須用那處的白垩。又有一種顔料,看去好似黑土一般,拿來畫在碗上,在窯內燒好了,卻成上好的藍色,乃碗盞上要用之物,亦是此處的最好。相傳柴窯的雨過天青,就是用此處的白聖顔料做的。所以這顔料極貴。當時有句俗話,叫做一兩黃金一兩泥。雖則盛言之下,然而其貴重可想而知。所以這趙王莊十分豪富。那知道他們早已聽得各處村莊被劫,聘請教師,團練壯丁,十分嚴備,所以屢次被他們殺敗,傷了多少兵丁。姜玉林懷恨在心,與妹丈商議報仇,要來掃蕩村莊,亦可擄掠許多財物。鐵昂卻不敢動手。恰好徐鳴臯私探王宮,鐵昂心生一計,便奏知甯王,只說徐鳴臯一班逆黨,藏匿在趙王莊上,甯王信以爲真,便命邺天慶帶領二千軍馬,同了鐵昂、雷大春,連夜到趙王莊,拿捉逆黨。不料事有湊巧,恰正鳴臯等三人在那裏借宿,弄假成真,吃了敗仗。
  當夜邺天慶同了雷、鐵二人,帶了敗殘軍馬,回進南昌,只道奸細當真盡在趙王莊上。鐵昂的奸計,被他瞞過了。天慶見了甯王,說這班奸細果在趙王莊上,而且內有劍客相助。把昨夜戰事,起初得勝,後遇飛劍到來,因此致敗,細細說了一遍。甯王大怒,吩咐李自然親自帶兵前往,著余半仙相助,務把衆賊擒來,將村莊掃做白地。李自然道:“他們既有劍仙相助,不可力敵,只可智取。第一謹防他侵犯主公。余秀英法術雖高,究竟女子,況要保護後妃。千歲駕前,須要余半仙步步相隨,豈可離開。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待貧道略施小計,管教一網打盡。明日十四,是五黃日,後日與月建衝犯,不利用兵。須待十八日,大吉大利,一戰成功,”甯王道:“軍師用何妙計?”李自然走到近身,向甯王耳邊說了幾句。甯王大喜,拍掌道:“妙計妙計!隨你劍仙俠客,看你怎的逃生?一准依計而行使了。”
  不說藩邸安排戰事,只待十八日晚間出兵,要來掃蕩趙王莊。再說趙員外得了三位劍俠,十分歡喜,合村的人,個個摩拳擦掌,精神十倍。到了來日,正在款待鹪寄生、徐鳴臯二人,商議禦兵之策,忽報一枝梅引領了一班豪傑到來。鳴臯擡頭一看,正是徐慶、羅季芳、狄洪道、徐壽、王能、李武同一枝梅七人。內中卻多了一個好漢,卻不認識,只見他身長九尺,相貌堂堂,頭上英雄結,身穿元緞褶子,內襯密門戰襖,足上薄底骁靴,腰懸寶劍,一齊走上廳來。鳴臯同了鹪寄生、趙員外等起身迎接,各各施禮相見,通過姓名。原來此人便是草上飛焦大鵬。鳴臯大喜。趙員外叫把殘肴收去,重整杯盤,大廳上排開盛筵,款待衆人。鳴臯道:“久慕焦大哥英雄豪傑,恨未拜見。今日天賜相逢,實乃萬幸!”大鵬道:“徐兄名揚四海,那個不知?焦某是個粗莽之夫,休得過譽!”鳴臯道:“不知焦大哥幾時到此南昌,怎的與衆弟兄相遇?”大鵬道:“小弟自與狄兄等別後,聞得者好把包兄等拿進城中,禁在牢內。小弟思念衆位弟兄,故此來到南昌。尋了一日,再也尋不見一個,意欲往馬金標處耽楓,細細訪尋,那知恰巧相遇。方才坐定,只見一枝梅兄到來,說起徐兄與鶴老師在此,故即趨來拜候。”
  趙員外見了許多豪傑,歡喜不盡。趙文、趙武說土城皆已完備,築得十分堅固。大家講論禦敵之計。鹪寄生道:“禦兵利器,第一是箭,不知員外莊存有多少?”趙員外道:“現有七八千,未知足用否?”鹪寄生道:“現在還可應用。日後我有個禦敵的利器,待我畫出圖形,只須照樣打造。此物雖不及箭之遠,卻有幾樣好處:第一價廉,第二易辦,第三省人。若用箭時,一人只射一人,此器一人可傷數百人。憑他十萬雄兵,我這裏只消數十余人,分勻守住,管教他一個也不能進來。而且箭有射完之時,此卻用之不竭。”衆人聽了大喜。鹪寄生不慌不忙,把圖形畫將出來,不知甚麽利器,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6回 備禦敵造奇法炮箭 結同盟合佐玉良才
  卻說鹪寄生把機器圖形畫出,卻有二式。衆人看了,不知是件什麽東西。鳴臯問道:“鹪老師,此器何名?如何用法?”鹪寄生手指那圖形道:“這名爲飛雷炮。將堅木照樣造成,裝了輪軸,如車輛一般,可以推動。把石片石塊,敲成手掌大小,在上面倒將下去,只消一人將轉柄搖動,那石塊從前面口內直飛出,亦有百步之遠,宛如天降冰牌,雖不能傷他性命,亦打得他們頭破血淋。這名沒羽箭。裏面的膛子及管子,皆用銅鐵打成,其余的機關,亦只消堅硬木頭做成。裝在車上,那下面用個火爐,內燒煤炭,須要猛烈。膛子內裝滿藥水,上有漏鬥,可以隨時添水。等得藥水沸騰,將柄搖動,那藥水從銅管內直噴出去。初出宛如一線,到了數十步遠,那水四散分開,好似大雨一般。這藥水經了火燒沸,著人身上,比滾油還利害,而且毒不可言,立時潰爛,其痛難當。所以二器相輔而行,遠者炮打,近者箭射,隨你老好兵多將廣,教你來發個大大的利市!”
  衆人聽了,無不叫好。趙員外即命兩個兒子連喚工匠來,照圖打造。趙文道:“請問老師要造多少?”鹪寄生道:“不須多造,每樣趕緊造五十具,只是那中間機關,須要照樣活靈。那水中的藥料,此物這裏甚多,你那山上出的草,有一種細葉紅花的,名爲烏龍刺,叫壯丁去多取下來,預先煎成濃汁,用時將少許攙和入清水內,再將石灰加入。此草見了石灰,卻是對頭,其水立變血色,毒極非常。若是冷的,其性還緩,若燒滾了,著在身上,比刀箭還要利害。只是一件:那些運機的壯丁,皆要預備皮套,將頭面遮蔽,兩目之上,嵌二塊玻璃,二手亦用皮套,恐有藥水誤濺自己。”趙文、趙武領命,自去趕辦。
  衆人酒闌席罷,一同來到莊前觀看土城,果然築得堅固。鳴臯道:“員外的二位令郎十分能幹,只看這土城,築得大有道理、將來定是國家棟梁之器。”員外道:“徐大爺休得獎譽。若能衆位豪傑常常聚首,教導小兒,卻是受益非淺。”衆人四面看過了形勢,回轉趙員外家內,早有差去城中探聽的莊丁回來報說:“今日不見動靜,諒來不發兵馬的了。”鳴臯道:“鹪老師,他們不即發兵到來,卻是何故?”鹪寄生道:“這卻猜想不出。我聞得宸濠最信陰陽風水,那賊軍師原是個江湖術士,今日是五黃月忌,不利出兵,莫非爲此?”鳴臯道:“別的不打緊,只怕他們叫余半仙來,如之奈何?”焦大鵬道:“不妨。我們整備豬羊狗血放在箭上,他若用妖法,便將這箭射去,便好破他。”鹪寄生道:“好雖是好,只是他的妖法變化無窮,知道他用何法來算計我們?”焦大鵬道:“還有一件好東西,破妖法最靈。”衆人忙間何物,大鵬笑道:“說出來卻不雅相。”一枝梅接口道:“我知道的了,一定是婦人的月穢。”大鵬道:“一些不差。當年梁山泊宋江,曾用此物破了高廉的妖法。”羅季芳道:“這些妖法怕他則甚,不過紙人紙馬罷了,只要殺上前去,豈能傷人?常言道邪不勝正,有何懼哉!”鳴臯道:“羅大哥,你既知邪不勝正,妖法虛妄,亦知這個‘正’字頗不容易,若非大聖大賢,誰人當得這‘正’字?你我有何德行,卻能勝伏邪妖?”鹪寄生道:“此事再作計較。目令先撥壯丁,分頭謹守險要。挑選強壯者五百人,准備埋伏厮殺。其余准備強弓硬矢,鎮守土城。城上多設灰瓶石炮,土城外開掘濠溝。等待箭炮機器造成,在城上開兩個門戶,以通車路。夜間添設遠近巡丁,馬探步探:南昌城內外,亦須多遺諜者,偵察軍情。”著王仁義安排調處。
  鳴臯慮其兵馬太少,“若欲與老奸拒敵,恐此數百人難以久持。他若各府調動軍兵到來,不下百萬,區區七百余人,如何抵擋?況兩軍相對,肉薄相戰,安保無損傷之虞?若再少了,連隊伍都整頓不來,怎能抗此大敵?還當及早招聚義兵,聯合左近村莊相爲救援,而成犄角之勢。”鹪寄生點頭道:“此言深合我意。”趙員外道:“此去東南十裏,有一座劉家莊,莊上共有四五百家人家。內有個劉佐玉,家財豪富,爲人仗義疏財,頗有名望,合村的人無不敬服。近來屢被官軍劫掠,恨入骨髓,聞得我莊團聚民兵,亦欲練兵防禦。若去糾合他們,無有不成之理,只須老漢去走一遭。”衆人聽了大喜,立刻命莊丁備了馬匹,就叫楊教師相陪同去。到了黃昏時節,趙員外回來,說劉佐玉聞得江南衆豪傑在此,喜出望外,滿口應承。他明日特來拜會,就此敵血爲盟,同心殺賊。衆人大喜。
  當晚已過,到了來朝,一早外面莊丁通報:“劉家莊劉大官人,同了鄭大爺要見。”員外趙琰連忙接進裏邊,與衆人相見,無非各通名姓,說些客套的話頭,不必煩述。那個姓鄭的,名叫良才,原系是個參將,只因素性忠直,不肯結交上司,因此罷職歸家,與劉佐玉鄰居,彼此情投意合,成爲莫逆之交。幾次軍兵打劫,虧得他拼命格殺,莊上保全不少,合村無不感激他。當日趙員外大開筵席,賓主十分歡喜。劉、鄭二人與鳴臯敘談江南之事,二人心傾意服。
  宴罷之後,趙琰早備牛羊祭禮,敬過神靈,便請鹪寄生主盟。鹪寄生道:“老夫閑雲野鶴,豈有反爲盟主之理?”劉佐玉道:“不然,此乃老師大仁大義,救此一方百姓,非比等閑的盟主。神人同鑒,全仗老師,以成此事。”衆人同聲附和。鹪寄生推辭不得,只得應允。衆人歃血爲盟,各飲了一杯齊心酒。然後重整杯盤,開懷暢飲。鹪寄生道:“既蒙員外及衆英雄相委老夫作爲盟主,但弄兵一事,全仗軍令,若不嚴明賞罰,焉能拒敵?未知衆位意下如何?”衆人齊聲:“願聽號令!”當時便命鳴臯寫了“五十四斬”軍令,挂于門外。劉、鄭二人相辭了衆人,回轉劉家莊,立刻聚集衆人,共有千余人丁,置備刀槍弓箭、衣甲器械,以便互爲救應,我且慢表。
  且說趙王莊上到了十八日午牌過後,早有城中細作飛馬回來,報說:“南昌城內調動軍兵,忙忙碌碌,只怕今夜要來侵犯我村的光景。”一連幾次報來。趙員外慌忙與鹪寄生、鳴臯等商議。鳴臯道:“今晚必定大隊而來,老師當用何策拒之?”鹪寄生道:“我料敵兵今夜到來,決不走馬衝陣,必定圍住村莊,紮定浮營,然後兩面攻打。我們只宜堅守土城一面。那左邊離莊二裏之處沿山轉灣的所在,只有二馬並行之闊,可在那裏山坡樹林裏面埋伏火攻,下面掘下一丈深、三丈寬的陷坑,坑內預藏火藥,上面堆積木柴、松香、硫磺之類。”命徐慶帶領五十壯丁埋伏山上,聽得信炮爲號,點燃藥線,將他人馬截住,使彼首尾不能相顧。隨喚殷壽過來,吩咐帶二百名莊丁,速去安排掘坑,限黃昏交令。要一切齊備,違者按軍法從事。殷壽領命而去。
  只見趙文、趙武進來,道:“啓禀老師:所造飛雷炮、沒羽箭、機器、藥水,盡皆齊備,現在排列在土城之內。一面已吩咐在土城上開出左右二門,以通車路。”鹪寄生大喜道:“二位公子實在能幹!”便同了鳴臯等一衆英雄,來到莊前觀看。只見五十架飛雷炮,五十架沒羽箭,整整齊齊排列車上。鹪寄生將機關看過無差,便先將飛雷炮演放。命五十人執掌搖柄,五十人管理加石,其余運石之人,雖婦人女子,亦可相幫。只聽得一聲梆子響,那五十個加石的,一齊將石片倒入機內;那五十個執掌搖柄的,一齊奮力轉動,但見這石片石塊,如烏鴉般從土城上飛出,足有一百步之外,只聞呼呼風響,倒也十分好看,衆人見了無不喜歡。又聽得一聲鑼響,飛雷炮一齊停了。鹪寄生又命將沒羽箭演試。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7回 李自然狠心施毒計 邺天慶再打趙王莊
  卻說鹪寄生令演放沒羽箭,只用清水,不必下藥。亦然五十人搖柄,五十人加水,但兩手並頭面皆用皮套。只用铛鑼爲號,噹的一聲,五十架機關齊發,其水從管中飛出,直射數十步外,宛如匹練橫空,長虹飛墮。所到之處,若狂風催急雨,勢如奔馬一般。雖則水中無藥,猶能令人立足不定,透氣不得。員外同衆人齊聲喝采。鹪寄生道:“前面土城一帶有此利器,不必用重兵把守,但須一員超等上將管領。”焦大鵬道:“弟子願當此職,不知可勝任否?”鹪寄生道:“焦英雄肯領此任,最妙的了。”趙文、趙武、王能、李武四人爲副,叮囑:“小心防守,不可擅離。倘有賊兵到來,等他兵臨城下,然後用炮箭隔城攻打。倘賊兵敗走,然後開了城門,將炮箭車推出追殺。如已去遠,切勿窮追。”衆人領命。
  鹪寄生同了鳴臯等一班豪傑,回轉趙家廳上。命狄洪道、一技梅各領二百壯丁,爲左右翼,在莊外左右埋伏,自己同鳴臯、羅季芳帶領二百壯丁爲中軍。分撥已定,時將天晚,只見殷壽回來交令,說火坑埋伏,一應齊備。鹪寄生便命徐慶帶領五十名火兵,往西山上面密林中埋伏,若見兵馬到來,由他進來,只聽號炮,即便縱火燃放地雷,不得有誤。徐慶引命而去。
  到了黃昏時候,一連幾次報到,禀稱城中兵馬已發,約有二萬光景。李自然親自同了邺天慶帶領中軍,鐵昂爲副,殷飛紅帶前軍,雷大春、鐵背道人爲左右二軍,波羅僧帶後軍,共分五路而來,現今頭隊已出城關。不多時報說前隊離莊二裏,停住不進。
  鹪寄生等齊上望台,遠望官軍陸續連接而來,宛如一條火龍。看到後隊走得甚慢,旗幡攢聚一處,好似保護著貴重東西一般,暗忖道:“這卻作怪,豈非甯藩親來不成?即使親來,豈有居在後隊?此事有些蹊跷。”望了一回,說與鳴臯、員外,大家測摸不出。羅季芳道:“那後軍想是老弱之兵,所以行緩,何足爲怪。”鳴臯喝道:“匹夫,他十萬之中挑此二萬,豈有老弱在內?”正在猜疑,探子報說官軍左右兩隊與前隊紮住西山足下,那中軍、後隊俱向莊前大道而來。鹪寄生道:“徐兄,你同羅季芳二人拒敵左邊。既他中軍、後隊俱向莊前,其中必有大敵,待老夫相助大鵬。不可輕忽!”鳴臯領命,同羅季芳帶領一百壯丁,到莊左去迎敵。鹪寄生帶領徐壽、王仁義、楊挺、殷壽並二百壯丁,齊到土城上觀望:只見官軍一字排開陣勢,遙望後隊,尚未到來。鹪寄生道:“我料他們這後隊之中,必有利害。看他光景,分明等那後隊到來,一齊動手。”徐壽道:“他們若用妖法,我們現有豬羊血箭在此,亦不懼他。”
  不說這裏准備厮殺。只說李自然發軍二萬,分爲五隊,自與邺天慶、鐵昂帶領中軍,卻命波羅僧保護著一尊崩山倒海九節烘天紅衣大炮,要將趙王莊打爲平地,雞犬不留。若說這尊大炮,非同小可,長有數丈,炮中可以走得人,其重數十萬斤。因此分爲九節,各有螺紋相接,用九輛炮車裝載,臨時軿合起來。那車上各有機關轉動,其炮自能拼接成一。每車一輛,用二百軍兵,前拖後推。發出能有十余裏之遠,莫說土城不在他心上,就是小小的山頭,也被他打去了。只因甯王陰圖謀逆,所以鑄此凶器。今日李自然知道江南豪傑盡在此間,他便起這狠心,下此毒手,意欲一網打盡,免了後患。那知天意難違,造物好生,自有高人相救。當時李自然等得炮隊到來,吩咐將旗幡遮蔽,休被敵人望見,將九節大炮接連起來。不多一會,一切火藥炮彈,盡皆齊備,中軍帳內,發起一聲號炮,莊前莊左,一齊攻打。
  我卻一口難言兩處。彼時一齊動手,我只先說莊左殷飛紅聽得進軍號炮,吩咐三軍衝進村莊,衆兵一聲叱咤,由西山足下飛奔而來。及至前隊到莊,那雷大春的左軍已進山角嘴一半。鳴臯在瓦房上面望見,便發起一個信炮,帶領羅季芳、一百壯丁,在莊口要道之所截住。
  殷飛紅一馬當先,衝至莊口,只見一個好漢單手提刀,攔住去路,大喝:“狗強盜,通名領死!”鳴臯道:“老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揚州徐鳴臯的便是!賊奴幫助奸王,可惜汙我寶刀。”殷飛紅大怒道:“強盜,正要拿你,敢自來送死!”說罷,舉起那八十斤龍環潑風刀,照准鳴臯當頭砍下。鳴臯將身一側,起單刀向上迎來。看官,大凡名將遏著名將,皆要稱他一稱,有多少分兩。只聽得噹的一聲,覺得十分沈重。殷飛紅見他力大無窮,也用盡平生之力,壓將下來,鳴臯狠命擡將起來。二人氣力相等,那兩件兵器,好似生根一般,上也不得上,下也不得下。各人用力,只見兩把刀噹噹的震響,皆覺臂膊上有些酸麻。那只馬在地上圈團的轉來。只是殷飛紅占的在上面,易于用力,徐鳴臯在下面吃虧。若講二人實力,還讓鳴臯的先手。鳴臯想道:“他們人馬衆多,不可只管較力。”便將刀探出。殷飛紅圈轉馬來,再打照面。
  這裏羅季芳大叫:“羅德在此,吃我一鞭!”提起那枝十三節四方鋼鞭,向殷飛紅打來。飛紅將刀架開,那邊鳴臯的單刀又到。飛紅暗想:“也是我的晦氣,偏偏遇著這兩個定頭貨,看來難以取勝。”只聽得背後雷大春飛馬而來,大叫:“殷先鋒,俺來助你擒這兩個逆賊!”正要上前,不防一枝梅從樹林中跳將出來,提起單刀,向大春便斫。大春忙起筆撚抓招架,二人又殺在一堆。忽然聽得西山足下震天震地的一聲響亮,霎時間火光衝天,後面官軍齊聲叫苦,三軍大亂。殷、雷二將知道又中了奸計,只得喝令三軍向前死戰,回去無路的了。那知狄洪道舞動雙拐,帶領衆壯丁,將官軍斫瓜切菜。
  且說鐵背道人正催軍前進,忽見前面一聲震響,地雷轟天而起。一時間山上樹木盡皆燒著,把山路燒斷,火坑內烈焰飛騰。官軍死了無數,只得按住兵馬。這裏徐慶殺下山來,逢人便斫,五十名壯丁跟著他的威勢,也覺得人人好漢,個個英雄,一路殺將進來,官軍四散逃命。殷、雷二將見官軍漸漸消磨,又加上一個徐慶到來,卻抵敵不過,只得忘命死戰。
  且說鹪寄生見官軍一擁上前,攻打土城,一齊下得城來。一聲梆子,那五十架飛雷炮,一齊轉動機關,石塊石片如雨點般飛出城來,打得官軍頭破血淋,鼻青嘴腫。欲待退後,那軍中戰鼓緊催,那偏裨牙將各拔兵器在手,退後立時斬首,只得沒命向前。及至城濠邊首,正欲奮躍過來,忽見一陣滾湯澆來,如急雨一般,著在身上,疼痛難當。有的站立不住,跌入濠內,有的自相踐踏。一時間齊退下來,那裏止擋得住。這裏大開城門,趙文、趙武喝令將百輛機器炮箭,一齊推出城來追赴。隨後焦大鵬、徐壽、王能、李武、楊挺、殷壽,一齊殺出,官軍大敗。鹪寄生在土城上觀望,看那官軍敗去百步之外,就命炮箭停止。那六位英雄帶領二百壯丁,追殺上去,逢人便斫,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
  且說李自然見他們用此器具把官軍打退,吩咐邱天慶休得上前,只望兩邊退下,抄入炮隊後面。一霎時官軍盡向兩邊兜轉,居中遠遠的露出後隊,整整齊齊。焦大鵬、徐壽等正要殺上前去,只見後隊旗幡展動,也向兩邊分去,望見那尊烘天大炮,後面炮兵手內火把高舉,正要燃放,只唬得魂不附體,沒做理會。鹪寄生在土城遠望,看見中軍向左右退去,正在疑心,忽然望見這尊大炮,吃了一驚,暗道:“我原說這後隊作怪,如今如何是好?”只見數百炮兵,手中皆是火把,一聲鑼響,那炮兵舉起火把,向炮門上便點。不知趙王莊上衆英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8回 霓裳子獨救趙王莊 邺天慶槍挑草上飛
  卻說焦大鵬、徐壽、王能、李武、趙文、趙武、楊挺、殷壽,並土城上鹪寄生,與城上城外衆壯丁,一時望見這尊大炮,那炮兵將火把要燃放,個個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連鹪寄生劍術之人,也只柬手待斃。這炮離城有二裏之遙,隨你飛身縱跳,那裏來得及過去,止住他點火?只得對了衆壯丁說一聲:“快快跳下,臥倒地上!”一時間都似鴨蛋般的往土城下亂滾。陣上焦大鵬大叫:“快臥地上!”那城外的衆英雄與壯丁們,亂紛紛困在地上,閉了眼睛,咬緊牙關等死。
  且說那管領炮台的主將波羅僧,見前面敵軍相近,自己的人馬已向兩邊分開,吩咐炮兵頭目舉火開炮。這個炮手正要點火,忽見那旁邊一株大樹上飛下一道光華,那點火的腦袋向著炮門上直滾下去。衆三軍一齊大驚,瞥見一個女子,手執寶劍,左右一揮,人頭亂滾。一時間官軍大亂,四散奔逃。波羅僧見了大怒,提了月牙鏟,惡狠狠正要上前,只見那女子就地上拔起一面旗來,將根上的鐵鑽子向著炮門內直插下去,把手中劍一劍削平。波羅僧趕到面前相近,原來卻認得的,失聲道:“阿呀,原來是她!”回轉身來,沒命的飛跑而去。這波羅僧乃龜茲國人氏,前在廣西山中落草,與綠林魁首大盜陳大刀、李金牛打劫一宗大镖買賣,恰遇霓裳子路見不平,將陳大刀、李金牛殺死,救了一班客商性命銀兩。波羅僧漏網脫逃。所以今日見了,宛如鼠子見貓兒一般。
  卻說邺天慶在後面遠遠望見,大怒道:“俺偏不怕你劍術!”分開兵卒,驟馬追來。那霓裳予已進土城去了。那焦大鵬等不見炮響,擡起頭來,望見一個女子已將炮兵殺退,便人人膽大,跳起身來,殺上前去,剛遇邺天慶馬到,二人即便厮殺。徐壽見大鵬戰住天慶,便指揮衆人,並一百架機器炮箭,風卷也似的過來。鐵昂舞動雙錘,拍馬迎來,大呼:“休衝俺的陣腳!”恰遇王能、李武二人接住相殺。隨後殷壽也到,見王、李二人戰不住這黑賊,便舞動雙刀,上來助戰。三人走馬燈相似戰住了鐵昂。那徐壽早已殺入中軍陣內,他這把刀何等利害,只見人頭滾滾,血肉橫飛。李自然見來勢凶勇,早已逃至隊後。波羅僧見霓裳子去了,望見一個小將殺入軍中,如入無人之境,他便舞動月牙鏟來戰徐壽。若說波羅僧的本領,卻比徐壽之上,幸得徐壽縱跳如飛,身輕如鳥,善于巧戰,所以還能敵得。
  那楊挺同趙文、趙武見衆英雄敵住三將,分作三堆兒厮殺,便喝壯丁推動飛雷炮、沒羽箭,直衝過去。官軍站腳不住,望風退敗。李自然恐其三將有失,吩咐鳴金,一路向南昌而去。螂天慶、鐵昂、波羅僧本則無心戀戰,聽得本隊嗚金,也便回身退轉。衆英雄那裏肯休,隨後如飛趕來。
  且說鹪寄生遇見了霓裳子,知道已將炮門釘了,便一同在土城上了望。見官軍退去,衆英雄追趕上前,暗想這三員敵將非是等閑,倘若追遠了,炮箭發完,這裏望不見、救不及,若有傷損,如何是好?即忙傳命,也鳴金收隊。徐壽等聽得鑼聲,同了王能、李武、楊殷二將、趙氏弟兄,推轉炮箭車輛,回轉莊上交令。只有焦大鵬不肯回身,走又走得快,如飛趕將上去。邺天慶暗想:“你的本領,我豈懼你?只是縱跳利害,少不得結果了你。若在此處相持,他有劍客相幫,不如待我詐敗下去。”且戰且走,轉過前面山坡,卻不走進城大路,從東邊山路落荒而走。焦大鵬不知好歹,果然中了奸計,看看追入山凹,約有十裏之遙。邺天慶回轉馬來,奮起神威,舉戟便刺。焦大鵬將刀相迎。戰到三十余合,那焦大鵬本領雖高,怎敵得天慶的神勇,漸漸氣力不加,兩臂酸麻,刀柄發燙,虎口震痛。一個失手,被螂天慶一戟正中前心,死于地下。天慶割了首級,回轉城中去了。
  再說鐵背道人在于西山足下,欲進不能,正在遲疑。那時已交四鼓,斜月東升,遙望山下一個步行賊將,如風雷掣電一般,追趕一員馬將。月光之下看得分明,那馬上將官,正是殷先鋒部將薛大慶。看看趕上,那鐵背道人將馬一夾,雙刀一擺,從壁陡山坡上直豎下來,真像一道電光。眨眼之頃,舉起日月鋼刀,照著那賊將便砍。這追趕薛大慶的,正是徐慶,不防高山上忽然半腰中馳下一人,先吃了一驚。況且鐵背道人的本領還高他一著。當時急把身子一偏,那刀從肩腫邊上劈過,斫去一大片衣服,將纏胸索子斬斷,衣服松散,拖挂下來,舒展十分不便。薛大慶回馬轉來,兩下夾攻。徐慶勉強支持五六個回合,只得望西落荒而走。背後二馬緊緊追來。
  看官,此處並非山路,那鐵背道人屯兵之處,被火燒斷的地方,方是正路。徐慶埋伏的去處,還在正路的上面。他從山頂上下來,縱火燒斷了山路,見官軍四散往山腳下逃命,他又從那裏再趕下山來,正是三層房子,已到著底。故而此處都是荒墳野樹,地下高高低低,約三裏之遙。徐慶心慌意亂,那衣服被一株斷樹上帶住。徐慶奮力一扯,不防前面卻是一條溝渠,便向溝內撲通的跌將下去。背後鐵背道人的馬已到,便舉起刀來,一個白龍取水之勢,從馬背磕將下來,向著徐慶便斫。徐慶正跌個合仆溝中,頭在水底,兩腳在于岸上,正欲跳起身來,無奈不識水性,身在水底,手臂不能用力,那知後面刀已下來。薛大慶在後面看得清楚,心中大喜,暗想:“你這賊好利害,趕得這般緊急,定要殺我,卻也有今!”
  正在欣喜,忽一道白光,從東南上飛射下來,宛如電光一亮。那鐵背道人齊腰兩段,溜缰馬跌入溝中。薛大慶吃了一驚,扭轉頭來,向東南上望去,只見南面大路的山上,一個和尚生得品貌端方,宛如阿難降世,指著薛大慶喝道:“從奸賊將,休得逞能,俺一塵子在此!”薛大慶聽了,圈轉馬來便走。徐慶也從溝內扒將起來,見鐵背道人死在岸邊,攔腰殺死,擡頭看見山上有人,聽得“一塵子”三字,大呼:“師父,弟子徐慶在此!”一塵子便從山上下來,道:“貧僧看見足下跌入溝渠,賊將要待行凶,故此把他殺了。我與霓裳子同來相助你們,見他分軍兩路進兵,我與霓裳子約定分路,跟著他們兵馬。霓裳從南路,刻下諒也到莊。我從西路,在此對山上看望多時。見你們出奇制勝,殺得官軍大敗,料想必定成功,無須貧僧動手,故此站立此間觀望。忽見你被這兩個追趕,故此相助一臂。”徐慶謝過了救命之恩,說道:“此人乃甯王手下的大將,八虎將中之一,名喚鐵背道人。幸被師父除此大害。”當下二人尋路回莊。那時官軍西路盡退,那雷大春、殷飛紅同偏裨牙將等,亦皆敗回,四散落荒而去。只見滿地屍首,兵槍旌幟抛棄無數。
  二人進了莊門,與鹪寄生、徐鳴臯等相會,大家喜歡不盡。一塵子道:“鳴臯賢侄,你師父同六師伯、五師伯即日也到。”鳴臯稱謝。霓裳子說起:“李自然如此狠心,用此大炮。我一路跟隨到來,見他們要想燃放,被我殺退衆兵,將炮門釘了。如今可速命人將炮運到莊上,將他鎮守莊前,使他不敢從南路進兵,我們便好專誠西路了。”衆人齊聲:“有理。”趙員外道:“今日若非仙姑到來,合村早成灰燼。”衆人皆來拜謝霓裳子救命大恩。鹪寄生吩咐趙文、趙武帶領莊丁,先將大炮推運到了土城,鎮守南面莊前。一面命楊挺、殷壽帶領莊丁掩埋屍首,拾取刀槍,清理戰場一切。又命一枝梅尋探焦大鵬下落。不多時回報:焦大鵬被敵將刺死在十裏外東山凹內,恰遇劉家莊上巡丁看見,告知劉佐玉,已命棺彷成殓,明日差人送往張家堡而去。衆人聽了,感傷不已。從此二莊興旺,煥然改變規模,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59回 余半仙祭煉招魂法 霓裳子全殿顯奇能
  卻說趙王莊自從一塵子、霓裳子到來,鹪寄生便把兵事讓與一塵子執掌。將莊前土城改爲石城,居中架著九節烘天紅衣大炮。西山一帶,連造墩煌營壘,一路梅花樁、鐵藜蒺、鹿角之類,密密層層。莊上豎起招聚義兵的大旗,厚給饷銀。一面命徐鳴臯、一枝梅二人同往馬家村,囑托馬金標暗招各路民兵。莊上建造十三層的瞭遠台。那劉家莊上,劉佐玉、鄭良才來告:焦大鵬的屍首,用上號桫枋成殓,已送往張家堡去。現下共招本莊義兵一千五百,還有外來的也不少。不數日,馬金標處指引來的民兵,陸續到了二千余人,各有金標信票爲憑。一塵子便命趙文、趙武、楊挺、殷壽,從莊前石城南首,直接劉家莊十裏外,連絡八座營壘,十二所墩煌。
  過了幾日,默存子、山中子也到,衆英雄設宴大會,兩莊之人,無不興高十倍。一塵子命劉佐玉鑄造軍裝,一切刀槍、弓箭、旗幟、攻守器具。看那莊南一帶,十裏路的營壘、墩煌,聯成一氣。
  又過幾日,忽有探子報說:“二千余人馬,各執軍器,整隊而來,在莊前紮住。有一個婦人,滿身缟素,口稱要見狄、徐二位大爺。”鳴臯與洪道到石城上答話。狄洪道一見,大喜道:“這是焦大鵬的妻子孫大娘到來,必定要替丈夫報仇。”忙即開城,接孫氏與衆英雄見過了,大哭悲傷,誓報夫仇,今帶二千義兵,特來相助。一塵子吩咐狄洪道將人馬檢點,編入隊伍。自此趙王莊上軍威日甚,與前大不相同,共有一萬人馬。而且莊上極富,各處遠近村莊義助糧飽,因此兵多將廣,糧草堆積如山,與劉家莊連成一氣。鳴臯每每想起楊小舫等,要一塵子設法相救。一塵子道:“且等大哥玄貞子或傀儡生到來,方可進得王宮。”
  且說那甯王如何不來攻打?內中有個緣故:自從那日李自然、邱天慶等回轉城中,檢點人馬,少了七百余人。雖則殺了焦大鵬,卻傷去一個鐵背道人,並這尊九節烘天紅衣大炮。甯王十分可惜,埋怨李、邺二人。余半仙道:“千歲休怪他們,只因趙王莊究竟不知有多少劍俠在彼,先生法力無邊,此等人實難力敵。”甯王道:“相煩先生帶兵前去,將村莊掃成平地,殺他個雞犬不留。”余半仙道:“不必如此。目今他們將大炮鎮守南方,那西面山路險峻,他又重重營壘、墩煌,層層鹿角、梅花樁。我軍若去,反中奸計。若向莊前,勢必開放大炮。我有一計,只消百日工夫,管教他們死得一個無存。”
  甯王問用何計,余半仙道:“此乃我師傳授,極利害的妙法,名爲‘招魂就戮大法’。只消命雕刻匠用柳木刻成一寸三分長的小木人一萬余個,在禦教場內,結一個極大的金頂蓮花的茅篷,周圍做成三百六十個門戶,外用鹿角埋伏之類,中間設立法壇,將木人一齊放在壇內。我便日日作法,只要百日完滿,將這些木人丟在水中,他們合莊之人,同時淹死;或抛入火內,他們個個滿身焦爛而死;或將木人的頭切下,他們應時頭斷。任你劍仙,也不中用了。如非脫了凡胎的死他不得,若是血肉之軀,終難活命。”甯王聽了大喜,道:“妙極妙極!只是須要兵馬保護。恐怕他們得了風聲,前來搶劫。”余半仙笑道:“不必保護,諒他也不敢來。他若來時,卻最妙了。我這妙法比八陣圖還妙三分。看看數百門戶,戶戶通連,人若進去了,休說要到壇內,就是立時退出,也退不出去,今年走到明年,還是仍在門戶內穿來穿去。況且一進門戶,立時昏迷,還能搶劫麽?”甯王大喜道:“孤得先生,乃天賜我成功大事也!”遂命李自然速傳令雕刻一萬五千個柳樹人,要一寸三分長,限七日完成。一面命天慶速速建搭金頂蓮花茅篷,余半仙親自監督。我且丟過一邊。
  再說趙王莊上,一日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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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又過了幾天,徐鳴臯說起甯王參奏俞謙並十二弟兄之事,霓裳子道:“此事極易,只消我去如此如此,便不妨事了。”鳴臯聽了大喜道:“若得如此,極妙的了!”一塵、默存、山中子、鹪寄生齊道:“此計甚妙,相煩霓裳走一遭罷。”霓裳應允。到了明日,辭了衆英雄,往京都而去。看官,自此趙王莊上軍威壯盛,戒備精嚴,南昌城內並不前來攻打,只不過各自暗裏算計,所以兩下相安無事。我且一並擱起。
  書中單表黃三保自從那一日奉了甯王旨意,送那表章進京,要求朱甯、張銳從中幫助,帶了回個家將,曉行夜宿,路上非止一日。那一天到了都城,在張儀門內高升店住下,先要去見朱甯、張銳。那朱甯本來姓錢,因爲正德皇帝寵愛,與他賜了朱姓。他有個兄弟叫做錢安,在良鄉縣做知縣。這兩舊他告假往良鄉去探望兄弟,故此不在京城,只有張銳在于西廠。黃三保打聽明白,命家將攜了金珠禮物,將甯王書信帶在身旁,遂到西廠而來。
  那三保初次來京,人路不熟,見一個老者過來,便令家將問張銳張公公家在那裏,老者用手指一所大宅道:“這不是張公公家麽?”黃三保便依著他走去。守門的進去通報。那知這位太監雖則姓張,卻不是張銳,就是昔年扳倒劉瑾的張永。爲人忠心耿耿,作事細心,正德天子亦十分寵愛,現今執掌東廠。當時聞得江西宸濠差官到來,暗想咱家素不與他來往,其中必有緣故,便命請到裏邊。黃三保乃是個鹵夫,便將書信呈上,並將金珠禮物一並排列桌上;將甯王囑咐他在天子面前要陷害俞謙並羅德、鳴臯等十二弟兄,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張永以差就差,假意滿口應承,吩咐手下人把禮物照數收入,立刻擺出酒肴款待三保。那四個家將在外面,亦然賞賜酒食。張永飲酒之間,探聽甯王動靜。黃三保只當他是張銳,便把甯王的反迹,盡情傾吐。張永留住了三保在家,暗暗吩咐家人,不許放他一人出外;自己亦推去見天子,少頃定有好音。黃三保不知是計,滿心歡喜,以爲此次功勞不小。
  那張永帶了甯王書信,一直進宮,來見天子,把黃三保錯認張銳、誤投書信之事,一一奏明,將甯王書信呈上。正德天子龍顔大怒,道:“老賊擅敢如此!朕躬待你不薄,你卻貪心不足,只想謀逆。怪不得衆大臣皆奏宸濠蓄意造反,俞謙、王守仁連上數表,說他早晚必定興兵。如此看來,尚有何疑?”立刻傳旨,命廷尉同了張永到家中,將黃三保並四個家將一齊拿下,收禁天牢,待等來日早朝,著張永同刑部嚴刑審問。張銳得了這信,嚇得魂不附體,立刻命人請回朱甯商議。隨即差人到江西甯王處送信,將上項事細細寫明。朱甯聽了此信,連夜趕來,打聽消息。
  那正德天子到了來日五更,駕幸太和寶殿。擡起頭來,忽見居中正梁上粘著一幅紅紙,約有一尺余寬,五尺多長,好似貼的鎮宅符一般,紙上蠅頭小楷,只不知寫的什麽東西。天子見了,吃了一驚,道:“這事奇了!此殿正梁,足足有九丈余高,四圍無絲毫立足之處,除了仙人,那個能上去粘貼此紙?”立召值殿官查問。值殿官奏稱:“昨夜並不見有人到此。”古語說得好:聰明莫如天子。況這正德皇帝是個英明之主,心中早已明白,莫非就是這班俠客所爲。即命侍尉將桌子疊起,扒將上去,萬萬難難的將紅紙扯下。天子接來一看,那上面粘處的漿糊尚未幹燥,不覺心中凜凜。看那寫的是一塵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鹪寄生、徐鳴臯、一枝梅、羅季芳、徐慶、狄洪道、徐壽、王能、李武一十三人同奏甯王惡迹,從姑蘇打擂起,直至現在趙王莊上,一樁樁,一件件,細細寫明,要求天子赦衆人之罪,將甯王早早剿除的話。不知正德天子如何發落,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60回 徐鳴臯二探甯王府 朱宸濠叛逆動刀兵
  卻說正德天子觀罷這篇一十二人聯名公表,心中知曉宸濠必在早晚興兵叛逆,隨命東廠太監張永將黃三保發刑部三法司審問。黃三保知事機敗壞,倒不如實言招認,免受刑罰。隨把宸濠劣迹,一一招將出來:如何私造離官金殿,如何僭越天子儀仗,如何招兵買馬,如何積草屯糧,如何交通內監,如何暴虐良民;封某爲軍師,封某爲八虎將,某處暗通山賊,某處結連海盜;朝廷官員,半是甯玉耳目,各省疆臣,盡是宸濠心腹。張永得了口供,仍將黃三保收禁天牢,回宮覆旨。天子大怒,便要親統六軍,前往問罪,遂自封爲“總督天下兵馬神威天府大將軍”之職。當有三邊總制、都禦史楊一清奏道:“陛下乃萬乘之尊,豈可親臨戎幕。況甯藩反迹雖露,尚未明目張膽,興兵犯界,是宜密爲預備,各處戒嚴,待他反情明見,然後命王守仁、俞謙,足可制之。”早有朱甯、張銳得知此事,又差人到江西報信。
  甯王連接朱甯、張銳來書,知黃三保失事,並有俠客在太和殿私貼表章,天子又知底細,慌忙與李軍師商議。自然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此興隆起手。只是余半仙的招魂就戮大法日期未滿。若得先除這班惡黨,然後興兵,便可長驅直入,免了許多掣時。”甯王道:“他們不過負隅自保,諒亦不敢出來阻撓我軍。”李自然擇于三月初三興兵起手,大事必成。一面向各處征調兵馬糧饷,准備軍裝一切,連連操演人馬。
  早有探子報到趙王莊上,說連日各處有兵馬到來,城中忙亂異常,莫非早夜要來侵犯我莊。一塵子聞報,吩咐衆人小心把守。探馬途中相接,一連半月,疊報陸續共到二十余萬。在瞭遠台上將隙遠鏡看去,那南昌城內城外的營盤,紮得密密層層,營中日夜操演軍馬。一塵子看到教場之內,就把膝遠鏡遞與鳴臯,道:“徐賢侄,你看奇麽?他各處營中俱皆在那裏操演,偏偏教場中不操,卻紮個蓮花大營,這是何意?”鳴臯接了瞭遠鏡,看了一會,道:“二師怕,這不是營帳,卻是個茅篷。四圍不用旗幟刀槍,盡插皂幡,而且周圍千門萬戶,望去愁雲密布,殺氣騰空,莫非煉甚麽妖法的陣圖?”一塵子道:“果然,我也這般想。又是余七在那裏不知搗甚麽鬼,待我今夜去探他一探。”鳴臯道:“二師伯去時,小侄同去。”一塵子點首道:“只是須要小心,不可使他知覺。”
  各人下得台時,只見霓裳子到來。一塵子道:“賢妹因何今日方回?其事如何?”霓裳子把京中之事細說了一遍,“後來繞道南海,今與七弟同來。玄貞子兄不久也要到此。途中又遇見了河海生,現今皆在廳上。”一塵子領了一班豪傑同來相見,徐鳴臯與徐壽先拜見了海鷗子,又與河海生相見。見他生得修眉長目,方面大耳,三縷清須,一表非俗。趙員外擺酒接鳳,衆豪傑雄談闊論,傳盞交杯。徐鳴臯自與海歐子敘闊別之情,霓裳子講說私進王宮、太和殿粘貼表章之事。及至酒闌席散,天色已晚,各人皆謹守職司。
  到了二更時候,一塵子同徐鳴臯紮束停當,皆是短衣窄袖,軟底骁靴,一個帶了寶劍,一個插著單刀,徑到南昌城來。只見城外盡是營盤,周圍有二裏之遠。一塵子道:“賢侄營帳上面行得麽?”鳴臯道:“小侄本事低微,雖則勉強走得,只恐驚覺他們,不如從民房上走了罷。”二人遂轉到北門外大街,上了屋檐,連竄帶縱,越城而進。鳴臯在後面看那一塵子,宛似點水蜻蜓,一躍十余丈,正如一道青光,莫說聲息全無,風都沒有,難辨人形。一塵子頻頻等待,鳴臯尚要竭力追隨,暗暗喝采道:“好個健和尚,名不虛傳!”
  轉眼間已到教場。一塵子同了鳴臯伏在敵樓之上,向下面望去,只見中間一個極大茅篷,紮得饅頭形式,約有五畝之地。上插三百六十五面皂幡,點著一百另八盞綠色的幽魂燈。茅篷周圍立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約有二三千個,都是黑衣紅帽,動也不動,亦不開口,覺得陰氣逼人,一塵子也不敢下去。望到茅篷裏面,千門萬戶,灣環曲折,時見火光閃亮,不知中間是些甚麽古董。二人猜疑了一會,覺得膽寒起來,遂悄悄的出得教場。見那街上邊巡夜兵丁,馬的馬,走的走,一隊來,一隊去,防嚴得十分緊急。
  鳴臯暗想:“今夜有他在此,何不進宮去一探小舫?”遂向一塵子說明心事。一塵子道:“進去何難,只恐無益。”鳴臯道:“我們見機而行,小心在意便了。”二人就在瓦房上面進得王宮,一路望禦花園來。經過妃子宮院,望去那院內燈燭輝煌。二人俯身張看,只見一個女子,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生得十分俊俏。桌上鋪著一張畫圖,鳴臯眼力仔細,看那圖上畫的都是屋面。那女子忽然將畫圖凝神細看,好似驚訝的光景。鳴臯依著女子看的所在望去,見畫圖上的屋上,卻有二人伏著,內中一個頭帶武生中,一個卻是光頭。鳴臯本性聰明,心中便就疑惑,有意將頭搖了幾搖。只見那畫圖上帶武生中的,也在那紙上搖動,不覺吃了一驚。這一塵子早已知覺,將鳴臯一扯,輕輕說一聲:“快走!”說時遲,彼時快,但見那女子伸手下去抓一把不知甚麽東西,向著庭心一撩。一塵子見勢頭不好,一手扯著鳴臯便走。只見庭心中飛起一片黑煙,到了半空忽然散開,好似摔網一般,從背後直搭過來。幸而走得快,只將徐鳴臯的一頂武生巾卷去。
  二人亡魂喪膽而逃,出了城關,到了郊野之所。一塵子道:“好利害,這個甚麽妖法?幸我這一躍足有十五六丈,還只相去得半步。若然這一躍近了一尺之地,我二人皆被拿住矣!”鳴臯道:“他只看了這紙,那屋面上的動靜,盡皆得知,此是何法?”一塵子道:“總之皆是邪術。若非會道術的人來,斷難抵敵。你看方才的光景,險也不險?只須玄貞大哥到來,方可破得他們。”
  二人一路回轉趙王莊上,天將明亮,衆英雄起身,皆來問候。一塵子把昨夜之事說了一遍。鳴臯問道:“玄貞大師伯的道術,比著傀儡生如何?”一塵子道:“各有所長。若講劍術精明,玄機參悟,掐算陰陽,預知凶吉,乃玄貞獨臻其妙;至于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卻讓傀儡生爲第一。”鳴臯道:“我看老奸的行爲,即日便要興兵造反。不然如何各處調那兵馬到來,目下約有四十余萬光景,日夜操演,其勢十分緊急。豈有爲了此處村莊,如此興兵動衆之理?”衆人都道有理,“我們等他出兵,打他一個出軍不利。我們也須操演軍馬,准備厮殺。”趙王莊、劉家莊,遂皆日日教演兵馬。一切軍需糧饷,皆調度舒齊。但等甯王起反,便要殺個下馬威兒。豈知他們卻要收拾完了你們的性命,然後出兵,衆豪傑那裏知道。
  不覺光陰如箭,已到了二月初頭。余半仙祭煉招魂就戮大法,已到了九十日。這些柳樹刻成的木人,手足都會灣動起來。只少十天工夫,便能一霎時盡殺二莊一萬余人性命。誰知天不從人,卻好來了玄貞子、飛雲子、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傀儡生、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夢覺生、漱石生、自全生到來相救,破他招魂就戮大法。徐鳴臯要三入甯王府內,救出小舫等三人。這就是十二俠士與七子十三生大會江西的故事。余半仙兄妹要與傀儡生大賽道術,天翻地覆的一番大鬥。甯王興兵造反,楊一清拜帥,兵敗而回。
第三部分
第61回 朱宸濠傳檄江南 玄貞子投書海外
  話說甯王宸濠與軍師李自然議定,擇于三月初三日興兵,卻還有一個月時候。各處調來軍馬,陸續已到,不下二十余萬,囤積糧饷,准備軍裝,十分忙碌。那副軍師余半仙,祭煉招魂就戮大法,已到九十日上了,這些柳樹刻成的木人,手足都灣動起來,再過十舊,好將趙王莊、劉家莊兩處一萬多人的魂靈殺盡。
  這一日甯王親自操演,大會軍士,有軍師李自然獻計道:“二莊中聚集的劍客俠士,都是俞謙一黨,全仗余軍師妙法斬草除根。出兵的時候,便好一意向前,沒有後顧之憂了。還有一件要緊的事。黃天保前日收禁天牢,機關已破,朝中楊一清、王守仁等輩,必請昏君旨意,叫各省發兵來戰。千歲要先下手爲強,寫一道檄文傳谕江南等處,說皇帝荒淫無道,千歲是先帝愛子,宜登龍位。從前漢朝七國興兵,以誅晁錯爲名,千歲亦依此法,要斬除朝中楊一清、王守仁一班奸黨。各處地方官員,有許多是向來順從千歲的,叫他預先准備,協助兵饷。其余見了檄文來歸附的,定然不少。然後邱將軍率領衆將,統帶雄兵,先取蘇州、南京兩處,殺了巡撫俞謙、侍郎王華。那南京應天府是太祖洪武皇帝創立根基之地,能將此地先取,再興大兵直取北京,便勢如破竹了。”
  甯王聽了大喜道:“此計大妙。孤家若登龍位,李軍師是開國元勳,當爲首相;余軍師仙法成功,當封國師;余軍師令妹保護王宮,仙法無邊,當封副國師;無敵大將軍邺天慶,當爲天下兵馬都元帥。衆將立功,都有重賞,現在悉聽軍師調度,不可有違。但檄文要寫得好,何人能寫?”李自然道:“貧道保舉一人能寫檄文,是謀士趙子美,綽號小張良。”甯王道:“軍師保舉的不差。此人前在蘇州,爲扯倒擂台、打死嚴虎一案,孤要查抄徐鶴家屬,他說使不得,果應其言。頗有見識,就叫他寫檄文。”趙子美答應,依了二人之意,一揮而就,呈上甯王。甯王接在手中,仔細看道:
  
  爲傳檄事:本藩乃先皇帝第八子也,蒙先皇太後愛憐,衣帶遺诏,入承大統。讵意正德違诏自立,日肆荒淫,生民塗炭。天下者,高皇帝之天下也,建文昏弱,成祖有靖難之兵;正統失位,景帝有監國之典。今朝廷無道,過于建文,懼再見正統失位之禍;本藩威德,同符成祖,敢追修景帝監國之儀。愛統雄師,以清君側,謀臣如雨,猛將如雲,凡爾官司有守土之職者,直速望風景附,佐集大勳,裂土封侯,愁膺爵賞。毋觀望徘徊,致幹天討。須至檄者。
  甯王看完大喜,便發抄手抄了許多,傳到江南各處府縣。有蘇州府張弼、揚州府王文錦、甯國府溫仁、太平縣房明圖等,皆是甯王黨羽,接到檄文,預作准備。別處也有俱怕甯王勢大望風歸附的,也有忠心竭力保守城池的。
  蘇州巡撫俞謙見了檄文,勃然大怒,請幕友大家商議道:“逆藩竟如此明目張膽的做了,我卻不可怠慢。蘇州府張弼是他心腹,若不先行拿下,要做內應。”即差家人傳見蘇州府。不多時,家人進來通報,卻是鎮江府到省禀見。俞謙叫快進見。莫大守進來禀道:“門生來見老師,只爲宸濠傳檄江南,顯爲不軌,未識老師如何防備,敢求明示。”俞謙道:“我先拿下張弼,除了內應,蘇州城他可無慮了。一面寫告急本章,請皇上下旨,拜帥出兵,直搗江西。只怕他先發制人,你守這鎮江府衝要之地,須要格外小心。一面通信南京王侍郎,聯絡聲勢,互相犄角。”莫太守道:“老師所見極是。門生尚有一策,逆藩倘出兵直撲南京,江西南昌府必然空虛,聽見徐鳴臯等義俠都在趙王莊,只要通信叫他乘虛而入,破其巢穴,逆藩可擒矣。”俞謙笑道:“賢契所見亦是。但逆藩謀士極多,豈不知時腋之患?他敢大膽出兵,不顧其後,內中必有緣故。待我著人探聽,奸作計較。”問何人到趙王莊去,只見座中一書生應道:“小侄願往。”原來此人是王守仁之侄,名叫介生,向在幕中。當下對俞謙說道:“小侄前在河南遇難,幸得俠士焦大鵬救出性命。今聽見他戰死趙王莊,小侄要去哭奠一場,順便探聽消息。”俞謙歡喜,即將書信盤川交付王介生,即日動身去了。莫太守亦告辭動身。忽見家人進來回禀:“蘇州府托病不來!”俞謙聽了眉頭一皺,想了一想,向太守耳邊說了幾句,莫太守就到蘇州府衙門來。
  卻說蘇州府張弼,從前迎合甯玉,要抄籍徐鳴臯家産,被一塵子當面用劍術削去他的長須。後來遇一相面道人,說他面方耳大,一表非凡,將來封侯拜相,不止于黃堂大守耳。可惜胡子削得絹光滴滑,恐有晦氣,不免牢獄之災。此時接了甯王檄文,想道:“他做了皇帝,我封侯拜相是有分的,不應了道人之言麽?卻要暗作准備,等他兵來,便爲內應。”忽俞謙差人傳見,吃了一唬,想:“俞撫台是甯王對頭,傳我何意?吉凶難蔔。”暫推有病,著人去道聽他的意見。但是何人可去道聽,正在躊躇,忽家人禀說:“鎮江府來拜。”喜道:“鎮江府是撫台門生,此事可托他了。”叫家人連忙請見。
  莫太守進來,先開口道:“撫台傳見老兄,何以不去?撫台意見曾向小弟說過,固爲見了甯王檄文,方知甯王是先皇太後欲立的,名正言順,欲將江南全省歸附甯王。知老兄是甯王器重的人,請去商議,使老兄成就大功。”張弼道:“原來如此,小弟一時想不到。”便同莫太守來見俞謙。俞謙見張弼到了,喝左右拿下。張弼大叫:“卑府無罪!”俞謙道:“你既無罪,請在監牢權住幾日,等甯王登了龍位,放你不遲。”于是不由分說,將張弼收進監牢,叫莫太守回鎮江去謹慎防守。按下不表。
  且說王介生帶了俞謙書信,直到江西。已近省城,走到趙王莊南面,天色昏黑,跨進村前一個酒店中,將行李卸下,投宿一宵。此店正是鹪寄生與徐鳴臯、一枝梅三人初到時投宿之處。王介生進來,卻遇著一個熟人。你道是誰?原來是患難中八拜之交,姓窦,名慶喜,前在河南魯山縣楓林村皇甫良家中,同受災難,幸得焦大鵬、狄洪道救出。此時在這地方相見,倒也出于意外。王介生問道:“賢弟怎的來此?”慶喜垂淚雲:“弟在家聽見焦表兄死于邺天慶之手,不能報他救命之恩了。未知棺木現在何處,特來探視。”王介生也慘然道:“愚兄亦爲此而來。”
  二人宿了一夜,天明起來,望見村口紅衣大炮,有兵把守,刀槍旗幟,異樣森嚴。正要問路進去,忽來一老人,仙風道骨,舉止飄然,叫:“二位若要到趙王莊去,此地卻非進路,要兜轉西面方得進去。恐路上遇著甯王兵將,身邊搜出俞謙的信,性命不保。快隨我去,將行李暫寄店中。”二人料是仙長,不敢不聽。老人兩手將著兩人,叫他閉目。忽聽耳邊呼呼的風聲,身子起在空中,頃刻落地。張眼一看,落在一處大廳階前。廳中人一齊來迎,當先兩個人,王介生、慶喜認得一個是狄洪道,一個不認得,卻正是徐鳴臯,下階來拜見老人,說道:“大師伯今日方到,衆人望眼穿了。兩位是大師伯帶來徒弟麽?”玄貞子道:“非我徒弟,乃是爲我徒弟而來。狄賢契認得他,可領他拜見衆位。”
  玄貞子走上廳來,與一塵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鷗子、鶴寄生、河海生相見,羅季芳、徐慶、一枝梅、王能、李武、徐壽、趙員外、趙文、趙武、王仁義、殷壽、楊挺、劉佐玉、鄭良才、孫大娘,都來拜見過了。聽玄貞子說道:“貧道與徐賢契安義山別後,去遊雁宕山。近來與衆友南海相會,他們又到海外去了。我料余七妖術利害,衆位大禍將臨,特同傀儡生前來相救。又有一事托傀儡生,故他要遲一步到。現在事不宜遲,修書一封,邀請海外衆友齊來破此妖法。”玄貞子當下寫好一信,望空投去,口中吐出白光,一同飛卷而上,倏忽不見。片時白光飛回,玄貞子接在手中,化爲一劍,上插回信數封。遞把衆人觀看,知是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夢覺生、漱石生、自全生都在海外,回信說不日就來;飛雲子卻在湖北,轉眼就到。此正是仙家妙法,名爲飛劍投書,比電報簡捷多了。因爲玄貞子是第一劍仙,預知未來,凡道友現在何方,都能曉得,書信投去,即得回音,若是劍術差些的便不能了。
  衆人將回信看完,半空中飛下兩人。玄貞子見了大喜道:“果然不負我所托。”衆人看前面一個是傀儡生,下階拜見。又見後面一個,不覺大吃一驚。王介生、慶喜便上前執他的手,孫大娘兩手抱住那人,放聲大哭。未知這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2回 傀儡生度脫凡胎 飛雲子斬除淫惡
  卻說傀儡生從空飛下,後面還有一個。玄貞子喜道;“徒弟來了。”王介生、慶喜走下階來,兩人執住兩手,孫大娘抱住那人,大哭起來,衆人都吃一驚。你道是誰?原來是草上飛焦大鵬。衆人疑鬼疑神的,都道:“焦大哥陣亡,已將靈樞送張家堡去。今日從天而降,莫非前日原不曾死麽?”看官看到此處,亦要疑心。不知後來甯王造反,與王守仁對敵,余半仙兄妹二人用釘頭七箭書之法,要拜死王守仁,幸得草上飛盜出草人,保了性命。前書五十三回中,早已先提。玄貞子知未來之事,知草上飛要成此大功,但余七妖法利害,凡胎肉骨,都不能進去破他,須要脫了凡胎,方能進去。前日草上飛死于邺天慶之手,玄貞子原先知道,卻不去救,反請傀儡生來度他魂靈,兵解成仙。你道怎的兵解成仙?仙家有一派流傳,要度脫凡人成仙,必要此人死于刀兵,可脫凡胎,這就名爲兵解,並非是旁門左道,不過是個外功,與玄貞子內功一道,略有分別。內功是凡胎肉骨亦可飛升,外功必須脫了凡胎方能成道,兩者雖有內外之分,並無高低之別。
  那傀儡生受了玄貞子之托,到焦大鵬陣亡的時候,將他魂靈度去,回山煉魂,七日成了仙道,同到趙王莊來。方才落下階前,見妻子孫大娘雙手抱住,焦大鵬道:“快放手。”孫大娘流淚不肯。焦大鵬望上一騰,孫大娘懷中虛無所有。這孫大娘神力無窮,若人身被他抱住,一時萬不能掙脫,因是魂靈,卻抱不牢的。當時騰空又落下來,與各人相見,又向慶喜說:“表弟難得到此,姑母好麽?”慶喜道:“自從表兄凶信傳到家中,母親哭泣,弟念表兄救命之恩,更覺傷心,特來祭奠。路上遇著結義王介生兄,一同到此。如今表兄已成仙道,可否同弟回去一行,安慰母親?”焦大鵬道:“這使不得。我隨師父在此救衆人之難,要事畢之後,來見姑母,請表弟先回去安慰便了。”
  焦大鵬走上廳來,拜師父玄貞子。玄貞子扶起來,謝了傀儡生,將焦大鵬之事,細告衆人。徐鳴臯等聽了,方知仙家妙用,敬慕非常。徐鳴臯向傀儡生、玄貞子納頭下拜道:“二位光降,妖法不愁不滅。但是周湘帆、楊小舫、包行恭三兄弟受災日久,恐傷性命,還望速賜解救。”傀儡生笑道:“這可不慮。師侄包行恭下山時候,我在路上送他一粒丹丸,防備急難。他三人在一處,都保得性命。至于破余七妖法,有你大師伯在此,我有何能。”玄貞子道:“休得太謙,這事全仗先生。焦敝徒從前在我處學劍未成,要做義俠的勾當,不能修煉。今已蒙先生度脫成道,我當帶回山去,教他劍術,三日後即來聽候調度。妖法雖利害,尚有四五日工夫,請先生布置,一切拜托。”說罷,與焦大鵬師徒二人,向徐鳴臯等辭別。
  焦大鵬又向王介生、慶喜執手言別,又向孫大娘說:“你在此出力相助,不日王鳳始將到,他是張家堡英雄館招贅我的,亦是女中義俠。你姊妹二人從未會面,可在此相會,我三日後即來。”說罷,隨玄貞子下階,一陣清風,兩人都不見了。一塵子讓傀儡生主張一切,傀儡生再三推讓而後受之。徐鳴臯留王介生、慶喜住了一夜,送王介生回蘇,將一切情形告知俞謙,又送慶喜回河南去。
  看官不可性急,晚生把趙王莊緊急之事暫且束之高閣,倒要閑情別致,將窦慶喜回去路上的事表一表。窦慶喜同王介生一路來到南村,將昨日店中寄放行李等件,各人取了,分手而別。慶喜行了一日,尚未出南昌府地界,走差了路,到一小村。天色晚了,錯過宿店,天邊一輪皓月推上來了。此時正是二月十五夜,月光圓滿,照著半裏之外有一堆茅舍,緊忙走過去敲門借宿。只聽呀的一聲,柴扉開了,走出一個美婦人來,問:“何人敲門?”慶喜道:“我是遠方來的,錯過宿店,沒處安身,要求借宿一夜。不知尊府的男子在家麽?”那婦人在月光之下將他一看,唇紅齒白,好一個標致的官人,便說:“我家沒有男子在家,客官寄宿不妨。”慶喜一想道:“這卻不便,甯可走了一夜。”看官,你想他真是正人君子的行爲,若是貪淫之人,遇著此等地方,正中下懷,豈有不願意的?那裏想得到一頃之候性命不保,並且沒人來救。當下慶喜回身便走,那婦人連忙跨出柴扉,將他扯住道:“客官,從此過去的地方,沒有人家,你卻何處安身?我看你文弱書生,萬不可長走夜路。不嫌茅廬草榻,將就一夜罷。”慶喜走不脫了,又恐夜深力倦,真不能走路,姑且從權。又想了一想:“此地四處並無居人,莫非是妖精變化不成?也顧不得許多,我曾經過災難,有焦表兄來救,死生有命,只要心正無邪,不必害怕。”于是放心大膽,跟那婦人進去了。
  婦人將柴扉關好,笑容可掬的,領他到裏面。茅舍兩間,一間卻無燈火,月光穿漏進來,見堆積的柴草,想是竈間。一間燈火明亮,旁有一榻,榻上鋪設甚好,不像是茅舍中人,心裏疑惑。那婦人卻笑迷迷的酾一杯茶,雙手遞與他,請他坐在榻上,自己斜倚燈邊,問道:“客官住在何處?家中還有何人?怎的獨自一人跑許多路?”慶喜答道:“我住在河南,上有父母。向做生意,出門買貨,獨自一個慣了。今來江西探親,路不大熟,卻來打擾尊處,好心中不安。”那婦人道:“好說。請問客官青春多少?家中大娘必定標致的。”慶喜道:“在下虛度廿歲,尚未娶妻。”婦人聽了大喜,走近身來,在榻上並肩坐下道:“官人如此青春美貌,還未娶妻,今夜相逢,真是前身緣分。若不嫌妾身醜陋,明日同到尊府,情願疊被捕床。”慶喜聽他說話之時,有千嬌百媚的身段,那美麗之中,露出十分妖冶來,心中搖搖欲動,急急收斂,想道:“此人即非妖精,亦是極邪淫的婦女,不可被他迷惑。”端坐凝神,並不回言。
  婦人見他不答,竟將全身偎靠著他身上,將粉面貼他的臉,說:“如此月明良夜,不可虛度,我和你早些睡罷。”竟將纖纖玉手來解他衣服。慶喜聞得一陣脂粉氣,又是口香噴射,心猿意馬,那裏按捺得定。便將雙手摟住香頸,問道:“此處四無人居,你怎的一人在此?”婦人道:“我家在襄陽,因丈夫死了,所有店産被夥計虧空已盡。遇著了一個孽緣,將些首飾鋪蓋好的物件,卷逃到此。此地本有一老人,前日見我兩人來了,他就逃走了。我將鋪蓋安放,住得一夜。同來的人到南昌府投甯王去,叫我在此相等。我一個人冷清清地,好不懼怕。誰知意外奇緣,遇著了你冤家。今夜睡了一夜,明日決意跟隨你去。你既無妻子,卻不可棄了我。”那婦人帶說帶笑的,兩手解扣松衣,幾句話完的時候,已將慶喜同自己上下衣服都脫完了。將燈一吹,兩兩相抱到繡被中。
  慶喜正在心蕩神迷之際,忽見月光從暗處穿入,眼中一亮,忽然想道:“不可不可!我先入門時候拿定主意,爲何又迷惑起來?聞得徐鳴臯在安義山中被蛇妖迷住,若非玄貞子相救,性命不保。我已經過大難,若今日貪淫喪命,雖有劍仙經過,說我應該死的了,豈肯相救?此女就非妖精,我亦不可做此禽獸之事。況此女一見男子,如此貪淫,如何可娶爲妻?況他同來之人去投甯王,決非善類,豈可惹他。”想到此處,如冷水直澆,那淫情欲念一些都沒了,即忙鑽出被窩,將衣服一抓,下床奔出,撥開柴門,披衣逃走。那婦人出其不意,如同方才得了奇珍異味,正要飽餐大嚼,被一個人在口中奪了去一樣,叫道:“我的心肝,你怎的去了?”那婦人也不怕冷,下床要扯他轉去。忽見中間暗處,月光一大塊漏下來,那茅屋上面揭去一大片,月光中有一個披發頭陀,帶刀在屋上直竄下了。那婦人見了,唬得倒在地上,縮做一塊。
  慶喜已在門外,見頭陀提刀追出,嚇得魂膽逍遙。逃不幾步,頭陀追上,一把抓住,大喝道:“你是何方野種,敢來弄老爺的人?老爺將他安放在這冷僻的所在,還有你這野種敢來相惹,斬你千刀萬段,方消我氣。”將刀直劈下來,慶喜閉目待死。忽見一道白光下來,月光中分外明亮。那頭陀刀未劈下,自己首身已經兩段,卻是飛雲子來救了慶喜的性命。未知頭陀是誰,那婦人怎生下落,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3回 王媽媽謀利亡身 蘇月娥貪淫自缢
  卻說飛雲子所殺的披發頭陀,叫做錫頭陀。他師兄師弟共有五人,最大的叫做金頭陀,前在金山寺,徐鳴臯破寺,金頭陀死在紅衣女之手。最小的叫做鐵頭陀,揚州李文孝請去行刺徐鳴臯,被一枝梅殺死。他五個少林寺出身,剩了三個,在寺裏說道:“師兄師弟害在徐鳴臯手裏,與他冤仇不小。徐鳴臯與甯王做對頭,我等去助甯王,殺了他報仇息恨。”當下銀頭陀、銅頭陀、錫頭陀先後下山,到江西來。
  這錫頭陀頭帶錫箍,披發齊肩,手提戒刀,一路行來,並不帶一文盤川,沿途硬行抄化,不怕人家不布施他。一日到湖北襄陽府城中抄化,到一爿藥鋪,正是包行恭的結義兄孫寄安開的。這日孫寄安不在店裏,夥計王鐵腿道:“我這裏一文不布施的,你到別家去。”錫頭陀當櫃台面前盤膝坐下,閉目不動。這些買藥的人走不攏來,街上看的人擁住了。王鐵腿大怒,從櫃台裏面跳出來,飛起右腿,當錫頭陀左脅,盡力一腳踢去。他是有名的鐵腿,這一踢非同小可,差不多的好漢也當不起。忽聽大叫一聲“阿唷”,一個跌在地上。衆人看跌倒的不是頭陀,卻是王鐵腿。原來一腳踢去的時候,如同踢在一塊石板上,痛徹骨髓,不能動彈。看錫頭陀仍然閉目打坐,衆人無法可施。驚動了裏面孫寄安的家小蘇月娥和王媽出來,問外面甚事嘈雜,衆人如此這般告知。
  王媽看兒子在地叫痛,扶了到櫃台裏去。蘇氏也沒法,取了三百銅錢,打發他去。錫頭陀接在手中,口眼齊開,立起身看蘇氏說道:“多謝。”又看了蘇氏兩眼,到別家店鋪去了。蘇氏問王媽:“你兒子怎麽了?”王媽說:“他痛不可當,怕要成殘疾。該死的頭陀,把他來千刀萬剮,方消我恨。”只見孫寄安回店來了,蘇氏告知他。孫寄安道:“我在路上看這頭陀,不知從何處來,非常狠惡,定要一千二千的抄化,你把他三百還算少的。叫王媽送兒子回去,將息好了來做生意。這兩日我辛苦些罷,卻要日夜照應店裏,不到裏面陪你了。”蘇氏道:“你常常住在外面,幾時肯陪我,說這話怎的?”蘇氏到裏面去了。原來這婦人淫蕩非常,前年丈夫遠出,王媽引了沈三與他通奸。沈三被包行恭殺死,孫寄安回來看了包兄弟的留信,勸他休出遠門。以後在家開藥店,卻專心在生意上用工夫,一年不到十次宿在內房。蘇氏熬耐不住,時常想起沈三的滋味。
  這日王媽送兒子家去,轉來晚了,伏侍蘇氏吃了夜膳,點燈上樓,正要安睡。忽一聲響,樓窗豁開,跳進一個人來,正是日裏所見的頭陀,手裏又多了一把戒刀。王媽嚇得躲在床下,蘇氏逃避不及。頭陀笑迷迷抱在懷中說道:“方才看你面上,不多計較,不然怎肯就去?今夜特來謝你布施,與你有緣,傳授秘法,同到極樂世界去。”將衣服脫光,抱在床上。蘇氏一則貪生怕死,一則是淫欲的婦人,且看頭陀如何擺布。誰知錫頭陀是有真本領的,不比沈三花巧工夫,全仗各種淫具來幫忙。蘇氏初則害怕,後來得著甜頭,非常快活,不但不怕,而且巴不得多弄一刻。錫頭陀知他是一員戰將,放出本領來,一直弄到天明。
  蘇氏心滿意足,十分酣暢,抱住他嬌聲問道:“師父在何處寺裏的,今夜可能再來?”錫頭陀道:“我河南來,到江西去,歡喜了你,要多耽擱幾天。你丈夫怎的不見,就是傷腿的這個麽?”蘇氏道:“非也。丈夫宿在外面,不進來的。”錫頭陀道:“如此便饒了他,不然將他一刀兩段,他敢怎樣。”蘇氏道:“他怎敢和師父較量,但他有一個結義兄弟,是劍仙徒弟。”錫頭陀聽了劍仙有些害怕,便道:“他兄弟可在這裏?”蘇氏道:“不在這裏。”錫頭陀道:“這便不妨。他兄弟來時,我避他罷了。”蘇氏道:“我一個心腹王媽,你把他兒子傷了,又嚇得他在床下躲了一夜,你要常來,看我面上好待他些。”錫頭陀便下床,叫王媽出來,身邊摸出許多抄化來的銀子,送與他道:“你拿去調養兒子。”王媽是極貪財的,見了許多銀子,叩頭不叠道:“師父是個極好的人,我兒子沒有眼睛,應該吃苦,請師父夜裏早些來。”
  錫頭陀起身跳出樓窗,忽然不見。王媽贊道。“師父好本領。”又向蘇氏笑道:“我先在床下嚇得不敢出來,後來聽他行事,這樣本領,天下少有。”蘇氏笑道:“你從前說沈三的本領,都是假話,這頭陀強多哩。他若常來,恐丈夫知道,要去尋包叔叔來,這頭陀不敢來了。”王媽想了一想道:“大娘若愛他,要終身受用,叫他蓄發還俗,住在家裏,先將這沒用的男子做掉了他。”蘇氏道:“怎樣做法?”王媽道:“謀害的法子很多,若要不露形迹,只用巴豆一味,店鋪內現成有的。吃死了一無形迹,包大爺來也不怕他。店鋪生意,我兒子料理得來,大娘可快樂過日子了。”蘇氏就依他辦法。
  看官看到此處,誰不怒發衝冠?他二人一個貪淫,一個貪利,做出這傷天害理的事來了。過了一日,王鐵腿傷痛略好,來做生意。王媽母子二個安排計策。孫寄安忽患腹瀉,一日要廚數十遍,自己尋兩味止瀉的藥,叫王媽煎了。那知越吃越瀉,三日後嗚呼死了。
  鄰居都來吊喪,外面王鐵腿料理,蘇氏假意啼哭,抽空便上樓去。即錫頭陀這幾日夜來早去,都從樓屋上跳下來。孫寄安死後,他日裏也在樓上,做那極樂世界的勾當。誰知樂極生悲,蘇氏也患腹瀉,狼狽不堪,疑心是報應到了,丈夫要來索命,這一夜馬桶上坐了好幾遍。錫頭陀也有些腹痛,跳出牆外空闊地方去大便。轉來從店鋪瓦上走過,聽得有人未睡,瓦縫中望見燈火明亮,王媽母子二人,正在向火煎什麽藥。王鐵腿說道:“巴豆用完了,不知還要添多少?”王媽低聲道:“明日別家店中買些添添就夠了,不要多說,恐樓上聽見。”錫頭陀疑惑,來問蘇氏道:“你鋪中熬甚麽巴豆膏?”蘇氏道:“從沒聽見有巴豆膏。”錫頭陀將所見的告知蘇氏,蘇氏猛然省悟道:“是了,他母子又要謀死你我二人了。”便將自己聽了王媽謀死丈夫的計,告知錫頭陀:“如今他楊水中下了巴豆,要謀我,好得這些店産。”錫頭陀道:“既是這般,你跟我到江西去,我師兄必等久了,不可再返。他母子連我都要謀死,不可饒他。你快將細軟物件包捆起來,我下去便來背你同走。”
  說罷,提了戒刀,從樓窗跳下天井,望前面店鋪中來。王媽大吃一嚇。王鐵腿傷未全愈,逃不來。錫頭陀一刀分爲兩段,回身來殺王媽。王媽跪在地下哀求:“師父饒命!”錫頭陀道:“饒你不得。”又一刀殺了,上樓來見蘇氏。金銀首飾捆一大包,錫頭陀隨手將床上一條繡被,連人連物紮在背上,跳出樓窗,上屋飛走,一霎時出了襄陽府城。
  一路曉行夜宿,不日同到江西南昌府地界。錫頭陀對蘇氏道:“我尋個僻靜地方,請你暫住。我去投了甯王,再來安頓。”望見前村有茅屋一堆,走到門前跨進去,只有一老人,七八十歲,坐在草榻上念佛。見了錫頭陀手提戒刀,懼怕逃走了。蘇氏把繡被鋪在草榻上,二人宿了一宵。天明,錫頭陀獨自進城。
  蘇氏等了兩夜,不見轉來,正在憂悶,柴扉聲響,忙開門出來,遇著慶喜。見慶喜十分美貌,堅要留住一夜,同了逃走。慶喜初則動了心,已脫衣上床,忽一轉念,披衣逃出。誰知錫頭陀轉來了,手推柴扉,是關好的,跳上茅屋,揭起一片,跳入去,見蘇氏赤體下榻,追趕一個美貌少年。錫頭陀大怒,追出來,先要殺慶喜。不料飛雲子一劍斬了錫頭陀,救了慶喜性命,在地上扶起道:“跟我進去看來。”再進柴扉,只見婦人自缢死了。慶喜跪謝飛雲子救命之恩,問:“是何處仙長,來救小子?”飛雲子不慌不忙,說出一番話來。本知是什麽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4回 飛雲子名言勸世 玄貞子妙術傳徒
  卻說慶喜隨了飛雲子走進茅屋,倒身下拜道:“何處仙長,來救小子性命?”飛雲子扶起道:“我先問你從何處來?”慶喜將一切告知飛雲子。飛雲子道:“原來是徐鳴臯那裏來的,並且見過我大兄玄貞子。我便是飛雲子,在葛嶺接到大兄的飛劍傳書,動身來到此地。先見你要到茅屋中投宿,我前年走過此地,記得裏面有一個念佛老人。不料開門出來的是一個婦人,滿面邪淫之色。我最喜風鑒觀人的行爲,看你貌雖美秀,卻是心正無邪,但既進了茅屋裏去,我定要察看怎樣行事。我便隱身隨你進去,看那婦人百般勾引,你只是不動心,我在暗裏贊歎。後來不知不覺,你竟被他勾引動了,解衣上床,我深以爲可惜,原來見色不迷,是最難之事。不料你一上床,即便下床,任那婦人呼喚,竟不轉來,此是懸崖勒馬的大本領,實是難得。那頭陀滿面凶惡邪淫,他要來害你,我怎肯不救?”慶喜道:“想起來心中凜凜,若不是轉念得快,已被那頭陀殺死在床上,老師怎肯救我?想來好不怕人。”飛雲子道:“正是。你若迷戀一刻,不下床來,那頭陀一到,就在床上殺死二人,我便不來救你。等頭陀殺了二人之後,我再殺頭陀不遲。只爲你能夠懸崖勒馬,所以救你。我輩劍客,不是妄殺人的,亦不是妄救人的。這就是這婦人,他料頭陀轉來必定殺他,故先自缢死了,省得汙我寶劍。此等邪淫,豈可留在世上的麽?總而言之,萬惡以淫爲首,講道術的第一要戒淫。天下古今許多英雄好漢,都爲這一字看不破,沒有好好的收成結果。其實想破了毫無意味。你看這婦人缢死,再幾日屍身臭爛,人皆掩鼻而過了,他生前的如花美貌尚在麽?我有四句詩勸化世人道:
  
  生前原是美如花,死後何人再看他?
  隨你嬌容生得好,骷髅總要肉來遮。
  這四句詩,你去傳說與人。只要想破了,天姿國色,不過是帶肉骷髅,何必要終身迷戀?你這懸崖勒馬的本領,非有根器的人不能如此。如要學道,倒是容易,可惜尚是富貴功名中人。我前在蘇州,初次會見徐鳴臯,相他終身,亦是這幾句說。但現在他專心爲國家出力,剿除叛逆,亦是功德,與學道無二。事成之後,享受功名富貴,後來仍可成仙。你亦要記我今日之言,終身行善,將來受過功名富貴,亦可學道成仙了。”慶喜拜謝領受。二人說話之間,月落西山,天漸明了,分手而別。慶喜自回河南家中,告知母親,說表兄死後,傀儡生度成仙道,見他無異生時,日後來見姑母。慶喜又說遇見了許多劍仙俠客,他母親聽了歡喜,按下不提。
  且說飛雲子與慶喜別後,要到趙王莊來,將身騰起空中,禦風而行。約有一裏之遙,看下面有古廟一座,天井中坐一老人,向陽念佛。飛雲子見了,將身落地,向古廟面前進去,叫老人道:“你可回家去了。你一生好善修行,天賜你金銀物件,放在你茅屋裏,快回去罷。”老人聽了,起身來正要拜問,一陣清風,已不見了。
  不說飛雲子到趙王莊去。且說老人疑心是仙家指點,想必不錯。前日見披發頭陀帶一婦人到他茅屋裏來,手提戒刀,怕要殺他,逃到這古廟中來。此時扶了拐杖,一步一步走回去,只見門前披發頭陀死在地下,仔細一看,原來頭不連在頭上,是殺死的。進門一看,一個婦人挂在壁上,是缢死的。你道這兩個屍身,爲何飛雲子不用劍法消化了他?因爲要尋老人來,用他的金銀物件,故留這善舉叫老人做。當下老人進屋裏仔細查看,見剩下白米比前少了些,柴草亦少了些,榻上多一條繡被,枕頭邊一大包金銀首飾,喜道:“方才仙人所言果然不錯,我老運亨通了。但兩個屍身,要把他埋了方好。”尋了一把鐵鋤,在空地掘了兩處,將床上繡被包了婦人屍身埋了,又將頭陀屍身埋了,收拾幹淨。後來將金銀首飾兌換銅錢,又買了一個農家兒子,娶一個媳婦,買兩畝田,耕種度日,倒也安閑自在。老人過了幾年死了,兒子媳婦收成結果的十分周到。這是良善的報應,不在話下。
  如今要說玄貞子帶了徒弟草上飛焦大鵬去學劍法,兩人在空中禦風而行,從南昌府西邊飛過大江,看了西山,山色蒼翠可愛。玄貞子道:“徒弟,這西山好一個修道所在,仙家古迹不少,我二人在此住上三天罷。”焦大鵬隨師父到西山最高的嶺上。玄貞子道:“這山是道家第十二洞天,在南昌府西邊,名爲西山。這最高的嶺,名爲鶴嶺,仙家王子喬跨鶴到此。現在留得仙迹,夜裏月光照起來,如有鶴影。下面梅嶺,是仙家梅福學道的地方。前面山風,名爲鸾岡,古時的洪崖先生,乘一青鸾到此留停。左邊兩峰,名爲大蕭峰、小蕭峰,仙人蕭史時常到此遊玩。後面還有葛仙嶺,下有葛仙源,是葛仙翁住過的。這山中仙迹最多,我們就在鶴嶺亭子上歇息罷。”焦大鵬見亭子上石刻“舞鶴”兩字,方知就是舞鶴亭。到了夜間,月光照進來,果然有鶴影在亭中飛舞,這仙迹真是奇妙。
  玄貞子在月光之下,將劍法傳授焦大鵬。焦大鵬生前學過的,這時脫了凡胎,他魂靈又是傀儡生妙法煉過的,與仙無異,所以三日就成功了。一樣吐劍成丸,可與七子仿佛。只有一事最難,凡練成劍術的人,先把富貴功名、貪嗔癡愛,俱看得絕淡方好,略有一念未消,劍術仍不能成功。所以第三日焦大鵬圓滿之時,玄貞子吩咐道:“今日須要小心。你功將圓滿,必有魔道來試心的。若心一有不定,劍術不能成功了,切須小心。”
  這一夜正是二月十七,月到中天,已半夜後了,嶺上光明如晝,萬籁無聲。看那玄貞子坐在亭中,如老僧入定,鼻息俱無。這名爲龜息,乃仙家吐納長生之法。大凡劍仙到得至精至妙的地步,便與真仙無異了。焦大鵬在月光中習練劍術,口吐白光,飛入月中,又從月中吸入口內。這鶴嶺本來是極高的所在,焦大鵬覺得身子漸漸的高起來,那天上明月漸漸的低下來了。心知有異,口中只是一吐一吸。忽然明月已在頭頂,仰看一看,把丸劍吸一吸,霍的一聲,連一輪明月都吸到喉中去了。一霎時面前黑暗,伸手不辨五指,想必是魔要來了,心中一定,不以爲奇。覺得眼中一閃,大放光明,一輪明月依然在天。仰首望一望,原是高不可攀的天。自己身子立在一塊平陽大地,四面並無一人。
  正要移步去尋師父,忽見前面來了一人,大叫道:“焦大哥原來在這裏。快同我去朝見天子,我們衆兄弟都封了官爵,快去享用這功名富貴。”焦大鵬看這人,正是徐鳴臯,便對他說:“我先前還有功名富貴的心,如今脫了凡胎,是沒有的了,我不同你們去。”焦大鵬話未說完,徐鳴臯已不見了。四面搜尋,遠遠的一匹馬飛來,馬上將軍挺戟直刺,原來是邺天慶,大叫道:“你是我手下敗軍之將,已做了無頭之鬼,敢在這裏出見麽?”焦大鵬聽了,不由心中大怒,忽地一想,此是魔來相試,不與計較,閉目坐在地下,耳邊並無人聲。張眼一看,邺天慶不知幾時去了。
  遠遠的又是兩匹馬來,行近看時,是兩位女將軍走到面前,一個正是妻子孫大娘,一個是張家堡招親的王鳳姑。孫大娘道:“我與賢妹合兵一處,殺敗邺天慶,他獨自一馬逃走了,這裏可走過麽?”焦大鵬道:“方才走過,不知那裏去了。”王鳳姑道:“我姊妹兩個要殺了他,以報夫仇,如今尋著了丈夫,不必追他了。”兩姊妹在焦大鵬左右坐下。孫大娘道:“丈夫可回去了。你我青年尚無子女,難道要學劍術,不顧後代麽?”王鳳姑道:“況且我父親招贅你來,原爲我終身之靠,難道你如今棄我不顧了?”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左倚右偎,溫柔香膩,蘭麝薰心,焦大鵬不覺心動,連忙定一定心,立起身喝道:“你兩個休來纏我!”口吐劍丸要去斬他,兩人忽已不見了。只聽得耳邊大笑道:“好了好了。功行圓滿,不負我一番教導之功也。”未知何人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5回 焦大鵬獨救蘇州城 徐鳴臯三探甯王府
  話說焦大鵬劍術將成,有魔道幾回來試他,心絕不動。忽聽耳邊有人大笑,正是師父玄貞子。焦大鵬看自己的身子原是在舞鶴亭中,當下向師父拜問方才之事。玄貞子道:“此所謂富貴功名、貪嗔癡愛,都是人生的魔障,若將此等事纏繞于心,不能看破,劍術就不得成了。可喜你心絕不動念,此刻功已圓滿,明日可到徐鳴臯師侄處,助傀儡生老師破余七妖法。他妖法已到九十九日上,不宜再遲。”焦大鵬道:“師父自然同去。”玄貞子道:“余七命不該絕,傀儡生只能破其法,不能傷其命。待約束他的死期到了,我去誅他不遲,今且暫緩。”焦大鵬點頭領訓。
  不多時天已明了,叩別師父,離了西山,禦風而行。過了大江,將近南昌府城,下面望去,只見兩個披發頭陀從城裏出來。焦大鵬料他是甯王打發出來的,且看他作何勾當,跟在他後面,聽他一路說話。一個帶銀箍的道:“三師弟,我知你在少林寺動身,已在四弟之後,到是我二人先來投甯王,不想他遲了好幾日方到。”一個帶銅箍的道:“二師兄原來不知。我盤問四師弟,他在襄陽府城中得了一個美婦,不但容貌十分豔麗,且枕席上的工夫極好。四師弟帶他來,寄在村中。昨日天尚未明,他說去帶了來同到蘇州,不知何以至今尚未轉來,我與你去尋他。”那帶銀箍的又道:“原來如此。我們到蘇州去助甯王成了功勞,那蘇州美女甚多,多取幾個受用,有何不可?”那帶銅箍的又道:“李軍師果然是妙計。我弟兄三人到蘇州做了內應,等無敵大將軍帶兵到來,破了蘇州城,救出知府,叫那知府選城中美女來供奉,豈不甚妙。”
  原來蘇州知府張弼被俞謙拿了,下在獄中,寫了一封書信密投甯王。甯王接到了,請軍師李自然商議,忽有兩人來投見,一個是銀頭陀,一個是銅頭陀。甯王叫他進見,一個頭帶銀箍,一個頭帶銅箍,兩個都是披發齊眉,虬須豹眼,相貌凶惡。二人說出來意道:“貧僧兄弟五人,大兄、五弟都爲徐鳴臯所害,與他冤仇不小。特來投千歲帳下,願效犬馬之勞。還有師弟錫頭陀,不日就到。”李自然道:“既然如此,貧道有一妙策。千歲就叫他三人先到蘇州,做了內應。再叫邺天慶帶一千人馬,假扮各種生意人,暗藏兵器,到蘇州城一並殺入,俞謙可擒,張弼可救,蘇州城唾手可得了。”甯王大喜,便對銀頭陀、銅頭陀說道:“等你師弟到了,三人同到蘇州,照軍師妙計行事。功成之後,孤自有重謝。”當下二人住在城中。過了幾日,錫頭陀來了,見過甯王,三人一同行事。錫頭陀對銅頭陀說道:“三師兄,請二師兄城中再住一夜,我今夜要到村中取了美人來,明日同往蘇州。”錫頭陀便將美人來曆告知銅頭陀。銅頭陀依他,與銀頭陀在城中等了一日,竟不見他轉來。
  次日二人出城,來到村中尋錫頭陀。不料一路言語被焦大鵬聽見了,想道:“這厮竟是甯王黨羽。他用詭計襲取蘇州,我若不救,不但俞謙性命難保,並且蘇州百姓被他擄殺奸淫,不堪設想了。”于是立在二人前面,攔住去路,大喝道:“賊頭陀,你敢助了叛逆,行施詭計,方才我聽得明白了,快快納命!”銀頭陀、銅頭陀大怒,各舉戒刀,當頭砍來,焦大鵬拔劍相迎。若論頭陀本領,都與焦大鵬相等,兩個殺一個,焦大鵬本是敵不住的。只見焦大鵬口吐白光一道,忽的兩顆帶箍的頭同墜于地。焦大鵬用劍法將兩段屍身消化,提了兩顆頭,飛入城中,掼在甯王殿上。甯王見了,大驚失色,連忙問軍師:“這是何故?”李自然道:“想必是遇著劍客了。如今邺將軍且慢出兵,余軍師大法明日已是一百日,殺盡趙王莊中劍俠等輩,千歲出兵取了南京,蘇州在掌握之中了。張知府在監不至于死,不妨緩緩去救。”按下不提。
  且說焦大鵬無意中救了蘇州一城性命,來到趙王莊,徐鳴臯與趙員外等一齊迎接。焦大鵬拜見了傀儡生,又拜見一塵子、飛雲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鷗子六位師叔,當下衆人問:“玄貞子何以不來?”焦大鵬恐泄漏天機,含糊答應。傀儡生道:“我日內一切安排已定,等你來了同去探聽,便可下手。”徐鳴臯道:“老師妙術無窮,可帶我同去一探消息。”傀儡生道:“你要同去亦可,我用袖裏乾坤的法術,你藏在我袖子裏,可避妖法,盡可同去了。事不宜遲,立刻起身。”原來傀儡生三日內煉成撒豆成兵的妙法,散布空中,可抵十萬雄兵。請六子往來救應,卻不可到妖人裏面去著他的道兒。請鹪寄生領著羅德、徐壽、趙文、趙武、殷壽、楊挺、王仁義守住趙王莊,請河海生領著一枝梅、狄洪道、王能、李武、劉佐玉、鄭良才、馬金標、孫大娘去守馬家莊。兩處分兵都有三千多人馬,防守謹嚴。
  當下傀儡生起身來,並不結束,將左手大袖向徐鳴臯一舉,徐鳴臯已躲在他袖子裏面,安穩無憂。便叫:“焦大鵬隨我來。”二人起在空中,禦風而行。看官,你道怎麽禦風而行?這乃是劍術至精的本領,與仙人無異,只有玄貞子與傀儡生有此本領。他能乘風到東到西,無不可去,若一塵子以下就不能了。任你一躍千余丈,總不如禦風而行的快,而且腳步不踏在實處,能在虛空行路,所以余半仙妖法雖極利害,仍爲其所破。至于焦大鵬,自脫了凡胎,煉成劍術,任是天羅地網不能遮住他。他本是無影無形的,因傀儡生把他魂靈煉過,要現形便與凡人無異。他劍術並非高于一塵子數人之上,因是脫了凡胎,所以不怕妖法。傀儡生不帶別人,只帶他去,也是爲這緣故。徐鳴臯一定要去,躲在袖子裏方保無害。
  且說傀儡生和焦大鵬到了城中,望下一看,一個極大茅篷紮得饅頭形式,約有五畝之地。上插三百六十五面皂幡,點著一百零八盞綠色幽魂燈。茅篷周圍立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約有二三千個,都是黑衣紅帽,動也不動,也不開口,覺得陰氣逼人。傀儡生不去驚他,叫焦大鵬:“隨我到茅篷裏面去看。”果然進去千門萬戶,灣環曲折。若是他人便無從尋路,傀儡生有升天入地的本領,門戶不能阻擋。同焦大鵬走到中間,只見有一萬多個柳樹削成的木人,每人面前一盞燈,火光綠色,這就是招魂燈。余半仙要把一萬多人的魂靈招入木人身上,便把木人或殺或燒,一萬多個人都要死的。焦大鵬道:“這妖人如此可惡,不知他在何處?”傀儡生道:“他還在下面作法,不可驚他。且叫徐鳴臯出來一看,到也難得看的。”傀儡生將左邊袍袖一抖,徐鳴臯出來,看了許多木人,手足皆可活動,一萬盞綠色的燈陰慘可怕,徐鳴臯汗毛直豎起來。傀儡生道:“到了明日,妖人都要動手,將一萬個木人投在水中,我們兩莊的人都沒命了。待我來破了他的法。”
  傀儡生將右邊的抱袖一拂,一萬盞燈都吹熄了,將一萬多個柳樹人都收在右手袖中。這正是袖裏乾坤的妙法,任你多少人物都可收在袖中。又叫徐鳴臯:“仍舊到我左邊袍袖裏,我帶你到甯王府去救出了三個兄弟。”傀儡生將左手一拂,徐鳴臯進去了。焦大鵬隨了傀儡生出來。傀儡生道;“你且在茅篷上面,防著妖人出來,我到前面去了。”未知余半仙怎樣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6回 傀儡生救萬人性命 徐鳴臯遇十世姻緣
  卻說余半仙在下面作法將要圓滿,瞥眼見上一層燈光齊滅,大驚起來。叫兩個披發童子手執大蠟燭,走上一層來,四面照看。一萬多個柳樹人,一個都不見了,大駭道:“誰人敢來盜去,有這般大膽的麽?”將寶劍提在手中,出茅篷來查看。只見焦大鵬守在上邊,待余半仙出來,舉劍便砍。余半仙見了大怒,提劍相迎。
  不說兩人在此鬥劍。且說傀儡生到甯王府望下去,見余半仙之妹余秀英在此守把,看著那一幅畫圖,任你劍仙俠客要到宮中來行刺,他畫圖上能現出形迹來。他手中將天羅地網向上一擲,被他擒去,逃也逃不及。前徐鳴臯二探王府之時,與一塵子同去,險些兒被他擒去,幸虧走得快,徐鳴臯一頂武士巾被他卷去了。此時徐鳴臯在傀儡生袖中,萬無一失。傀儡生將身子一隱,那畫圖上並無形迹,走進宮中,余秀英看不見。過了這個關口,裏面便無大害。傀儡生將左邊袍袖一抖,徐鳴臯從袖中出來,跟著傀儡生,一路尋著天牢所在。傀儡生將劍一揮,牢門大開。二人走進去,只見黑洞洞深遠無底。徐鳴臯尋在一處,只見包行恭、周湘帆、楊小舫三人連鎖一堆。原來三人進了天牢之後,幸虧包行恭身邊有一粒丹丸,是從前下山時路遇傀儡生,送他防備急難,三人分吃了,肚中永不饑飽,身上亦無痛苦。三人不知不覺過了多時,當下看見徐鳴臯,大喜道:“大哥怎的進來?快救我們性命!”徐鳴臯道:“我跟了傀儡生老師來的,兄弟們不要心急,老師來救了。”即見傀儡生將手中劍一指,三人鎖鏈都落在地下。傀儡生將左手袍袖一舉,三人藏在袖中。
  徐鳴臯跟了傀儡生,出了天牢,走進宮門。傀儡生叫徐鳴臯仍舊躲在袖內,說:“你走不出宮門,恐著余秀英的道兒。”不料傀儡生略遲一遲,余秀英已到面前,大喝:“何人大膽,敢到宮中來?且看我的法寶。”手中一抛,一股黑氣噴來。徐鳴臯逃避不及,被他天羅地網罩住。傀儡生起在空中,看徐鳴臯被余秀英擒住了,要下去救他起來,心中一想道:“他二人有姻緣之分,不如將計就計,收伏了余秀英,那余六就容易除了。”傀儡生隱身而下,在徐鳴臯耳朵邊說了幾句,便出宮來,到茅篷上面。
  那焦大鵬與余半仙鬥了半日,不能取勝,漸漸敗將下來。海鷗子在遠處看見,口吐白光飛到余半仙頭頂。余半仙不慌不忙,把手中劍吹一口氣,化成一口劍抵住白光,盤旋飛舞,手中劍仍與焦大鵬對敵。那山中子、默存子遠遠的又是兩道白光飛來,余半仙又吹兩口氣,化成兩口劍,望前迎敵。三口劍在空中迎住三道白光,生龍活虎的交鬥,煞是好看。焦大鵬要乘他手勢一亂,好把劍削進去,那曉余半仙劍法一無破綻。又鬥一會,那一塵子、飛雲子、霓裳子又是三道白光飛來,余半仙連忙吹了三吹,三把劍向上迎住,空中共有六把劍、六道白光,鬥個不了。余半仙漸漸有些招架不住,口中念念有辭,那茅篷上許多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一齊上來,一霎時黑氣衝天,神號鬼哭。傀儡生先看焦大鵬與六子共鬥余半仙不能取勝,曉得余半仙命不該絕,故而玄貞子不到。忽見余半仙作起邪法,一陣鬼兵殺上前來,傀儡生連忙將劍一指,那空中撒豆成兵,上前來一場大戰。到底邪不勝正,將余半仙的鬼兵殺得一個不留。余半仙逃入甯王宮中,要引他劍客追上來,好叫妹子余秀英的天羅地同來拿。誰知傀儡生收兵而去,不中他的詭計。此時破了招魂妖法,兩莊的萬人性命保牢,又救出了三人,得勝而回,雖徐鳴臯被余秀英擒去,卻是故意留在他處,大有作用的。
  傀儡生與焦大鵬、一塵子、飛雲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鷗子同回趙王莊內。傀儡生收了豆兵,又將袍袖一抖,左邊走出三個人來。衆人看明這是包行恭、周湘帆、楊小舫三人,右邊許多柳樹削成的木人,袍袖中傾倒不絕,在階下堆積如山,共有一萬多個。傀儡生告衆人道:“余七費了一百日心力,害人不成,徒然作惡。”衆人道:“這妖人心太狠惡,虧得老師相救。未知妖人可擒否?”傀儡生笑道:“妖人終有一日被誅,此時尚未。”焦大鵬道:“妖人劍術卻是利害,若非六位師叔一齊相救,小侄必道他毒手。如今雖敗,必來報複,我且去探聽消息,他作何妖法。”傀儡生道:“我正要差你去,如此甚好,你快去打聽來。”衆人都道:“徐大哥未知生死,亦要焦大哥去打聽來。”傀儡生道:“衆位放心,萬無一失也。”焦大鵬起身禦風而行,到城裏王官來,將身一隱,進宮來尋徐鳴臯。
  且說徐鳴臯被余秀英天羅地網罩住,丟在宮中,叫伏侍宮女兩名,拿索子將徐鳴臯兩手反綁,然後將同解開。宮女推上徐鳴臯,到余秀英面前跪下。徐鳴臯大喝道:“我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肯來跪你的賤人!”余秀英俏眼將鳴臯一看,好一個英雄氣概,相貌非凡,不覺看中了意。你道爲何?余秀英雖是妖法邪術,他本事還在哥子余半仙之上,卻並非是貪淫的人。他是十世童女轉身,徐鳴臯是十世童男轉世,兩人前世前生結了煙緣,都不曾嫁娶,修行成道,十世之中,都是如此。他二人是十世的夫妻,卻不曾合卺。所以余秀英一見徐鳴臯,心中不由的不欣悅起來。凡人前世前緣,不過一世罷了,那裏有十世的?他既有十世緣分,而且不能了結,今生必定要了結了。余秀英見徐鳴臯直立不跪,反笑起來道:“你既不跪,不來勉強你。但你既被我拿住,不如從了甯王,共享功名富貴,我和你同在一處,決不虧待你,你可依我麽?”徐鳴臯已受了傀儡生耳邊吩咐幾句說話,心中有了主意,便道:“你體說順從甯王的活。甯王是叛逆之人,我萬不能從他。你拿了我不殺,反有愛惜之心,我感激你情義,我情願在此效力,但不去見甯王的。”余秀英想道:“既在我這裏,待我慢慢的勸他投降不遲。”
  正在尋思,忽見余半仙走來,余秀英上前迎接,告知他拿住徐鳴臯之事。余半仙過:“你尚不知我的招魂就戮大法,被他們劍客破了,廢我百日功夫。”余秀英問是怎的,余半仙將前事說了一遍,“如今敗了一陣,要求妹子法術幫助。”余秀英道;“哥哥放心,待妹子用天羅地網,明日將他劍客罩住,看他有何法來破。”余半仙道:“全仗妹子法力。如今徐鳴臯已經擒來,他是首惡,其余皆容易除也。妹子何不解送甯王?”余秀英道:“此人是英雄豪傑,此時解送甯王,未必肯投降。甯王若加誅戮,豈不可惜?待我勸他投降,然後解送,哥哥意下如何?”余半仙道:“此話甚是有理,且慢解送。你小心把守宮門,我去見甯王,商議報仇之事。”當下余半仙辭了妹子,來至殿上。
  甯王正與李自然商議,見余半仙來,起身迎接。余半仙將此事告知甯王,甯王大驚道:“軍師妙法尚且被他破了,尚有何計可施?”只見階下一人上前奏道:“千歲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劍客雖多,害不得我,願千歲差小將領兵前去,要殺他莊中一人不留,報前次敗兵之根。”甯王看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7回 徐鳴臯了結宿世緣 余半仙擺設迷魂陣
  卻說甯王正與軍師李自然、副軍師余半仙商議破趙王莊之法,階下一人上來說道:“千歲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待小將領兵前去破他。”甯王看是無敵大將軍邺天慶,便道:“將軍雖是英勇,但他許多劍客相助,難以取勝。”余半仙道:“邺將軍領兵前去挑戰,誘他出來。貧道在城下擺一陣圖,名爲迷魂陣。他若走入陣中,任是劍客,束手就縛。邺將軍挑戰,若遇劍客,只退入城中,任他追來,把劍客都擒住,趙王莊不難破矣。”甯王聽了大喜道:“余軍師請出城,快把陣圖擺好,邺將軍領兵去戰,再請李軍師分撥兵將。”李自然答應,分撥兵馬:“邺將軍帶五千人馬攻打趙王莊,黃天鵰、薛大慶隨後接應;殷先鋒帶五千人馬攻打馬家莊,常德保、鐵昂隨後接應;波羅僧、雷大春、徐定標、佟環防守四面城池;余秀英仍舊防守王宮,不可離開,怕劍客入宮行刺。請千歲出城親督戰將,余半仙同在陣中,以便保護。”當下分撥已定。
  到了次日,余半仙要擺迷魂陣,來問妹子余秀英借天羅地網法寶,作陣中拿人之用。清晨來到宮門,那余秀英有防守宮門之職,住在宮門內三間高屋,此時睡未起來。他臥房在右邊一間,左邊一間是兩個丫鬟住的,中間是閑坐之地。當下余半仙問兩個丫鬟道;“你小姐向來起早,怎今日還未起來,想是連日防守辛苦了。我特來借天羅地網一用,你快去通報。”兩個丫鬟,一名拿雲,一名捉月,答應道;“等小姐起來,即送來請用,此時不便驚動小姐。”余半仙道:“也罷,你送來就是了。”余半仙回身而去。
  且說焦大鵬奉了傀儡生之令,到王宮來尋探徐鳴臯。只見徐鳴臯在余秀英處,未曾解到甯王殿上。余秀英三番五次勸他投降甯王,他只不應。秀英心中想道:“待我與他成了好事,再勸他投順甯王。”定了主意,叫拿雲、捉月送徐鳴臯到右邊臥房來,叫他如此如此。拿雲、捉月都有十分本領,而且也有些妖法,是小姐傳授的。二人管住徐鳴臯,不能逃脫,況且傀儡生叫徐鳴臯將計就計,此時也不想逃脫了。
  徐鳴臯到了余秀英臥房,清香撲鼻,如在仙人洞府。繡床上挂兩枝青鋒寶劍,青光閃爍。擺設一切物件,還有挂在壁上的東西,都不識得。一個黑色的網巾在鏡台上,丫鬟指道:“這是小姐的法寶,名爲天羅地網,徐大爺是這個網巾網來的。”說罷大笑。徐鳴臯道:“這小小網巾豈能網人?我只不信。”丫鬟笑道:“你莫嫌他小,隨你多少人,都能網住,神仙見了也怕。這是小姐頂利害的法寶,其余這些擺設的、壁上挂的法寶,都不及他。我小姐道術無邊,從小學道,不肯嫁人,今年二十歲,任你英雄好漢來說婚姻,都不願意。今遇著徐大爺,心中愛慕,願訂終身,著我二人來此說明,徐大爺不可推托。”徐鳴臯道:“既然你小姐錯愛,我豈肯推托。但是一件,要小姐依我方好。”丫鬟問:“是那一件?”徐鳴臯道:“你小姐五次三番勸我降順甯王,我不聽他,恐成了夫妻,再要勸我。請你先說明了,我決不降甯王的。”
  當下拿雲陪著徐鳴臯在房中,捉月來告知余秀英。余秀英笑道:“且依他再說罷。”捉月到房中來道:“小姐依你了,還有何說?”徐鳴臯點頭不語。兩人忙忙碌碌,在中間房中點大蠟燭一對,扶了二人交拜,進房中來吃合卺酒。兩人是結了十世婚姻未成夫婦,今生方得成就,與平常不同,開懷暢飲,你歡我樂,我說你笑,毫無庸夫俗子之態。說笑到夜深了,脫衣上床,丫鬟伏侍吹燈而去。
  焦大鵬隱身在內,人看不見。見他二人要睡了,在徐鳴臯耳邊說道:“我來了半日,要去了,你須要小心,他有妖法利害的。”徐鳴臯知是焦大鵬,不好答應,恐怕他尚未去,倒覺得羞愧起來,在床中如道學先生,不敢放肆。余秀英卻無羞縮之態,反先開口,低聲說道:“我修道十年,學了許多法術,原想今生不破色戒。怎的遇見了你,情不自禁,必是前生姻緣,你休要負了我。”徐鳴臯道:“我是個好漢,不貪美色。今小姐情義如此,我豈肯負你?將來同立功勳,流芳千古,方不枉了你一生本領。”徐鳴臯想此時焦大鵬必定去了,又是余秀英溫香暖玉的近就他,徐鳴臯不能卻他美意,二人如魚得水,快樂歡娛,無須說得。
  次日天明,尚未起來,直待日高三丈,拿雲、捉月進房來伏侍起身,說知余半仙來借天羅地網,早已來過,不敢驚動小姐,此時可否拿去借他。余秀英道:“拿去借他便了,我法寶甚多。”徐鳴臯聽了,向秀英道:“聞得此件法寶最利害,若令兄拿了去,此處宮門若有劍客來,如何防備?”余秀英道:“也罷,你將紅沙法寶拿去,天羅地網我自己要用。”丫鬟拿了紅沙法寶,送交余半仙,說知小姐之意。余半仙道:“你小姐防宮亦是要緊之事,紅沙法寶雖不及天羅地網,也好用了。”你道紅沙法寶是什麽東西?原來是月穢煉成的細沙,打在身上,隨你神仙也要喪命,雖不能如天羅地網一網打盡,卻亦是惡毒之物了。
  余半仙得了法寶,出城來擺迷魂陣。煉成的紙人一足鳥不計其數。陣中愁雲慘慘,毒霧漫漫,煞是怕人。李自然陪甯王在陣邊高處觀看,前面邺天慶帶五千人馬,先到趙王莊來挑戰。
  且說傀儡生集趙王莊、馬家莊兩處將士商議,焦大鵬回來,說徐鳴臯之事,衆人都在面前。那呆子羅季芳向狄洪道說道:“你妹夫娶了妖人,將來搬回家中,與令妹如何同住過得日子?我替你令妹擔心。”狄洪道說道:“呆子休得胡說,你聽老師商議大事。”傀儡生道:“可喜徐鳴臯依我囑咐,將計就計,他二人本是前緣,將來余秀英必爲我們所用,余半仙容易制了。”
  衆人正在談論,忽報莊前邺天慶挑戰。傀儡生道:“今日馬家莊亦必有兵來戰,河海生賢弟領著狄洪道等仍到馬家莊,鹪寄生賢弟領著羅季芳等迎敵邺天慶,請六子往來救應。”傀儡生撒豆成兵,以防妖法。
  當下羅季芳出莊,一馬當先,黃天鵰接住。戰不數合,羅季芳敗陣下來,黃天鵰追上,挺槍直刺。徐慶見了,忙向腰間取出弓來,抽箭在手,扣上弓弦,飕的一聲疾射去,正中黃天鵰咽喉,翻身落馬。薛大慶大叫;“匹夫休放冷箭!”縱馬上前,舉刀來砍徐慶。徐慶提刀相迎,戰十余合,薛大慶招架不住,被徐慶一刀,死于馬下。邺天慶大怒,提前上前來刺徐慶。徐壽、殷壽、楊挺三馬各出,四人戰邺天慶。邺天慶奮起神勇,四人那裏招架得住,漸漸要敗下來。鹪寄生見了,舉劍一擲。邺天慶見一道白光飛來,把左手舉起方天戟,力敵四將,右手拔山腰下寶劍,迎住白光,且戰且退,誘他到迷魂陣來。鹪寄生見邺天慶敗走,指定寶劍,望後追來,四人亦緊緊相隨。
  已到南昌府城下,只見邺天慶走入陣中,回頭大喝道:“衆輩敢來破我陣麽?”四人不知就裏,縱馬進去,不覺一陣頭腦昏暈,墜于馬下。鹪寄生望他陣中妖氣衝天,連忙回轉,忽的陣中飛起塵沙,紅光閃爍。鹪寄生身上著了一點,不覺力疲筋軟,倒在地上。余半仙見了大喜,將五人背縛兩手,送入城中。
  敗兵回趙王莊報知,傀儡生大驚道:“這又是何妖法,如此利害?”叫焦大鵬進去打探,並將一粒丹丸暗送鹪寄生,叫他吃了,便無大害。焦大鵬得令而去。忽半空中來了許多人,傀儡生下階迎接,衆人歡喜,亦皆下階相迎。未知何人來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8回 孫大娘錯鬥王鳳姑 狄洪道打死常德保
  卻說傀儡生在趙王莊與衆人談論,空中來了十人,傀儡生下階迎接,衆人歡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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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又過了幾天,徐鳴臯說起甯王參奏俞謙並十二弟兄之事,霓裳子道:“此事極易,只消我去如此如此,便不妨事了。”鳴臯聽了大喜道:“若得如此,極妙的了!”一塵、默存、山中子、鹪寄生齊道:“此計甚妙,相煩霓裳走一遭罷。”霓裳應允。到了明日,辭了衆英雄,往京都而去。看官,自此趙王莊上軍威壯盛,戒備精嚴,南昌城內並不前來攻打,只不過各自暗裏算計,所以兩下相安無事。我且一並擱起。
  書中單表黃三保自從那一日奉了甯王旨意,送那表章進京,要求朱甯、張銳從中幫助,帶了回個家將,曉行夜宿,路上非止一日。那一天到了都城,在張儀門內高升店住下,先要去見朱甯、張銳。那朱甯本來姓錢,因爲正德皇帝寵愛,與他賜了朱姓。他有個兄弟叫做錢安,在良鄉縣做知縣。這兩舊他告假往良鄉去探望兄弟,故此不在京城,只有張銳在于西廠。黃三保打聽明白,命家將攜了金珠禮物,將甯王書信帶在身旁,遂到西廠而來。
  那三保初次來京,人路不熟,見一個老者過來,便令家將問張銳張公公家在那裏,老者用手指一所大宅道:“這不是張公公家麽?”黃三保便依著他走去。守門的進去通報。那知這位太監雖則姓張,卻不是張銳,就是昔年扳倒劉瑾的張永。爲人忠心耿耿,作事細心,正德天子亦十分寵愛,現今執掌東廠。當時聞得江西宸濠差官到來,暗想咱家素不與他來往,其中必有緣故,便命請到裏邊。黃三保乃是個鹵夫,便將書信呈上,並將金珠禮物一並排列桌上;將甯王囑咐他在天子面前要陷害俞謙並羅德、鳴臯等十二弟兄,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張永以差就差,假意滿口應承,吩咐手下人把禮物照數收入,立刻擺出酒肴款待三保。那四個家將在外面,亦然賞賜酒食。張永飲酒之間,探聽甯王動靜。黃三保只當他是張銳,便把甯王的反迹,盡情傾吐。張永留住了三保在家,暗暗吩咐家人,不許放他一人出外;自己亦推去見天子,少頃定有好音。黃三保不知是計,滿心歡喜,以爲此次功勞不小。
  那張永帶了甯王書信,一直進宮,來見天子,把黃三保錯認張銳、誤投書信之事,一一奏明,將甯王書信呈上。正德天子龍顔大怒,道:“老賊擅敢如此!朕躬待你不薄,你卻貪心不足,只想謀逆。怪不得衆大臣皆奏宸濠蓄意造反,俞謙、王守仁連上數表,說他早晚必定興兵。如此看來,尚有何疑?”立刻傳旨,命廷尉同了張永到家中,將黃三保並四個家將一齊拿下,收禁天牢,待等來日早朝,著張永同刑部嚴刑審問。張銳得了這信,嚇得魂不附體,立刻命人請回朱甯商議。隨即差人到江西甯王處送信,將上項事細細寫明。朱甯聽了此信,連夜趕來,打聽消息。
  那正德天子到了來日五更,駕幸太和寶殿。擡起頭來,忽見居中正梁上粘著一幅紅紙,約有一尺余寬,五尺多長,好似貼的鎮宅符一般,紙上蠅頭小楷,只不知寫的什麽東西。天子見了,吃了一驚,道:“這事奇了!此殿正梁,足足有九丈余高,四圍無絲毫立足之處,除了仙人,那個能上去粘貼此紙?”立召值殿官查問。值殿官奏稱:“昨夜並不見有人到此。”古語說得好:聰明莫如天子。況這正德皇帝是個英明之主,心中早已明白,莫非就是這班俠客所爲。即命侍尉將桌子疊起,扒將上去,萬萬難難的將紅紙扯下。天子接來一看,那上面粘處的漿糊尚未幹燥,不覺心中凜凜。看那寫的是一塵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鹪寄生、徐鳴臯、一枝梅、羅季芳、徐慶、狄洪道、徐壽、王能、李武一十三人同奏甯王惡迹,從姑蘇打擂起,直至現在趙王莊上,一樁樁,一件件,細細寫明,要求天子赦衆人之罪,將甯王早早剿除的話。不知正德天子如何發落,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部分
第60回 徐鳴臯二探甯王府 朱宸濠叛逆動刀兵
  卻說正德天子觀罷這篇一十二人聯名公表,心中知曉宸濠必在早晚興兵叛逆,隨命東廠太監張永將黃三保發刑部三法司審問。黃三保知事機敗壞,倒不如實言招認,免受刑罰。隨把宸濠劣迹,一一招將出來:如何私造離官金殿,如何僭越天子儀仗,如何招兵買馬,如何積草屯糧,如何交通內監,如何暴虐良民;封某爲軍師,封某爲八虎將,某處暗通山賊,某處結連海盜;朝廷官員,半是甯玉耳目,各省疆臣,盡是宸濠心腹。張永得了口供,仍將黃三保收禁天牢,回宮覆旨。天子大怒,便要親統六軍,前往問罪,遂自封爲“總督天下兵馬神威天府大將軍”之職。當有三邊總制、都禦史楊一清奏道:“陛下乃萬乘之尊,豈可親臨戎幕。況甯藩反迹雖露,尚未明目張膽,興兵犯界,是宜密爲預備,各處戒嚴,待他反情明見,然後命王守仁、俞謙,足可制之。”早有朱甯、張銳得知此事,又差人到江西報信。
  甯王連接朱甯、張銳來書,知黃三保失事,並有俠客在太和殿私貼表章,天子又知底細,慌忙與李軍師商議。自然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此興隆起手。只是余半仙的招魂就戮大法日期未滿。若得先除這班惡黨,然後興兵,便可長驅直入,免了許多掣時。”甯王道:“他們不過負隅自保,諒亦不敢出來阻撓我軍。”李自然擇于三月初三興兵起手,大事必成。一面向各處征調兵馬糧饷,准備軍裝一切,連連操演人馬。
  早有探子報到趙王莊上,說連日各處有兵馬到來,城中忙亂異常,莫非早夜要來侵犯我莊。一塵子聞報,吩咐衆人小心把守。探馬途中相接,一連半月,疊報陸續共到二十余萬。在瞭遠台上將隙遠鏡看去,那南昌城內城外的營盤,紮得密密層層,營中日夜操演軍馬。一塵子看到教場之內,就把膝遠鏡遞與鳴臯,道:“徐賢侄,你看奇麽?他各處營中俱皆在那裏操演,偏偏教場中不操,卻紮個蓮花大營,這是何意?”鳴臯接了瞭遠鏡,看了一會,道:“二師怕,這不是營帳,卻是個茅篷。四圍不用旗幟刀槍,盡插皂幡,而且周圍千門萬戶,望去愁雲密布,殺氣騰空,莫非煉甚麽妖法的陣圖?”一塵子道:“果然,我也這般想。又是余七在那裏不知搗甚麽鬼,待我今夜去探他一探。”鳴臯道:“二師伯去時,小侄同去。”一塵子點首道:“只是須要小心,不可使他知覺。”
  各人下得台時,只見霓裳子到來。一塵子道:“賢妹因何今日方回?其事如何?”霓裳子把京中之事細說了一遍,“後來繞道南海,今與七弟同來。玄貞子兄不久也要到此。途中又遇見了河海生,現今皆在廳上。”一塵子領了一班豪傑同來相見,徐鳴臯與徐壽先拜見了海鷗子,又與河海生相見。見他生得修眉長目,方面大耳,三縷清須,一表非俗。趙員外擺酒接鳳,衆豪傑雄談闊論,傳盞交杯。徐鳴臯自與海歐子敘闊別之情,霓裳子講說私進王宮、太和殿粘貼表章之事。及至酒闌席散,天色已晚,各人皆謹守職司。
  到了二更時候,一塵子同徐鳴臯紮束停當,皆是短衣窄袖,軟底骁靴,一個帶了寶劍,一個插著單刀,徑到南昌城來。只見城外盡是營盤,周圍有二裏之遠。一塵子道:“賢侄營帳上面行得麽?”鳴臯道:“小侄本事低微,雖則勉強走得,只恐驚覺他們,不如從民房上走了罷。”二人遂轉到北門外大街,上了屋檐,連竄帶縱,越城而進。鳴臯在後面看那一塵子,宛似點水蜻蜓,一躍十余丈,正如一道青光,莫說聲息全無,風都沒有,難辨人形。一塵子頻頻等待,鳴臯尚要竭力追隨,暗暗喝采道:“好個健和尚,名不虛傳!”
  轉眼間已到教場。一塵子同了鳴臯伏在敵樓之上,向下面望去,只見中間一個極大茅篷,紮得饅頭形式,約有五畝之地。上插三百六十五面皂幡,點著一百另八盞綠色的幽魂燈。茅篷周圍立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約有二三千個,都是黑衣紅帽,動也不動,亦不開口,覺得陰氣逼人,一塵子也不敢下去。望到茅篷裏面,千門萬戶,灣環曲折,時見火光閃亮,不知中間是些甚麽古董。二人猜疑了一會,覺得膽寒起來,遂悄悄的出得教場。見那街上邊巡夜兵丁,馬的馬,走的走,一隊來,一隊去,防嚴得十分緊急。
  鳴臯暗想:“今夜有他在此,何不進宮去一探小舫?”遂向一塵子說明心事。一塵子道:“進去何難,只恐無益。”鳴臯道:“我們見機而行,小心在意便了。”二人就在瓦房上面進得王宮,一路望禦花園來。經過妃子宮院,望去那院內燈燭輝煌。二人俯身張看,只見一個女子,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生得十分俊俏。桌上鋪著一張畫圖,鳴臯眼力仔細,看那圖上畫的都是屋面。那女子忽然將畫圖凝神細看,好似驚訝的光景。鳴臯依著女子看的所在望去,見畫圖上的屋上,卻有二人伏著,內中一個頭帶武生中,一個卻是光頭。鳴臯本性聰明,心中便就疑惑,有意將頭搖了幾搖。只見那畫圖上帶武生中的,也在那紙上搖動,不覺吃了一驚。這一塵子早已知覺,將鳴臯一扯,輕輕說一聲:“快走!”說時遲,彼時快,但見那女子伸手下去抓一把不知甚麽東西,向著庭心一撩。一塵子見勢頭不好,一手扯著鳴臯便走。只見庭心中飛起一片黑煙,到了半空忽然散開,好似摔網一般,從背後直搭過來。幸而走得快,只將徐鳴臯的一頂武生巾卷去。
  二人亡魂喪膽而逃,出了城關,到了郊野之所。一塵子道:“好利害,這個甚麽妖法?幸我這一躍足有十五六丈,還只相去得半步。若然這一躍近了一尺之地,我二人皆被拿住矣!”鳴臯道:“他只看了這紙,那屋面上的動靜,盡皆得知,此是何法?”一塵子道:“總之皆是邪術。若非會道術的人來,斷難抵敵。你看方才的光景,險也不險?只須玄貞大哥到來,方可破得他們。”
  二人一路回轉趙王莊上,天將明亮,衆英雄起身,皆來問候。一塵子把昨夜之事說了一遍。鳴臯問道:“玄貞大師伯的道術,比著傀儡生如何?”一塵子道:“各有所長。若講劍術精明,玄機參悟,掐算陰陽,預知凶吉,乃玄貞獨臻其妙;至于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卻讓傀儡生爲第一。”鳴臯道:“我看老奸的行爲,即日便要興兵造反。不然如何各處調那兵馬到來,目下約有四十余萬光景,日夜操演,其勢十分緊急。豈有爲了此處村莊,如此興兵動衆之理?”衆人都道有理,“我們等他出兵,打他一個出軍不利。我們也須操演軍馬,准備厮殺。”趙王莊、劉家莊,遂皆日日教演兵馬。一切軍需糧饷,皆調度舒齊。但等甯王起反,便要殺個下馬威兒。豈知他們卻要收拾完了你們的性命,然後出兵,衆豪傑那裏知道。
  不覺光陰如箭,已到了二月初頭。余半仙祭煉招魂就戮大法,已到了九十日。這些柳樹刻成的木人,手足都會灣動起來。只少十天工夫,便能一霎時盡殺二莊一萬余人性命。誰知天不從人,卻好來了玄貞子、飛雲子、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傀儡生、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夢覺生、漱石生、自全生到來相救,破他招魂就戮大法。徐鳴臯要三入甯王府內,救出小舫等三人。這就是十二俠士與七子十三生大會江西的故事。余半仙兄妹要與傀儡生大賽道術,天翻地覆的一番大鬥。甯王興兵造反,楊一清拜帥,兵敗而回。
第三部分
第61回 朱宸濠傳檄江南 玄貞子投書海外
  話說甯王宸濠與軍師李自然議定,擇于三月初三日興兵,卻還有一個月時候。各處調來軍馬,陸續已到,不下二十余萬,囤積糧饷,准備軍裝,十分忙碌。那副軍師余半仙,祭煉招魂就戮大法,已到九十日上了,這些柳樹刻成的木人,手足都灣動起來,再過十舊,好將趙王莊、劉家莊兩處一萬多人的魂靈殺盡。
  這一日甯王親自操演,大會軍士,有軍師李自然獻計道:“二莊中聚集的劍客俠士,都是俞謙一黨,全仗余軍師妙法斬草除根。出兵的時候,便好一意向前,沒有後顧之憂了。還有一件要緊的事。黃天保前日收禁天牢,機關已破,朝中楊一清、王守仁等輩,必請昏君旨意,叫各省發兵來戰。千歲要先下手爲強,寫一道檄文傳谕江南等處,說皇帝荒淫無道,千歲是先帝愛子,宜登龍位。從前漢朝七國興兵,以誅晁錯爲名,千歲亦依此法,要斬除朝中楊一清、王守仁一班奸黨。各處地方官員,有許多是向來順從千歲的,叫他預先准備,協助兵饷。其余見了檄文來歸附的,定然不少。然後邱將軍率領衆將,統帶雄兵,先取蘇州、南京兩處,殺了巡撫俞謙、侍郎王華。那南京應天府是太祖洪武皇帝創立根基之地,能將此地先取,再興大兵直取北京,便勢如破竹了。”
  甯王聽了大喜道:“此計大妙。孤家若登龍位,李軍師是開國元勳,當爲首相;余軍師仙法成功,當封國師;余軍師令妹保護王宮,仙法無邊,當封副國師;無敵大將軍邺天慶,當爲天下兵馬都元帥。衆將立功,都有重賞,現在悉聽軍師調度,不可有違。但檄文要寫得好,何人能寫?”李自然道:“貧道保舉一人能寫檄文,是謀士趙子美,綽號小張良。”甯王道:“軍師保舉的不差。此人前在蘇州,爲扯倒擂台、打死嚴虎一案,孤要查抄徐鶴家屬,他說使不得,果應其言。頗有見識,就叫他寫檄文。”趙子美答應,依了二人之意,一揮而就,呈上甯王。甯王接在手中,仔細看道:
  
  爲傳檄事:本藩乃先皇帝第八子也,蒙先皇太後愛憐,衣帶遺诏,入承大統。讵意正德違诏自立,日肆荒淫,生民塗炭。天下者,高皇帝之天下也,建文昏弱,成祖有靖難之兵;正統失位,景帝有監國之典。今朝廷無道,過于建文,懼再見正統失位之禍;本藩威德,同符成祖,敢追修景帝監國之儀。愛統雄師,以清君側,謀臣如雨,猛將如雲,凡爾官司有守土之職者,直速望風景附,佐集大勳,裂土封侯,愁膺爵賞。毋觀望徘徊,致幹天討。須至檄者。
  甯王看完大喜,便發抄手抄了許多,傳到江南各處府縣。有蘇州府張弼、揚州府王文錦、甯國府溫仁、太平縣房明圖等,皆是甯王黨羽,接到檄文,預作准備。別處也有俱怕甯王勢大望風歸附的,也有忠心竭力保守城池的。
  蘇州巡撫俞謙見了檄文,勃然大怒,請幕友大家商議道:“逆藩竟如此明目張膽的做了,我卻不可怠慢。蘇州府張弼是他心腹,若不先行拿下,要做內應。”即差家人傳見蘇州府。不多時,家人進來通報,卻是鎮江府到省禀見。俞謙叫快進見。莫大守進來禀道:“門生來見老師,只爲宸濠傳檄江南,顯爲不軌,未識老師如何防備,敢求明示。”俞謙道:“我先拿下張弼,除了內應,蘇州城他可無慮了。一面寫告急本章,請皇上下旨,拜帥出兵,直搗江西。只怕他先發制人,你守這鎮江府衝要之地,須要格外小心。一面通信南京王侍郎,聯絡聲勢,互相犄角。”莫太守道:“老師所見極是。門生尚有一策,逆藩倘出兵直撲南京,江西南昌府必然空虛,聽見徐鳴臯等義俠都在趙王莊,只要通信叫他乘虛而入,破其巢穴,逆藩可擒矣。”俞謙笑道:“賢契所見亦是。但逆藩謀士極多,豈不知時腋之患?他敢大膽出兵,不顧其後,內中必有緣故。待我著人探聽,奸作計較。”問何人到趙王莊去,只見座中一書生應道:“小侄願往。”原來此人是王守仁之侄,名叫介生,向在幕中。當下對俞謙說道:“小侄前在河南遇難,幸得俠士焦大鵬救出性命。今聽見他戰死趙王莊,小侄要去哭奠一場,順便探聽消息。”俞謙歡喜,即將書信盤川交付王介生,即日動身去了。莫太守亦告辭動身。忽見家人進來回禀:“蘇州府托病不來!”俞謙聽了眉頭一皺,想了一想,向太守耳邊說了幾句,莫太守就到蘇州府衙門來。
  卻說蘇州府張弼,從前迎合甯玉,要抄籍徐鳴臯家産,被一塵子當面用劍術削去他的長須。後來遇一相面道人,說他面方耳大,一表非凡,將來封侯拜相,不止于黃堂大守耳。可惜胡子削得絹光滴滑,恐有晦氣,不免牢獄之災。此時接了甯王檄文,想道:“他做了皇帝,我封侯拜相是有分的,不應了道人之言麽?卻要暗作准備,等他兵來,便爲內應。”忽俞謙差人傳見,吃了一唬,想:“俞撫台是甯王對頭,傳我何意?吉凶難蔔。”暫推有病,著人去道聽他的意見。但是何人可去道聽,正在躊躇,忽家人禀說:“鎮江府來拜。”喜道:“鎮江府是撫台門生,此事可托他了。”叫家人連忙請見。
  莫太守進來,先開口道:“撫台傳見老兄,何以不去?撫台意見曾向小弟說過,固爲見了甯王檄文,方知甯王是先皇太後欲立的,名正言順,欲將江南全省歸附甯王。知老兄是甯王器重的人,請去商議,使老兄成就大功。”張弼道:“原來如此,小弟一時想不到。”便同莫太守來見俞謙。俞謙見張弼到了,喝左右拿下。張弼大叫:“卑府無罪!”俞謙道:“你既無罪,請在監牢權住幾日,等甯王登了龍位,放你不遲。”于是不由分說,將張弼收進監牢,叫莫太守回鎮江去謹慎防守。按下不表。
  且說王介生帶了俞謙書信,直到江西。已近省城,走到趙王莊南面,天色昏黑,跨進村前一個酒店中,將行李卸下,投宿一宵。此店正是鹪寄生與徐鳴臯、一枝梅三人初到時投宿之處。王介生進來,卻遇著一個熟人。你道是誰?原來是患難中八拜之交,姓窦,名慶喜,前在河南魯山縣楓林村皇甫良家中,同受災難,幸得焦大鵬、狄洪道救出。此時在這地方相見,倒也出于意外。王介生問道:“賢弟怎的來此?”慶喜垂淚雲:“弟在家聽見焦表兄死于邺天慶之手,不能報他救命之恩了。未知棺木現在何處,特來探視。”王介生也慘然道:“愚兄亦爲此而來。”
  二人宿了一夜,天明起來,望見村口紅衣大炮,有兵把守,刀槍旗幟,異樣森嚴。正要問路進去,忽來一老人,仙風道骨,舉止飄然,叫:“二位若要到趙王莊去,此地卻非進路,要兜轉西面方得進去。恐路上遇著甯王兵將,身邊搜出俞謙的信,性命不保。快隨我去,將行李暫寄店中。”二人料是仙長,不敢不聽。老人兩手將著兩人,叫他閉目。忽聽耳邊呼呼的風聲,身子起在空中,頃刻落地。張眼一看,落在一處大廳階前。廳中人一齊來迎,當先兩個人,王介生、慶喜認得一個是狄洪道,一個不認得,卻正是徐鳴臯,下階來拜見老人,說道:“大師伯今日方到,衆人望眼穿了。兩位是大師伯帶來徒弟麽?”玄貞子道:“非我徒弟,乃是爲我徒弟而來。狄賢契認得他,可領他拜見衆位。”
  玄貞子走上廳來,與一塵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鷗子、鶴寄生、河海生相見,羅季芳、徐慶、一枝梅、王能、李武、徐壽、趙員外、趙文、趙武、王仁義、殷壽、楊挺、劉佐玉、鄭良才、孫大娘,都來拜見過了。聽玄貞子說道:“貧道與徐賢契安義山別後,去遊雁宕山。近來與衆友南海相會,他們又到海外去了。我料余七妖術利害,衆位大禍將臨,特同傀儡生前來相救。又有一事托傀儡生,故他要遲一步到。現在事不宜遲,修書一封,邀請海外衆友齊來破此妖法。”玄貞子當下寫好一信,望空投去,口中吐出白光,一同飛卷而上,倏忽不見。片時白光飛回,玄貞子接在手中,化爲一劍,上插回信數封。遞把衆人觀看,知是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夢覺生、漱石生、自全生都在海外,回信說不日就來;飛雲子卻在湖北,轉眼就到。此正是仙家妙法,名爲飛劍投書,比電報簡捷多了。因爲玄貞子是第一劍仙,預知未來,凡道友現在何方,都能曉得,書信投去,即得回音,若是劍術差些的便不能了。
  衆人將回信看完,半空中飛下兩人。玄貞子見了大喜道:“果然不負我所托。”衆人看前面一個是傀儡生,下階拜見。又見後面一個,不覺大吃一驚。王介生、慶喜便上前執他的手,孫大娘兩手抱住那人,放聲大哭。未知這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2回 傀儡生度脫凡胎 飛雲子斬除淫惡
  卻說傀儡生從空飛下,後面還有一個。玄貞子喜道;“徒弟來了。”王介生、慶喜走下階來,兩人執住兩手,孫大娘抱住那人,大哭起來,衆人都吃一驚。你道是誰?原來是草上飛焦大鵬。衆人疑鬼疑神的,都道:“焦大哥陣亡,已將靈樞送張家堡去。今日從天而降,莫非前日原不曾死麽?”看官看到此處,亦要疑心。不知後來甯王造反,與王守仁對敵,余半仙兄妹二人用釘頭七箭書之法,要拜死王守仁,幸得草上飛盜出草人,保了性命。前書五十三回中,早已先提。玄貞子知未來之事,知草上飛要成此大功,但余七妖法利害,凡胎肉骨,都不能進去破他,須要脫了凡胎,方能進去。前日草上飛死于邺天慶之手,玄貞子原先知道,卻不去救,反請傀儡生來度他魂靈,兵解成仙。你道怎的兵解成仙?仙家有一派流傳,要度脫凡人成仙,必要此人死于刀兵,可脫凡胎,這就名爲兵解,並非是旁門左道,不過是個外功,與玄貞子內功一道,略有分別。內功是凡胎肉骨亦可飛升,外功必須脫了凡胎方能成道,兩者雖有內外之分,並無高低之別。
  那傀儡生受了玄貞子之托,到焦大鵬陣亡的時候,將他魂靈度去,回山煉魂,七日成了仙道,同到趙王莊來。方才落下階前,見妻子孫大娘雙手抱住,焦大鵬道:“快放手。”孫大娘流淚不肯。焦大鵬望上一騰,孫大娘懷中虛無所有。這孫大娘神力無窮,若人身被他抱住,一時萬不能掙脫,因是魂靈,卻抱不牢的。當時騰空又落下來,與各人相見,又向慶喜說:“表弟難得到此,姑母好麽?”慶喜道:“自從表兄凶信傳到家中,母親哭泣,弟念表兄救命之恩,更覺傷心,特來祭奠。路上遇著結義王介生兄,一同到此。如今表兄已成仙道,可否同弟回去一行,安慰母親?”焦大鵬道:“這使不得。我隨師父在此救衆人之難,要事畢之後,來見姑母,請表弟先回去安慰便了。”
  焦大鵬走上廳來,拜師父玄貞子。玄貞子扶起來,謝了傀儡生,將焦大鵬之事,細告衆人。徐鳴臯等聽了,方知仙家妙用,敬慕非常。徐鳴臯向傀儡生、玄貞子納頭下拜道:“二位光降,妖法不愁不滅。但是周湘帆、楊小舫、包行恭三兄弟受災日久,恐傷性命,還望速賜解救。”傀儡生笑道:“這可不慮。師侄包行恭下山時候,我在路上送他一粒丹丸,防備急難。他三人在一處,都保得性命。至于破余七妖法,有你大師伯在此,我有何能。”玄貞子道:“休得太謙,這事全仗先生。焦敝徒從前在我處學劍未成,要做義俠的勾當,不能修煉。今已蒙先生度脫成道,我當帶回山去,教他劍術,三日後即來聽候調度。妖法雖利害,尚有四五日工夫,請先生布置,一切拜托。”說罷,與焦大鵬師徒二人,向徐鳴臯等辭別。
  焦大鵬又向王介生、慶喜執手言別,又向孫大娘說:“你在此出力相助,不日王鳳始將到,他是張家堡英雄館招贅我的,亦是女中義俠。你姊妹二人從未會面,可在此相會,我三日後即來。”說罷,隨玄貞子下階,一陣清風,兩人都不見了。一塵子讓傀儡生主張一切,傀儡生再三推讓而後受之。徐鳴臯留王介生、慶喜住了一夜,送王介生回蘇,將一切情形告知俞謙,又送慶喜回河南去。
  看官不可性急,晚生把趙王莊緊急之事暫且束之高閣,倒要閑情別致,將窦慶喜回去路上的事表一表。窦慶喜同王介生一路來到南村,將昨日店中寄放行李等件,各人取了,分手而別。慶喜行了一日,尚未出南昌府地界,走差了路,到一小村。天色晚了,錯過宿店,天邊一輪皓月推上來了。此時正是二月十五夜,月光圓滿,照著半裏之外有一堆茅舍,緊忙走過去敲門借宿。只聽呀的一聲,柴扉開了,走出一個美婦人來,問:“何人敲門?”慶喜道:“我是遠方來的,錯過宿店,沒處安身,要求借宿一夜。不知尊府的男子在家麽?”那婦人在月光之下將他一看,唇紅齒白,好一個標致的官人,便說:“我家沒有男子在家,客官寄宿不妨。”慶喜一想道:“這卻不便,甯可走了一夜。”看官,你想他真是正人君子的行爲,若是貪淫之人,遇著此等地方,正中下懷,豈有不願意的?那裏想得到一頃之候性命不保,並且沒人來救。當下慶喜回身便走,那婦人連忙跨出柴扉,將他扯住道:“客官,從此過去的地方,沒有人家,你卻何處安身?我看你文弱書生,萬不可長走夜路。不嫌茅廬草榻,將就一夜罷。”慶喜走不脫了,又恐夜深力倦,真不能走路,姑且從權。又想了一想:“此地四處並無居人,莫非是妖精變化不成?也顧不得許多,我曾經過災難,有焦表兄來救,死生有命,只要心正無邪,不必害怕。”于是放心大膽,跟那婦人進去了。
  婦人將柴扉關好,笑容可掬的,領他到裏面。茅舍兩間,一間卻無燈火,月光穿漏進來,見堆積的柴草,想是竈間。一間燈火明亮,旁有一榻,榻上鋪設甚好,不像是茅舍中人,心裏疑惑。那婦人卻笑迷迷的酾一杯茶,雙手遞與他,請他坐在榻上,自己斜倚燈邊,問道:“客官住在何處?家中還有何人?怎的獨自一人跑許多路?”慶喜答道:“我住在河南,上有父母。向做生意,出門買貨,獨自一個慣了。今來江西探親,路不大熟,卻來打擾尊處,好心中不安。”那婦人道:“好說。請問客官青春多少?家中大娘必定標致的。”慶喜道:“在下虛度廿歲,尚未娶妻。”婦人聽了大喜,走近身來,在榻上並肩坐下道:“官人如此青春美貌,還未娶妻,今夜相逢,真是前身緣分。若不嫌妾身醜陋,明日同到尊府,情願疊被捕床。”慶喜聽他說話之時,有千嬌百媚的身段,那美麗之中,露出十分妖冶來,心中搖搖欲動,急急收斂,想道:“此人即非妖精,亦是極邪淫的婦女,不可被他迷惑。”端坐凝神,並不回言。
  婦人見他不答,竟將全身偎靠著他身上,將粉面貼他的臉,說:“如此月明良夜,不可虛度,我和你早些睡罷。”竟將纖纖玉手來解他衣服。慶喜聞得一陣脂粉氣,又是口香噴射,心猿意馬,那裏按捺得定。便將雙手摟住香頸,問道:“此處四無人居,你怎的一人在此?”婦人道:“我家在襄陽,因丈夫死了,所有店産被夥計虧空已盡。遇著了一個孽緣,將些首飾鋪蓋好的物件,卷逃到此。此地本有一老人,前日見我兩人來了,他就逃走了。我將鋪蓋安放,住得一夜。同來的人到南昌府投甯王去,叫我在此相等。我一個人冷清清地,好不懼怕。誰知意外奇緣,遇著了你冤家。今夜睡了一夜,明日決意跟隨你去。你既無妻子,卻不可棄了我。”那婦人帶說帶笑的,兩手解扣松衣,幾句話完的時候,已將慶喜同自己上下衣服都脫完了。將燈一吹,兩兩相抱到繡被中。
  慶喜正在心蕩神迷之際,忽見月光從暗處穿入,眼中一亮,忽然想道:“不可不可!我先入門時候拿定主意,爲何又迷惑起來?聞得徐鳴臯在安義山中被蛇妖迷住,若非玄貞子相救,性命不保。我已經過大難,若今日貪淫喪命,雖有劍仙經過,說我應該死的了,豈肯相救?此女就非妖精,我亦不可做此禽獸之事。況此女一見男子,如此貪淫,如何可娶爲妻?況他同來之人去投甯王,決非善類,豈可惹他。”想到此處,如冷水直澆,那淫情欲念一些都沒了,即忙鑽出被窩,將衣服一抓,下床奔出,撥開柴門,披衣逃走。那婦人出其不意,如同方才得了奇珍異味,正要飽餐大嚼,被一個人在口中奪了去一樣,叫道:“我的心肝,你怎的去了?”那婦人也不怕冷,下床要扯他轉去。忽見中間暗處,月光一大塊漏下來,那茅屋上面揭去一大片,月光中有一個披發頭陀,帶刀在屋上直竄下了。那婦人見了,唬得倒在地上,縮做一塊。
  慶喜已在門外,見頭陀提刀追出,嚇得魂膽逍遙。逃不幾步,頭陀追上,一把抓住,大喝道:“你是何方野種,敢來弄老爺的人?老爺將他安放在這冷僻的所在,還有你這野種敢來相惹,斬你千刀萬段,方消我氣。”將刀直劈下來,慶喜閉目待死。忽見一道白光下來,月光中分外明亮。那頭陀刀未劈下,自己首身已經兩段,卻是飛雲子來救了慶喜的性命。未知頭陀是誰,那婦人怎生下落,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3回 王媽媽謀利亡身 蘇月娥貪淫自缢
  卻說飛雲子所殺的披發頭陀,叫做錫頭陀。他師兄師弟共有五人,最大的叫做金頭陀,前在金山寺,徐鳴臯破寺,金頭陀死在紅衣女之手。最小的叫做鐵頭陀,揚州李文孝請去行刺徐鳴臯,被一枝梅殺死。他五個少林寺出身,剩了三個,在寺裏說道:“師兄師弟害在徐鳴臯手裏,與他冤仇不小。徐鳴臯與甯王做對頭,我等去助甯王,殺了他報仇息恨。”當下銀頭陀、銅頭陀、錫頭陀先後下山,到江西來。
  這錫頭陀頭帶錫箍,披發齊肩,手提戒刀,一路行來,並不帶一文盤川,沿途硬行抄化,不怕人家不布施他。一日到湖北襄陽府城中抄化,到一爿藥鋪,正是包行恭的結義兄孫寄安開的。這日孫寄安不在店裏,夥計王鐵腿道:“我這裏一文不布施的,你到別家去。”錫頭陀當櫃台面前盤膝坐下,閉目不動。這些買藥的人走不攏來,街上看的人擁住了。王鐵腿大怒,從櫃台裏面跳出來,飛起右腿,當錫頭陀左脅,盡力一腳踢去。他是有名的鐵腿,這一踢非同小可,差不多的好漢也當不起。忽聽大叫一聲“阿唷”,一個跌在地上。衆人看跌倒的不是頭陀,卻是王鐵腿。原來一腳踢去的時候,如同踢在一塊石板上,痛徹骨髓,不能動彈。看錫頭陀仍然閉目打坐,衆人無法可施。驚動了裏面孫寄安的家小蘇月娥和王媽出來,問外面甚事嘈雜,衆人如此這般告知。
  王媽看兒子在地叫痛,扶了到櫃台裏去。蘇氏也沒法,取了三百銅錢,打發他去。錫頭陀接在手中,口眼齊開,立起身看蘇氏說道:“多謝。”又看了蘇氏兩眼,到別家店鋪去了。蘇氏問王媽:“你兒子怎麽了?”王媽說:“他痛不可當,怕要成殘疾。該死的頭陀,把他來千刀萬剮,方消我恨。”只見孫寄安回店來了,蘇氏告知他。孫寄安道:“我在路上看這頭陀,不知從何處來,非常狠惡,定要一千二千的抄化,你把他三百還算少的。叫王媽送兒子回去,將息好了來做生意。這兩日我辛苦些罷,卻要日夜照應店裏,不到裏面陪你了。”蘇氏道:“你常常住在外面,幾時肯陪我,說這話怎的?”蘇氏到裏面去了。原來這婦人淫蕩非常,前年丈夫遠出,王媽引了沈三與他通奸。沈三被包行恭殺死,孫寄安回來看了包兄弟的留信,勸他休出遠門。以後在家開藥店,卻專心在生意上用工夫,一年不到十次宿在內房。蘇氏熬耐不住,時常想起沈三的滋味。
  這日王媽送兒子家去,轉來晚了,伏侍蘇氏吃了夜膳,點燈上樓,正要安睡。忽一聲響,樓窗豁開,跳進一個人來,正是日裏所見的頭陀,手裏又多了一把戒刀。王媽嚇得躲在床下,蘇氏逃避不及。頭陀笑迷迷抱在懷中說道:“方才看你面上,不多計較,不然怎肯就去?今夜特來謝你布施,與你有緣,傳授秘法,同到極樂世界去。”將衣服脫光,抱在床上。蘇氏一則貪生怕死,一則是淫欲的婦人,且看頭陀如何擺布。誰知錫頭陀是有真本領的,不比沈三花巧工夫,全仗各種淫具來幫忙。蘇氏初則害怕,後來得著甜頭,非常快活,不但不怕,而且巴不得多弄一刻。錫頭陀知他是一員戰將,放出本領來,一直弄到天明。
  蘇氏心滿意足,十分酣暢,抱住他嬌聲問道:“師父在何處寺裏的,今夜可能再來?”錫頭陀道:“我河南來,到江西去,歡喜了你,要多耽擱幾天。你丈夫怎的不見,就是傷腿的這個麽?”蘇氏道:“非也。丈夫宿在外面,不進來的。”錫頭陀道:“如此便饒了他,不然將他一刀兩段,他敢怎樣。”蘇氏道:“他怎敢和師父較量,但他有一個結義兄弟,是劍仙徒弟。”錫頭陀聽了劍仙有些害怕,便道:“他兄弟可在這裏?”蘇氏道:“不在這裏。”錫頭陀道:“這便不妨。他兄弟來時,我避他罷了。”蘇氏道:“我一個心腹王媽,你把他兒子傷了,又嚇得他在床下躲了一夜,你要常來,看我面上好待他些。”錫頭陀便下床,叫王媽出來,身邊摸出許多抄化來的銀子,送與他道:“你拿去調養兒子。”王媽是極貪財的,見了許多銀子,叩頭不叠道:“師父是個極好的人,我兒子沒有眼睛,應該吃苦,請師父夜裏早些來。”
  錫頭陀起身跳出樓窗,忽然不見。王媽贊道。“師父好本領。”又向蘇氏笑道:“我先在床下嚇得不敢出來,後來聽他行事,這樣本領,天下少有。”蘇氏笑道:“你從前說沈三的本領,都是假話,這頭陀強多哩。他若常來,恐丈夫知道,要去尋包叔叔來,這頭陀不敢來了。”王媽想了一想道:“大娘若愛他,要終身受用,叫他蓄發還俗,住在家裏,先將這沒用的男子做掉了他。”蘇氏道:“怎樣做法?”王媽道:“謀害的法子很多,若要不露形迹,只用巴豆一味,店鋪內現成有的。吃死了一無形迹,包大爺來也不怕他。店鋪生意,我兒子料理得來,大娘可快樂過日子了。”蘇氏就依他辦法。
  看官看到此處,誰不怒發衝冠?他二人一個貪淫,一個貪利,做出這傷天害理的事來了。過了一日,王鐵腿傷痛略好,來做生意。王媽母子二個安排計策。孫寄安忽患腹瀉,一日要廚數十遍,自己尋兩味止瀉的藥,叫王媽煎了。那知越吃越瀉,三日後嗚呼死了。
  鄰居都來吊喪,外面王鐵腿料理,蘇氏假意啼哭,抽空便上樓去。即錫頭陀這幾日夜來早去,都從樓屋上跳下來。孫寄安死後,他日裏也在樓上,做那極樂世界的勾當。誰知樂極生悲,蘇氏也患腹瀉,狼狽不堪,疑心是報應到了,丈夫要來索命,這一夜馬桶上坐了好幾遍。錫頭陀也有些腹痛,跳出牆外空闊地方去大便。轉來從店鋪瓦上走過,聽得有人未睡,瓦縫中望見燈火明亮,王媽母子二人,正在向火煎什麽藥。王鐵腿說道:“巴豆用完了,不知還要添多少?”王媽低聲道:“明日別家店中買些添添就夠了,不要多說,恐樓上聽見。”錫頭陀疑惑,來問蘇氏道:“你鋪中熬甚麽巴豆膏?”蘇氏道:“從沒聽見有巴豆膏。”錫頭陀將所見的告知蘇氏,蘇氏猛然省悟道:“是了,他母子又要謀死你我二人了。”便將自己聽了王媽謀死丈夫的計,告知錫頭陀:“如今他楊水中下了巴豆,要謀我,好得這些店産。”錫頭陀道:“既是這般,你跟我到江西去,我師兄必等久了,不可再返。他母子連我都要謀死,不可饒他。你快將細軟物件包捆起來,我下去便來背你同走。”
  說罷,提了戒刀,從樓窗跳下天井,望前面店鋪中來。王媽大吃一嚇。王鐵腿傷未全愈,逃不來。錫頭陀一刀分爲兩段,回身來殺王媽。王媽跪在地下哀求:“師父饒命!”錫頭陀道:“饒你不得。”又一刀殺了,上樓來見蘇氏。金銀首飾捆一大包,錫頭陀隨手將床上一條繡被,連人連物紮在背上,跳出樓窗,上屋飛走,一霎時出了襄陽府城。
  一路曉行夜宿,不日同到江西南昌府地界。錫頭陀對蘇氏道:“我尋個僻靜地方,請你暫住。我去投了甯王,再來安頓。”望見前村有茅屋一堆,走到門前跨進去,只有一老人,七八十歲,坐在草榻上念佛。見了錫頭陀手提戒刀,懼怕逃走了。蘇氏把繡被鋪在草榻上,二人宿了一宵。天明,錫頭陀獨自進城。
  蘇氏等了兩夜,不見轉來,正在憂悶,柴扉聲響,忙開門出來,遇著慶喜。見慶喜十分美貌,堅要留住一夜,同了逃走。慶喜初則動了心,已脫衣上床,忽一轉念,披衣逃出。誰知錫頭陀轉來了,手推柴扉,是關好的,跳上茅屋,揭起一片,跳入去,見蘇氏赤體下榻,追趕一個美貌少年。錫頭陀大怒,追出來,先要殺慶喜。不料飛雲子一劍斬了錫頭陀,救了慶喜性命,在地上扶起道:“跟我進去看來。”再進柴扉,只見婦人自缢死了。慶喜跪謝飛雲子救命之恩,問:“是何處仙長,來救小子?”飛雲子不慌不忙,說出一番話來。本知是什麽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4回 飛雲子名言勸世 玄貞子妙術傳徒
  卻說慶喜隨了飛雲子走進茅屋,倒身下拜道:“何處仙長,來救小子性命?”飛雲子扶起道:“我先問你從何處來?”慶喜將一切告知飛雲子。飛雲子道:“原來是徐鳴臯那裏來的,並且見過我大兄玄貞子。我便是飛雲子,在葛嶺接到大兄的飛劍傳書,動身來到此地。先見你要到茅屋中投宿,我前年走過此地,記得裏面有一個念佛老人。不料開門出來的是一個婦人,滿面邪淫之色。我最喜風鑒觀人的行爲,看你貌雖美秀,卻是心正無邪,但既進了茅屋裏去,我定要察看怎樣行事。我便隱身隨你進去,看那婦人百般勾引,你只是不動心,我在暗裏贊歎。後來不知不覺,你竟被他勾引動了,解衣上床,我深以爲可惜,原來見色不迷,是最難之事。不料你一上床,即便下床,任那婦人呼喚,竟不轉來,此是懸崖勒馬的大本領,實是難得。那頭陀滿面凶惡邪淫,他要來害你,我怎肯不救?”慶喜道:“想起來心中凜凜,若不是轉念得快,已被那頭陀殺死在床上,老師怎肯救我?想來好不怕人。”飛雲子道:“正是。你若迷戀一刻,不下床來,那頭陀一到,就在床上殺死二人,我便不來救你。等頭陀殺了二人之後,我再殺頭陀不遲。只爲你能夠懸崖勒馬,所以救你。我輩劍客,不是妄殺人的,亦不是妄救人的。這就是這婦人,他料頭陀轉來必定殺他,故先自缢死了,省得汙我寶劍。此等邪淫,豈可留在世上的麽?總而言之,萬惡以淫爲首,講道術的第一要戒淫。天下古今許多英雄好漢,都爲這一字看不破,沒有好好的收成結果。其實想破了毫無意味。你看這婦人缢死,再幾日屍身臭爛,人皆掩鼻而過了,他生前的如花美貌尚在麽?我有四句詩勸化世人道:
  
  生前原是美如花,死後何人再看他?
  隨你嬌容生得好,骷髅總要肉來遮。
  這四句詩,你去傳說與人。只要想破了,天姿國色,不過是帶肉骷髅,何必要終身迷戀?你這懸崖勒馬的本領,非有根器的人不能如此。如要學道,倒是容易,可惜尚是富貴功名中人。我前在蘇州,初次會見徐鳴臯,相他終身,亦是這幾句說。但現在他專心爲國家出力,剿除叛逆,亦是功德,與學道無二。事成之後,享受功名富貴,後來仍可成仙。你亦要記我今日之言,終身行善,將來受過功名富貴,亦可學道成仙了。”慶喜拜謝領受。二人說話之間,月落西山,天漸明了,分手而別。慶喜自回河南家中,告知母親,說表兄死後,傀儡生度成仙道,見他無異生時,日後來見姑母。慶喜又說遇見了許多劍仙俠客,他母親聽了歡喜,按下不提。
  且說飛雲子與慶喜別後,要到趙王莊來,將身騰起空中,禦風而行。約有一裏之遙,看下面有古廟一座,天井中坐一老人,向陽念佛。飛雲子見了,將身落地,向古廟面前進去,叫老人道:“你可回家去了。你一生好善修行,天賜你金銀物件,放在你茅屋裏,快回去罷。”老人聽了,起身來正要拜問,一陣清風,已不見了。
  不說飛雲子到趙王莊去。且說老人疑心是仙家指點,想必不錯。前日見披發頭陀帶一婦人到他茅屋裏來,手提戒刀,怕要殺他,逃到這古廟中來。此時扶了拐杖,一步一步走回去,只見門前披發頭陀死在地下,仔細一看,原來頭不連在頭上,是殺死的。進門一看,一個婦人挂在壁上,是缢死的。你道這兩個屍身,爲何飛雲子不用劍法消化了他?因爲要尋老人來,用他的金銀物件,故留這善舉叫老人做。當下老人進屋裏仔細查看,見剩下白米比前少了些,柴草亦少了些,榻上多一條繡被,枕頭邊一大包金銀首飾,喜道:“方才仙人所言果然不錯,我老運亨通了。但兩個屍身,要把他埋了方好。”尋了一把鐵鋤,在空地掘了兩處,將床上繡被包了婦人屍身埋了,又將頭陀屍身埋了,收拾幹淨。後來將金銀首飾兌換銅錢,又買了一個農家兒子,娶一個媳婦,買兩畝田,耕種度日,倒也安閑自在。老人過了幾年死了,兒子媳婦收成結果的十分周到。這是良善的報應,不在話下。
  如今要說玄貞子帶了徒弟草上飛焦大鵬去學劍法,兩人在空中禦風而行,從南昌府西邊飛過大江,看了西山,山色蒼翠可愛。玄貞子道:“徒弟,這西山好一個修道所在,仙家古迹不少,我二人在此住上三天罷。”焦大鵬隨師父到西山最高的嶺上。玄貞子道:“這山是道家第十二洞天,在南昌府西邊,名爲西山。這最高的嶺,名爲鶴嶺,仙家王子喬跨鶴到此。現在留得仙迹,夜裏月光照起來,如有鶴影。下面梅嶺,是仙家梅福學道的地方。前面山風,名爲鸾岡,古時的洪崖先生,乘一青鸾到此留停。左邊兩峰,名爲大蕭峰、小蕭峰,仙人蕭史時常到此遊玩。後面還有葛仙嶺,下有葛仙源,是葛仙翁住過的。這山中仙迹最多,我們就在鶴嶺亭子上歇息罷。”焦大鵬見亭子上石刻“舞鶴”兩字,方知就是舞鶴亭。到了夜間,月光照進來,果然有鶴影在亭中飛舞,這仙迹真是奇妙。
  玄貞子在月光之下,將劍法傳授焦大鵬。焦大鵬生前學過的,這時脫了凡胎,他魂靈又是傀儡生妙法煉過的,與仙無異,所以三日就成功了。一樣吐劍成丸,可與七子仿佛。只有一事最難,凡練成劍術的人,先把富貴功名、貪嗔癡愛,俱看得絕淡方好,略有一念未消,劍術仍不能成功。所以第三日焦大鵬圓滿之時,玄貞子吩咐道:“今日須要小心。你功將圓滿,必有魔道來試心的。若心一有不定,劍術不能成功了,切須小心。”
  這一夜正是二月十七,月到中天,已半夜後了,嶺上光明如晝,萬籁無聲。看那玄貞子坐在亭中,如老僧入定,鼻息俱無。這名爲龜息,乃仙家吐納長生之法。大凡劍仙到得至精至妙的地步,便與真仙無異了。焦大鵬在月光中習練劍術,口吐白光,飛入月中,又從月中吸入口內。這鶴嶺本來是極高的所在,焦大鵬覺得身子漸漸的高起來,那天上明月漸漸的低下來了。心知有異,口中只是一吐一吸。忽然明月已在頭頂,仰看一看,把丸劍吸一吸,霍的一聲,連一輪明月都吸到喉中去了。一霎時面前黑暗,伸手不辨五指,想必是魔要來了,心中一定,不以爲奇。覺得眼中一閃,大放光明,一輪明月依然在天。仰首望一望,原是高不可攀的天。自己身子立在一塊平陽大地,四面並無一人。
  正要移步去尋師父,忽見前面來了一人,大叫道:“焦大哥原來在這裏。快同我去朝見天子,我們衆兄弟都封了官爵,快去享用這功名富貴。”焦大鵬看這人,正是徐鳴臯,便對他說:“我先前還有功名富貴的心,如今脫了凡胎,是沒有的了,我不同你們去。”焦大鵬話未說完,徐鳴臯已不見了。四面搜尋,遠遠的一匹馬飛來,馬上將軍挺戟直刺,原來是邺天慶,大叫道:“你是我手下敗軍之將,已做了無頭之鬼,敢在這裏出見麽?”焦大鵬聽了,不由心中大怒,忽地一想,此是魔來相試,不與計較,閉目坐在地下,耳邊並無人聲。張眼一看,邺天慶不知幾時去了。
  遠遠的又是兩匹馬來,行近看時,是兩位女將軍走到面前,一個正是妻子孫大娘,一個是張家堡招親的王鳳姑。孫大娘道:“我與賢妹合兵一處,殺敗邺天慶,他獨自一馬逃走了,這裏可走過麽?”焦大鵬道:“方才走過,不知那裏去了。”王鳳姑道:“我姊妹兩個要殺了他,以報夫仇,如今尋著了丈夫,不必追他了。”兩姊妹在焦大鵬左右坐下。孫大娘道:“丈夫可回去了。你我青年尚無子女,難道要學劍術,不顧後代麽?”王鳳姑道:“況且我父親招贅你來,原爲我終身之靠,難道你如今棄我不顧了?”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左倚右偎,溫柔香膩,蘭麝薰心,焦大鵬不覺心動,連忙定一定心,立起身喝道:“你兩個休來纏我!”口吐劍丸要去斬他,兩人忽已不見了。只聽得耳邊大笑道:“好了好了。功行圓滿,不負我一番教導之功也。”未知何人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5回 焦大鵬獨救蘇州城 徐鳴臯三探甯王府
  話說焦大鵬劍術將成,有魔道幾回來試他,心絕不動。忽聽耳邊有人大笑,正是師父玄貞子。焦大鵬看自己的身子原是在舞鶴亭中,當下向師父拜問方才之事。玄貞子道:“此所謂富貴功名、貪嗔癡愛,都是人生的魔障,若將此等事纏繞于心,不能看破,劍術就不得成了。可喜你心絕不動念,此刻功已圓滿,明日可到徐鳴臯師侄處,助傀儡生老師破余七妖法。他妖法已到九十九日上,不宜再遲。”焦大鵬道:“師父自然同去。”玄貞子道:“余七命不該絕,傀儡生只能破其法,不能傷其命。待約束他的死期到了,我去誅他不遲,今且暫緩。”焦大鵬點頭領訓。
  不多時天已明了,叩別師父,離了西山,禦風而行。過了大江,將近南昌府城,下面望去,只見兩個披發頭陀從城裏出來。焦大鵬料他是甯王打發出來的,且看他作何勾當,跟在他後面,聽他一路說話。一個帶銀箍的道:“三師弟,我知你在少林寺動身,已在四弟之後,到是我二人先來投甯王,不想他遲了好幾日方到。”一個帶銅箍的道:“二師兄原來不知。我盤問四師弟,他在襄陽府城中得了一個美婦,不但容貌十分豔麗,且枕席上的工夫極好。四師弟帶他來,寄在村中。昨日天尚未明,他說去帶了來同到蘇州,不知何以至今尚未轉來,我與你去尋他。”那帶銀箍的又道:“原來如此。我們到蘇州去助甯王成了功勞,那蘇州美女甚多,多取幾個受用,有何不可?”那帶銅箍的又道:“李軍師果然是妙計。我弟兄三人到蘇州做了內應,等無敵大將軍帶兵到來,破了蘇州城,救出知府,叫那知府選城中美女來供奉,豈不甚妙。”
  原來蘇州知府張弼被俞謙拿了,下在獄中,寫了一封書信密投甯王。甯王接到了,請軍師李自然商議,忽有兩人來投見,一個是銀頭陀,一個是銅頭陀。甯王叫他進見,一個頭帶銀箍,一個頭帶銅箍,兩個都是披發齊眉,虬須豹眼,相貌凶惡。二人說出來意道:“貧僧兄弟五人,大兄、五弟都爲徐鳴臯所害,與他冤仇不小。特來投千歲帳下,願效犬馬之勞。還有師弟錫頭陀,不日就到。”李自然道:“既然如此,貧道有一妙策。千歲就叫他三人先到蘇州,做了內應。再叫邺天慶帶一千人馬,假扮各種生意人,暗藏兵器,到蘇州城一並殺入,俞謙可擒,張弼可救,蘇州城唾手可得了。”甯王大喜,便對銀頭陀、銅頭陀說道:“等你師弟到了,三人同到蘇州,照軍師妙計行事。功成之後,孤自有重謝。”當下二人住在城中。過了幾日,錫頭陀來了,見過甯王,三人一同行事。錫頭陀對銅頭陀說道:“三師兄,請二師兄城中再住一夜,我今夜要到村中取了美人來,明日同往蘇州。”錫頭陀便將美人來曆告知銅頭陀。銅頭陀依他,與銀頭陀在城中等了一日,竟不見他轉來。
  次日二人出城,來到村中尋錫頭陀。不料一路言語被焦大鵬聽見了,想道:“這厮竟是甯王黨羽。他用詭計襲取蘇州,我若不救,不但俞謙性命難保,並且蘇州百姓被他擄殺奸淫,不堪設想了。”于是立在二人前面,攔住去路,大喝道:“賊頭陀,你敢助了叛逆,行施詭計,方才我聽得明白了,快快納命!”銀頭陀、銅頭陀大怒,各舉戒刀,當頭砍來,焦大鵬拔劍相迎。若論頭陀本領,都與焦大鵬相等,兩個殺一個,焦大鵬本是敵不住的。只見焦大鵬口吐白光一道,忽的兩顆帶箍的頭同墜于地。焦大鵬用劍法將兩段屍身消化,提了兩顆頭,飛入城中,掼在甯王殿上。甯王見了,大驚失色,連忙問軍師:“這是何故?”李自然道:“想必是遇著劍客了。如今邺將軍且慢出兵,余軍師大法明日已是一百日,殺盡趙王莊中劍俠等輩,千歲出兵取了南京,蘇州在掌握之中了。張知府在監不至于死,不妨緩緩去救。”按下不提。
  且說焦大鵬無意中救了蘇州一城性命,來到趙王莊,徐鳴臯與趙員外等一齊迎接。焦大鵬拜見了傀儡生,又拜見一塵子、飛雲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鷗子六位師叔,當下衆人問:“玄貞子何以不來?”焦大鵬恐泄漏天機,含糊答應。傀儡生道:“我日內一切安排已定,等你來了同去探聽,便可下手。”徐鳴臯道:“老師妙術無窮,可帶我同去一探消息。”傀儡生道:“你要同去亦可,我用袖裏乾坤的法術,你藏在我袖子裏,可避妖法,盡可同去了。事不宜遲,立刻起身。”原來傀儡生三日內煉成撒豆成兵的妙法,散布空中,可抵十萬雄兵。請六子往來救應,卻不可到妖人裏面去著他的道兒。請鹪寄生領著羅德、徐壽、趙文、趙武、殷壽、楊挺、王仁義守住趙王莊,請河海生領著一枝梅、狄洪道、王能、李武、劉佐玉、鄭良才、馬金標、孫大娘去守馬家莊。兩處分兵都有三千多人馬,防守謹嚴。
  當下傀儡生起身來,並不結束,將左手大袖向徐鳴臯一舉,徐鳴臯已躲在他袖子裏面,安穩無憂。便叫:“焦大鵬隨我來。”二人起在空中,禦風而行。看官,你道怎麽禦風而行?這乃是劍術至精的本領,與仙人無異,只有玄貞子與傀儡生有此本領。他能乘風到東到西,無不可去,若一塵子以下就不能了。任你一躍千余丈,總不如禦風而行的快,而且腳步不踏在實處,能在虛空行路,所以余半仙妖法雖極利害,仍爲其所破。至于焦大鵬,自脫了凡胎,煉成劍術,任是天羅地網不能遮住他。他本是無影無形的,因傀儡生把他魂靈煉過,要現形便與凡人無異。他劍術並非高于一塵子數人之上,因是脫了凡胎,所以不怕妖法。傀儡生不帶別人,只帶他去,也是爲這緣故。徐鳴臯一定要去,躲在袖子裏方保無害。
  且說傀儡生和焦大鵬到了城中,望下一看,一個極大茅篷紮得饅頭形式,約有五畝之地。上插三百六十五面皂幡,點著一百零八盞綠色幽魂燈。茅篷周圍立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約有二三千個,都是黑衣紅帽,動也不動,也不開口,覺得陰氣逼人。傀儡生不去驚他,叫焦大鵬:“隨我到茅篷裏面去看。”果然進去千門萬戶,灣環曲折。若是他人便無從尋路,傀儡生有升天入地的本領,門戶不能阻擋。同焦大鵬走到中間,只見有一萬多個柳樹削成的木人,每人面前一盞燈,火光綠色,這就是招魂燈。余半仙要把一萬多人的魂靈招入木人身上,便把木人或殺或燒,一萬多個人都要死的。焦大鵬道:“這妖人如此可惡,不知他在何處?”傀儡生道:“他還在下面作法,不可驚他。且叫徐鳴臯出來一看,到也難得看的。”傀儡生將左邊袍袖一抖,徐鳴臯出來,看了許多木人,手足皆可活動,一萬盞綠色的燈陰慘可怕,徐鳴臯汗毛直豎起來。傀儡生道:“到了明日,妖人都要動手,將一萬個木人投在水中,我們兩莊的人都沒命了。待我來破了他的法。”
  傀儡生將右邊的抱袖一拂,一萬盞燈都吹熄了,將一萬多個柳樹人都收在右手袖中。這正是袖裏乾坤的妙法,任你多少人物都可收在袖中。又叫徐鳴臯:“仍舊到我左邊袍袖裏,我帶你到甯王府去救出了三個兄弟。”傀儡生將左手一拂,徐鳴臯進去了。焦大鵬隨了傀儡生出來。傀儡生道;“你且在茅篷上面,防著妖人出來,我到前面去了。”未知余半仙怎樣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6回 傀儡生救萬人性命 徐鳴臯遇十世姻緣
  卻說余半仙在下面作法將要圓滿,瞥眼見上一層燈光齊滅,大驚起來。叫兩個披發童子手執大蠟燭,走上一層來,四面照看。一萬多個柳樹人,一個都不見了,大駭道:“誰人敢來盜去,有這般大膽的麽?”將寶劍提在手中,出茅篷來查看。只見焦大鵬守在上邊,待余半仙出來,舉劍便砍。余半仙見了大怒,提劍相迎。
  不說兩人在此鬥劍。且說傀儡生到甯王府望下去,見余半仙之妹余秀英在此守把,看著那一幅畫圖,任你劍仙俠客要到宮中來行刺,他畫圖上能現出形迹來。他手中將天羅地網向上一擲,被他擒去,逃也逃不及。前徐鳴臯二探王府之時,與一塵子同去,險些兒被他擒去,幸虧走得快,徐鳴臯一頂武士巾被他卷去了。此時徐鳴臯在傀儡生袖中,萬無一失。傀儡生將身子一隱,那畫圖上並無形迹,走進宮中,余秀英看不見。過了這個關口,裏面便無大害。傀儡生將左邊袍袖一抖,徐鳴臯從袖中出來,跟著傀儡生,一路尋著天牢所在。傀儡生將劍一揮,牢門大開。二人走進去,只見黑洞洞深遠無底。徐鳴臯尋在一處,只見包行恭、周湘帆、楊小舫三人連鎖一堆。原來三人進了天牢之後,幸虧包行恭身邊有一粒丹丸,是從前下山時路遇傀儡生,送他防備急難,三人分吃了,肚中永不饑飽,身上亦無痛苦。三人不知不覺過了多時,當下看見徐鳴臯,大喜道:“大哥怎的進來?快救我們性命!”徐鳴臯道:“我跟了傀儡生老師來的,兄弟們不要心急,老師來救了。”即見傀儡生將手中劍一指,三人鎖鏈都落在地下。傀儡生將左手袍袖一舉,三人藏在袖中。
  徐鳴臯跟了傀儡生,出了天牢,走進宮門。傀儡生叫徐鳴臯仍舊躲在袖內,說:“你走不出宮門,恐著余秀英的道兒。”不料傀儡生略遲一遲,余秀英已到面前,大喝:“何人大膽,敢到宮中來?且看我的法寶。”手中一抛,一股黑氣噴來。徐鳴臯逃避不及,被他天羅地網罩住。傀儡生起在空中,看徐鳴臯被余秀英擒住了,要下去救他起來,心中一想道:“他二人有姻緣之分,不如將計就計,收伏了余秀英,那余六就容易除了。”傀儡生隱身而下,在徐鳴臯耳朵邊說了幾句,便出宮來,到茅篷上面。
  那焦大鵬與余半仙鬥了半日,不能取勝,漸漸敗將下來。海鷗子在遠處看見,口吐白光飛到余半仙頭頂。余半仙不慌不忙,把手中劍吹一口氣,化成一口劍抵住白光,盤旋飛舞,手中劍仍與焦大鵬對敵。那山中子、默存子遠遠的又是兩道白光飛來,余半仙又吹兩口氣,化成兩口劍,望前迎敵。三口劍在空中迎住三道白光,生龍活虎的交鬥,煞是好看。焦大鵬要乘他手勢一亂,好把劍削進去,那曉余半仙劍法一無破綻。又鬥一會,那一塵子、飛雲子、霓裳子又是三道白光飛來,余半仙連忙吹了三吹,三把劍向上迎住,空中共有六把劍、六道白光,鬥個不了。余半仙漸漸有些招架不住,口中念念有辭,那茅篷上許多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一齊上來,一霎時黑氣衝天,神號鬼哭。傀儡生先看焦大鵬與六子共鬥余半仙不能取勝,曉得余半仙命不該絕,故而玄貞子不到。忽見余半仙作起邪法,一陣鬼兵殺上前來,傀儡生連忙將劍一指,那空中撒豆成兵,上前來一場大戰。到底邪不勝正,將余半仙的鬼兵殺得一個不留。余半仙逃入甯王宮中,要引他劍客追上來,好叫妹子余秀英的天羅地同來拿。誰知傀儡生收兵而去,不中他的詭計。此時破了招魂妖法,兩莊的萬人性命保牢,又救出了三人,得勝而回,雖徐鳴臯被余秀英擒去,卻是故意留在他處,大有作用的。
  傀儡生與焦大鵬、一塵子、飛雲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鷗子同回趙王莊內。傀儡生收了豆兵,又將袍袖一抖,左邊走出三個人來。衆人看明這是包行恭、周湘帆、楊小舫三人,右邊許多柳樹削成的木人,袍袖中傾倒不絕,在階下堆積如山,共有一萬多個。傀儡生告衆人道:“余七費了一百日心力,害人不成,徒然作惡。”衆人道:“這妖人心太狠惡,虧得老師相救。未知妖人可擒否?”傀儡生笑道:“妖人終有一日被誅,此時尚未。”焦大鵬道:“妖人劍術卻是利害,若非六位師叔一齊相救,小侄必道他毒手。如今雖敗,必來報複,我且去探聽消息,他作何妖法。”傀儡生道:“我正要差你去,如此甚好,你快去打聽來。”衆人都道:“徐大哥未知生死,亦要焦大哥去打聽來。”傀儡生道:“衆位放心,萬無一失也。”焦大鵬起身禦風而行,到城裏王官來,將身一隱,進宮來尋徐鳴臯。
  且說徐鳴臯被余秀英天羅地網罩住,丟在宮中,叫伏侍宮女兩名,拿索子將徐鳴臯兩手反綁,然後將同解開。宮女推上徐鳴臯,到余秀英面前跪下。徐鳴臯大喝道:“我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肯來跪你的賤人!”余秀英俏眼將鳴臯一看,好一個英雄氣概,相貌非凡,不覺看中了意。你道爲何?余秀英雖是妖法邪術,他本事還在哥子余半仙之上,卻並非是貪淫的人。他是十世童女轉身,徐鳴臯是十世童男轉世,兩人前世前生結了煙緣,都不曾嫁娶,修行成道,十世之中,都是如此。他二人是十世的夫妻,卻不曾合卺。所以余秀英一見徐鳴臯,心中不由的不欣悅起來。凡人前世前緣,不過一世罷了,那裏有十世的?他既有十世緣分,而且不能了結,今生必定要了結了。余秀英見徐鳴臯直立不跪,反笑起來道:“你既不跪,不來勉強你。但你既被我拿住,不如從了甯王,共享功名富貴,我和你同在一處,決不虧待你,你可依我麽?”徐鳴臯已受了傀儡生耳邊吩咐幾句說話,心中有了主意,便道:“你體說順從甯王的活。甯王是叛逆之人,我萬不能從他。你拿了我不殺,反有愛惜之心,我感激你情義,我情願在此效力,但不去見甯王的。”余秀英想道:“既在我這裏,待我慢慢的勸他投降不遲。”
  正在尋思,忽見余半仙走來,余秀英上前迎接,告知他拿住徐鳴臯之事。余半仙過:“你尚不知我的招魂就戮大法,被他們劍客破了,廢我百日功夫。”余秀英問是怎的,余半仙將前事說了一遍,“如今敗了一陣,要求妹子法術幫助。”余秀英道;“哥哥放心,待妹子用天羅地網,明日將他劍客罩住,看他有何法來破。”余半仙道:“全仗妹子法力。如今徐鳴臯已經擒來,他是首惡,其余皆容易除也。妹子何不解送甯王?”余秀英道:“此人是英雄豪傑,此時解送甯王,未必肯投降。甯王若加誅戮,豈不可惜?待我勸他投降,然後解送,哥哥意下如何?”余半仙道:“此話甚是有理,且慢解送。你小心把守宮門,我去見甯王,商議報仇之事。”當下余半仙辭了妹子,來至殿上。
  甯王正與李自然商議,見余半仙來,起身迎接。余半仙將此事告知甯王,甯王大驚道:“軍師妙法尚且被他破了,尚有何計可施?”只見階下一人上前奏道:“千歲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劍客雖多,害不得我,願千歲差小將領兵前去,要殺他莊中一人不留,報前次敗兵之根。”甯王看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7回 徐鳴臯了結宿世緣 余半仙擺設迷魂陣
  卻說甯王正與軍師李自然、副軍師余半仙商議破趙王莊之法,階下一人上來說道:“千歲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待小將領兵前去破他。”甯王看是無敵大將軍邺天慶,便道:“將軍雖是英勇,但他許多劍客相助,難以取勝。”余半仙道:“邺將軍領兵前去挑戰,誘他出來。貧道在城下擺一陣圖,名爲迷魂陣。他若走入陣中,任是劍客,束手就縛。邺將軍挑戰,若遇劍客,只退入城中,任他追來,把劍客都擒住,趙王莊不難破矣。”甯王聽了大喜道:“余軍師請出城,快把陣圖擺好,邺將軍領兵去戰,再請李軍師分撥兵將。”李自然答應,分撥兵馬:“邺將軍帶五千人馬攻打趙王莊,黃天鵰、薛大慶隨後接應;殷先鋒帶五千人馬攻打馬家莊,常德保、鐵昂隨後接應;波羅僧、雷大春、徐定標、佟環防守四面城池;余秀英仍舊防守王宮,不可離開,怕劍客入宮行刺。請千歲出城親督戰將,余半仙同在陣中,以便保護。”當下分撥已定。
  到了次日,余半仙要擺迷魂陣,來問妹子余秀英借天羅地網法寶,作陣中拿人之用。清晨來到宮門,那余秀英有防守宮門之職,住在宮門內三間高屋,此時睡未起來。他臥房在右邊一間,左邊一間是兩個丫鬟住的,中間是閑坐之地。當下余半仙問兩個丫鬟道;“你小姐向來起早,怎今日還未起來,想是連日防守辛苦了。我特來借天羅地網一用,你快去通報。”兩個丫鬟,一名拿雲,一名捉月,答應道;“等小姐起來,即送來請用,此時不便驚動小姐。”余半仙道:“也罷,你送來就是了。”余半仙回身而去。
  且說焦大鵬奉了傀儡生之令,到王宮來尋探徐鳴臯。只見徐鳴臯在余秀英處,未曾解到甯王殿上。余秀英三番五次勸他投降甯王,他只不應。秀英心中想道:“待我與他成了好事,再勸他投順甯王。”定了主意,叫拿雲、捉月送徐鳴臯到右邊臥房來,叫他如此如此。拿雲、捉月都有十分本領,而且也有些妖法,是小姐傳授的。二人管住徐鳴臯,不能逃脫,況且傀儡生叫徐鳴臯將計就計,此時也不想逃脫了。
  徐鳴臯到了余秀英臥房,清香撲鼻,如在仙人洞府。繡床上挂兩枝青鋒寶劍,青光閃爍。擺設一切物件,還有挂在壁上的東西,都不識得。一個黑色的網巾在鏡台上,丫鬟指道:“這是小姐的法寶,名爲天羅地網,徐大爺是這個網巾網來的。”說罷大笑。徐鳴臯道:“這小小網巾豈能網人?我只不信。”丫鬟笑道:“你莫嫌他小,隨你多少人,都能網住,神仙見了也怕。這是小姐頂利害的法寶,其余這些擺設的、壁上挂的法寶,都不及他。我小姐道術無邊,從小學道,不肯嫁人,今年二十歲,任你英雄好漢來說婚姻,都不願意。今遇著徐大爺,心中愛慕,願訂終身,著我二人來此說明,徐大爺不可推托。”徐鳴臯道:“既然你小姐錯愛,我豈肯推托。但是一件,要小姐依我方好。”丫鬟問:“是那一件?”徐鳴臯道:“你小姐五次三番勸我降順甯王,我不聽他,恐成了夫妻,再要勸我。請你先說明了,我決不降甯王的。”
  當下拿雲陪著徐鳴臯在房中,捉月來告知余秀英。余秀英笑道:“且依他再說罷。”捉月到房中來道:“小姐依你了,還有何說?”徐鳴臯點頭不語。兩人忙忙碌碌,在中間房中點大蠟燭一對,扶了二人交拜,進房中來吃合卺酒。兩人是結了十世婚姻未成夫婦,今生方得成就,與平常不同,開懷暢飲,你歡我樂,我說你笑,毫無庸夫俗子之態。說笑到夜深了,脫衣上床,丫鬟伏侍吹燈而去。
  焦大鵬隱身在內,人看不見。見他二人要睡了,在徐鳴臯耳邊說道:“我來了半日,要去了,你須要小心,他有妖法利害的。”徐鳴臯知是焦大鵬,不好答應,恐怕他尚未去,倒覺得羞愧起來,在床中如道學先生,不敢放肆。余秀英卻無羞縮之態,反先開口,低聲說道:“我修道十年,學了許多法術,原想今生不破色戒。怎的遇見了你,情不自禁,必是前生姻緣,你休要負了我。”徐鳴臯道:“我是個好漢,不貪美色。今小姐情義如此,我豈肯負你?將來同立功勳,流芳千古,方不枉了你一生本領。”徐鳴臯想此時焦大鵬必定去了,又是余秀英溫香暖玉的近就他,徐鳴臯不能卻他美意,二人如魚得水,快樂歡娛,無須說得。
  次日天明,尚未起來,直待日高三丈,拿雲、捉月進房來伏侍起身,說知余半仙來借天羅地網,早已來過,不敢驚動小姐,此時可否拿去借他。余秀英道:“拿去借他便了,我法寶甚多。”徐鳴臯聽了,向秀英道:“聞得此件法寶最利害,若令兄拿了去,此處宮門若有劍客來,如何防備?”余秀英道:“也罷,你將紅沙法寶拿去,天羅地網我自己要用。”丫鬟拿了紅沙法寶,送交余半仙,說知小姐之意。余半仙道:“你小姐防宮亦是要緊之事,紅沙法寶雖不及天羅地網,也好用了。”你道紅沙法寶是什麽東西?原來是月穢煉成的細沙,打在身上,隨你神仙也要喪命,雖不能如天羅地網一網打盡,卻亦是惡毒之物了。
  余半仙得了法寶,出城來擺迷魂陣。煉成的紙人一足鳥不計其數。陣中愁雲慘慘,毒霧漫漫,煞是怕人。李自然陪甯王在陣邊高處觀看,前面邺天慶帶五千人馬,先到趙王莊來挑戰。
  且說傀儡生集趙王莊、馬家莊兩處將士商議,焦大鵬回來,說徐鳴臯之事,衆人都在面前。那呆子羅季芳向狄洪道說道:“你妹夫娶了妖人,將來搬回家中,與令妹如何同住過得日子?我替你令妹擔心。”狄洪道說道:“呆子休得胡說,你聽老師商議大事。”傀儡生道:“可喜徐鳴臯依我囑咐,將計就計,他二人本是前緣,將來余秀英必爲我們所用,余半仙容易制了。”
  衆人正在談論,忽報莊前邺天慶挑戰。傀儡生道:“今日馬家莊亦必有兵來戰,河海生賢弟領著狄洪道等仍到馬家莊,鹪寄生賢弟領著羅季芳等迎敵邺天慶,請六子往來救應。”傀儡生撒豆成兵,以防妖法。
  當下羅季芳出莊,一馬當先,黃天鵰接住。戰不數合,羅季芳敗陣下來,黃天鵰追上,挺槍直刺。徐慶見了,忙向腰間取出弓來,抽箭在手,扣上弓弦,飕的一聲疾射去,正中黃天鵰咽喉,翻身落馬。薛大慶大叫;“匹夫休放冷箭!”縱馬上前,舉刀來砍徐慶。徐慶提刀相迎,戰十余合,薛大慶招架不住,被徐慶一刀,死于馬下。邺天慶大怒,提前上前來刺徐慶。徐壽、殷壽、楊挺三馬各出,四人戰邺天慶。邺天慶奮起神勇,四人那裏招架得住,漸漸要敗下來。鹪寄生見了,舉劍一擲。邺天慶見一道白光飛來,把左手舉起方天戟,力敵四將,右手拔山腰下寶劍,迎住白光,且戰且退,誘他到迷魂陣來。鹪寄生見邺天慶敗走,指定寶劍,望後追來,四人亦緊緊相隨。
  已到南昌府城下,只見邺天慶走入陣中,回頭大喝道:“衆輩敢來破我陣麽?”四人不知就裏,縱馬進去,不覺一陣頭腦昏暈,墜于馬下。鹪寄生望他陣中妖氣衝天,連忙回轉,忽的陣中飛起塵沙,紅光閃爍。鹪寄生身上著了一點,不覺力疲筋軟,倒在地上。余半仙見了大喜,將五人背縛兩手,送入城中。
  敗兵回趙王莊報知,傀儡生大驚道:“這又是何妖法,如此利害?”叫焦大鵬進去打探,並將一粒丹丸暗送鹪寄生,叫他吃了,便無大害。焦大鵬得令而去。忽半空中來了許多人,傀儡生下階迎接,衆人歡喜,亦皆下階相迎。未知何人來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8回 孫大娘錯鬥王鳳姑 狄洪道打死常德保
  卻說傀儡生在趙王莊與衆人談論,空中來了十人,傀儡生下階迎接,衆人歡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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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拜見。你道十人是誰?原來是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夢覺生、漱石生、自全生,一齊來了,向衆人說道:“我等在海外接了玄貞子的飛劍傳書,本是早要來的,因有事遲延,望乞勿罪。目下戰事如何?”傀儡生道:“余七煉招魂妖法,雖已被我破了,如今擺設迷魂陣,鹪寄生被他擒去,莊中義士又擒去四個。迷魂陣尚不打緊,內中還有別物,已著焦大鵬打聽去了。”衆人正在與十生相見,忽焦大鵬同了鹪寄生回來。傀儡生大喜問訊,鹪寄生道:“妖法果然利害,若非兄的丹丸,我性命幾乎不保,幸虧焦英雄送丹丸來吃了,毫無痛苦。他這紅沙不知是何物件,腥穢不堪,著了身上,毒入骨髓。”傀儡生道:“此必是余七借妹子的法寶。此物不及天羅地同利害,只要小心避開,便不妨事。明日我們兄弟十三人同破迷魂陣,我用雲錦幛遮住,等他紅沙撒盡,便無害了。”衆人問徐壽、徐慶、殷壽、楊挺四人性命如何,鹪寄生道:“他四人不是打著了紅沙,是在迷魂陣中昏迷不醒,吃他們拿了城裏去。性命令雖無害,但急要救出方好。”傀儡生叫焦大鵬進城探聽四人消息,一面差人到馬家莊請河海生來,明日一同破陣。
  且說馬家莊前,殷飛紅同鐵昂、常德保帶領五千人馬,第一日挑戰,狄洪道帶同王能、李武迎敵。戰十余合,鐵昂出陣助戰,河海生指道:“這厮是邺天慶徒弟,都是他起的禍根,以致反動刀兵,莊中不得安靜。誰去殺死這厮?”孫大娘道:“邺天慶與我有殺夫之仇,待我殺他徒弟,聊以報仇。”舞動雙刀,驟馬出陣。鐵昂抵敵不住,大敗而逃。殷飛紅力敵三將,瓦自不退。孫大娘上前揮刀砍入,殷飛紅忙忙招架,措手不及,被孫大娘一刀傷了左手中指,敗逃回陣。兩軍混戰一場,殷飛紅折了好些人馬,馬家莊兵衆略有傷損。
  到了次日,殷飛紅傷痛不出,鐵昂躍馬上前,大叫:“昨日婆娘快來納命!”孫大娘大怒,縱馬出陣,揮刀大罵:“該死的叛黨,今日定取你狗命,決不讓你逃去了。”鐵昂道:“你丈夫被我師父殺了,已做刀頭之鬼。我勸你投降了甯王,我收你做小,安享富貴,豈不好麽?”孫大娘咬牙切齒,揮舞雙刀,接連七八刀,殺得鐵昂只有招架,並無回手,敗下去。鐵昂要誘孫大娘入迷魂陣,不想追趕得緊,鐵昂心慌意亂,錯了路頭,落荒而走。
  追到三裏之外,前面來了一枝人馬,爲首一員女將。孫大娘遠遠望見,恐是埋伏兵馬。不料那女將飕的一箭,向鐵昂射來,正中咽喉,翻身落馬。孫大娘割取首級,提在手中。可憐鐵昂一生倚勢作威,今日死于兩位女將軍之手。
  且說那女將見孫大娘割取首級,驟馬過來喝道:“這是我射死的,你敢來取首級去?”孫大娘本要好言相問,聽他開口全不客氣,亦怒道:“我取他首級,你敢怎樣?”那女將手挺雙槍直刺過來,孫大娘舉刀相迎。二人雙刀雙槍,一來一往,正是棋逢敵手,勝負難分。忽空中飛下一人來,孫大娘一看,正是焦大鵬。那女將見了大驚流淚,雙手將雙槍架住孫大娘的雙刀,大叫:“我不與你鬥了,我的丈夫來了,原來不曾遭難。”焦大鵬落下來喝道:“你二人不要殺,都是自家人。”原來那女將就是王鳳姑,前在張家堡招贅焦大鵬,開設英雄館的。接了丈夫靈樞,埋葬已畢,在村中招集三五百人,領了來要報殺夫之恨,不想遇著了丈夫,忙問道:“你不曾遭難麽?前送來靈樞,又是怎的?”焦大鵬一一將緣故告訴,道:“你二人合兵一處,可到莊中效力,剿滅叛黨。我奉傀儡老師之命,到城中救四位英雄去了。”焦大鵬說罷,騰空去了。王鳳姑與孫大娘見禮,彼此告罪,互相愛悅,就下馬拜天立誓,結爲姊妹。孫大娘年長爲姊,王鳳姑爲妹。二人帶了鐵昂首級,回到馬家莊來。
  卻說河海生見孫大娘迫鐵昂去,殷飛紅手傷又不出戰,叫狄洪道到他營前挑戰。狄洪道出馬到殷飛紅營前挑戰,殷飛紅叫常德保迎敵。那常德保卻不濟事,前在太平縣做城守,因爲太平縣知縣房明日捉了羅季芳、王能二人,叫他解送到甯王處,路上遇了山中子,將二人救去。常德保不能銷差,用銀二百兩送與李自然,李自然收他銀子,代他在甯王面前搪塞過了。常德保回到太平縣,那知縣府明圖捉了二人,送與甯王,想得好處,加官進棒,不想被他路中失誤,把功勞化爲烏有,心中大與他不合,在上司前中傷他。常德保情知不能安于其位,告了假來到江西,求李自然薦在甯王帳下,做個裨將,這時候撥在殷飛紅麾下。你想他平日做城守,只曉得克扣軍糧,別無本領。頭一日來到馬家莊,有殷飛紅、鐵昂上前,他躲在後。第二日殷飛紅手傷不能出戰,鐵昂被孫大娘殺敗逃走,營前又有狄洪道討戰,殷飛紅叫常德保出馬,勉勉強強拖槍而出。狄洪道舉起鐵拐,望前打來,常德保連忙招架。竭盡平生之力,招架得兩拐,第三拐打來,坐不牢了,翻身落馬。狄洪道大笑道:“這樣沒用家夥,也來送死!”一鐵拐在地下打成肉餅。可憐常德保一命歸陰,也是平日克扣軍糧之報。衆兵見將官死了,紛紛逃散。殷飛紅拔營逃回城裏,求李自然添請救兵,暫且按下。
  且說馬家莊連勝兩日,人人歡喜。忽見孫大娘回來,將鐵昂首級獻功,後面又有一員女將,下馬與衆人相見。又有趙王莊傀儡生差人到來,約定明日同破迷魂陣妖法。河海生答應,叫衆人:“守住莊口,休要輕動,我到趙王莊去。”馬金標與衆人相送出莊,河海生到趙王莊與衆兄弟相見。這時候十三生已經齊集,七子中只少一個玄貞子。大家議定明日破陣之事,只見焦大鵬回來,傀儡生與衆人急問徐慶、徐壽、楊挺、殷壽四人,焦大鵬道:“今已下在王府天牢。宮門有余秀英守把利害,我能進去,他四人卻不能出來,須要老師的袖裏乾坤手段,方能救他。”包行恭在旁說道:“師叔妙法無邊,我三人前在袖裏,並不覺得地方小,未知師叔袖中有多少人可住?”傀儡生笑道:“也不計多少,一萬多個柳樹人在內,也不覺地方小。閑話體提,我想他四人在天牢有性命之憂,不比包師任先前吃了丹丸,所以能住多日,我即去救他四人。”傀儡生說罷,騰空而起,禦風而行。
  到城內王府中,進了天牢,將袍袖一拂,將徐慶、徐壽、殷壽、楊挺四人卷入袖裏,走出宮門。此時余秀英卻不看見,只見徐鳴臯一人獨坐在門內屋中。傀儡生笑道:“徐英雄在此兩日,覺得有些兒女之情麽?”徐鳴臯道:“老師休要取笑,我幾次要逃出去,不知他用何法寶系在我腳上,看了並無物件,若是我逃出去,無論遠近,總被他拉轉去,請老師救我一救。”傀儡生道:“此名爲紅絲系足,也是余秀英煉成的法寶。我雖可以破他,救你出去,但明日要你伴住他,勿使他出來幫助余七。等我破了余七的迷魂陣,同你回去。那余七事到急迫,必要請妹子相救。你在此伴住余秀英,功勞不小。將來你建功立業,尚要余秀英幫助,不可輕待了他。”
  二人正在說話,余秀英忽然回來,大喝:“何人在此,莫非也是刺客麽?”手中抛起天羅地網,將傀儡生當頭罩住。未知傀儡生逃得脫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69回 十三生大破迷魂陣 衆劍客齊會趙王莊
  卻說傀儡生被余秀英天羅地網罩住,徐鳴臯在旁大吃一驚,只見一道金光衝天而去。余秀英手中抓住一個空網,內中空空無物,大驚道:“我這個法寶拿人,從來沒有逃走的,這是何人,如此利害?”見徐鳴臯微微含笑,余秀英道:“想必你認識此人?”徐鳴臯道:“怎的不認識?他道術無邊,你們雖有妖法,總是邪不勝正,那裏拿得住他!他也識得你紅絲系足的法寶,明日要來破的。”余秀英一想:“不好了,此人不怕天羅地網,又識得我紅絲系足的法寶,明日真個來破了,徐鳴臯被他救去,我豈不是一場空?”打定主意,說道;“我不離開,守住你,看他怎樣來破我的法寶?”徐鳴臯笑道:“你不離開,他自然不能破。你若離開一步,他便來救了我去,今日已與我約好了。明日令兄來請你助陣,你怎的不離開?”余秀英道:“我在此守住宮門,緊防刺客,亦是重大之事,不去助陣也不妨。”徐鳴臯想:“他已中了我們之計,且等明日看是如何。”按下不表。
  且說傀儡生回轉趙王莊,將袍袖一抖,徐壽、徐慶、殷壽、楊挺四人出來,拜謝老師救命之恩。衆人大喜相見。傀儡生道:“余秀英實在利害。”將方才之事說與衆人聽,都道:“他妖法不能勝老師正法,何足懼哉!”傀儡生道:“總要小心爲是。”
  到了次日,傀儡生叫衆人守住莊門,不可出戰,自己帶了一隊天兵。你道什麽天兵?就是那撒豆成兵的大法,以正用之,謂之天兵。那余半仙亦能撒豆成兵,以邪用之,謂之妖法了。傀儡生帶了天兵,同十二位弟兄都到余半仙的陣前。只見余半仙出陣來,左右兩個披發童子,一個捧寶劍,一個捧葫蘆。雲陽生鼻孔中飛出白光一道,向余半仙頭上直下。余半仙擲劍空中,迎住白光,盤旋飛舞,如二龍搶珠,鬥個不了。河海生口中、鹪寄生口中吐出白光,兩道光又望余半仙頭上直下來。余半仙不慌不忙,向空中吹氣兩口,他一枝劍空中分爲三枝,抵住三道白光,緊緊交鬥,全無半點懈怠。他有這吹劍之法,雖是妖術,卻也利害。只見淩雲生、禦風生、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夢覺生、漱石生、自全生一齊吐劍,九道白光望空直下。余半仙連連吹氣,三枝劍又化出九枝劍來,共是十二枝劍,抵住十二道白光,空中交鬥,忽如群龍戲海,忽如衆虎爭峰,忽如一陣蒼鷹擊于殿上,忽如兩山猛獸奔向岩前。甯王此時同了軍師李自然登高觀看,看得稱奇喝采,忘記了戰陣交鬥,如觀戲一般。邺天慶手下一班將士並城上守城的兵士,沒有不喝采的。那余半仙曾經敵過六子,此時又敵住十二生,也算得第一等好手。後人有詩稱贊他的本領道:
  
  余七妖法是天生,能敵六子十二生。
  何人能使余七怕?除非是玄貞子與傀儡生。
  且說傀儡生在空中看十二兄弟大鬥余七妖人,防他妖法利害,不敢粗忽。忽見余半仙回頭向兩個披發童子遞眼色,一個童子進城中去了;一個童子將手中葫蘆望空一倒,一霎時塵沙述目,紅光衝天,知是紅沙法寶。傀儡生預備好了,將雲錦幛望上一抛,將十二個兄弟四圍遮住。那飛來的紅沙近不得雲錦幛,都落向別處,無影無蹤的不見了。傀儡生知余半仙的紅沙放盡,別無利害的法寶,那一個童子去請余秀英求助,已有徐鳴臯用計留住,不得出來,隨將雲錦幛收起。十二生大奮神威,舉手齊向白光指定,直落到余半仙頂上。余半仙大叫“不好”,躲入迷魂陣中。傀儡生將天兵一招,殺入陣中,陣中無非紙人紙馬,殺得一個不留,紛紛落地。此時陣已破了,只見地下都是些碎紙。邺天慶保護甯王逃入城中。傀儡生與十二個兄弟團團圍住余半仙,不能逃走。余半仙口中吐出黑氣一道,一霎時大霧迷天,伸手不見五指。傀儡生吃了一驚,只聽見十二個弟兄齊聲叫苦,大叫:“罷了,罷了,收起劍術,莫要錯殺了自家弟兄。”傀儡生大叫;“不妨。”將袍袖向天一拂,一霎時天氣清朗,大霧都不見了。十三生圍將攏來,劍光齊下。不料余半仙不在圈子裏,原來黑霧之中已逃走了。
  傀儡生空中一望,見余半他不迷在城裏,反向西邊過大江而去。傀儡生舉劍招十二兄弟一同追去,看看追上,只見大江西邊山頂上飛下一人,向余半仙劈面而來,讓余半仙過去,飛過江來,迎住十三生。傀儡生看來者正是玄貞子,笑道:“你來應該助我們殺這妖人,如何反救他性命?”玄貞子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他命不該絕麽?還要故意來問我。”十二生齊向玄貞子拜問道:“妖人此去如何?”玄貞子道:“他現在去投師父徐鴻儒。那徐鴻儒是白蓮邪教中之首,古往今來,無比利害。我要殺余七甚是容易,現在不殺,正要他請出徐鴻儒來,助甯王反叛,傷害百姓,應了注定的數。然後將他師徒二人骈首就戮,絕了白蓮教邪種,以後便無妖邪之輩,可以永享太平世界了。我若此時殺死余七,徐鴻儒尚無大罪,不能就戮,反使傳教千萬,長留于世,非是我輩之用心也。”傀儡生兄弟十三人聽了玄貞子之言,無不佩服。
  大衆回到趙王莊來,趙員外與衆人迎接拜見了玄貞子,都以爲余半仙必定殺了。及聽見玄貞子放走余半仙,都以爲奇事,玄貞子將道理告訴他們,方才歎服。忽見十三生中少了一個傀儡生,趙員外道:“想是他功成身退,不到莊上來。”玄貞子道:“非也,他即刻就來。”
  衆人方說了幾句話,只見傀儡生從天而降,大笑將袍袖一抖,走出徐鳴臯來,大家歡喜迎見。那呆子羅季芳笑向徐鳴臯道:“好兄弟,同妖人住了幾日,恐要惹了妖氣來。”徐鳴臯道:“大哥休得取笑。”玄貞子笑道:“此番成功,雖是傀儡老師第一功勞,第二要算徐英雄了。若非他款住余秀英,余七有了好幫手,卻還不能勝他。”傀儡生道:“徐英雄實是第一功勞,我還不及。但是你莫說無功,反是有罪,怎的將妖人放走?我心中雖是佩服,口裏總要取笑。”玄貞子笑道:“你的罪卻也不少,將好好一個徐英雄,怎的將他送到妖人處,遇了妖氣來。幸而破了余七的招魂妖法,又破迷魂陣,只好算將功折罪罷了。”傀儡生又笑道:“怎的玄貞子老師說話,同羅呆子一鼻孔出氣了?”衆人聽了大笑。
  不說玄貞子與傀儡生說笑。卻說趙員外見七子十三生都已齊集,余半仙妖法已破了,甯王逃走入城,諒一時不敢出來,于是差人到馬家莊請馬員外,同了衆英雄來聚會飲酒,做了一個劍俠大會。不多時,馬員外同了一枝梅、狄洪道、王能、李武、劉佐玉、鄭良才、孫大娘、王鳳姑都到趙王莊來。衆人相見,七子十三生要辭別衆人,各處雲遊。趙員外設席款待,一則爲是賀功,一則爲是餞行。請玄貞子、一塵子、飛雲子、霓裳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鷗子、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傀儡生、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夢覺生、漱石生、鹪寄生、河海生、自全生坐了客位,徐鳴臯、焦大鵬、徐慶、羅季芳、一枝梅、狄洪道、王能、李武、楊小舫、包行恭、周湘帆、徐壽十二位英雄,又有兩位女英雄孫大娘、王鳳姑做了陪客,趙員外、馬員外、劉佐玉、鄭良才、殷壽、楊挺、王仁義、趙文、趙武坐了主位。
  看官,你道這一席筵會,也是千年難遇的。許多劍俠英雄聚在一處,將前面六十幾回書總結一結,以下便要分散各處,再要做出許多驚天動地之事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0回 約後會玄貞子回山 傳聖旨張太監遇盜
  卻說趙員外等請七子、十三生、十二英雄、兩位女英雄吃酒,徐鳴臯開言問玄貞子道:“我等多人今日大會,師伯師父衆位老師都在此,真是難得。我十二弟兄,只少一個伍天熊兄弟,添上一個焦大哥,仍滿十二人之數。還有兩位大嫂。又難得兩位員外及兩座衆英雄曲盡主人之禮,也算古今所無的盛會了。未知後日再會,要過多少時候,請大師伯示知。”玄貞子道:“這也不難,等十二英雄大功告成,甯王誅滅,其時我等恰在一處,仍作無遮大會。此等原可預先約定,至于或來或去,我等未必齊集,那就不能一一告知你了。”徐鳴臯便不再問。
  玄貞子向大鵬說道:“我有一言相告。明日我們兄弟各處去了,回山的回山,雲遊的雲遊,並無一定的所在,你不必跟我去。你雖爲劍客,脫了凡胎,功名富貴原不放在心上。但有一件:你父母望你回去,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命中該有二子。明日同了兩個妻子回家,各生一子,家中暫住幾時,再助徐英雄建立大功。”焦大鵬道:“徒弟要隨師父去,不回家了。”那呆子羅季芳坐在旁邊,插口說道:“焦大哥,這斷乎使不得。記得從前山中老師救我,送到你師父山中,與王能兄弟兩個住了幾時,沒有酒吃,終日吃些蔬菜,挨得我要死。幾次要同王能逃下山來,你師父會起卦的,他就預先說破了。後來決意私下走了,那知走了一夜,仍在山頭,再也尋不著下山的路來。直到你師父自己叫我兩個下山,方得下來。如今想起這事來,頭腦也生疼的,你如何要跟他去?”衆人聽了,都大笑起來。徐鳴臯喝住:“休說呆話。”只聽玄貞子向焦大鵬說道:“你不回家,這是大不該的。古來劍仙俠客,那一個不從忠孝節義上做起?你父母年老,並無後代,你若不去,使他絕嗣,便爲不孝之子。你兩妻遠到此地,都無兒女,你不同他回去,便爲不義之夫。不孝不義之人。我豈肯收留門下?”焦大鵬聽了一番正言責備,如夢初醒,連連稱是。看官,你道劍俠一流豈容易做得麽?必有聖賢的學問,豪傑的心腸,方能成就。
  這一日衆人盡歡而散。次日七子十三生一齊告別,徐鳴臯等依依不舍,步行送到莊口。七子十三生也戀戀不已,直到莊外,方顯出劍客法術,一陣清風,都不見了。回頭一看,少一個焦大鵬,徐鳴臯驚疑道:“莫非他隨了師父去?”一枝梅道:“我料他決不去的。他們都望西行,我追上去尋。”一枝梅如飛跳去。
  且說焦大鵬見七子十三生禦風而去,他疾忙追上。原來七子十三生之中有幾個不能禦風的,因爲同在一堆,亦能趁勢隨去。玄貞子見徒弟來,問道:“昨日一番勸你之言,難道還不聽麽?”焦大鵬道:“徒弟怎敢不聽?因舍不得師父,又忘不得傀儡老師度脫之恩,故來運送一程。”玄貞子道:“既如此,我們到西山頂上舞鶴亭流連一會,徒弟就此回轉。我們要宿一宵,觀玩月夜好景,明日各自雲散。”說罷,衆人渡過大江,飛奔山頂。到舞鶴亭上,這就是焦大鵬學劍的地方,想起劍術將成之時,各種魔障來試心,今日劍術已成,卻要回家生子,這是各有道理,並不自相矛盾的。玄貞子略坐一回,叫焦大鵬回去。
  焦大鵬拜辭九位,緩緩下山,渡過江來,正與一枝梅撞見。二人攜手同回,到了趙王莊前,見徐鳴臯衆人還在莊前久等。二人相見,方要進莊,只見莊前一彪人來,簇擁著一個錦衣花帽的太監,騎著一匹五花馬,高聲問道:“此地是趙王莊麽?”趙員外答應道:“正是。”那太監道:“咱從北京來,奉萬歲爺的聖旨,召取十二英雄,快快叫他來迎接聖旨。”
  原來是江蘇巡撫俞謙,自從差了王介生到趙王莊打探消息,不日回來。王介生將趙王莊一切布置情形,又有劍客高人相助,一一告知俞謙,說:“那甯王星想攻破趙王莊,除了肘腋之患,起兵來犯江南。現在趙王莊萬不能破,他決不敢來犯江南了。”俞謙道:“賢任,你有所不知,甯王既已謀反,倒要他速反爲妙。速則禍小,遲則禍大。我思得一計,叫徐鳴臯等十二英雄暫離趙王莊,使他出兵直犯江南,南昌府空虛,然後王師遏其前,義兵攻其後,逆藩可擒矣。我拜本進京,保舉十二英雄,請萬歲召見一番,以賞其功,以堅其志,使他專心爲國家出力,有何不可?”于是連夜寫好本章。次日叫王介生同了拜本差官,速速進京,到京中在通政司衙門遞了本章。
  正德皇帝看了俞謙本章,正要下旨,只見右都禦史楊一清奏道;“今有安化王寘鐇舉兵造反,殺死甘肅巡撫,甚是猖厥,萬歲宜速下旨,發兵前往征討,以救甘肅百姓。”正德皇帝道:“既有此事,朕拜卿爲三邊總制之職,提十萬天兵,前往討賊。即日召取趙王莊徐鳴臯等十二英雄前來,交與卿帶去出征效力,卿等以爲如何?”只見兵部侍郎王守仁出班奏道:“那十二英雄,臣見過幾個,都是可用之才。徐鳴臯更加忠心義膽,果然當世英雄。臣敢保舉,萬歲召見不妨。”正德皇帝道:“既是王卿保舉,朕即日下旨召取前來,交楊卿帶去立功。”隨即下旨一道,叫東廠太監張永帶十二副官诰,封十二人爲十二指揮之職,即日到趙王莊去。
  張永奉了萬歲旨意,曉行夜宿來到江酉。這日到趙王莊前,正見一衆英雄都在莊前,聽說聖旨下來,大家跪接,請張太監到莊中。趙員外在正廳上排了香案,大衆跪在下面,聽張太監宣讀聖旨道: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聞赳赳武夫,公侯腹心;桓桓析父,王之爪士。咨爾徐鶴、羅德、焦大鵬、徐慶、慕容貞、狄洪道、楊濂、周仿、包行恭、徐壽、王能、李武等十有二人,勇猛可嘉,忠心不二,即授指揮之職,速行前來,隨右都禦史巨楊一清出征叛王寘鐇。立功之日,懋膺重賞,膚有厚望焉。
  當下衆人聽了聖旨,個個歡喜,向十二英雄道賀。只有焦大鵬俯伏在地,說道:“要請老公公代我在萬歲前叩辭,臣已脫凡胎,如野鶴閑雲,久無功名之念了。”張太監道:“這卻不能,十二指揮怎好缺了一個?”徐慶道:“我兄弟伍天熊在九龍山落草,亦是可用之才,我去招來爲國家出力。”徐鳴臯道:“這是大妙,我等十二兄弟,只有伍兄弟不在面前。若同爲官職,豈不是好極了。焦大哥已成大道,我等不當以兄弟之禮相待,當奉爲老師。這不過心中之意,口卻不改,仍叫大哥。大哥不願功名,不可相強,請老公公在萬歲面前代辭,可否以伍天熊代其官職?我等召見時候,亦要奏明。”于是定了行止。張永留宿一宵,款待恭敬。
  次日,徐鳴臯、羅季芳、徐慶、一枝梅、狄洪道、楊小舫、周湘帆、包行恭、徐壽、王能、李武十一人,同了張永,動身進京。趙員外等相送出莊,依依不舍。徐鳴臯叫他小心防守趙王莊,又叫馬金標小心防守馬家莊,“若有大事,我等兄弟仍可幫助。”又與焦大鵬執手而別,焦大鵬自同孫大娘、王鳳姑回家去了不提。
  且說徐鳴臯等離了趙王莊,同了張永一路行來,到鄱陽湖有官船迎接。張永對徐鳴臯道:“我有個表弟陸松年,在湖東面陸家灣。他有個兒子,是我的幹兒,久不見了。今日不遠,我坐小船去看他,衆位英雄先下大船,暫停一夜,我明日就回。”于是帶一個小太監,一個小箱,箱中有一千兩銀子,還有一副蔭襲官诰,帶去送幹兒的。叫了一個小小兒的瓜皮艇,二人上了小艇,劃艇子的一路劃去。
  不知不覺,天已晚了,只見轉灣抹角都是小港,一望樹木無際,兩岸都是荒僻所在,心中驚疑,向劃船的道;“聞說陸家灣離大船泊處不過十五裏,怎的還未到?”那劃船的把劃鍬一放,走裏面來,笑道:“今日路已三十裏了,怎說十五裏?此地離陸家灣遠了。你既到此地,卻要聽我老爺制度。”在坐板下底摸出一把板刀來,張太監嚇得魂不附體。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1回 張太監落水慶重生 陸松年設筵款良友
  話說張永同徐鳴臯等一衆英雄到了鄱陽湖,他要順擺攏陸家灣陸松年家,看他幹兒,不料遇見盜船,將他劃至僻靜所在。張永見不是路徑,疑惑起來,便問那船戶道:“怎麽還不到陸家灣麽?”那船戶道:“此地離陸家灣遠了。你既在我船上,卻要聽我的制度。”說著,就在船底下拿出一把板刀,惡狠狠的向張太監說道:“我這裏有個規矩,凡有人上得我船,都算是他晦氣。所有金銀,自不必說,都是要存下來做孝敬的。不論他官紳士賈,除非不上我這船;既上我這船,任他插翅也難飛去。但不過我亦有幾等制度:在我船上的人,那乖巧的,送了我的孝敬,我便請他吃頓馄饨;那不乖巧的,我便請他吃板刀面。這兩件卻是聽人揀的,我不勉強人。”說著,便將板刀在張永面上一晃,道:“你說揀那一件去吃罷?”張永與那小太監,此時已是嚇得魂不附作,只得戰戰兢兢跪在那裏,哀求道:“大王爺若要銀子,我這小箱子內還有一千兩,大王盡管拿去,只求饒我兩個活命就是了。”那船戶道。“饒你性命,可是沒有這個規矩,也從沒有這等便當。既是你哀求,我便給你討個便宜,請你吃頓馄饨罷。”
  張永聽了,不知這馄饨是個什麽法兒。你道這馄饨的名色,究竟是怎的呢?原來是凡強盜船上,都有板刀面、馄饨兩件名目。那板刀面,就將人砍成幾塊,抛在水內,這就喚作板刀面。馄饨是留你一個整屍首,將你綁縛起來,抛下水去,這就喚作馄饨。當下張永不知所以,便問道:“怎麽喚作馄饨?”那船戶道:“我實告訴你,將你整個兒綁縛起來,抛下水去,便喚作馄饨,可是太便宜你了。”張永聽說,這一嚇已是昏了過去,那個小太監更加害怕,只在那裏跪求饒命。那船戶那裏肯聽,便取了兩根繩索,先將張永綁縛起來,向水內一丟;又來將這小太監綁起,也向水內一放。他便將那只小箱子收藏起來,欸乃一聲,登時將船開往別處去了,我且不表。
  再說張永與那小太監自下了水,不知不覺,直望下流淌下來。也是張永命不該絕,徐鳴臯等人的大船卻泊在下流頭。那船戶卻在上流將他放下水去,張永在水內就順著下流,一路淌了下來。直到天明,又淌至徐鳴臯等人泊船的所在。卻好一枝梅在船頭上小溺,忽見上流淌下一個人來,一枝梅便喊船戶道:“艄公,你們快起來。上流淌下一個人來了,你們快將他撈起,看看是活的還是死的。如果還救得活,趕緊取些姜湯,將他救過來;如果死的,也可買具棺材收殓他。”船戶聽說,立刻都執起來,七手八腳,在湖裏將那人撈起,濕淋淋的放在船頭上。一枝梅近前一看,忽然哎呀一聲:“這是怎麽說?爲何張老公公被人家綁縛住了,抛下水去,難道那陸家灣那個陸松年將他害了不成?”複又想道;“這斷不是陸松年害的,一定那只小瓜皮艇是個強盜船了。”當下便命船戶將繩索解下,立刻煨了些姜湯來,灌了下去,又將他翻轉身來,在船幫子上擔了一回。好一會,只見他吐了許多水出來,人也慢慢蘇醒。此時徐鳴臯早已起來,大家見張永已是蘇醒,便將他扶至中艙,徐徐睡下,又命船戶取了些姜湯,給他自飲。
  又過了一會,只見他兩眼微睜,喘了一口氣道:“咱家怎麽到這裏來?莫非與諸位英雄是魂靈相會麽?”徐鳴臯道;“老公公請自保重,停一會兒再講罷。”張永又道;“咱家究竟是人是鬼,請諸位英雄告知明白,好給咱家得知。”徐鳴臯道:“不瞞老公公說,方才從水內撈起來的。”張永聽說道:“如此說了,咱家還是個人,不是個鬼了。”于是張永便將以上情形說了一遍。只見羅季芳大聲怒道:“如此世界,好大膽的狗強盜,敢劫掠老公公的財物,又害老公公的性命!我等即將他拿來,碎屍萬段!”徐鳴臯道:“好匹夫,那強盜如此膽大,自然要去尋他。但據你這等說法,你可知他姓名麽?”羅季芳被徐鳴臯這句話,問得他口不能開,只是呆立在一旁暗暗作惱。只見張永又道:“咱家承諸位英雄將咱家性命救活,只可憐我那小使,不知生死如何了。”徐鳴臯道:“老公公不必煩惱,或者尊管命不該絕,也還可以活命的。爲今之計,老公公可還要去令親家麽?”張永道:“咱家再也不去了。”一枝梅道:“不然,我等正是還要老公公去走一趟,借此可以訪那強盜的下落。”張永道:“英雄此言差矣!咱家就便訪到他下落,也還是將性命送在他手內,這是何必呢。”一枝梅道:“老公公盡管前去,我等暗暗的保護老公公就是了。”張永聽罷大喜道:“難得諸位英雄有此美意,咱家更加感激了。”
  此時張永已覺得身體舒暢,于是吃了點飯食,徐鳴臯便叫徐壽扮作小太監,隨著張永下了船,仍到昨日雇船到陸家灣的那個所在。張永先四面一看,並不見昨日那只船,因即另雇了一只。言明船價,同徐壽二人上了船,便望陸家灣而去。不過十五裏,不到半日已至陸家灣。張永當下付了船錢,便同徐壽上岸,轉灣抹角不到一裏路,已望見村莊。張永便指與徐壽看道:“徐將軍,你看對面那一叢樹林中間一所高大房屋,便是陸松年家了。”徐壽答應。
  二人又走了片刻,不覺已到。張永便走入座上,卻好有兩個莊丁站在莊門口。張永上前,向那莊丁說道:“你進去說一聲,就說北京管理東廠事務那個姓張的,順道來此相訪,你家主人就知道了。”那莊丁聽說,趕著答道;“你老人家莫非張公公麽?”張永道:“咱家便是。”那莊丁道:“你老人家請裏面坐罷。”說著領了張永、徐壽二人,到了裏面廳上。二人坐下,那莊丁便進去通報。少刻陸松年出來,向著張永說道:“老哥哥,兩年不見,正是渴想得極。今日難得到此,是因何事來南呢?”張永道:“一言難盡,慢慢敘談便了。但是我不能耽擱,今日在你這裏住一宿,明日就要走的。我那阿保幹兒子現在那裏?我是很記念他的。”陸松年道:“他現在書房內讀書,少停我叫人去喚他出來便了。”說著,一面命人擺酒,一面命人去喚阿保,又與徐壽通了名姓。
  此時莊丁早已獻上茶來,張永正要提起奉旨來召十二位英雄的話,阿保已走了出來。陸松年便叫他給張永請安。阿保走到張永跟前,先喊了一聲幹爺,隨即請了安,站立一旁。張永便望著他,笑嘻嘻的說道:“我的兒,兩年不見,你長得這樣大了,今年可是十六歲了麽?”阿保道:“是。”陸松年道:“老哥哥,你怎的記得這般清楚?”張永道;“連幹兒子年歲都忘了,這還算個人麽?”說著,那邊酒席已擺出來,于是張永便邀徐壽去坐首席。徐壽再三推讓,還是張永坐了首席,徐壽對陪,陸松年坐了主位。飲酒之間,張永便先將奉旨召取十二英雄的話說了一遍。又指著徐壽,向陸松年說道:“這位英雄,就是第十二位。”陸松年便向徐壽道:“久仰諸位英名,今得相見,實是萬幸。”徐壽又謙遜了一回。張永又將遇盜的各節述了一遍,陸松年聽罷大怒道:“那裏有這等事情!這個強盜,可算得是無法無天了,連老哥哥的財物他都敢劫掠起來,還要害老哥哥的性命,這還了得。待小弟明日就到縣裏去報,勒令該管地方官緝獲,務要拿獲人贓。”張永道:“這就煩老弟明日去走一趟。愚兄所失的財物不過一千兩銀子,再有我幹兒子一副蔭襲,還是小事,倒是留著這只盜船,贻害客商,甚是不淺。”陸松年正要答應,忽見有個莊丁向陸松年耳畔說了兩句話,陸松年不覺詫異起來。欲知那莊丁說出什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2回 陸家灣莊漢說前因 葫蘆套英雄誅衆寇
  話說陸松年正要答應張永的話,只見有個莊丁向著耳畔低低說道:“小的們近來耳裏聞得傳說,那個強盜船害的人不少了,也有人去縣裏投告,縣裏只是不准。聽說那強盜船是甯王府裏什麽邺大將軍邺天慶手下徒弟派的人,專在各處私自劫掠。縣裏也有風聞,所以不敢緝獲,就是有人告了,只是不准而已。小的看起來,張公公這件事,多分也是那起人了。”陸松年聽罷,大怒道:“豈有此理!”張永也就追問起來,陸松年便將莊丁說的話告訴了一遍。張永道:“如此說來,一定不差了。老弟也不必去縣裏令他緝獲,他也沒法的,還是愚兄再作道理罷。”陸松年道:“老哥如此說,難道就算了不成?知縣爲一縣的父母,有這等事他不去管,有誰管來?”張永道:“老弟有所不知,如今宸濠勢惡滔天,不久便有反意。如那一個小小縣官,怎麽吃得住那一班如狼似虎的惡賊?所以知縣官亦迫于勢之無可如何,只得多事不如省事。就便他爲民心切,任意問起來,又從那裏去捉強盜呢?但有一件:不知這強盜船窩藏那裏,爲首是誰,只要知道他窩聚的地方,便可易于下手了。”
  正說之間,又見那莊丁說道:“老公公若問那強盜船窩藏的所在,小的倒也聞人說起,就在鄱陽湖對面葫蘆套裏,爲首的喚作褚大膽,卻不知果否的確。”徐壽在旁說道:“但不知這葫蘆套還是全個兒水路,還是有旱路可通?”那莊丁道:“水路近些,旱路要過鄱陽湖對岸繞鵝頸項灣去,遠五六裏地面,才到那裏呢。”徐壽聽說,暗記在心。只見張永說道:“既知他窩聚在那裏,咱家自有拿他的法子了。”陸松年便問道:“老哥哥是怎麽樣兒去拿他呢?”張永道:“現放著十二位英雄在此,仗著愚兄老面皮,隨便請兩位去走一趟,還怕那些草寇不手到受縛麽?”陸松年聽說也道:“如果請他們一班英雄內去幾個人,那夥強盜定然是束手待縛的。”不覺大悅起來,于是三人痛飲,直飲到三更時分,這才席散。陸松年便請張永在內書房安息,徐壽在外書房安歇,一宿無話。
  次日清早起來,梳洗已畢,用了早點,張永就要起身。陸松年還要留他再住一日,張永道:“非是愚兄如此決絕,只因要赴京覆旨,若日期多了,恐怕聖上見罪。而況葫蘆套之事尚要耽擱一半日,如此算來,是萬萬不能久待了,咱們後會有期。我幹兒子襲蔭的,俟我進京後再代他弄一副便了。”陸松年不敢勉強,只得相送出莊,揖別而散。
  張永同徐壽仍走到陸家灣口,雇了船只回去。時將日午,已到了大船停泊的所在,張永就上了大船,徐壽也一同上去。當時開發了船錢,那小船自然開去。張永就將陸松年家莊丁所說的話談了一遍,因道:“這事據咱家看來,還得仰仗諸位辛苦一趟才好,不然遺害于人甚是不淺。”當下徐鳴臯說道:“老公公放心,我等衆弟兄當前去一走,將這夥賊擒來,請老公公自辦便了。”徐慶道:“但是我們如何去法呢?”一枝梅道:“我卻有個計較,只須將這只大船放到那葫蘆套口,我們大家卻都不要在船上,恐怕他看見不來,反而躲到別處去了。我們都上岸去,只叫徐壽兄弟一人坐在艙內,老公公也不要坐在前艙,去到裏面不露眼的地方。那裏既是盜薮,必有巡船往來,一見我們這只大船停在那裏,他必定以爲是宗好買賣,我不去尋他,他必來尋我,我們便可以逸待勞,將他一網打盡。恐怕他未必全行上船,我們可分派四人,去他套裏搜捉,包管他沒處藏躲。”大家聽了皆道:“如此極好。”張永亦極其佩服。于是即刻將船戶喊來,告訴明白,又再三吩咐船戶不可泄漏風聲。船戶答應出來,也就立刻開船,望葫蘆套進發。
  卻好到了那裏,正在天晚,船戶便將船停泊下來。徐鳴臯等人先至船頭四面一看,見無船只,並無行人來往。又將那葫蘆套看了一遍,只見那套裏蘆葦叢雜,好個僻靜所在,不必說藏那盜船,便埋伏一兩萬兵馬,外面也絕不知道。當下徐鳴臯等十人,便一個個跳上岸去,只留徐壽一人坐在船內。徐鳴臯等十人到了岸上,各在蘆葦深處藏躲起來。看看到了二更時分,並無動靜,我且按下。
  再說那劫掠張永銀兩,並害他性命的那個船戶,原來就是這葫蘆套裏一起的人,而且的確是宸濠那裏的無敵大將軍邺天慶手下的徒子徒孫。邺天慶卻不知道,全是殷飛紅派來的。現在殷飛紅雖然被焦大鵬的妻子孫大娘、王鳳姑殺死,他們這一起人還在這裏斷劫客商。爲首的一個頭目,喚作褚十二,綽號褚大膽。一起共有二十只小瓜皮艇,專在湖上截害過客,只要有人上了船,便將他蕩到這裏動手。就是張永也在這套裏被劫的,不過他那時嚇昏了,未曾看得明白,所以記不清楚在什麽地方。
  徐鳴臯等十人看看等到二更以外,仍然毫無動靜,大家暗思:“難道這個套內並非窩盜之所?不然何以到了這時,還不見一些動靜?”正自大家疑惑,忽聞隱隱有劃槳之聲從套裏出來,徐鳴臯等見了,還不急急動手。只見那只船又慢慢的劃出港口,泊到大船旁邊。忽見跳出一人,手執板刀,上了大船,也不喊叫,只望中艙而去。到了中艙,望著徐壽迎面一刀砍去。徐壽亦不喊叫,趕著將身子一偏,趁勢飛起一腿,將那人踢倒在艙板以上。複一進步,將他手中刀搶奪過來,便認定他腦袋就是一刀,登時那人已送了性命。外面小船上那個劃槳的,正在那裏探頭探腦,向艙裏望。忽見艙裏一個已被人砍死,他便急急的將船放開,搖著槳,如飛箭一般直向套內劃去。徐鳴臯等看了,知是進套去喊人,衆英雄也不追去,只在岸上靜等。
  不一刻,果然劃出一陣船來,徐鳴臯等人在那裏看得真切,便代他一只只數過去,卻整整二十只。一會子,這二十只劃船,皆蕩出套口,一聲呐喊,團團的齊將大船圍住。複一聲呐喊,只見劃船上跳出有十幾個人來,個個手執板刀,蜂擁上了大船,口中大聲喝道:“那裏來的牛子,膽敢傷俺褚爺爺手下頭目!”說了一聲,舞動板刀,直向徐壽砍去。徐壽一見這許多人上船,也就將自己的刀取了出來,大聲怒喝道:“好大膽的草寇,膽敢劫掠客商,圖財害命!爾這一夥毛賊認得老爺麽?”說著便舞動鋼刀,向那一夥賊砍去。那一夥賊一面接著厮殺,一面便欲到後艙搜尋財物。徐鳴臯等此時也就跳上船來,只聽撲撲撲一陣聲響,手起刀落,立刻就砍倒了幾個。于是大家大喝一聲:“爾這一夥毛賊,可知江南徐鳴臯等一衆英雄麽?爾等膽敢前來劫我等的船只!”說著,只見各人手上的刀如旋風般飛來飛去,那一夥強盜那裏抵擋得住,不到片刻,已砍得七零八落,倒在艙內,褚十二也被砍倒在艙。外面那些小船還圍繞在那裏,一只都未開去。你道這是爲何呢?原來徐慶與一枝梅兩個,已將那小船上的人個個殺了。
  大家進得中艙,見強盜都已捉住,一個不曾逃脫,便將張永請出艙來,使他相認。張永逐一看過,即指出一人,這人正是褚十二。徐鳴臯便笑說道:“你請人家吃一頓東西,我卻要請你先吃板刀面,後吃馄饨。”褚十二聽說,還在那裏哀求。徐鳴臯也不答應,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一刻已收拾得清清楚楚。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3回 甯壽宮垂詢往事 武英殿召見英雄
  話說衆英雄將葫蘆套的水寇全行殺盡,也就請他吃了些板刀面、馄饨,收拾幹幹淨淨,大家痛快非常。張永叩謝道:“設非衆英雄之力,此賊如何擒獲。今日此舉,咱家雖報了前仇,卻是代往來客商除了一件大害,衆位英雄可也積德不淺了。”徐鳴臯等謙讓道:“鋤惡除奸,此是我等分內之事,何足挂齒。”此時天已明亮,即吩咐船戶開船,直望京城而去。不一日到了湖北,大家就舍舟登岸,遵陸北上。
  行有半月光景,已到北通州,當有官員迎接出來,張永就命本地方官備了車馬夫役人等,一路趱程前進。走了三日,已抵北京。張永便請徐鳴臯等十一位英雄先在館驿安歇,他便當日進宮覆命。武宗見張永已回,即著于甯壽宮召對。張永聞武宗召見,那敢怠慢,就在內宮先行了禮。覆命已畢,當下奏道:“奴才奉萬歲旨意,前往江西趙王莊,召取徐鳴臯等十二位英雄,奴才現已召至,皆在館驿安歇。惟內有焦大鵬一人,因他自己已脫凡胎,原無心于功名,苦苦乞休。當時奴才未敢遽允,後經徐鳴臯等一再代告,並允以焦大鵬之義弟伍天熊,現在九龍山,情願召取前來,令他代職。奴才見他誠心不願功名,只得允諾。該壯士又令奴才于萬歲前代爲轉奏,上達天聽。現在徐鳴臯等計有十一人在此,伏乞聖上示下。”
  武宗聞奏,便問道:“據你說那焦大鵬已脫凡胎,這是怎麽講,難道他成了仙不成?”張永又將焦大鵬如何被甯王面前無敵大將軍邺天慶殺死,如何以後被傀儡生救活,如何焦大鵬幫助七子十三生大破迷魂陣的話,前後細細奏了一遍。武宗聞奏,這才知道,因道:“既是如此,人各有志,不能勉強而行,也只好隨他獨行其是便了。”張永又奏道:“焦大鵬雖說無志官爵,他臨行時也曾言及,如朝廷有需用之處,他還出來幫助,並不置身事外,不過但不受官爵而已。”武宗大喜道:“這更難得了,到底英雄立志與衆不同的。”因又問道:“現在宸濠究竟是怎樣了?”張永又將各節奏了一遍。武宗當下傳谕所有應召之江南壯士、現授指揮之職之徐鳴臯等共十一人,著于明早在武英殿召見,不得有誤。此旨當由內閣傳了出去,徐鳴臯等十一人奉到這道聖旨,個個預備召見,啓不必說。張永當日也奉旨先回東廠去了,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天才黎明,徐鳴臯等十一人已穿了朝服,在朝房內候召。不一會,只聽靜鞭三響,武宗臨朝,百官朝參已畢,當有值殿官喊道:“各官有事奏事,無事退朝。”但見張永出班,俯伏金階奏道:“所有奉召特授指揮徐鳴臯等十一人,昨奉傳旨召見,現在朝房候旨,請萬歲示下。”武宗聞奏,便傳旨著辰初三刻,在武英殿召見,所有總制軍務、右都禦史楊一清,著即一同前往。說畢退朝,各官朝散。
  張永下了殿,便同楊一清同到朝房,知會徐鳴臯等人。徐鳴臯等見張永前來,大家皆站起來行禮。張永還禮已畢,便指著楊一清向衆人說道:“這便是總制軍務、右都禦史楊大人。”徐鳴臯等聞言,各各行了禮。楊一清又各問了名姓,然後分次序坐下。楊一清首先說道:“久仰英名,無由相見。今幸爲同朝之士,將來建功立業,鋤惡除奸,前程未可限量。所望一心爲國,不失爲忠義之臣。”徐鳴臯道:“蒙大人汲引之恩,承聖上不次之擢,某等當竭力圖報,上答高厚鴻慈于萬一。不日均隸麾下,其有不谙之事,尚求遇事垂教,以期仰副大德,則是某等大幸。”楊一清聞言,見他們這一班人雖是糾糾武夫,吐屬甚是文雅,心中大喜。張永又將在葫蘆套遇盜,多虧徐鳴臯等將那班水寇全行誅戮的話,說了一遍。楊一清更加喜悅,因道:“寘鐇現已造反,連日疊據甘肅所屬飛馳奏章,請兵剿滅。宸濠固爲心腹之患,但此時尚未顯露反情,不便遽加征伐。光景聖意先去剿滅寘鐇,俟宸濠反情大露,再行征伐。今得諸位同行,某亦可得資臂助了。”徐鳴臯道:“某等識見淺短,幸而成功,皆聖上之福與大人之威望,某等亦何敢妄逞己能。”
  大家正在那裏談論,忽見兩個小太監飛跑而來,高聲喊道:“聖上已臨殿,特召張老公公、楊禦史及十二位指揮,速去武英殿聽候召見。”張永等聞召,那敢怠慢,當即與楊一清率同徐鳴臯等十一位英雄而去。
  不半刻已到。但見宮阙巍峨,香煙缥缈,說不盡那種富麗端嚴,真個是咫尺天威,令人不嚴而肅。張永、楊一清二人先至金階俯伏,三呼已畢,只聽武宗在上問道:“那新授十二個指揮,都在這裏麽?”張永奏道:“已敬謹前來,聽候宣召。”武宗道:“著即宣他們上殿。”當有值殿官傳宣下來道:“旨意下,特召新授指揮徐鶴等上殿。”徐鳴臯等聞召,便一齊隨著傳宣官,到了殿上,俯伏金階,口稱:“臣徐鶴、徐慶、羅季芳、慕容真、狄洪道、王能、李武、楊小舫、包行恭、周湘帆、徐壽,願吾皇萬歲萬萬歲。”三呼已畢,跪在地下不敢擡頭。武宗在上,閃開龍目,望下觀看,但見他們個個皆是一表非俗,相貌魁梧,他日必爲棟梁之器,龍顔大悅,因道:“諸卿均賜平身。”徐鳴臯等又磕頭謝了恩,然後站立一旁。
  武宗又將各人打量了一回,因向張永、楊一清道:“這十二個指揮,若非俞謙密保,朕幾爲宸濠所誤。”因又問徐鳴臯道:“卿等久在江西一帶,宸濠所作之事,卿等可細細據實奏來。”徐鳴臯當下出班跪奏道:“臣等罪該萬死,因甯王所爲皆非正道,因此臣等欲爲朝廷保護起見,以致狂妄胡爲。”武宗道:“此正卿等忠義可嘉,何罪之有。究竟宸濠所爲有什麽大逆不道呢?”徐鳴臯不敢隱瞞,于是將一切情形,如何金山寺假作替身,暗自招兵買馬,如何私造離宮,如何計獻美女,如何潛養死士,讒害忠良,如何不稱谕令、敢稱谕旨,以及縱掠趙王莊,毒設迷魂陣,以往之事奏了一遍。武宗聽罷,龍顔大怒,當下說道:“逆濠叛迹已彰,罪在不赦。朕本即派兵前往,聲討問罪,奈疊據甘肅所屬飛馳表章,奏稱安化王寘鐇刻已謀叛,擅殺甘肅巡撫,已據有慶陽、秦州各府州縣,勢甚猖獗。若不速爲聲討,必致生靈塗炭,勢成蔓延。卿等皆具有赤膽忠心,爲民爲國。今特遣右都禦史楊一清帶領十萬人馬,前往該處聲罪征討。卿等即著派入楊一清部下,隨營差遣,務期各奮天良,竭忠盡志,一俟奏捷,朕定再加封官爵,以酬助勞。所有一切事宜,均歸右都禦史楊一清遣派,卿等不得稍有贻誤。”徐鳴臯磕頭謝恩,其余十位英雄也就叩頭謝恩已畢,站立一旁。
  武宗又向楊一清道:“現在寘鐇猖獗異常,昨又據階州馳奏前來,奏稱該州危急異常,請速發天兵聲討。卿可即于三日後帶領兵馬十萬,隨帶新授指揮徐鳴臯等克日前進,務速討平,毋負朕望。朕再加派張永隨卿前往,以爲監軍之任。如有要事,可同張永和衷共濟,總期早爲平定,即日班師,論功授爵。”楊一清也出班跪下,叩頭謝恩道:“臣夙荷天恩,敢不竭忠報效,惟期叛王早日平定,上慰宵旰之勤,下免生靈之苦。臣遵即于三日之後親帶兵馬,率同十二指揮,星夜馳往。所有一切軍務,臣自敬謹與張永和衷共濟,斷不敢任意獨斷,上負天恩;亦不敢贻誤軍情,有負重托。惟臣才疏識淺,恐不能勝,伏乞聖上再于各大臣之中加派一人,與臣同往,臣既可得其臂助,又覺事半功倍,臣不勝幸甚。”武宗道:“朕意已決,有卿前往,足能克敵。再加十二指揮聽卿調遣,何患逆鐇不平?卿但勉矢公忠,毋得渎請。”楊一清遵旨,不敢再奏,只得退下。武宗亦即回宮,各官朝散。
  楊一清便令徐鳴臯等仍回館驿,一面傳檄各營,著令于明日親赴教場,聽候挑選出征。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4回 挂帥印楊禦史討賊 拒叛逆畢知府出征
  話說楊一清奉了武宗之旨,挂帥出征安化王寘鐇。當下退朝出來,即傳檄各營所有將弁兵馬,均著于次日齊赴教場,聽候挑選。各營得了這個械文,那敢怠慢,果然次日天甫黎明,俱已齊集教場。徐鳴臯等十一位英雄,也換了指揮服式,到教場伺候。等了一會,楊一清與張永二人俱騎坐馬匹,前呼後擁,簇擁著一路而來,到了演武廳下馬。此時兵部已將兵符將令恭送前來,楊一清先拜印绶,望阙謝恩,然後升入公座。諸將參見已畢,侍立兩旁。楊一清這才查點三軍,發出令箭一枝,命徐鳴臯爲先鋒,慕容貞爲行軍運糧使,徐慶、狄洪道爲中軍左右羽翼,包行恭、羅季芳爲隨營指揮,王能、李武、周湘帆、徐壽爲隨營參將。並傳谕三軍,擇定九月初三拔隊起程。吩咐已畢,楊一清與張永便率領徐鳴臯等人朝謝恩,並奏報開軍日期,武宗又溫谕了一番。然後各回私第、館驿。
  到了第三日,正是九月初三。甫交黎明,隨征諸將以及大小三軍,俱備頂盔貫甲,齊奔教場而來。到了教場,各按隊伍排列兩旁,真個旗幡鮮明,刀槍閃爍,說不盡軍容之盛,如火如荼。徐鳴臯等亦各按本職,鹄立演武廳下。不一時,楊一清與張永連辔而來,直到演武廳下馬升座。請將參見已畢,楊一清便按隨征花名冊,點名已畢,即命升炮祭旗,楊一清率領諸將祭拜大纛。諸事已畢,即命先鋒官督隊先行。徐鳴臯便帶了周湘帆、徐壽二人爲左右羽翼,督率三千兵馬,上馬前行。楊一清也就拔營,只聽三聲大炮,聲震雲霄,十萬英雄,一齊列隊,揚威耀武,真不愧討賊工師,直望甘肅進發。我且按下。
  再說寘鐇自據了秦州、蘭州、慶陽等各府州縣,勢甚猖獗。這日又率領賊將進攻鞏昌。這鞏昌知府姓畢,名喚雲龍,原系山西大同人氏,由軍功保舉知府。身長六尺相開,黑漆塗面龐,颔下一部胡須,慣使一柄金背大砍刀,有萬夫不當之勇;性如烈火,頗有忠心,只可惜他有勇無謀,不免那“粗”、“劣”二字。城中還有一位參將,姓郝名忠,也系山西太原人氏,與畢知府同鄉。這郝參將系武舉出身,亦生得臂闊肩寬,身軀雄壯,一雙環眼,兩道濃眉,紫巍巍一副面龐,亂糟糟滿腮胡須。年有四十余歲,也是性情剛烈,慣使一杆雙鈎連槍,卻與畢知府最爲相契。
  這日畢知府正在書房清理公牍,忽見有個當差的慌慌忙忙進來禀道:“今有探子探得,逆賊寘鐇殺死本省巡撫,隨據了泰州、蘭州、慶陽、階州各府州縣,所到皆望風而降。現在又親率賊兵三萬,克日進攻鞏昌,離城不過六十裏了,因此飛報前來,請今定奪。”畢知府一聞此言,只氣得三屍冒火,七孔生煙,大喝一聲,罵道:“你這大膽的逆賊!朝廷不曾薄待于你,不思忠心報國,反敢造反,殺死封疆大臣,奪據城池,還敢進攻鞏昌。須放著本府不死,你若到來,俺把你這叛逆拿住,碎屍萬段,以爲朝廷除一大害!”說著,一面就著探子再去探聽,一面親自騎馬,直望參將郝忠衙門而來。郝三將也得知了寘鐇的亂耗,二人便商議寫了本章,飛馳進京告急,一面預備禦敵各事,又即刻傳令調齊守城兵馬,准備開戰不表。
  再說寘鐇自據了蘭州等四座州縣,便思進取鞏昌。他手下有十數員猛將,皆是能爭慣戰之徒。這日帶領三萬人馬,直望鞏昌府而來。不一日已離鞏昌府不遠,當令放炮安營,休息一日。次日寘鐇全身披挂,頭帶黃金盔,身穿一副盤龍鎖子黃金甲,腳下花腦頭戰靴,手執一杆丈八長矛,坐下一匹黃骠馬。後有人掌著一面大纛,旗中間寫著一個鬥大的“王”字。兩排隨著前軍都指揮王文龍,後軍都指揮楊立武,參將左天成、天方傑、溫世保、薛文耀,遊擊魏光達、高銘、孫康、劉傑,還有許多稗將,各各皆是頂盔貫甲,胯下皆騎著馬匹。只聽一聲炮響,率領人馬,直望鞏昌而來。
  離城不遠,但見城頭上族旗飄蕩,寘鐇知城中已有准備,便催開坐馬,飛到吊橋口,大喝一聲:“爾等聽著:快報爾主將知道,叫他速速獻城。倘有半字不行,俺王爺便踹進城了!”話猶未畢,只見城門開處,擁出一員大將出來,頭帶鐵盔,身穿鐵葉甲,手執一杆雙鈎連槍,坐下一匹烏骓馬,見了寘鐇,大聲罵道:“大膽的逆賊!你不思叨祖宗之余蔭,爲國家盡忠,反敢潛謀不軌,忍心背叛,天良何在?朝廷何曾薄待你來?你如悔過投誠,早早下馬受縛,將來朝廷或可念爾宗室,赦以不死,留爾余生;倘若執迷不悟,盡背天良,待俺郝老爺殺爾這不忠不孝之徒,上爲朝廷誅一叛臣,下爲百姓免那生靈之苦。爾卻有何話說,早早答來。”寘鐇聞言,亦大怒道:“現在朝廷荒淫無度,巡幸不時,任用奸邪,不理政事,眼見得大明江山爲人奪去。本藩上念祖宗創造艱難,不忍將錦繡江山爲他姓所取,因此本藩替天行道,上受祖宗之基業,下爲萬姓造福,正是天與人歸之候,何叛之有?爾不過一小小參將,敢拒本藩王師。封疆大臣,本藩尚將他置之死地,何況爾乎?若知進退,快將城池獻出,將來不乏封侯之位,本藩自然另眼看待;倘執迷不悟,須知王師所指,諒你這鞏昌一城,亦難作負隅之勢。一經打破,便是玉石不分,那時爾等悔之晚矣。”
  郝忠聽罷,不覺怒發衝冠,大吼一聲:“待俺老爺將爾這叛賊拿住,碎屍萬段!”說著催開坐馬,望著寘鐇,迎面就是一槍刺來。寘鐇鞭梢一指,早見賊隊中飛出一騎馬來,上坐一員大將,手執開山大斧,大喝一聲:“勿得有傷我主!俺老爺來取你的狗命。”話猶未畢,那騎馬已飛到郝忠面前,舉起開山大斧,望著郝忠就劈。郝忠急將長槍架住,喝道:“好大膽的逆賊!皆是你等這一班狗頭助纣爲虐,待俺老爺先將你這狗頭殺了,然後再與叛首說話。但俺老爺槍下不挑無名之將,你可通報名姓過來。”只見賊將高聲喝道:“你須聽著:俺老爺乃安化王駕前前軍都指揮王文龍是也。爾也須通過名姓。”郝忠也喝道:“逆賊坐穩了,俺乃大明正德駕前特授鞏昌營參將郝忠便是,你可聞得老爺的威名麽?”王文龍一聽,哈哈大笑道:“吾道是誰,原來是個小小參將,也要在此誇耀。俺老爺這柄開山大斧,人是殺得不少了,還不曾殺過這樣一個小小官兒。今日既遇見了你,也說不得汙我的大斧了。”說著,又是一斧砍來,郝忠急架相迎,一來一往,大殺一陣,兩邊鳴金收軍。
  次日、寘鐇又帶領賊將挑戰。城內畢知府也領了人馬,大開城門,出得城來,排成陣勢。畢雲龍在馬上一見寘鐇,高聲大罵道:“逆賊寘鐇,早至軍前受死!爾可認得畢老爺在此麽?”話猶未畢,只見賊中飛出一騎馬來,手執兩棲八角鋼錘,高聲大呼道:“待俺後軍都指揮楊立武老爺取你的首級。”說著,把馬一拍,直飛過來,手舞銅錘,認定畢知府當頭打下。畢知府就急舉起金背大砍刀,急架相迎,一面架開銅錘,一面暗道:“這厮好生利害,膂力不在我之下。”正自暗想,楊立武又一錘打來,畢知府又趕緊架開,趁勢一刀砍到,楊立武也急急招架。二馬過門,畢知府趕著兜轉馬頭,手舉大刀,連肩帶背,向楊立武砍去。楊立武將鋼錘架住。于是一來一往,大戰起來,只殺得鼓角齊鳴,喊聲大震。戰了有十數個回合,畢知府暗暗想道:“這厮勇猛過人,若不用拖刀計擒他,斷難取勝。”心中想罷,又戰了兩合,便賣個破綻,拖刀拍馬就走。楊立武急急追來。看看追得切近,畢知府忽將馬頭一帶,一轉身掄開大刀,出其不意,向定楊立武一刀砍去。楊立武猝不及備,登時斬于馬下。小軍取了首級,即命打得勝鼓回城,當將首級懸挂城頭示衆。
  寘鐇見楊立武喪命,當時即揮動全軍並力攻打。走到城下,只見城頭上擂木炮石直打下來,軍士不能前進,只得鳴金收軍。欲知能否攻破鞏昌,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5回 知府盡忠參戎死節 將軍建議元帥分兵
  話說寘鐇見華知府殺死後軍都指揮,當即率衆攻城。爭奈城上擂木炮石如雨點般打下,不能前進,只得鳴金收軍。回至賊營,當有謀士李智誠勸道:“主公不必性急。勝敗乃兵家常事,諒此小小城池,還怕攻打不下麽!”寘鐇便對衆將怒道:“本藩自出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今日提兵到此,竟敗在這一個小小知府手內,又折了我一員大將。明日不破鞏昌,誓不回營!”
  到了次日,寘鐇又揮動大軍,去攻鞏昌。日夜攻打,一連攻打了三日,只是難破。寘鐇也無法可想,只得傳令各軍,猛力圍攻,他便回營與衆人商議道:“似此一座小小城池,竟攻打不下,曠日持久,爲之奈何?”謀士李智誠說道:“畢雲龍守禦甚固,更兼他勇猛非常,若以力攻,此城恐一時難下。據參謀愚見,不若密傳號令,使各軍假裝疲憊情狀,以作誘敵之計。畢雲龍本有勇無謀之輩,一見我軍疲憊,必然統率全軍殺出,我便且戰且走。王將軍可帶三千人馬,預先在城東埋伏,等彼出城追殺,可急急去襲鞏昌,斷彼歸路,再將號炮放起,我便回軍掩殺。如此,則畢雲龍可擒,鞏昌可唾手而得矣。”寘鐇聽罷大喜,當將號令密傳出去,各兵丁就漸漸的有些懈怠之狀。過了兩日,只見旌旗錯亂,隊伍不齊,棄甲抛戈,七零八落,真現出那種疲憊樣子出來。
  且說鞏昌自被寘鐇攻打之後,畢知府與郝參將率領著守城兵士,真是日夜校巡,毫不疏忽。這日忽見賊兵漸漸的有些懈怠。又過兩日,只見賊兵大半倒戈卸甲,軍氣不揚,或坐或臥,甚是疲憊。畢知府見此光景,心中大喜,便與郝參將說道:“賊兵如此疲憊,正是我等得手之時,何不乘此機會,揮兵出城,以精銳之師而攻疲憊之卒,且可攻其無備,殺他個片甲不留。不識將軍意下何如?”郝參將聞說,並不思議,便大喜道:“太尊之言,正合鄙意。”于是二人大喜,便傳齊兵卒,披挂上馬,一聲炮響,衝出城來。只見喊殺之聲震動山谷,那些誘敵賊兵俱各且戰且走。
  畢知府與郝參將正與賊將酣殺之際,忽聽城中一聲炮響,畢知府吃了一驚,暗道:“此時城中誰人放炮,莫非有什麽變動麽?”正自疑惑,只聽賊兵齊聲大呼道:“我等奉了王爺之命,前來誘敵。知爾等有勇無謀,一見疲憊情形,必然揮軍出城,攻我無備,那時便乘勢襲取鞏昌,以斷爾等歸路。此時鞏昌已被我家前軍都指揮王將軍襲取多時了,爾等何尚不省,仍欲追殺麽?依我等主意,不如早早下馬投降,尚可免其誅戮;若再執迷不悟,定然玉石俱焚,那時悔之晚矣。”畢知府一聞此言,心中大驚,口內仍自罵道:“俺老爺誤中爾等詭計,若不將逆賊擒住,碎屍萬段,誓不爲人!”說著掄刀亂砍。
  寘鐇在軍中看見,一見如此光景,便將令旗一揮,那些賊兵賊將即一齊掩殺過來,將畢知府、郝參將二人團團圍住,猛力厮殺。此時畢知府與郝參將也就拚命亂殺起來,左衝右突。但見刀起處人人喪命,槍到時個個身亡。好一場惡戰,只殺得日月無光,旌旗減色。由辰牌殺至申刻,畢知府與郝參將看看抵敵不住,正思奮力衝出重圍,落荒而走,再作計議,忽有賊將左天成,蓦地在郝忠背後舉起镔鐵鋼鞭,出其不意一鞭打下,將郝參將連人帶馬打成肉泥。畢知府正與吳方傑死戰,忽見郝忠被鞭打死,心中一慌,手中的刀一慢,早被吳方傑一槍刺中咽喉,挑于馬下,當時取了首級。可憐兩個忠臣,俱死幹賊將之手。後人有贊華雲龍力戰身亡、捐軀報國詩雲:
  
  卓爾鞏昌守,危城獨力持。刀芒揮賊將,馬革裹殘屍。
  血戰捐軀日,孤忠報國時。可憐千古後,肝膽有誰知?
  又有詩贊郝忠雲:
  
  大戰沙場膽氣寒,半生血肉染征衫。
  忠魂到此猶遺恨,誤失孤城屬逆藩。
  話說寘鐇襲了鞏昌,便率同衆將入城,大排筵宴,犒賞三軍。次日又盤查倉庫,追拿華雲龍、郝忠的家小。所幸畢知府與郝參將二家眷屬,早已逃出城去,不爲寘鐇所獲。寘鐇犒軍三日,又與李智誠議道:“孤聞甯遠、西和兩縣,爲鞏昌根本之地,錢糧雜稅,以該縣爲最富。若得此兩縣,鞏昌便固若金湯。孤意分兵兩枝,以左天成攻取西和,吳方傑攻取甯遠。此二城一下,其余會甯、伏羌、安定、通渭、岷州,皆不戰可得矣。軍師之意以爲如何?”李智誠道:“主公卓識,正合參謀鄙意,可急分兵取之。”寘鐇當即命左天成帶領兵馬三千,往攻西和;吳方傑帶領兵馬三千,往攻甯遠。左天成、吳方傑當下領兵,分頭而去,暫且不表。
  再說楊一清大兵這日行至半途,忽有探馬報道:“現在寘鐇圍困鞏昌府,甚是危急。鞏昌府知府已堅守半月,城中人心惶惶,若再救兵不到,鞏昌就支持不住了。”楊一清聞報,一面饬探趕緊再探,一面饬令先鋒徐鳴臯趱趕前行。
  走了一日,又見探子飛馬前來,高聲報道:“探得鞏昌府被圍甚急,不過日內即不能守了。”說罷,飛身上馬而去。過了一日,又見探馬報來說:“鞏昌府已被寘鐇用誘敵之計暗暗襲取了,鞏昌知府畢雲龍、參將郝忠俱已盡節。現在寘鐇已盤踞鞏昌,後又分兵往攻甯遠、西和兩縣去了。”說罷,仍自飛馬而去。
  楊一清聞報好生著急,便與張永及諸將議道:“現在鞏昌已失,甯遠、西和又分兵往攻,若此兩縣再爲過賊所得,其勢更覺浩大。本帥之意,擬一面分兵進救甯遠、西和,一面自統大軍直取鞏昌,使逆賊不能兼顧,或者西和、甯遠兩縣可保,而鞏昌亦易于克複。不知諸位意下如何?”徐慶道;“元帥之計,妙是妙極了,末將以爲與其分兵進救甯遠、西和,不若分兵間道進取安化。彼處是寘鐇根本之地,所有資財家屬盡在彼處。聞安化遊擊仇钺本無心思背叛,以迫于勢,不得已,故暫隨之。現在寘鐇攻取各府州縣,仇铖並未隨征,推其意名爲鎮守安化、實則待兵援救,一俟大兵前去,他必開城獻納。今元帥若急分兵進取安化,只要安化一複,寘鐇必以爲根本既失,大勢已去,那時寘鐇可擒,鞏昌可複,及已失之各府州縣,也可不戰而複得矣。不知元帥意下如何?”
  楊一清聞言,甚覺有理,當下說道:“徐將軍之言甚合吾意。但安化之行,誰可任爲己任?”徐慶道:“末將不才,願當此任。”楊一清大喜,即刻撥兵三千,以羅季芳副之,便令徐慶去攻安化。徐慶得令,即便挑了三千人馬,隨同羅季芳間道趱趕前進。楊一清又飛令徐鳴臯改道進援甯遠。此時一枝梅運糧已到,即命一枝梅帶兵三千,隨同王能進援西和,一枝梅也就領兵即刻前進。楊一清便自統大兵,率領狄洪道、李武、包行恭、楊小舫暨偏裨牙將等人,再望鞏昌進發,暫且不表。
  再說甯遠縣知縣郭汝曾,這日聞報鞏昌府已經失守,在城各官俱已盡難,他便與城守營守備趙爾銳議道:“叛王寘鐇勢甚猖獗,鞏昌既失,他必分兵來取甯遠。在將軍之意,戰守之策,當以何策爲先?”趙守備道:“以愚意萬不可戰。今逆王其勢方張,又以戰勝之兵,來攻此縣,若與交戰,勢必難敵。不若一面死守,一面飛表入告,請速發救兵來援。況甯遠一城錢糧甚富,以糧草而論,雖周年可守也。未識尊意若何?”郭知縣聞言,大喜道;“高論甚合鄙意。”二人正在談論,忽見探馬進來報道:“叛王寘鐇今又派令參將左天成,帶領三千人馬,來攻甯遠,離城不遠了。”郭知縣聞言,即刻與趙守備商議守城之策。欲知甯遠果守得住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6回 郭汝曾議守甯遠縣 徐鳴臯伏兵土耳墩
  話說甯遠縣知縣郭汝曾與守備趙爾銳,正在那裏議論守城之策,忽見探馬來報:“逆藩寘鐇既據鞏昌,現又分兵,派令參將左天成來攻甯遠。”郭知縣與趙守備聞報,即督率兵丁,將各城門所有擂木炮石均安置停當,准備死守。一面又寫了文書暨表章,分頭求救告急。忽一日,又有探馬來報說:“朝廷已欽派右都禦史楊一清,督領精兵十萬,猛將多員,限日進剿逆賊。現在大兵已到甯夏了。”趙守備與郭知縣聞報,心下略覺稍寬,因彼此商議道:“現有天兵到此,何不趕修文書,前赴大營求救,或可分兵前來救援,亦未可定。”彼此都道甚好。于是又修了求救文書,差人星夜馳往楊一清大營,投遞告急。
  差官去後,不到一日,又有探馬來報:“楊元帥在甯夏聞報道藩分兵攻取西和、甯遠,刻也分兵遣將,派今先鋒徐鳴臯、指揮周湘帆、徐壽,帶領精兵三千,間道進援甯遠;行軍運糧指揮慕容貞、指揮王能,帶領精兵三千,進援西和,不日即可抵境了。”郭知縣、趙守備聞報大喜,于是更加督率在城兵士,竭力禦守。
  這日天將晌午,忽聽一聲炮響,鼓角齊鳴。郭知縣與趙守備正欲著人探聽,忽見探子報道:“賊將左天成帶領兵卒,已在城外挑戰,請令定奪。”知縣聞報,即刻飛馬上城,向城外一望,只見左天成在馬上大聲喝道:“爾等守城官聽者:現在朝廷荒淫無度,安化工應天順人,特舉精兵拯救生靈,所到之處,皆望風歸順。茲特派本參將前來,谕爾等知悉,速速獻出城池,將來不患加官進祿;若執迷不悟,本參將即率領精兵攻打城池了,少不得玉石俱焚,那時悔之晚矣。”郭知縣罵道:“逆賊膽敢如此,朝廷不曾薄待妝等,何敢造反!眼見天兵到此,爾等皆要身首異處了。”說罷,即命將擂木炮石放下。左天成也即督率賊兵奮力攻城。只聽一聲梆子響,城頭上擂木炮石盡放下來,賊兵不能前進,只得鳴金收兵。次日又去攻打,這且按下。
  再說徐鳴臯率領三千人馬,正望甯遠趱趕前行,忽見一騎馬如旋風般跑來,走到軍前,跳下馬高聲報道:“探得甯遠縣已被賊將左天成督率賊兵三千,攻打甚急,已將該城圍得水泄不通了,請令定奪。”說罷,跳上馬如飛而去。徐鳴臯聞報立刻傳令三軍,星夜趱趕前進。
  不一日,有向導官報道:“前面已離甯遠不遠,只有六十裏了。”徐鳴臯當即傳令,再走四十裏安營。不到半日,四十裏已走下來,當即放炮安營立寨。休息片刻,徐鳴臯即帶同徐壽、周湘帆及合營兵馬,直望甯遠城下而來。不一刻已離城不遠,只聽喊殺之聲震動天地。徐鳴臯知是左天成在那裏攻城,當即傳令三軍奮勇殺上前去。三軍得令,便響一聲喊,直望賊兵隊裏衝殺過來。左天成正在攻打甯遠,忽見探子報道:“救兵已到,離城只有二十裏,已立下營寨,現在已衝殺過來了。”左天成聞報,急傳令衆將分兵一半攻打城池,一半准備禦敵,即刻以後隊爲前隊,列成陣勢。
  徐鳴臯一見賊將已有准備,也就傳令三軍列成陣勢。一聲炮響,徐鳴臯已飛出陣來,大聲喝道:“賊將何在,速來打話!”左天成就飛馬走出陣來,怒道:“本參將系奉安化王谕旨,只因朝廷荒淫無道,不理朝綱,安化王應天順人,救民水火,故特提大兵到此,以救生靈。爾是何人,敢來逆天行事麽?快通名來,好待本參將取爾的首級。”徐鳴臯喝道:“無知道賊,大膽匹夫!爾死在目前,尚不知覺,還敢口出妄言,自取滅亡之禍。若問我老爺大名,乃總制軍務右都禦史楊元帥麾下先鋒官,隨營都指揮徐鶴是也。爾系何人,亦通下名來,我老爺槍下不挑無名之卒。”左天成道:“俺老爺乃安化王駕前隨營參將左天成是也。徐鶴爾這匹夫,膽敢口出狂言,違背天意,待俺老爺取爾的狗命。”說著舉起大砍刀,向徐鳴臯當頭劈來,徐鳴臯急將爛銀槍架開。二馬過門,徐鳴臯兜轉馬頭,向左天成肋下就是一槍刺到,左天成也就急急將槍隔在一旁,翻起一刀,連肩帶背向徐鳴臯砍下。徐鳴臯將槍向上一架,只聽噹的一聲,將大砍刀掀開,撥回槍就認定左天成當胸刺去,左天成急架相迎。二人一來一往,約戰了二十幾個回合,不分勝負。兩邊的金鼓之聲,真是震動山嶽。又戰了十數個回合,兩邊鳴金收軍。
  當下郭知縣早在敵樓上看得真切,見兩軍業已收兵,也就下了城頭,回至縣署,將守備趙爾銳請來商議道:“吾觀兩軍對敵,賊兵勢甚勇猛,恐大軍急切不能得手。若令曠日持久,設使賊兵再有接應,其勢更不可當。莫若今晚馳書前赴大營,暗約徐將軍裏外夾擊,庶幾事半功倍。不識尊意爲何如?”趙守備道:“便是某也有此意,且看明日勝負如何,再作計議便了。”當下趙守備退出。到了晚間,又與郭知縣輪流上城巡視,一夜無話。
  次日,徐鳴臯又與左天成戰了一陣,仍是不分勝負。徐鳴臯好生著急,便與周湘帆、徐壽說道:“賊將左天成武藝精通,兵機娴熟,急切尚難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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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在兩位賢弟有何妙策,可解甯遠之圍?若不急急救了此城,萬一賊將再添兵接應,其勢更不易敵了。”周湘帆道:“在小弟之意,莫若今晚便去偷營,使他猝不及備,或者可以殺他個片甲不留。”徐鳴臯道:“賢弟豈不聞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今左天成非一勇武夫可比,智謀勇略,不在我輩之下。若去幼寨,是速取敗之道也,萬萬不可。我卻有一計在此,擬于明日以誘敵之計擒之。”周湘帆道:“如何誘法?”徐鳴臯道:“我明日詐敗,二位賢弟可預先帶領校刀手五百名,離此東南五裏土耳墩埋伏。候賊將追趕到此,出其不意,並力截出,我再掩殺過來,如此賊將可擒,甯遠之圍亦可解矣。”周湘帆、徐壽二人聽罷大喜,隨即挑選了五百校刀手,連夜出了營門,暗暗的向土耳墩埋伏去了。
  到了次日,左天成一面傳令各軍仍然並力攻打,自己到大營挑戰。徐鳴臯也就披挂出來,兩陣對圓,更不打話,便自交戰。自辰至午,約戰了有百十余合,仍是不分勝負。徐鳴臯即賣了個破綻,虛刺一槍,撥馬便走。左天成見徐鳴臯敗下,暗道;“他槍法並無破綻,何以敗了下去?其中必然有詐。且自追去,再看光景便了。”一面想,一面提著大砍刀,緊緊追來。只見徐鳴臯等他追得切近,撥轉馬頭,戰不數合,複又敗走。左天成看見暗道:“這明明是誘敵之計,瞞騙誰來?我若不追,他必笑我膽怯;莫著追去,等到那時再議便了。”左天成複又追殺下來,徐鳴臯接著又戰,看看已至土耳墩,徐鳴臯將馬頭一撥,直望東南角上跑去。
  左天成在後看見,但見東南角上有座土崗,徐鳴臯只向那裏敗下。左天成見此光景,早知道那土崗內有了埋伏,不敢前進,便將坐馬勒定,高聲笑道:“徐鳴臯不要走了,你的詭計,我老爺早知道了。我勸你早早回營,明日再與老爺決一死戰罷,俺去也。”說著撥轉馬頭,回營而去。徐鳴臯在前面馬上,聽了左天成這話,心下大驚道;“此人見識優長,早料到此間有了埋伏。此計不成,當另尋別法擒他便了。”心中想罷,便在馬上飛令小軍前往土耳墩,將周湘帆、徐壽並五百校刀手調回,合兵一處,回了大寨不表。
  且說甯遠縣郭汝曾、守備趙爾銳在城上,看見徐鳴臯敗了下去,好生著急;又見左天成趕殺下去,更加著急。一會子見左天成獨自回來,心中暗道:“不知徐將軍勝負如何,若再敗于他手,賊將更覺猖獗了。”欲令小軍出城探聽,又因各城門困得個水泄不通,不便出入,只得暗暗焦慮。到了晚間,仍然上城加意巡視。忽見城外射進一枝箭來,郭汝曾即命小軍拾起,接過來一看,只見箭上綁著一封信。欲知這書信何人射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7回 投密約射矢遺書 慢軍心設計驕敵
  話說郭汝曾正在城上巡視,忽見城外射進一枝箭來,當命小軍拾來觀看。但見箭頭上綁著一封書信,當下將書解下,就燈火下先將信面一看,原來是徐鳴臯的書。即將信囊抽出,從頭至尾看了一遍,見上面寫道:
  
  總制軍務、右都禦史楊部下行軍指揮、前部先鋒徐鶴,謹致書于汝曾郭大令足下:某不才,奉主帥將令,以逆賊寘鐇分兵圍攻甯遠,遣某督率前部飛馳進援,比來已數日矣。對陣數次,皆難取勝。昨日某誘敵之計,逆料賊將能爲我所誘,便可借此成擒,以解尊處之困。不圖計未成而敵已識破,枉勞無功,用是深惜。今者尊處之圍不解,某團不敢撤隊,且竊慮逆賊,以該賊將曠日持久攻打不下,勢必加兵前來。現在左天成已勇猛難敵,若再加兵接應,則該賊將兵力更厚,欲敗其勢,更有倍難于今時者。爲今之計,利在速戰,蓋速戰既不需時日,且可使賊將膽寒。故特馳書奉達,請約明夜三更,某當率全軍直搗城下,與賊將死戰。足下務督守城諸將士,開城突圍,裏外夾擊,使該賊將腹背受敵。某再分兵于緊要處所埋伏以待,則賊將庶幾可擒,而尊處之圍亦可解矣。是否有當,立盼回書,不禁延頸待命迫切之至。徐鶴謹上。
  郭汝曾將書看畢,大喜,隨即下城,親往守備署內,與趙爾銳商議道:“頃者徐鳴臯遺書前來,暗約我等明夜三更時分,督率守城兵卒突圍力戰,裏外夾擊,使賊將腹背受敵,則賊將可擒,而此城之圍可解矣。某意似覺可行,合裏外兩處兵力夾攻賊將,雖賊勢甚固,恐亦難支持得住。不識尊意以爲何如?”趙爾銳道:“某愚見所及,早有此意。今徐鳴臯既有書前來暗約,此舉真不可失之機會也。何不立即回書,便約明夜合力舉事,俾得早解此圍,早擒賊將,以免阖城生靈塗炭之苦。”郭汝曾聞言大喜,立即寫了回書,密差心腹小軍,暗暗偷出城去,馳往徐營投遞。
  四更將近,投書的小軍已至徐營,正欲投遞進去,當被巡夜小軍捉住,隨即報與徐鳴臯道;“小軍們正在巡夜,忽見營外混進一個奸細,現已被小軍們捉住,請令定奪。”徐鳴臯即令帶進帳來審問。小軍答應,即刻將下書的人帶進大帳,跪在那裏。徐鳴臯道:“爾是那裏來的奸細,膽敢窺探本先鋒的大營,究系何人所使,快講!”只見那下書的禀道:“小的不是奸細,是我家太爺差小的前來下書,說是有機密禀報。”徐鳴臯聞言,便問道:“你家太爺既令你下書,這書在那裏?可呈上來。”那個小軍即將衣服解開,貼肉取出一封書信,呈遞上去。徐鳴臯先將封面著過,然後將信囊抽出,但見上寫著:
  
  甯遠縣知縣郭汝曾頓首再拜,謹上覆于徐鳴臯將軍麾下;頃奉手書,備聆一是。某以樗栎之才,守此危卵之城,正慮弗克保全,乃蒙雄師遙臨,以救生靈塗炭,某感愧何似。今者賊將勢甚猖獗,若不急速撲滅,恐覆巢之完卵難期。與其坐失危城,不若與決死戰,此正某有志而未敢遽行也。乃誨我諄諄,實深感佩,敢不如約,以副雅望。倘能一戰成功,則危城幸甚,大局幸甚。倉卒作覆,書不盡言,汝曾頓首。
  徐鳴臯看罷大喜,隨即命人賞了來使。又與那下書的說道:“你回去上覆你家太爺,就說書中所言,我已知道,屆時如約以往,斷不誤事,請他也速速預備便了。”那下書的答應,當即磕了頭,退出帳來,急急的仍然回城而去。徐鳴臯也就與周湘帆、徐壽二人說道:“周賢弟明日可帶領五百校刀手,離此西南十裏青草崗埋伏。那裏是往鞏昌必由之路,明日巳牌時分左天成敗後,必走此處前往鞏昌,賢弟可截殺一陣。彼時左天成定然疲倦,賢弟可力擒之。若過巳牌不到,賢弟即可收軍掩殺回來,如途遇左天成,也須奮力擒獲。萬一不能途遇,可急急前來接應,不可有誤。”周湘帆答應。徐鳴臯又與徐壽說道:“你明日在陣上,我與左天成交戰時,你務要生擒兩個賊兵過來,回到營中,立刻將他斬首,隨將他號衣剝下。你便穿了他的號衣,再令心腹小軍一名,也將號衣給他穿上,各帶防身兵刃,暗藏火種,仍自雜入賊兵隊裏,混入賊營,于二更三點在賊營內各處放火,但聽信號一響,即便奮殺出來。如遇左天成得便下手,即將他生擒過來,或將他殺死,務要割取首級帶回,不得有誤。”徐壽答應。徐鳴臯又密令合營兵丁,明日上陣,務要假裝疲憊,不可奮勇爭先;三更時分卻要並力死戰,如有退後者立斬。合營兵丁俱已得令。徐鳴臯吩咐已畢,便至後帳安歇。
  次日一早,左天成又來索戰,徐鳴臯當即披挂上馬,兩陣對圓,更不打話,即便刀槍並舉,兩人奮勇爭鬥。酣殺之際,左天成留神觀看,但見官兵雖然排成陣勢,個個皆不上前,頗有退縮之意。左天成看罷,心中暗道:“軍氣不揚,任主將勇猛過人,也是不能成事,眼見早晚敵軍必潰了。”心下甚是喜悅。徐鳴臯故作不知,只是奮力死戰,自辰牌時分直戰至申初,方各鳴金收軍。
  此時周湘帆早已帶了五百校刀手,暗往青草崗去了。徐壽也將賊兵捉住兩個,帶回營中,隨即將賊兵殺了,把他的號衣脫了下來,自己換上。又將那一件密令一個心腹的小軍穿好,各人暗藏了火種,無非硫磺焰硝之類,又帶了兵器,即刻出了營門,一齊雜入賊兵隊裏,混進敵營而去。徐鳴臯回營之後,飽餐了一頓飲食,進入後帳歇息了一會。到了初更時分,複又密令合營各兵,即刻造飯飽餐,于三更時分並力殺至敵營,如有一人退縮,定按軍法立斬。各兵得令,那敢怠慢,也就即令造起飯來,大家飽餐,只待三更時分出戰,按下不表。
  再說城中郭知縣與趙守備,當日也密令守城兵卒于二更造飯飽餐,三更奮勇開城突圍殺出,留郭知縣仍然守城,趙守備督隊前往。賊將左天成自陣上見了官兵那般退縮的光景,回到營中,暗自說道:“今日敵軍甚是退縮不前,如此看來,軍心已是不振。再過數日,敵軍必然潰敗。吾當于彼時乘其潰敗掩殺過去,徐鳴臯可擒,而此城亦唾手可得矣。”暗自想罷,不覺大喜,因此就有些不甚防備。各軍見主將如此,也就有些懈怠起來。看到了三更,忽見小軍進帳報道:“後營火起。”左天成聞報,即刻派人去救。尚未移時,又有人報道:“營中各處皆有了火了,請速定奪。”左天成一聽,知道不妙,也立刻上馬出帳觀看。才出得帳來,忽聽炮聲響處,四面八方大兵殺來。畢竟左天成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8回 徐鳴臯活捉左天成 一枝梅計敗吳方傑
  話說左天成正在帳中安歇,忽見一連數起來報,營中各處火起。左天成知道有變,即刻披挂上馬。才走出帳外,又聽一聲炮響,只見巡營小軍飛奔前來,高聲喊道:“前面城中各軍殺到,後路敵營全軍殺來,請速速預備厮殺。”左天成一聞此言,只驚得手慌腳亂,也趕著傳令合營兵卒奮勇死戰。那裏曉得各兵丁見主將已經疏忽,他們也就疏懈起來。一聞此令,又見各路大兵殺到,前後夾擊,真個是個個人不及甲,馬不及鞍,手忙腳亂,那裏能夠禦敵。左天成見此光景,知道不能取勝,便思逃走。正自暗想,忽見一人從背後殺到,左天成趕即撥轉馬招架。你道這人是誰?原來就是徐壽。他在營內各處放了火,一聽炮聲響亮,他便殺進帳去,砍倒幾個小卒,搜尋左天成不見,他又殺出帳來。卻好遇見左天成騎在馬上,指揮兵丁奮勇厮殺,他便從左天成背後殺來。兩人正戰得難解難分,忽見徐鳴臯殺到,徐壽便合了左天成,去往各處趕殺兵卒。可憐那些兵卒,只殺得如砍瓜切菜一般,個個怕死,皆情願歸降。徐壽正殺得高興,又遇見甯遠縣守備趙爾銳殺來,當下便合兵一處,大刀闊斧,不分皂白,各處亂殺起來。
  徐鳴臯力戰左天成,竭力厮殺,兩個在那裏戰到有四十余合,不分勝負。徐鳴臯急將槍杆一揮,只見全軍團團圍擁上來,將左天成困在核心,拼力死戰。左天成也是死鬥,左衝右突,不能殺出重圍。看看抵敵不住,因暗道:“我若再不殺出,便要束手持縛了。”遂大喊一聲,這刀一起,一連殺死數人。只聽呐喊一聲,殺開一條血路,把馬一拍,跳出重圍,出得營門,便思落荒而走。那裏曉得才出營門,卻好徐壽從後營殺出,才到前營,正欲再殺進去,偏又遇見左天成逃出營來,他便截住又殺。一個馬上,一個步下,徐壽身軀靈便,只見他那把刀,只在左天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砍殺進來,又兼他審跳迸縱,靈便已極,左天成稍一大意,坐下的馬腿已被徐壽砍去一只。那馬倒下,左天成也就跌下馬來。小軍一見,立刻擁上前去。左天成大喝一聲,也就立刻扒起來,這刀一起,一連又殺了幾個小軍。那些小軍不敢上前,左天成趁此正欲逃脫,徐壽又趕殺上來,接著徐鳴臯又複殺到,三個人又大戰起來。
  左天成抖擻雄威,力戰二將,毫無破綻,徐鳴臯暗暗喝采。左天成仍是死戰。彼此又混戰了一會,殺得徐鳴臯興起,進大吼一聲,一槍刺去,左天成急將大砍刀架開,趁勢複進一刀,用了個枯樹盤根,認定徐鳴臯兩腿砍來。徐鳴臯即將身子一偏,跳出圈外。左天成一刀砍空,又因他用力太猛,便向前一傾。徐鳴臯眼尖手快,左手的槍出其不意在左天成右膊上這一點,左天成正欲還刀招架,徐鳴臯已轉身進來,便將槍杆用力在左天成的手腕上一擊。左天成不曾躲閃得及,正中手腕,手這一松,只聽噹啷一聲,一把金背大砍刀擲落在地。徐鳴臯趁勢伸開猿臂,將左天成的勒甲縧抓住,輕輕提過馬來,望地下一擲,喝令小軍綁了。當時小軍奮勇上前,將左天成按定,綁縛起來,收軍回營。徐壽仍在賊營內逢人便殺,宛如入無人之境,那些賊兵只恨爹娘少生了兩腿。
  徐鳴臯見徐壽仍在那裏亂殺,當即傳令:“賊將業經擒獲,爾等各兵丁如願歸降者,本先鋒體上天好生之德,准其一並歸降。如不願降者聽便。”此令一出,那個不願歸降?賊兵三千,除自相踐踏以及殺死的不計外,歸降者倒有一千余人,其余不過數百人逃走去了。徐鳴臯當即鳴金收軍,趙爾銳也收兵回城而去。所有賊營中器械旗幟,皆由降軍送入大營收納。徐鳴臯又傳令降軍另在一處屯紮,即命徐壽、周湘帆二人暫行管帶。此時已過巳牌時分,周湘帆在青草崗等候賊將未到,所以也就回營繳令,與徐壽合在一處,暫行管帶降軍。當日休息一日。次日甯遠縣知縣郭汝曾、守備趙爾銳又前來謝過,並擡了許多牛馬,到營內犒賞。徐鳴臯又至城中回拜了一次,這才傳令合營三日後拔隊,望鞏昌前進,這且按下。
  再說一枝梅隨同王能帶領三千人馬,去救西和。及至縣界,西和已經失守,當下便離城二十裏下寨。吳方傑見有援兵前來,一面差人到鞏昌飛報,請加兵接應,一面准備對敵。一枝梅安營已畢,次日即帶同王能並合營兵士,前去攻城。吳方傑也就開城出來接戰。兩邊排成陣勢,吳方傑在馬上喝道:“何來小卒,膽敢到此攻城?若是識時務的,早早下馬投降,將來安化王登了寶位,爾亦不患無官祿榮身。若執迷不悟,本將軍這槍下可是容情不得的。”一枝梅聽罷,哈哈大笑道:“這賊毫不知恥,甘心助逆,爲天下恥笑,爾尚揚揚得意。爾之祖宗不知作了幾世孽,生出爾這不忠不孝的兒子來。還在大言不慚,抗拒天兵,毫不知海。爾可知死期已至,何尚茫茫無知耶?”吳方傑聽罷大怒,喝道:“毋得多言,爾可通過名來,與我決戰。”一枝梅道:“逆賊,爾且聽了:我乃總制軍務、右都禦史楊元帥麾下行軍運糧使、特授指揮慕容貞是也。逆賊,爾亦通過名來,俾俺老爺刀下不致斬無名之輩。”吳方傑也說道:“爾不過一名小卒,敢自口出大言。既要老爺通名,爾可在馬上坐穩了,不要跌下馬來。我乃安化王駕前參將吳方傑是也。”說著即手起一槍,直殺過來。一枝梅即將镔鐵點鋼刀架住,兩人搭上手,便大戰起來。一個是鋼刀起處,猶如出海蛟龍;一個是槍殺過來,好似歸山猛虎。只殺得兩邊喊聲大振,金鼓齊鳴,足足戰了有五十余個回合,忽被一枝梅翻起一刀,正中吳方傑馬腿,吳方傑敗回城中去了。一枝梅見他敗走,當即將鞭梢一揮,全軍皆追殺過來。趕到城下,吊橋已經拽起,不能過去,只得鳴金收軍。
  次日又去挑戰,吳方傑不出,只將擂木炮石放下,軍士不能前進,仍然收軍。次日又去挑戰,吳方傑仍然不出來。一枝梅便令各軍大罵,吳方傑還是不理。一枝梅便密令各軍席地坐罵,一連罵三日,各軍漸漸有些怠惰起來。接著又罵了一日,到第四、五日,各軍或坐或臥,抛戈棄甲,在那裏休息,並無罵聲。吳方傑在城上看見如此光景,以爲各軍疲憊,當即傳令開城,將所部三千人馬一齊殺出。一枝梅見城中有了舉動,也就密令所部准備厮殺。忽聽城中一聲炮響,城門開處,只見賊兵蜂擁出來。一枝梅看得真切,等賊兵來得切近,忽然一聲梆子響,那些或坐或臥的兵卒,一個個直立起來,出其不意截住就殺,而且奮勇爭先,以一當十。賊兵猝不及備,自相踐踏,紛紛望後退下。一枝梅早已抄出賊兵之後,一見賊兵退了下來,即大喝一聲,舉起刀來,如砍瓜切菜般攔殺上去。吳方傑知道中計,也就飛馬上前,敵住一枝梅大殺。二人一往一來,又殺了有二十個回合。吳方傑看看抵敵不住,卻待要走,王能又帶了一枝軍擁殺上來。吳方傑力敵二人,又勉強戰了十數個回合,實在抵敵不住,只得手舞長槍,刺中兩個小軍,奪路而走。一枝梅、王能在後緊緊相追。不知吳方傑可能逃得回城,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79回 西和城慕容行刺 安化縣徐慶進兵
  話說吳方傑被一枝梅用了驕敵之計,殺得大敗。接著王能又帶了一枝兵將吳方傑團團圍住,吳方傑槍挑了幾個小軍,奪路向城中逃走,一枝梅與王能隨後緊緊追來。到得城下,吳方傑已過了吊橋,隨將吊橋拽起。一枝梅等不能前進,只得收軍回營。次日又去攻城,吳方傑但令小軍堅守,並將擂木炮石打下,一枝梅督率軍丁一連攻了數次,只是不能前進,只得仍然收軍。回至營中,密與王能議道;“你今夜可小心守營,我去城中一走。如果得手,但聽城中連珠炮響,你即率兵前來攻城,我便出城接應,裏應外合,便可克複此城。但萬萬不可泄漏,要緊要緊。”王能答應。
  一枝梅挨到二更,即脫去外衣,換了夜行衣靠,提了寶劍,暗暗的出了大營,直望城中而去。不一刻到了城下,越過護城河,走到城腳下黑處,將身子伏定。等到三更時分,他便使出壁虎遊牆的手段,由城腳下一溜煙遊上城頭,先將頭伸在城牆垛子空穴處,四面探了一遍。見有兩個小軍在那裏手敲更鑼,是個守夜的樣子,其實是一面敲鑼,一面打盹。一枝梅一見,也不驚動,即將身子向上一縮,便由那城牆垛子缺處上了城頭,還在那個守更的小軍頭上拍了一下。那小軍被他一拍,驚醒過來,回頭一看,並不見人,還疑惑是同伴的拿他取笑,那裏知道是一枝梅已經進城。那小軍既不曾看見有個人影兒,也覺罷了,還在那裏將更鑼敲了起來。
  一枝梅下得城去,便各處探聽了一會,打聽吳方傑的大帳。那知吳方傑並不在營內居住,卻在西和縣衙門裏。一枝梅打聽清楚,望西和縣署而去。不一會到了那裏,四面一看,見縣署裏外防備甚嚴。一枝梅便溜到西和縣衙後垣牆外,由那裏竄上屋去,一路穿屋越脊,到了裏面,側耳靜聽,但聞敲鑼擊析之聲不絕于耳。一枝梅伏在屋上觀看,忽見二堂旁邊夾巷內,有個更夫敲著鑼,提著燈籠,一行而來。一枝梅等他來得切近,他從屋上便輕輕望下一跳,將手中寶劍即在那更夫臉上一晃,口中說道:“你叫,我便一劍送你的性命。”那更夫正低著頭向前走,忽見迎面從屋上跳下一人,又拿著寶劍在自己臉上一晃,只嚇得魂飛天外,趕著跪在地下哀求,說道:“求大王饒命。”一枝梅道:“我非大王,你不要怕,且不許高聲。我只問你這縣內太爺現在何處,你實告訴我,便饒你性命。不然即將你政爲兩段。”那更夫低低哀求道:“你老不要問俺家太爺了。可憐俺家太爺已被賊將吳方傑攻破城池,將他殺死,他現在住在這裏。”一枝梅道:“這吳方傑現住何處,你亦須從實說來。”那更夫道:“現在上房居住。那上房共計五間,他住在上首末了一間,其余皆是他的護衛居住。現在還不曾睡覺,在那裏議論,明日要差人去往鞏昌,求反王的救兵呢。”一枝梅聽說,複道:“你這話可真麽?”那更夫道:“小的何敢撒謊。”一枝梅道:“既不撒謊,我便留你一條狗命,等我辦過事再來放你。”說著,便將更夫背綁起來,用寶劍在他身上割下一塊衣衿,塞在他口內,又將他拖到一個僻靜處所,抛在那裏。
  一枝梅照著更夫的話,一路穿房越屋,尋到上房,望下一看,果是一順五間。他便蹑足潛蹤,走到上首末了一間屋上,一夥身從檐口倒吊下來,兩只腳挂在屋上,身子倒垂下來,從風窗外面望了進去。只見裏面燈光猶明,尚未熄滅,隱約間有人坐在一張交椅上打盹。一枝梅再凝神一看,正是吳方傑,並未卸著铠甲,坐在那裏打噸。一枝梅望得真切,趕著將窗格輕輕撥開。真是他本領高強,撥了一會窗格,總不曾將吳方傑驚醒,連個聲息兒都沒有。他見窗格已經撥開,又趕著輕輕的跳下屋來,就使了個燕子穿簾的架式,從窗外穿進房間,噗一聲先將房內燈火吹滅。然後提著寶劍,直望吳方傑刺來。走到吳方傑面前,便喝了一聲道:“逆賊醒了,俺慕容將軍前來結果你性命!”說著按定寶劍,直對吳方傑胸膛。此時吳方傑被一枝梅喊醒,他便急急的要站起身來,提刀來敵。那知一枝梅的寶劍早已按定,何能容他還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吳方傑驚醒要站起來的那點工夫,一枝梅的寶劍已刺入吳方傑胸膛內去了。可憐吳方傑連哎呀一聲都不曾喊出,就一命嗚呼,往見閻羅天子去了。
  一枝梅見吳方傑已死,當即枭了首級。此時已經天明,一枝梅就帶了首級,出得縣署,飛跑到城頭上,將連珠炮放起。那些守城賊兵,到了這個時刻,俱已打盹的打盹,疲倦的疲倦,一聽連珠炮響,個個都驚慌起來。一枝梅提著吳方傑的首級,大聲喝道:“爾等聽著:爾家主將已被我老爺取了首級,現已身亡。爾等如要性命,速速開了城門,將老爺的兵馬迎接進來,歸降在老爺麾下,饒爾等的性命。倘若不然,少時大兵到來,將爾等全行誅戮,那時可悔之晚矣!”話猶未完,只見有幾個不怕死的,拿著刀奮勇搶殺過來。一枝梅便大喝一聲道:“好不識好歹的狗頭,我老爺格外加恩,不取爾等性命,爾等反要搶殺過來,這可不要怪老爺心毒了。”說著寶劍一揮,登時砍死了幾個。內中就有那怕死的,見了如此光景,“主將已被他殺了,我們這些人還有什麽本領可以與他對敵?不如早早歸降,尚可保全首領。”因此就有急急跑下城頭去開城門的,有的情願歸降的,一枝梅此時也就住手不殺。
  只聽城外一聲炮響,瞥眼間遙見本營內刀矛耀日,旌旗蔽空,王能督著三千精兵搶殺過來。一枝梅急急下了城頭,走到城門口,命人將吊橋放下,自己便飛跑過去,止住所部精兵不要進城,就在城外依城屯紮。各兵得令,當即安下營寨。一枝梅又將歸降的賊兵不足一千余人,編入自己隊伍以內,又命所部各兵兩人監察一個。又命王能就在城外駐紮,督率新舊兵卒,恐防滋事。他便暫假縣署居住,又將吳方傑屍首叫人掩埋起來,又著人將那個更夫放去,又命人將吳方傑的頭用木籠裝好,提著木籠,在城內大街小巷知照居民,安撫百姓。又差人投往大營報捷,並請委知縣前來印事,以便自己撤隊回營。又命人將已故被殺知縣的屍首搜尋出來,用棺木盛殓,掩埋標記,隨後招取家屬來領,並事後請恤,以慰忠魂。
  諸事已畢,那滿城百姓見一枝梅克複了此城,無不歡呼載道。一枝梅在西和專等楊元帥派委知縣前來接手,他便拔隊起程。所有部下新舊各兵,皆經一枝梅嚴加約束,真個是軍令森嚴,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百姓無不歡喜。等了有十日光景,已奉到楊元帥的大令,調往鞏昌,合兵攻打;所有西和遺缺,著于在籍紳士中公舉一人,暫行代理,候請旨簡放新任到來,再行交卸。一枝梅奉了這件公事,當即將在城紳士請來,說明此話,由紳士大家公舉去了,這可不必細說。一枝梅也就傳令拔隊起程,望鞏昌進發,暫且按下。
  再說徐慶同羅季芳帶領三千人馬,到了安化,安營已畢,即日排成陣勢,便去攻城。徐慶騎在馬上,到城下大聲喊道:“爾等守城官聽者:可速報你家主將遊擊仇钺出來答話。”守城兵卒便急急的去報仇钺知道。仇钺一聞此言,隨即披挂上馬,飛出城來。一見徐慶,喝聲罵道:“此乃安化王根本之地,何來小卒,膽敢前來侵犯城池?”徐慶也罵道:“好大膽的逆賊,敢助叛王造反麽?俺乃總督兵馬、右都禦史楊元帥麾下指揮官是也,特來擒你。”仇钺聽罷,不覺大怒,飛舞開山大斧,直殺過來。徐慶趕將方天畫戟接住,二人好一場大殺。戰到有二十余合,仇钺虛砍一斧,撥馬落荒而走,徐慶緊緊追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80回 仇遊擊暗地說前情 楊元帥督兵攻逆賊
  話說仇钺虛砍一斧,拍馬落荒而走,徐慶在後緊緊追來,大叫:“逆賊體走!”仇钺那裏答應,沒命的催馬前奔。看看追下有二十余裏,前面有座高山,山下有座古廟,仇钺到了那裏,四面一看,見無人行走,即跳下馬,高聲望後喊道:“徐將軍體很窮追,某有話奉禀。”徐慶聞言,也就跳下馬來,走到仇钺面前,將手一拱說道:“有何見教,某當洗耳恭聽。”仇钺道:“此廟無人,頗堪說話,某等且到裏面敘談便了。”徐慶答應。
  當下二人將馬牽入廟內一旁拴好,二人重新見禮已畢,席地坐下。仇钺首先說道:“某方才有犯虎威,出言不遜,尚乞原諒。”徐慶道:“彼此彼此。”仇钺道:“將軍以某爲真助反王謀叛耶?”徐慶道:“將軍忠義素著,某亦聞名久矣。今者如此,豈迫于勢不得已,姑爲牽就,以待將來,不識將軍之心是否如此耶?”仇钺道:“將軍之言,是真得某之本心矣。某所以姑爲牽就者,欲待其時,以報恩于主上也。某自高、曾以至今日,世受國恩,雖粉骨碎身,不足報朝廷于萬一。豈以安化王謀叛,某便忍心害理,不顧朝廷累代之恩,但思目前富貴,某雖不才,斷不忍而處此。而況此等富貴,名不正,言不順,即使官居極品,獨不怕萬世遺臭,爲人唾罵?某又何忍忘厥本來,致祖宗飲恨于黃泉,某留罵名于萬世乎?某當叛王謀逆之時,即擬拚著一死,上報國恩。然一再思維,與其徒死于國家無益,不如忍辱苟活,或可報恩于國主耳。區區之心,實本于此。今將軍雄師直抵,某不難壺漿簟食以迎王師。第叛王耳目甚多,若疾遽爲之,恐畫虎不成,反受其害。故仍不得不暫爲隱忍,以待叛王其勢之衰。區區之心,想將軍亦可曲諒。爲今之計,叛王現據鞏昌,楊元帥大兵已直達彼處。某昨聞甯遠、西和已經克複。叛王雖現據鞏昌,不久當亦爲楊元帥所破。即使負隅死守,叛王知某部下尚有兵數千,必來召調,那時某陽爲奉調,陰實進攻,蠢爾叛王,當于彼處擒之。那時將軍可一面急急分兵來取安化,此城可唾手而得矣。不識將軍以爲然否?若以某爲不謬,則某固大幸,亦國家之大幸。倘不以爲然,或以某爲虛謊之辭,搪塞之語,某請明心迹于將軍之前,使將軍知某非偷生之輩、畏死之人也。”說罷,即將所佩寶劍掣出,便欲自刎。徐慶趕著止道:“將軍忠義,神人共鑒,頃蒙見教,亦皆金石之言,幸勿輕生,某當遵命便了。”仇钺聽說,便收回佩劍,複向徐慶說道:“既蒙洞鑒,銘感難忘。某還有一言,願呈尊聽,幸將軍俯而納之。將軍此回可詐稱受傷不出,一面急遣心腹,星夜前赴楊元帥大營,將某所呈各節賽禀元帥,仍請元帥檄調將軍回赴鞏昌,並力進攻逆賊。叛王一至危急,勢必前來調取,那時某當賠助將軍成功便了。”徐慶大喜。
  二人說畢,出了廟門,飛身上馬。徐慶故作受傷之狀,在前狂奔,仇钺在後緊緊追趕。徐慶走到離營不遠,在馬上大叫道:“俺誤中過賊利斧,大敗而回,速來救我!”各官一聞此言,蜂擁上前,將徐慶救回本營去了。仇钺也就回城,兩邊也就各自罷兵。次日,仇钺出城索戰,徐慶吩咐堅守營門,不許出戰,須俟創傷稍愈,再與交鋒。仇钺一連攻打了幾日,只是攻打不下,也就各自按兵不動。徐慶自那日回營,詐稱受傷不出,卻急急暗差心腹,寫了書信,星夜馳往鞏昌,將仇钺所言各節禀告元帥,暫且不表。
  再說楊元帥統率大兵,離鞏昌府三十裏下寨。安營已畢,即命楊小舫帶領三千人馬,前去城下挑戰。寘鐇正在城中與李智誠說道:“甯遠、西和兩縣,迄已多日,爲何總不見報捷,難道那兩處有什麽變卦麽?”李智誠道:“甯遠知縣郭汝曾、守備趙爾銳,皆肝膽忠義之士。所慮他預有准備,死守不戰,而且城中糧饷豐足,若堅守不出,雖周年亦難攻破。但願他急急出戰,則甯遠可唾手而得矣。至于西和,主公倒不必慮。聞得西和縣令暗弱無能,雖守城宮稍有智謀,亦卑不足道,得吳將軍前去,其破必矣。所慮者楊一清已統大兵前來,萬一中途聞知甯遠、西和兩處皆有兵攻取,他便分兵馳往救援,急切就難必得了。”寘鐇道:“便是孤亦慮及于此。甯遠、西和離此不過百裏,何以勝敗絕無音信,孤甚屬不解。”
  正在那裏談論,忽見巡門官進來報道:“今有甯遠縣逃回小軍,報稱敵將徐鳴臯,暗約甯遠縣令裏應外合,夾擊大營,全軍覆沒。現在左將軍已被敵將徐鳴臯生擒活捉去了。”寘鐇聞報大驚,即令巡門官將逃回小軍喚來問話。巡門官答應出去,即刻將逃回小軍帶進大帳,跪在下面。寘鐇問道:“左將軍如何被敵將捉去,你可細細奏來。”那小軍便將甯遠縣如何堅守,左天成如何攻打,後來徐鳴臯如何頭次誘敵,左天成如何識破,徐鳴臯又如何暗約甯遠縣令合兵夾擊,左天成不曾防備,如何被捉,細細說了一遍。寘鐇又問道:“你知這徐鳴臯是何官職?”那小軍道:“聞說是楊一清部下的先鋒。”寘鐇聽說,便大罵道:“楊一清呀,孤與你向無仇隙,爾何得敗孤大事,使徐鳴臯生擒孤家的大將。孤與你誓不兩立了!”說罷,便令小軍退下,寘鐇猶痛罵不已。李智誠道:“參謀之意,左將軍既已被擒,亦無法可想,惟慮西和兵力太單。甯遠一城,楊一清既分兵馳救,西和亦必分兵前往救援。若再如甯遠裏外夾擊,如之奈何?主公宜急加兵星夜馳往,以厚兵力,方覺妥當。”寘鐇聞言,甚覺有理,因道:“孤現在部下大將不過數員,還要防備楊一清統兵到此,但此去誰可勝任呢?”
  正在疑慮,又見巡門官進來報道:“今有探馬來報,西和縣城已被吳將軍攻破,縣令亦已陣亡。現在吳將軍已將所部兵丁,移駐城內去了。”寘鐇聞言大喜,便令巡門官退出,又與李智誠道:“吳方傑既得西和,可不必加兵前往。”李智誠未及答言,又見巡門官匆匆進來報道:“今有探馬來報,楊一清自統大軍十萬前來攻取,已離鞏昌只有六十裏路了。”寘鐇聞言,即令探馬再探。不到半日,又有探馬來報:“探得楊一清所統大軍十萬,已離城外三十裏下寨了。”寘鐇聞言大驚,便與李智誠道:“似此如之奈何?”李智誠道:“主公勿慮,自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此一定不移之道。可即傳令各營火速出城,乘其初到安營未定,奮勇攻擊,雖不能傷他的大將,也可先挫他銳氣,然後徐徐圖之。以逸待勞,斷無不勝之理。”寘鐇聞言大喜:“軍師之言,正合孤意。”遂即傳令各營奮勇迎擊。
  各軍得令,正在預備出城,忽見守城官飛馬來報:“敵軍已離城下不遠,請今定奪。”寘鐇聞報,即刻披挂上馬,率同後軍都指揮王文龍,參將溫世保、薛文耀,遊擊魏光達、高銘、孫康、劉傑並裨將等衆,帶領三千兵馬,飛出城來,早見敵軍已列成陣勢,在那裏挑戰。寘鐇便顧左右問道:“那位將軍前去交戰?”只聽答應一聲:“末將願往!”寘鐇視之,乃遊擊高銘也。寘鐇道:“將軍此去,務要猛力挫動他的銳氣才好。”高銘一聲得令,手舉八角銅錘衝出陣來。楊小舫一見,也就提刀飛馬殺到。畢竟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81回 高銘智敗楊小舫 劉傑彈打周湘帆
  話說高銘手提八角鋼錘飛出陣來,直望敵軍衝殺過去。楊小舫一見,也就提刀飛到陣上,大喝一聲:“逆賊休得猖獗,待俺老爺前來擒你。”高銘當即將馬勒定,高聲問道:“來者何人,快通下名來,俺老爺錘下不擊無名之輩。”楊小舫喝道:“這賊聽了:俺乃總督兵馬楊元帥麾下隨營指揮楊小舫是也,你亦須通過名來。”高銘也喝道:“俺乃安化工駕前行軍遊擊高銘是也。”楊小舫當下罵道:“朝廷不曾薄待爾等,有恩不報,膽敢助纣爲虐。今日天兵到此,也該及早歸降,或者可免一死;乃不思悔悟,仍敢口出狂言。安化工造反,皆爾等慫恿而成,若不先將爾等碎屍萬段,何以掃除叛王?逆賊休得狂言,看老爺的刀罷!”說著舞動大刀,如泰山壓頂般直望高銘砍下。高銘一見,說聲:“來得好!”即將右手的錘向上架住,掄動左手錘向楊小舫擊來。楊小舫趕著抽回大刀,將高銘左手錘撥開,順勢一刀背,直望高銘背心打下。高銘急將馬頭一領、跳在一旁,認定楊小舫肩頭一錘打下。楊小舫趕緊讓過,也就乘勢複一刀砍來。二人一來一往,只殺得族旗減色,日月無光,兩邊喊殺之聲震動天地。彼此戰了有三四十個回合。
  楊小舫正在酣戰之際,忽聽賊兵隊裏鳴起金來。高銘一聞金聲,當即虛擊一錘,跑回本陣。楊小舫也不追趕,亦令鳴金收軍,回到大營繳令,楊元帥便命他偏帳休息。高銘回至本營,繳令已畢,便與安化王說道:“末將正與敵人酣戰,眼見敵人要敗下去,何以王爺鳴金收軍?”安化王道:“孤見敵將甚爲骁勇,恐怕將軍有失,因此鳴金收軍。且待明日上陣再擒他便了。”高銘道:“末將卻有一計,明日陣上,等末將與敵軍酣戰之時,王爺可吩咐如此如此,敵將包可擒矣。”寘鐇聞言大喜,當下收軍回城不表。
  次日一早,楊小舫便又提兵前去索戰。寘鐇吩咐放下吊橋,率領大隊到了陣上,排成陣勢。高銘當先出馬,兩人一見,更不打話,即交戰起來,兩邊的鼓聲果真震動天地,彼此又戰了二三十合。忽聞賊軍中又鳴起金來,楊小舫不知是計,只以爲又如昨日那般光景,也就預備喝令鳴金收軍。那知高銘就在這個工夫,先把馬一拍,故意望本陣退去。楊小舫見他退回本陣,便搶殺過來。只聽一片金聲,響得振耳,楊小舫也就不趕,退回本陣過來。那知高銘出其不意兜轉馬頭,飛奔殺到楊小舫背後,舉起雙錘,連肩帶背打下。楊小舫說聲“不好”,幸虧楊小舫工夫純熟,急將坐下馬一夾,略帶偏缰,讓了過去。此時楊小舫殺得興起,複兜轉馬頭,望賊隊中衝殺過來。高銘接著楊小舫,且戰且走,看看到了本陣,忽聽鼓聲一起,一聲呐喊,賊兵團團的圍擁上來,將楊小舫困在垓心,四面擁殺。
  楊小舫自知中計,當下便抖擻精神,飛動大刀,左衝右突。那些賊兵,被楊小舫的大刀如砍瓜切菜般,殺的實在不少。無如賊兵太多,殺了一層,還有一層,只是不能殺出重圍。又聽賊兵四面八方齊聲喊道:“不要放走敵人,務要將他捉住,以報我家左將軍之仇呀!”楊小舫看看抵敵不住。正在十分危急,忽見東南角上賊兵紛紛倒退,外面一枝兵殺到,當先馬上坐著一人,高聲喊道:“楊賢弟勿懼,我來助你!”說著長槍一擺,只見那些賊兵抵擋不住,立刻讓出一條路來。徐鳴臯殺進重圍,正欲與楊小舫並力殺出,忽見高銘手執銅錘,又殺進來。徐鳴臯一見,也不打話,當即從刺斜裏手起一槍,直望高銘刺去。高銘只顧搶殺,不提防斜刺裏一槍刺到,高銘閃躲不及,正中大腿,不敢戀戰,負痛走出陣外去了。楊小舫趁此與徐鳴臯二人,也就殺了出來,回歸本陣。即此一陣,楊小舫雖然被困,徐鳴臯救出重圍,卻不曾受一點微傷,倒反將賊兵殺死數百,又刺中高銘一槍,還算大勝。楊小舫便令軍中掌起得勝鼓,回營繳令。你道徐鳴臯如何曉得來救楊小舫?只因他從甯遠得勝回來,走此經過,聞得楊小舫被困,他便急急前去解圍。
  當下二人進了大營,楊元帥一見徐鳴臯回來,甚是大喜,因將甯遠情形問了一遍,徐鳴臯也細細說明。楊元帥將他慰勞一番,便令于偏帳安歇。徐鳴臯複又說道:“賊將左天成,已經末將生擒過來,打入囚車帶回,現在末將軍中,侯元帥示下。”楊元帥便命枭首,號令轅門。徐鳴臯這才退下。當即回至本營,將四車打開,拖出左天成,即在軍中斬了首級,又將首級帶進大帳,請楊元帥驗過,這才號令出去。徐鳴臯回到本營,暫且安歇。少時,衆兄弟也就前來探問,徐鳴臯接著,大家敘談了一番,然後備回本帳安歇。一宿無話。次日正預備出戰,忽見小軍報道:“慕容真與王能已從西和回來,現在營外候令。”楊元帥當即傳見,問了一遍,大加慰勞,遂命將吳方傑的首級號令營門。
  此時早有細作報入城中,寘鐇一聽,不禁大怒,隨即統率全軍,奮勇殺出城來,到大營討戰。楊元帥聞報,也就親統大軍,出了營門。兩邊排成陣勢,各射住陣腳。只聽賊兵隊中鼓聲響處,寘鐇早在門旗內飛馬出來,大叫:“楊一清前來會話!”楊元帥也就飛馬來到陣上,不等寘鐇開口,便先大聲罵道:“逆賊寘鐇,爾系藩王,受思深重,雖肝腦塗地,不足上報朝廷,乃敢潛蓄異志,圖謀不軌。今本帥奉旨帥師,特來問罪,爾應該痛海前愆,自縛請罪,才是道理,還敢拒敵工師,實屬不法已極。負恩的逆賊,該死的匹夫,有何面目見先人于地下乎?”說著,向左右一呼:“那位將軍代我將這逆賊擒來問罪?”話猶未畢,早見周湘帆一聲答應:“末將願往。”說著手執長槍,飛馬出來。寘鐇被楊元帥大罵了一頓,只見他怒目圓睜,咬牙切齒,也向楊元帥罵道:“楊一清,你休得狂言,孤便謀反,是奪取姓朱的天下,與你何幹?你站穩了,待孤前來擒你,將你碎屍萬段!”正欲自己出馬,早見劉傑飛馬出來,大聲說道:“此等無名小卒,何須王爺動手,待末將擒來便了!”一面說著,已經飛馬到了陣前。卻好周湘帆已到,彼此通了名姓,劉傑也是用的槍,二人搭上手,便大戰起來。只見兩杆槍猶如兩條蛟龍,在那裏亂舞,一來一往,足足鬥了有二十余個回合,彼此不分勝負。我軍隊裏卻惱了一枝梅,立刻舞動镔鐵點鋼刀,飛馬殺至陣上助戰。賊兵隊裏見有人助戰,王文龍手執丈八長矛,也就飛馬出來,敵住一枝梅接戰。兩對兒刀槍並舉,煞是好看。這一場惡戰,只殺得旌旗蔽日,塵土衝天,好不利害。
  看看劉傑抵敵不住,要敗下去。周湘帆那裏肯讓他逃走,槍這一緊,將劉傑緊緊裹住,不能分身。此時劉傑欲走不能,欲戰不得,只有招架之力,並無還槍之工,只殺得氣喘籲籲,汗流浃背,再戰一會,一定要送性命了,萬萬不能再戰下去。只得拚命將周湘帆的槍急急架開,兩腿把馬一夾,虛刺一槍,逃下陣來。周湘帆見劉傑敗走,那裏肯舍,也就緊緊追趕下去。劉傑此時見周湘帆趕下,忽然急中生智,暗道:“我何不如此如此,雖然不能將他擒過馬來,也叫他知道我的利害。”主意已定,隨將手中的槍按在鞍韁上面,即在腰間掏出個彈子,觑定周湘帆來得切近,出其不意,反身一彈打來,正中面門。周湘帆“哎呀”一聲,跌于馬下。畢竟周湘帆有無性命,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82回 周湘帆中彈昏沈 鹪寄生送藥解救
  話說周湘帆追趕劉傑,被劉傑掏出彈子打中面門,周湘帆登時跌于馬下。劉傑回馬來搶,早被我軍救回去了。一枝梅見周湘帆受傷,不禁大怒,當下大叫一聲,舉起大刀,竭力向王文龍砍去。王文龍趕著躲閃,坐下馬已被一枝梅砍了一刀,那馬負痛狂奔去了。一枝梅仍欲追趕,楊元帥在門旗下看得真切,急令鳴金收軍,兩軍各自回營。一枝梅回到營中,急會周湘帆帳內看視,只見他臥在鋪上,呻吟不已。一枝梅又仔細將他面門受傷處看了一回,但見不紅不腫,只現紫黑色。一枝梅看罷,知道是中了藥彈,隨取丹藥給他敷上,以爲必有效驗。那裏知劉傑這個藥彈卻與衆不同,是用毒藥鍛煉而成,平時不肯輕用,若遇萬分危急,才將此彈發出。只要打中人,並不紅腫,只發紫黑色,人即昏迷不醒,到了七日,就要一命嗚呼了,所以那些平常丹藥解救不得的。一枝梅將丹藥給他敷上,一衆弟兄輪流看視。
  到了第二日,一枝梅以爲都要輕松少許,那裏曉得仍然如此。一枝梅等心下著急,正欲設法解救,忽見小軍來報:“營外賊將王文龍,指名將軍出馬交戰。元帥令下,令將軍即刻出馬。”一枝梅聽說,顧不得周湘帆,當下就披挂全齊,提刀上馬,出營而去。這裏徐鳴臯等也就吩咐小軍小心伏伺,一齊上馬出營觀陣去了。
  到得營外,早見兩邊立成陣勢,王文龍坐在馬上,耀武揚威,只索一枝梅出戰。一枝梅聽說,那裏忍耐得住,即刻手舉大刀,一馬飛出,直向王文龍,連肩帶背,如泰山壓頂,一刀砍下。王文龍見來勢甚猛,趕著將丈八長矛架住。兩人搭上手,就大戰起來,一個似歸山猛虎,一個似出海怒蚊.兩邊鼓角之聲,震撼得山搖地動。這一場大戰,只殺得飛沙撲面,塵土衝天。二人一來一往,戰了有四十個回合,只是不分勝負。我軍隊裏卻惱了徐鳴臯,大叫一聲:“賊將休得猖獗,我來取你的狗命!”說著手執銀槍,飛馬過來,舉槍便刺。賊隊中見有人助戰,參將溫世保也就飛舞鋼叉,直殺過來,接住徐鳴臯厮殺。徐鳴臯奮勇爭先,不遺余力,殺到有十數個回合,忽然大叫一聲,一槍刺去,正中溫世保馬頭,那馬登時壁立起來,將溫世保掀于馬下。徐鳴臯急急趕上一槍,正要結果他性命,忽見迎面一個黑影兒飛到,徐鳴臯知道有暗器,趕著將頭一偏,躲避過去,不曾遭打。就在這個閃電穿針的工夫,溫世保已被賊隊中搶了過去。
  你道徐鳴臯看見那個黑影子,是件什麽暗器呢?在徐鳴臯固然知道,就是我做書的也知道,特恐看書的不甚清楚,與其令看書的掩卷猜詳,何如我作書的直截了當說出來,使看書的早爲明白。卻原來這個黑影子,就是劉傑打周湘帆的那個彈子。劉傑在門旗之下,見溫世保的馬被徐鳴臯一槍刺中馬頭,溫世保從馬上跌下,他便一馬飛出來救。又恐趕救不及,被徐鳴臯結果性命,因此急急的掏出彈子,直望徐鳴臯打來,實指望徐鳴臯也如周湘帆那樣,被他打中一彈;那知徐鳴臯眼快讓過。就在這個工夫,劉傑一馬衝出,將溫世保救回本陣去了。徐鳴臯見溫世保已被人救回本陣,複轉身來助戰王文龍。那王文龍可是寘鐇面前第一個猛將,雖有一枝梅、徐鳴臯二人夾戰,他卻毫無懼怯,那一枝丈八長矛不亞當年長板坡張桓侯的利害。只見他架開刀,格開槍,不但招架,還要複刺。三個人在那戰場上,只殺得團團亂轉,兩邊小軍齊聲呐喊助威。楊一清在門旗下,看見王文龍如此猛勇,也甚是暗暗喝采。自辰至午,戰了有兩個時辰,不分勝負。王文龍見不能取勝,殺得興起,遂大叫一聲,先將一枝梅的刀急急架開,順手就是一矛,直望徐鳴臯刺到。徐鳴臯冷不提防,躲讓不及,大腿上中了一矛。徐鳴臯撥轉馬頭,負著痛並不回營,也趁王文龍出其不意,刺他一槍,中他的肩膊。王文龍不敢戀戰,撥馬逃回本陣去了。這裏徐鳴臯也鳴金收軍,與一枝梅回歸本陣。
  徐鳴臯回至本帳,將铠甲卸下,用敷藥將腿上的創傷敷好,又用舊絹紮縛起來,幸喜受傷不重。楊元帥便命徐鳴臯好生養息,等創傷全好,再行出戰。徐鳴臯等卻不放心周湘帆彈傷如何,便一齊來到湘帆帳內。但見周湘帆仍睡在那裏,昏迷不醒,日漸沈重。看看已有了三日,徐鳴臯等好生著急,知道這彈傷非平常丹藥可治,楊元帥也焦急非常,不知用何丹藥可治。
  大家正在憂慮,無所措手,忽見有個小軍到大帳內報道:“啓元帥:現在營門外有個道士裝束,叫什麽鹪寄生,要見徐先鋒,有要緊話說。他已經進了營門,小的們恐他是個奸細,不准他進來。現在營外候示,請令定奪。”楊元帥聞言,即命將徐先鋒傳來,有差官答應,即刻將徐鳴臯傳進大帳。楊元帥問道:“現在營外有個什麽鹪寄生,要面會將軍,有要話說,不知將軍可認得此人否?”徐鳴臯一聽大喜,當面禀道:“禀元帥:這鹪寄生是末將的師伯,他乃七劍十三俠中的道友,慣使飛劍,能在十裏之外取人首級。前者趙王莊大破迷魂陣,也有他在那裏。今特來此,必有用意,還求元帥請他進來,或者就因周指揮面受彈傷,勢甚沈重,特來醫治,亦未可料。”楊元帥聽說,即命請他進來。差官一面去請,楊元帥就一面下帳迎接。
  少刻鹪寄生進來,楊元帥將他上下一看,果然生得仙風道骨,滿面的劍俠之氣。楊元帥當即迎上,拱手說道:“不知高士遠臨,有失迎迓,尚望勿罪。”鹪寄生也就拱手答道;“山野村夫,怎敢勞元帥的虎駕。”說著,楊元帥就將他迎入帳內,分賓主坐下。徐鳴臯等一衆英雄都上來見過禮,鹪寄生便對楊元帥說道:“久仰元帥威名,如雷貫耳。今幸得見,實慰平生。”楊元帥也讓道;“本帥屍位素餐,毫無建立,今者奉旨提兵到此,全賴諸位將軍幫助之力,爲朝廷鋤惡除奸。前者問得高士在趙王莊,因甯王潛謀不軌,特遣妖人擺設迷魂陣。幸賴高士等仗義除妖,大破迷魂毒陣,使甯王喪膽寒心,不敢遽行起事,則皆高士等上爲朝廷,下爲百姓。本帥實深欽佩,久與徐將軍談及,亟思一見姿顔。旋據徐將軍言及,高士邀遊四海,無所定蹤,至今猶以未見顔色爲憾。今幸惠臨,實慰平生之願了。”
  鹪寄生謙讓了一回,因問道;“周湘帆現在那裏,爲何不見前來?”楊元帥道:“周將軍昨爲賊將劉傑彈子打傷面門,日來頗覺沈重,雖經敷藥,毫無效驗,現在人事頗覺昏迷。本帥正慮無所措手,今蒙高士遠臨,不識高士尚有靈丹可治否?”鹪寄生道:“便是貧道也爲周湘帆中彈而來。昨在天台,偶爾與傀儡生對弈,忽見玄貞子飛劍馳書,詳稱周湘帆被賊將劉傑用藥彈打傷面門,此彈非尋常丹藥可治,他這藥彈用毒藥鍛煉而成,只要打傷皮膚,並不紅腫,只發紫黑色,只要七日,毒氣攻心,雖神仙也不可治。玄貞子特命貧道用仙露明珠丹解救,故此貧道奉了玄貞子之命,特地趕來。現在既已昏沈,必須趕治才是,就煩元帥差徐將軍,同貧道前去一看如何?”楊元帥聞言大喜道:“難得高士可以解救,非特周將軍之幸,亦國家之幸也,本師就陪高士一行。”鹪寄生道:“徐將軍帶領貧道前往足矣,何敢勞元帥玉趾。”楊元帥笑道:“高士尚能不遠千裏而來,本帥不能奉陪麽?斷無此理。”說著便站起身來,向鹪寄生道:“當得領道。”一面說,一面就抄在前面,領著鹪寄生,到周湘帆帳內而去。
  不一會已到,楊元帥將鹪寄生讓進。鹪寄生走至周湘帆臥處,先將他面色一看,只見滿臉發青,額角上有錢大一塊紫黑色的傷痕,又見他兩目緊閉,人事昏迷。鹪寄生便在身旁取出一個小葫蘆來,將塞子拔出,倒出一粒丸丹,約有紅豆大小,掐在手中。命人取了一盞開水,將丹丸研開,給周湘帆徐徐灌下。不知周湘帆果救得活命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83回 鹪寄生力辭楊元帥 王文龍巧激一枝梅
  話說鹪寄生將丹丸與周湘帆服下,不到兩刻,說也奇怪,只聽周湘帆腹內骨碌碌響了一陣,忽然翻轉身,向著床外口一張,哇的一聲,吐了許多黑水,登時清醒過來。二目睜開,但見鹪寄生坐在一旁,周湘帆一見,便開口問道:“師父,你老人家何時來的?”鹪寄生便將上項的話說了一遍。周湘帆才知自己的命多虧鹪寄生救活,登時便要下床叩謝。鹪寄生忙止道:“不可鬧此虛文,還須靜養三日,方可全愈複元。你且臥下靜養,我們到外面坐罷。”楊元帥也止住周湘帆,不可勞動,周湘帆只得說了一聲“再謝”。楊元帥便留王能、李武在那裏照應,于是又一同來到大帳,仍然分賓坐下。
  楊元帥向鹪寄生致謝道;“周將軍多蒙解救,本帥實是銘感難忘。”鹪寄生讓道:“此乃貧道分內之事,何足挂齒。所幸周將軍現已無礙,貧道也算不虛此一走。”楊元帥便命設筵款待,鹪寄生再三辭謝道:“貧道尚欲雲遊,就此告別,日後再會便了。”楊元帥道:“難得高士翩然而來,本帥東道未伸,那有就去之理。本帥還有一言奉告:方今幹戈擾攘之秋,正志士有爲之日。叛王未獲,衆過未擒,某識淺才流,還乞高士不棄,以國家爲心,共圖道賊,則國家幸甚,某之幸甚。高士何可惠然而來,幡然遽去呢?”鹪寄生道:“貧道疏懶性成,正如野鶴閑雲,到處棲息。現在叛王氣數業已將終,得元帥與諸位將軍共力鋤奸,不日行將珍滅。惟叛王有個心腹的賊將,名喚周昂,現在尚未到來,不久必到。此人武藝高強,智謀深遠,將來到此,必有一番惡戰,那時元帥務要小心。然亦不過螢火之光而已,斷不能成其大事。彼時自有人暗助元帥,生擒于他。爲今之計,貧道預存丹藥數粒,設有需用,可照貧道那樣治法,必然有效。貧道話盡于此,不敢再饒舌了,望元帥寬宥,即便放貧道出營,以遂本願。”說著,就將丹藥取出,交給楊元帥收好,便即告辭。楊元帥道:“高土既如此高尚,某本不敢強留,惟東道未伸,務要屈留半日,聊敬地主之誼,其他斷不敢再拂雅意。不識高士尚蒙俯允否?”鹪寄生見楊元帥如此殷勤,不便再拂盛意,當下答應道。“既蒙元帥如此厚待、貧道當遵命便了。”楊元帥大喜,即刻命人擺出筵宴,大家痛飲了一回,俱各盡歡而散。鹪寄生也就于席散後,告辭出營去了,楊元帥等人送出大營而別。
  再說寘鐇見連日攻打,兩軍皆不分勝負,便與李智誠道;“似此相持,何日才可得手?諸君有何妙計,不妨各抒所長,俾早日將楊一清這班匹夫置于死地,便可長驅大進。不然師老無功,如之奈何!”只見王文龍上前說道:“末將卻有一計,明日可急急分兵兩枚,暗暗埋伏城外。末將便去挑戰,誘他前來攻城,那時便合力圍去。雖不能令他全軍覆沒,也可傷他兩員大將,聊挫銳氣,然後再另設計謀擒之。”寘鐇聞言說道:“將軍此計雖好,但敵軍慣用誘敵之計,恐不能瞞過他來,這便如何是好?”王文龍道。“王爺如以爲然,即令分兵前去埋伏。末將明日若不能使敵人中計,願甘軍令。”寘鐇大喜,遂即傳令出去,令薛文耀帶領一千撓戈長槍手,暗伏南門外關帝廟內,只聽城頭上號炮一響,便衝殺出來,圍裹來將,務要合力擒提,如違令者斬;又命魏光達帶領五百弓箭手、五百校刀手,在北門外雌雞坡埋伏,但聽城中號炮一響,即便擁殺出來,校刀手在前,弓箭手在後,以斷敵軍接應,務要奮力接殺,如違令者立斬。薛文耀、魏光達得令而去。到了半夜,即將兩枝兵悄悄的偷出城來埋伏。
  次日,王文龍便去索戰。一枝梅即披挂上馬,隨後楊元帥也率同各將一齊出來。內中即有周湘帆、徐鳴臯因槍傷未曾全愈,其余狄洪道、楊小舫、王能、李武、徐壽、包行恭,皆披挂出來。兩陣對圓,各射住陣腳。
  一枝梅手掄大刀,當先出馬,向王文龍罵道;“殺不退的逆賊,爾又前來送死麽?俺老爺今日若不將你擒住,劈屍萬段,以報前日徐先鋒一矛之仇,誓不回營!”說著掄起大刀,衝殺過來。王文龍接著就殺。兩人交上手,戰有十數個回合,王文龍便虛刺一矛,撥馬便走。一枝梅暗道:“這厮並無破綻,何詐敗而去?其中必有詭計。”一枝梅便按兵不趕,口中大喊道:“逆賊!你之詭計,俺老爺已經識破,不足爲奇。你敢再來對敵麽?”王文龍聞言,便拍馬跑回,口中亦大喊道:“匹夫,俺便與你對敵,又誰怕你來?”說著就是一矛刺到,一枝梅將刀格開,即便還他一刀。兩人搭上手,又戰了七八個回合,王文龍又走,一枝梅還是不趕。王文龍又撥馬回來,哈哈大笑道:“我道你有驚天動地之能,出鬼入神之技,原來是一個小膽的匹夫。我家王爺看錯人,臨出陣時,我家王爺還那樣諄囑,向俺說道:敵軍中惟有慕容貞一人不可輕敵。自我看來,不過如三尺孩童,毫無知識。我不過將你作耍,試驗你膽量何如,你便以我爲誘敵,連追也不敢追了。天下之事,得請耳聞,實在不如目見,以此觀之,亦徒有虛名耳。”說罷,複大笑不止。
  一枝梅被他這幾句話一激,只氣得三屍冒火,七孔生煙,大叫一聲:“逆賊坐穩了,你休得口出大言,看俺老爺來取你狗命。不必說你那些七零八落的殘兵,就便千軍萬馬,又何懼哉!俺老爺今日不將你賊碎屍萬段,誓不回營!”說著把馬一拍,飛趕過去。王文龍見他趕來,心中大喜,暗道:“此番被我激上了。”當下便勒馬持矛,又大笑道;“好小子,速來,我與你戰一百合。”一枝梅大怒,一馬衝到王文龍面前,手起一刀,便向王文龍連肩帶背砍去。王文龍急架相迎。一枝梅抖擻雄威,奮力厮殺,恨不得一刀就將王文龍敗爲兩段,方泄胸中之恨。爭奈王文龍武藝精通,槍法高妙,膂力過人,不能取勝。此時一枝梅殺得興起,一刀一刀裹將進來,王文龍暗暗喝采。兩人又戰了三四十合,王文龍撥馬又走,一枝梅看看趕上,王文龍接著又戰。一枝梅心中早已明白,知道他是誘敵之計了,卻不肯說出反齒話來,惹他取笑。只是一件,明知前面有埋伏,居心又要在元帥前顯顯自己本領,偏向有埋伏的處所殺了去,足見自己膽識過人。因此一枝梅奮勇趕去。
  看看趕到城下,忽然王文龍不知去向,一枝梅便在馬上大罵。忽然擡頭一看,見寘鐇在城頭上望下笑道:“來將莫非慕容貞麽?你如識時務,即早歸降,孤定然另眼看待;倘仍不悟,可不能怪不放你生還了。”一枝梅大罵不止,只見寘鐇在城頭上將令旗一招,忽聽一聲炮響,一枝梅說聲:“不好,今番卻中他計了。”說著兜轉馬頭,拍馬就走。才過吊橋,只見四面八方不知多少兵馬,團團擁殺上來。左右薛文耀,手執大刀,飛馬殺到;右有魏光達,手執長槍殺來。只聽一片喊殺之聲,皆道:“不要放走敵將呀!”一枝梅與薛文耀、魏光達兩人大戰不已,撇開刀,架開槍,還要還刀去殺,真個如生龍活虎一般,被那一千長槍手團團圍住,好似銅牆鐵壁。
  一枝梅左衝右突,只是不能殺出。忽然心生一計,從馬上直跌下來,一只腳還挂在踏镫上。薛文耀一見,以爲一枝梅受傷落馬,便搶上前,想要一刀結果他性命,那裏曉得他是用的個金蟬落馬計。一枝梅見薛文耀來得切近,出其不意,便從馬腹下翻起,一刀直向薛文耀揮去。薛文耀真個不曾提防,竟被一枝梅一刀揮爲兩段,跌下馬來。一枝梅複將身子向上一縮,又上了馬,大殺起來。畢竟一枝梅如何出得重圍,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84回 李智誠獻書詐降 楊元帥運籌決勝
  話說一枝梅用了金蟬落馬計,殺死薛文耀,複又跳上馬,與賊兵厮殺,掄動镔鐵大砍刀,便如砍瓜切菜一般,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那些賊兵,碰著的皆作無頭之鬼。魏光達此時腿上也中了一刀,不敢戀戰,急急逃出重圍走了。王文龍見魏光達敗走,薛文耀被殺,他便奮勇又殺進來。一枝梅見了王文龍,恨不能生啖其肉,又舞動大砍刀,與王文龍對殺起來。
  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忽見賊兵紛紛倒退,衝進兩騎馬來。一枝梅瞥眼看見包行恭、徐壽殺到,一枝梅在馬上大喊道:“速來殺賊,我們可奮勇去搶城。”說著,只見包行恭、徐壽那四把刀,真是神山鬼沒,殺個不了。三人便會合一處,大殺起來。王文龍見勢不好,死力接戰,反被包行恭等三人圍住,不能脫身。那些賊兵又紛紛退了下去,只站得遠遠的在那裏呐喊。寘鐇在城頭上,遠遠看見王文龍反被敵人圍住厮殺,急令溫世保、高銘、孫康、孫傑出來接應。王文龍正在危急,幸虧溫世保等殺出城來,將他救出重圍。一枝梅等三人複又趕殺了一陣,這才嗚金收軍。這一場惡戰,只殺得屍如山積,血流成河。一枝梅等大獲全勝,掌了得勝鼓回營。當下楊元帥代他三人記了功,便令各回本帳安歇,不表。
  且說王文龍大敗而回,見了寘鐇,好不羞恥。計點兵丁,已傷了十分之七。王文龍因此大敗了一陣。便被自刎,寘鐇忙攔道:“今日之敗,非將軍之過也,實在敵人勇猛過人,難于取勝。爲今之計,怎麽設個法兒,才可將敵軍打敗呢?楊一清一日不死,孤一日難安。”李智誠在旁說道:“主公放心。某有一計,管教主公穩據鞏昌,楊一清束手待縛。”寘鐇道:“軍師有何妙計,便請見教。”李智誠道;“今日雖大敗一陣,其計即出于此。某明日便遺書詐降,暗約楊一清裏應外合,再以利害說之,他必深信無疑。等他前來攻城,那時可出奇兵將他擒住。主將既已遭擒,衆將尚何足慮,然後再另設計圖之,大事可定矣。”寘鐇聽罷大喜,隨即將書寫好,差了心腹小軍前去投遞。
  此時業已天晚,那小軍急急出城,跑到大營,先與守營官說明原委。守營官進帳,與楊元帥禀道:“今有城中小軍,前來投書,雲有機密事面禀。”楊元帥聞言,即令傳他進來。守營官退下,走到營門外,將投書的小軍帶了進去。那小軍一見楊帥,便跪在下面,口中說道:“小的奉了軍師之命,前來下書,求元帥觀看,萬萬不可泄漏。”元帥道:“書在那裏?可呈上來。”那小軍便在身上掏出,就遞上去。楊元帥將書拆開一看,只見上寫著道:
  
  行軍參謀李智誠謹再拜上書于楊大元戎足下:某以一介書生,本不敢心存異志,乃迫于叛王之勢,強爲參謀,明知畫虎不成,反受其害。今者軍麾鴻止,某早擬投誠部下,借贖前愆。惜未得其便,故不敢卒然趨前。日間一戰,已足令叛王喪膽,茲者各將俱有退志。某敢布微忱,明日三更,便請大兵直搗,某當令心腹開門迎接,刀矛所指,叛王可擒矣。謹布區區,聊當贖罪,如蒙傳谕,乞告來人。匆促倉皇,書不盡意。謹白。
  楊元帥將書看過,便與來人說道:“你回去上覆你家軍師,就說書中之意,本帥已經知道,叫他切切不可誤約。”
  那小軍答應著,回城去了。到了城中,將楊元帥答應的話說了一遍。李智誠與寘鐇大喜,隨命魏光達帶領五百校刀手埋伏月城裏面,但見楊一清進城,即便將他圍住,能捉活的更好,不能務要將他殺死,算你頭功;又命溫世保、高銘各帶兵馬二千,暗暗出城,明日三更,等敵營各軍前來攻城,你便前去劫他的大寨,然後再回兵掩殺,不可有誤;又命孫康、劉傑,明日務要與敵軍混戰,先挫他的銳氣。諸將答應,各去預備不表。
  再說楊元帥自投書小軍去後,便傳齊衆將,並與張永議道:“今者敵人有降書獻來,暗約本帥明夜三更前去攻城,李智誠即爲內應。諸位之意以爲如何?”張永道:“此皆敵軍因屢次失利,明知逆王難成大事,故有此舉,元帥徑去何妨。”徐鳴臯道:“老公公所見雖是,但某猶有慮者,其中必有詐降情事。因連日屢戰屢敗,將欲乘此機會,前來暗約。彼必料我大勝之後必有驕意,彼即乘此詐降,使我無疑,率兵前往,彼卻陽爲內應,陰實欲于進城時,出其不意圖之。我若信以爲實,是中彼之計矣。以某之意,不若將計就計,鞏昌可唾手而得矣。不識元帥與老公公之意下如何?”楊元帥道:“徐將軍之言是也。某昨日已乘投書的小軍,暗約下他了。雖然如此,但需兩人預先進城,作爲內應,不知那兩位可願去一行?”
  當下一枝梅與包行恭二人應聲答道:“末將願往。”楊元帥大喜道:“如慕容將軍與包將軍願去,大事成矣。”因與一枝梅、包行恭二人說道:“明日我軍前去挑戰,務要與敵軍混戰,就中搶他數名小軍回營,當即將他號褂脫下。慕容將軍、包將軍即可隨時穿了,其余的號褂即分給心腹小軍穿上。各帶火種,暗藏兵刃,仍即時雜在賊軍隊中,一齊混入城去,卻暗暗埋在僻靜所在。吾料城裏面必有埋伏,三更將近,可就彼處放起火來,一面詐稱已得了此城,先亂他的軍心,一面便去開城,放我軍直入。再乘此時,出其不意,將他領兵官殺了,使各兵無主,自相錯亂。務要機密,不可有誤。”一枝梅與包行恭得令下去。
  楊元帥又道:“吾料賊軍明夜必來劫寨,狄將軍與楊將軍可各分兵三千,在大寨兩旁埋伏,但等賊軍到來,即便兩路殺出。大寨中須要預先讓空,使他來中我計。我料敵軍必以我之大寨空虛,出其不意來劫我寨,狄將軍、楊將軍務要小心,不可輕敵。”狄洪道、楊小舫唯唯退下。又命周湘帆、王能、李武三人說道:“你三位將軍,可各帶精銳二千,往來接應。”又命徐鳴臯、徐壽二人說道:“兩位徐將軍,可隨本帥前去攻城。”徐鳴臯、徐壽二人亦唯唯聽命。
  楊元帥吩咐已畢,各人俱皆大喜。張永在旁,也大喜道:“元帥如此運籌,其決勝疆場必矣。”楊元帥道:“某料過藩是鞏昌一失,必潛往蘭州去投周昂。能再得一人于蘭州要隘把守,逆藩經過該處,就彼處擒之,則大事定矣。可惜徐慶尚在安化,某雖械調回營,計算路程,尚有兩日耽擱。”當下張永複又說道:“何不于往來接應這三枝兵內,分出一枝前去邀截呢?”楊元帥道:“老公公有所不知,這三枝兵雖爲往來接應,臨時還另有他用,故不便分開耳。”張永道:“元帥既另有別用,只好如此。但願逆藩明日就于城中擒住最好,否則再作計議便了。”楊元帥吩咐已畢,各將退出,仍回本帳而去,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楊元帥即傳齊各將披挂齊全,督令全隊前去挑戰。卻好寘鐇也是全身披挂,領著各賊將出得城來。兩陣對圓,楊元帥就于門旗下一馬衝出,向著寘鐇故意說道:“逆賊,眼見你死在頭上,尚不知耶?”寘鐇聞了此言,暗道:“楊一清,你今番卻中孤家的妙計了。你死在頭上,並不知道,還要反笑孤來!”心中想罷,口中也就大罵起來,隨顧左右道;“你等今日可與那匹夫決一死戰。”只聽答應一聲,各賊將蜂擁而出。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
第85回 一枝梅彈打魏光達 徐鳴臯槍挑王文龍
  話說寘鐇吩咐各將與楊元帥決一死戰,大家答應一聲,個個奮勇爭先,殺出陣來。這裏楊元帥也命各將一齊殺出,真個兵對兵,將對將,好一場混戰。就中一枝梅與包行恭,早已搶得五六個賊兵回營去了,當即將賊兵一刀一個,全行殺死;將所穿號褂脫下,自己與包行恭兩人穿換起來,其余的號褂,即命心腹小軍趕著穿好,仍暗暗出了營門,雜入賊軍隊裏。複亂殺了一陣,只聽兩邊鳴金收軍,一枝梅、包行恭二人及心腹小軍,一齊混入城去。到了城內,即在僻靜處所隱伏起來。等到天色已晚,便各處巡探了一回,果然東門月城內,有五百校刀手在那裏埋伏。一枝梅、包行恭及心腹的小軍,卻暗暗藏在月城相近的地方,只待三更相近,好去行事。暫且按下。
  再說楊元帥回至大營,到了初更時分,即命狄洪道、楊小舫各帶精兵,前去埋伏。又命細作探聽,城中如有兵暗地出城,速來禀報,細作也答應前去。到了二更時分,細作來報,城中已有兵馬暗暗出城,皆在西南兩門埋伏。楊元帥聞報,又吩咐周湘帆道:“此去西南三裏,有名槐樹灣,爾可率領所部去往那裏埋伏,但聽大寨喊殺之聲,即便抄到帳後殺去,與狄洪道、楊小姑夾擊賊衆。”周湘帆得令而去。又命王能、李武道:“你二人率領所部,可去離此東南五裏象鼻嘴埋伏。但聽城中連珠炮響,王能即率所部抄到鞏昌西門,去截殺逃走的賊衆。如遇寘鐇,務要生擒過來,不得有誤。李武可即率所部趕到東門,往來接應,如遇逃回各兵,即攔殺上來,以斷歸路,不得有誤。均在明早一齊進城。”王能、李武得令而去。
  看看將近三更,一枝梅、包行恭二人伏在城內,即將外面所穿的號衣脫去,又命那幾個心腹小軍暗暗混入月城,以便接應。一枝梅便與包行恭穿著夜行衣靠,手執單刀,悄悄的走到月城外面,一伏身跳上營房,便將火種取出,就在營房上面放起火來。原來那些營房皆是上覆茅草,引火就著,一連放了數處,登時火焰騰空,照得各處一片通紅。那月城內埋伏的賊兵,一見火起,就大喊救火。此時一枝梅帶來心腹的小軍,見外面已放了火,也趁著雜亂之時,取出火種,放起火來。裏外一片聲喧,皆喊“有火”。魏光達知道有變,即刻傳令各兵不可妄動,如妄動者立斬。此令才傳下去,只見一枝梅、包行恭二人飛舞單刀,不間情由亂殺進來。那幾個心腹小軍,也就從裏殺出。一枝梅大聲喊道;“爾等賊衆聽者:你家道賊去獻詐降書,我家元帥早已識破。現在城中已埋伏下數于精兵,西南兩門俱已奪開,大兵已進城了。爾等如果要命,可速速將逆賊擒來,還可免爾等一死。”一面喊,一面亂殺。那些賊兵聽見一枝梅這些言語,個個驚慌無措,便自相踐踏起來。又見各處火焰通紅,真不知城內埋伏了多少人馬。
  此時包行恭已將東門奪開,正要殺出城去,只見楊元帥大隊人馬已擁殺到來,走到城門邊,一聲炮響,所部各兵一齊擁入進去。楊元帥坐在馬上,才穿過月城,忽見魏光達手持長槍,迎面殺到。楊元帥說聲“不好”,正要躲讓,只見徐鳴臯的槍早已接住,就在月城外面大街上厮殺起來。正在難解難分,忽見魏光達手中的槍抛落在地,徐鳴臯一見,登時一槍刺魏光達于馬下。你道魏光達的槍,好端端的如何抛落在地?原來一枝梅見徐鳴臯不能急切取勝,卻暗暗放了一彈,正中魏光達手腕,因此魏光達手一松,登時將手中的槍抛落在地。
  閑話休表,再說寘鐇正在帳中,專等魏光達前來報捷。忽見小軍紛紛來報,先說各處火起,寘鐇已知有變;接著來報東門已被敵人打開。報事的尚未退出,又有人來報魏光達已被敵將刺死。寘鐇此時只嚇得驚惶無措,望著李智誠說道:“事急矣,如之奈何?”李智誠道:“主公可急急上馬,逃出城去,再作計議。”寘鐇不敢久待,登時飛身上馬,只帶著王文龍、孫康、劉傑三人保護前行,直望西門而去。此時楊元帥在城內,一面分兵令將余火救熄,一面帶領徐鳴臯、徐壽、一枝梅、包行恭四人,分頭去擒寘鐇等賊衆。先至鞏昌府搜尋一遍,杳無蹤迹;又去賊營內尋找,仍無下落。楊元帥知他已經逃走,即命徐鳴臯向西門追趕。一枝梅、包行恭分向東北兩門追趕,只殺得滿城中百姓鬼哭神號,紛紛的攜兒摯女,向城外逃命。
  卻說寘鐇逃到西門,正欲出城,忽見小軍跑到馬前,跪下說道:“禀大王:西門是出去不來了,現在敵軍已在城外攔住去路。”寘鐇聞言,回馬便向北門而去。才至北門,只見包行恭殺到。王文龍等一面保護寘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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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便上前將他一推,口中喝道:“你向那裏走?不看你有了兩歲年紀,將你這王八殺了,你到大王那裏告狀去!”尤保也就大罵起來。
  正在吵鬧,王老麽已走出來,一見尤保,便大聲喊道:“尤老兒,你幾時來的?咱們有一年多不見了。”尤保擡頭一看,見是王老麽,也就答道:“王頭目,你來得正好。”因將那喽兵攔阻的話告訴了一遍。王老麽聽說,便將那喽兵呼喝過去,同他兩人到了自己的小寨內。彼此坐下,便問尤保道:“你身上這些野味,從那裏來的?”尤保道:“不瞞頭目說,近來家中貧苦已極,因此打了些野味,到來這裏,做個進見之物,欲想求大王收留在山,做個小頭目,借此糊口,不知大王可能賞收否?如不能收用,我想請你在大王面前說句好話,隨後如有野味,便送上山來,隨便大王賞幾個錢,仍如從前那樣,也就好了。不知你老可能答應我,在大王面前方便方便?”王老麽道:“老尤,我有句實活告訴你:若要做頭目,這可不能;若說送野味來賣,你可不要較量,或者可行,你自己斟酌便了。”欲知尤保說出什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5回 假奉承強盜入牢籠 真順從村民獻密計
  話說王老麽向尤保說道:“你若要做頭目,這可不能;若要送野味來賣,只要你不較量,或者可行,你自己斟酌罷。”尤保道:“我本來不敢較量,只要大王准我來賣就好了。”王老麽道:“那就好說了。不瞞你說,現在大王甚想野味下酒,你來得正好。我便將你這野味送進去,你在這裏等我的回信。”尤保道:“煩你再代我在大王前請安,就說我一年多不見了,現在到此處,想見見大王。”王老麽答應,即取了野味,進大寨內去了。不一會出來,向龍保說道:“恭喜你,大王不但收了你的野味,還叫你進去談談,你就跟我去罷。”尤保一聽,正中心懷,複又暗自想道:“我見著那強盜,我何不如此如此呢。”一面暗想,一面跟著王老麽進去。
  不一刻,已至大寨,當由王老麽帶他進內。尤保一見,便給他五個強盜磕下頭去,口中說道:“小老兒一向不來給大王請安,甚是記念的狠;又因官兵屢次前來,小老兒也不敢上山。現在弄得家中貧苦難支,因此前來與王頭目說了,請他在大王前方便一句,求大王看念小老兒甚苦,隨後當常常進獻野味,給大王爺下酒。”那守山虎等一齊笑道:“你能常常送野味來,咱便與你的銀兩。可有一件,咱們這裏早晚又要開兵了。聽說京裏又派了官兵前來剿滅,如到那時,咱們山上可是不許閑人到的。你可趁此時官兵未來,將那野味多打些送來,防備著官兵到此,你不能上山。”尤保聽說,暗道:“何不奉承他兩句呢。”因道:“非是小老兒亂講,有大王等這個險固的山寨,不必說官兵前來,便是皇帝老子到此,也不能使他逃走。從前那些官兵來過好兩次了,總沒有一次勝的,皆是大敗回去,難道京城裏的兵就比那些官軍利害麽?而況有五位大王的神勇,就便他有三頭六臂,也是沒用的,倒是不來剿滅的好。如果前來,只是自討其死,還想有多少活命的回去嗎?”這一番話,把那五虎強盜說得快活非常。因道:“你這老兒倒是有趣,咱們這樣的山寨,還怕有官兵前來麽?”尤保道:“別人不知道,小老兒是深知這裏埋伏的。”五虎強盜大喜,以爲這山寨是天下少有的了,因命人取了二兩銀子,給與尤保道:“這二兩銀子賞了你罷。”尤保道:“小老兒今日獻大王的那些野味,可不敢領賞,實是些須進見之物;以後送來,再領大王的賞罷。”守山虎道:“你不要客氣,快拿去罷。下次送來,再說下次的話。”尤保道:“這就領大王的賞了。”
  當下又給守山虎等磕了個頭謝過,因又向飛山虎等說道:“小老兒還有一事,大王容禀。小老兒只因有兩歲年紀,腿腳不甚便當,路稍遠些,就覺得吃力。小老兒有個外甥,名喚鄭才,這些野味,皆是他幫助小老兒的兒子打的。小老兒的兒子生來有些傻氣,只能打野味,不能令他做旁事。那個外甥倒極其伶俐。小老兒的意思,想明日送野味前來,就將那外甥鄭才,將他帶來,走一趟認認路,以後小老兒就可叫他送野味上山了,小老兒也就可免走十來裏路,往返就是二三十裏。若大王可憐小老兒腿腳不能多走路,大王就賞個臉答應下了;倘若不能,說不得還是小老兒上山進獻,求大王爺示下。”那五虎強盜聽說,齊道:“即是你腿腳不便,不能多走路,你明日就將你外甥帶上山來,指他認明了路,以後叫他送來也可。但是不能誤事,咱們可是每日都要送的。”尤保道:“小老兒還有一件要禀明大王。這野味可是不能包定每日送來,萬一這日不曾打到,就沒有野味送上山了。那時大王要等著下酒,小老兒的外甥又不曾打得到,未送上山來,大王豈不要怪小老兒的外甥誤事麽?所以要與大王說明了,只要打到都送上來,與大王下酒便了。”當下守山虎答應。
  尤保便與王老麽出來,又各處頑耍了一會,辭別下山。趕回家中,住了一宿,次日天才甫明,就命他兒子尤能各處去打野味:“務要多打幾只,放在家中,我有用處。”尤能答應,便即各處去尋找。
  尤保即來到大營,見了徐鳴臯,先將上山的話說了一遍,徐鳴臯已是大喜。尤保複又說道:“小人卻思得一計,已與那強盜說明,那強盜已答應了小人,只是小人不敢與將軍說知,說出來可要多多得罪。”徐鳴臯道:“只要計好,但說不妨。”尤保道:“既是將軍恕罪,小人可就放肆了。”因道:“小人與那五個強盜說,是小人因有了兩歲年紀,腿腳不甚便當,路途稍遠就走不動了。雖有兒子,又因他有些傻氣,只會在家打些獵,不能使他上山敬送野味。卻有一個外甥喚做鄭才,爲人又伶俐,又老實。小老兒的意思,每日叫我外甥鄭才送野味上山,就可免小老兒往返要走二三十裏路。如大王答應,小老兒下次送野味來,就將他帶上山認認路,隨後就可叫他一人送野味了;若大王不行,說不了還是小老兒來,不過多吃些苦罷了。那五個強盜聽了小人這話,當下就答應了。小人心中甚是喜悅,合該這夥強盜惡貫滿盈,要死在將軍手內。小人因自暗想,擬把將軍扮作鄭才,明日同小人一齊上山,將上山路徑探明,隨後如有用小人之處,再來效力。小人今年已六十多歲了,還想做官不成?且沒有這福分。不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將軍衝鋒打仗,爲皇家出力,給小人們地方上除害,難道小人連這一點力都不能效嗎?所以小人是要力圖報效的。但不知將軍可能屈尊改扮?尚請將軍恕罪。”
  徐鳴臯聽了這樣計策,又聽他許多的話,皆是深明大義,徐鳴臯不禁大喜,贊道:“難得你如此仗義,真是國家大幸。本將軍就照你這樣說,扮做鄭才便了。”尤保道:“難得將軍卑以下人,眼見得那強盜必死無疑了。小人今日出門時,已招呼小人的兒子多打些野味回來,以便明日前去爲餌食之計。將軍可即改扮起來,好同小人一齊出營,先到小人家內暫住一宿,明早小人就同將軍一齊上山。還有一件,將軍到了小人家內,可不要說出真話。小人家內是再無泄漏的情事,究竟牆垣屬耳,不可不防,就便小人也不告知他們說是將軍,但說是小人的至好朋友。好在小人村上只有小人一家,算是個獨家村,原無他慮,但天下事沒有小心鬧出亂子來的。”
  徐鳴臯聽了這番話,尤其佩服,當即謝道:“老丈所見極是,某當遵照台命便了。”尤保忽然聽見這樣稱呼,趕著謝罪,說道:“小人是何等樣人,不過山野一個村夫,何敢當將軍這樣尊稱,豈不要將小人折死了麽?小人實在萬不敢當,千萬不可如此。”徐鳴臯道:“以老丈如此籌畫,如此設想,使某敢不佩服?即以‘老丈’呼之,尚嫌不遜;雖以師事,有何不可?”尤保見徐鳴臯如此謙遜,心中更加敬服。徐鳴臯又請他坐下,令人備了些點心出來,與楊小舫二人陪他用過點心。徐鳴臯便留尤保在營內稍待,一會兒又擺上午飯。
  大家用飯已畢,徐鳴臯換了服式,暗藏了利刃;又招呼小腸小心看守營寨,楊小舫答應。徐鳴臯出來,尤保將他一看,當下說道:“將軍改扮是改扮了,但這身上衣眼,可不似我們獵戶穿的樣子。料想這裏斷沒有那樣衣服的。且到小人家內,待小人尋一件衣服出去,與將軍穿上罷。”鳴臯大喜。
  當下二人即出了營門,一同前去。走了有五六裏路,已經到了。尤保便指著說道:“那山窪子裏面便是小人的寒舍。”又轉了兩個彎子,已進了山窪。走到門首,尤保用手敲了兩下,門裏面有人將門開了,尤保便讓徐鳴臯進去。欲知徐鳴臯何時上山,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6回 改裝衣服將士潛行 巧語花言強人受騙
  話說徐鳴臯同尤保一齊出了營門,到了尤保家內.但見他家那一座草房,雖不寬大,只有前後兩進、六間四廂,卻甚幹淨。尤保將徐鳴臯讓入上首一間坐下,他便進去拿出一把瓦茶壺,兩個粗笨茶杯,到了房內,當下便倒了一杯茶,送到徐鳴臯面前,說道:“粗茶請用一杯。”鳴臯持在手中,也就喝了一口。尤保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徐鳴臯正要問他的閑話,只見房外走進一人,年紀二十來歲,雖生得粗魯,倒像有些膂力。走進房來,尤保便命他道:“我兒,你給這位客人行禮。”尤能即望徐鳴臯磕了一個頭。徐鳴臯也就還了半禮,又問過他名姓。尤能站立一旁。尤保問道:“我叫你打的野味,可曾打回來沒有?”尤能道:“打回來了,今日可打的不少,共有四只山雞,兩只白兔,還有一個獐子,一個小狗獾,都挂在對面房裏呢,聽爹爹取用。”尤保道:“這位客人是從遠方來的,你可將那山雞去燒一只出來,晚間下酒。再將我從前穿的那件藍布夾襖尋出來,我另有用處。”尤能答應去了。
  徐鳴臯便問道:“令郎今年貴庚多大了?”尤保道;“二十六歲了,只沒有什麽大用。”徐鳴臯道:“曾討親沒有?”尤保道:“討了五年了,我那媳婦已經生了兩個小孩子了。”徐鳴臯道:“想是令孫麽?”尤保道:“一男一女。”徐鳴臯又問道:“老丈想是夫婦雙全?”尤保道:“小人今年六十三,老妻比小人大一歲,今年六十四。”徐鳴臯聽了,甚是企慕,因道:“夫婦齊眉,兒孫繞膝,真好福氣。”尤保忙稱“不敢”。
  正閑談間,尤能已送進晚膳,擺在桌上。但見一壺酒,四碟小菜,五碗大菜,無非雞、魚、肉、豆腐、青菜之類,這也不必細表。尤保便讓徐鳴臯坐了上首,因道:“盤飧市遠,樽酒家貧,未免怠慢了。”徐鳴臯謙道:“極承雅愛,好極好極。”尤保就命他兒子也坐下來,一齊用了晚飯。又叫尤能將床鋪料理妥當,便請徐鳴臯安歇,尤保即告別出去。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天明,尤保起來,拿出那件藍布夾襖,走到外面,卻好徐鳴臯也起來了。梳洗已畢,用了早點,尤保便請徐鳴臯將那件藍布夾襖穿上。自己來到對面房內,將野味取了出來,與徐鳴臯兩人各自背上。尤保此時才向他兒子說道:“我兒,你將門關好了,我同這位客人到個地方去走一趟。設若有人來問,你就說出去了,不許告訴人家昨日留這位客人在此住宿,今日一齊出去的。如果泄漏了出去,我回來曉得了,定送你的命。你再進去告訴你的母親與你妻子知道,五日後你們自然知道今日的事。我爽性告訴你,這件事作成了,你隨後還有好處呢。我就是與這位客人前去,也是爲你的事,你不要看差了。”尤能唯唯答應。
  尤保吩咐已畢,便與徐鳴臯出了大門,直望浰頭寨而去。走了有十二三裏,遠遠見一座高山。真是峰巒疊翠,岡嶺拖青,峭壁懸崖,極其險峻。尤保便指道:“將軍,你看前面那座山,便是浰頭寨了。他的大寨,外面可瞧不出來,須進了螺絲谷,才看得見呢。”徐鳴臯看罷,心中暗想道:“若不知路徑,怎麽能破此山?”正想間,已到了螺絲谷口,尤保便帶著徐鳴臯進去。
  走了半裏多路,已有喽兵呼喝出來,走到外面,見是尤保,便放他進去。再一看後面還跟著一人,便來阻攔。尤保道:“你不須攔得,前日我在山上,已與大王說明的。這是我的外甥鄭才。你們如不相信,可先進去問明白了,我在這裏等你。”那喽兵見他這樣說,想是與大王說明白的,也就不來阻攔,因道:“既是你與大王已經說明,你們兩人就會罷。”尤保同鳴臯便慢慢走進。徐鳴臯也就各處留心,將那轉灣抹角的處所,細細記明。原來,這螺絲谷沒有什麽難處,只要把清了進去的時節,都向右手轉灣,出來的時節,都向左手轉灣,那就毫無窒礙。若不知道,進去的時節,卻不難走;等到出來的時節,明明見前面是一條正路,那裏知道反是走入有埋伏的地方去了。而且樹木叢雜,深奧異常,所以令人往往走錯。徐鳴臯此時已將進去的路徑,切記在心。
  不到一刻,已走出螺絲谷,尤保就同他先到王老麽小寨內。見過王老麽,當由王老麽將他二人帶進大寨,一同到了聚義廳。王老麽先代他兩人回明了寨主,那守山虎等五人即命他們進去。尤保即帶著徐鳴臯一同上了聚義廳。
  尤保先給守山虎等人行了禮,又命徐鳴臯給他們行禮。此時徐鳴臯守定了那句“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也就忍著一肚子氣,給五個強盜行禮已畢,將野味交納下去,站在一旁。偷眼一看,見那五個強盜個個狀貌猙獰,真個是窮凶極惡。正在偷眼看時,忽聽上面問道:“這就是你外甥麽?”尤保道:“正是小老兒的外甥鄭才。”守山虎道:“怎麽你這外甥生得如此體面,不似你們村莊中的樣子麽?”這句話一問,把個尤保與徐鳴臯兩人直嚇得魂不附作,暗道;“可不要給他識破了才好噓,不然,不但大事不成,連性命都難保。”尤保趕著說道:“大王爺又來說笑話了,難道我們村莊中應該都是粗笨人,不應有體面的?常言道,一母生九子,還各不同。而況當日西施生于苎蘿之村,那種美貌,至今日人還稱贊他好看。他還是個女子,尚且生得那種絕色,何況是個男子?小老兒的兒子,就與我這外甥不同了,他就生得極其醜惡。小老兒所以不叫我兒子前來,恐怕大王爺看見他討厭,因此才叫我外甥來的。若大王爺不願意看我這外甥體面樣子,喜歡看那醜惡的形容,小老兒就叫我那兒子前來送野味。我這外甥未來的時節,還不敢上來,他說怕大王爺的利害,說不定將他綁了,那才無辜呢。後來還是小老兒再三與他商量,說大王爺待人最是好的,我同你先去,你見著那山上那許多熱鬧、許多好處,恐怕你還不肯回來呢。他被小老兒這些話騙了他,他才肯來的。小老兒的姐姐也是這樣怕,不肯讓他來,還被小老兒與我姐姐擡了半天杠,我姐姐才肯叫他來的。現在大王爺既如此說,以後如有野味,還是叫小老兒的兒子來罷,那時大王爺可不要借他粗魯醜怪。”徐鳴臯在旁,聽了這許多話,心下實在好笑,暗道:“這老兒真個會說。”
  正自暗想,只聽上面強盜又說道:“你這老兒實在討厭,咱們不過問了你一句,就引出了你這一篇話來。既是你的兒子醜惡,又是粗魯,以後還是叫你這外甥送罷。”尤保道:“既大王爺願意我外甥前來,並沒有什麽別意,小老兒自然仍叫他來便了。但有一件要與大王爺說明,前日小老兒已領過大王爺的賞,今日這些須野味,就算給我外甥作個進見之禮罷。以後只要大王爺另眼看待些,小老兒就感激不盡了。若大王不賞臉,以後小老兒便不敢再叫他送野味來了,便請大王向別人再買。若大王賞臉,今日以過,隨後送來的,皆領大王的賞就是了。”守山虎等聽了他這番言語,甚是喜悅,因道;“你既這麽說,咱們就收了你的罷。你那外甥既不曾來過,你可與王老麽帶著他,各處遊玩一回,早早回去罷。”這一句話,把個徐鳴臯說得樂不可支,暗道:“合該這惡賊死在目前了。”尤保心內也是那麽著想。
  當下尤保便告辭了,帶著徐鳴臯與王老麽一齊退下。出了大寨,便請王老麽同他兩人各處遊玩。王老麽當下說道:“咱可不同你去了,好在你山上是熟的,你便同你外甥耍一回罷。”尤保道:“還是請頭目與我去走一趟,便當多了,不然又有許多阻隔。”畢竟王老麽是否與他同行,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7回 探路徑密記情形 發號令進攻山寨
  話說尤保故意向王老麽說道:“還是請你同我們各處去走一趟,不然又有許多阻隔了。”王老麽道:“你得了罷,如有人攔阻你,你就說我叫你去的,有誰來說話!”尤保道:“既是這樣,我們就去了。”說著,就與徐鳴臯往各處遊玩。
  徐鳴臯所到之處,無不將路徑切記在心。到了後山那條小路,徐鳴臯望下—看,果然險峻非常,真算得是蠶叢鳥道。望下走了一節,只見兩旁荊棘荒蕪,絕無人迹。徐鳴臯著了一回,心下暗想:“所幸這條路離大寨甚遠,還有法想,只須如此如此,便易爲力了。”心中想罷,又同尤保到東首那條路去看。不一刻已到,二人走下山去,果見迎面一條小河,岸旁泊了十數只船。徐鳴臯當下便悄悄問尤保道:“這條河可通那裏?”尤保道:“這河名喚七灣溪,離此十八裏有座棗木林,就是這七灣溪的要道。由此出去,非走那裏,不能通到各處。”徐鳴臯聽罷大喜。山上的路徑俱已看過,將所有的要隘又緊記了一回,然後便與尤保下山。到得寨研門口,還到王老麽那裏說了一聲,這才下山而去。尤保又將出螺絲谷的路徑指點了一遍,徐鳴臯又切記了一回。然後二人慢慢走出谷口,仍到尤保家內住了一宿,徐鳴臯這才回營。
  進了大帳,當有楊小舫接著。徐鳴臯坐定。便將剩頭寨的路徑如何險峻,如何深固,細細說了一遍。又將螺絲谷如何進去,如何出來,又告訴一遍。楊小舫聽罷,說道:“若非那尤老兒仗義幫助,設計同行,如何破得此寨?爲今之計,既知道那裏的情形,兵貴神速,不可久待了。”徐鳴臯稱是。當下已是日午,各人用膳已畢,徐鳴臯便在營內挑選了五百名校刀手,五百名長槍手,即刻又命心腹將尤保請來。
  當下先將三軍勉勵了一番,然後便向尤保說道:“老丈,奉煩今夜三更時分帶領五百長槍手,前往棗木林暗暗埋伏,以防賊人暗渡,斷其出路。明日晌午時分,自有大軍前去接應。今有令箭一枝,與老丈帶去,如有各兵丁不聽號令者,即請老丈以軍法從事,者丈勿得推托。大事成功,當再重謝。”尤保欣然得令。
  又與楊小舫道:“賢弟可撥輕騎一千,各帶弓夥之物,于三更時分銜枚疾走,直入螺絲谷放火。切記:進谷時皆向右手轉灣,不可舛錯;隨後出谷,務向左手轉灣。放火之後,山上必有人來接應,賢弟萬不可以力敵,臨時須設計擒之,不可有誤,要緊要緊。愚兄卻要帶領五百名校刀手,抄到山後,以攻其背。也約四更時分,賢弟在谷口,但見山內火起,紅光燭天,便掩殺進來。那時愚兄也可殺出,彼此夾擊,衆賊可擒矣。設若仍有漏網,該賊定從七灣溪暗渡,好在尤老丈已帶領兵丁在棗木林埋伏,斷其去路。你我一面將浰頭寨攻破,仍可分兵馳往棗木林接應。”楊小舫答應。
  徐鳴臯又留一千名兵卒看守營寨。吩咐已畢,便命各營現在暫且安歇,黃昏造飯,初更出兵,如違令者立斬。各兵得令而去。徐鳴臯、楊小舫、尤保三人,也就暫去歇息,以便夜間奮勇爭先,前去殺賊,暫且按下。
  諸君看到此處,就有人說我做書的不顧露出馬腳,但知說得高興。徐鳴臯與楊小舫帶了三千輕騎,前來征剿浰頭寨,這樣一座大營紮在那裏,浰頭寨的強盜連個影兒都不知道。一點防備皆沒有,就坐在寨裏,聽他們前去放火搗毀巢穴,那些強盜甘心束手待縛,你這做書的不是信口亂說?此話也甚有理。但其中有個緣故,說出來諸君就明白了,也不怪我做書的信口亂講,信筆亂寫了。你道那浰頭寨的強盜何以全無防備呢?只因徐鳴臯雖然帶了三千輕騎,一路上皆是銜枚疾走,又從間道潛入。及到了此地,高浰頭寨尚有五六十裏、便安下營寨,又不虛張聲勢。浰頭寨上的強盜雖然知道有官兵前來剿滅他,又因前數次那些官兵到此,皆大敗而回,因此將這官兵視同一律,即使明明知道徐鳴臯已于五十裏外安下營寨,他又自傳山勢深險,不知路徑者如何能來,就便進了谷口,只須將他引入埋伏的所在,不必說三千輕騎,便是三萬輕騎,也不能使他得勝,所以有恃無恐。不過那些強盜未免仗勢太甚,過于大意,也斷不料有個豬戶尤保肯代官兵作奸細,將徐鳴臯帶至山上,使他察看路徑。總之,這夥強盜惡貫滿盈,合該要滅,也就陰錯陽差,神差鬼遣,使他昏昧無知,死在徐鳴臯這一起人的手內了。
  閑話體表。且說徐鳴臯到了黃昏時分,便傳令各營造起飯來,各兵卒飽餐一頓。時已初更時分,便令尤保率領五百名長槍手,暗暗的銜枚疾走,直望棗木林而去。接著,徐鳴臯親帶五百名校刀手,各藏人種,一個個皆短衣緊紮,徐鳴臯也不穿盔甲,一律緊身短襖,出了營門,間道疾走,便如風卷殘雲一般,直望浰頭寨背後而去。到了二更時分,楊小舫也就率領一千輕騎,各帶火種,望螺絲谷進發,也是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
  話分兩頭。先說徐鳴臯與那五百名校刀手,走到二更時分,已至浰頭寨背後。徐鳴臯便身先士卒,拔出鋼刀,率領著五百名校刀手上得山來,沿路斬荊砍棘,皆削得一片平陽。衆兵丁急急走上。雖然如此,也還走了一個更次,才到山頂。徐鳴臯當先帶路,複由山頂上走下山來,真個是鳥道蠶叢,崎岖突兀,亦不亞蜀道之難。又走了半會,已下了山頂,所幸一個喽兵皆未遇見。徐鳴臯即帶了十數個心腹的小軍前去放火,便命大隊皆伏在山窪以內,但見火起,便一齊喊殺出來,以亂賊心,逢賊便殺,務要奮勇。各兵丁得令,便在僻靜山窪裏面藏躲起來。
  徐鳴臯便與那十數個心腹小軍悄悄走到大寨後面。徐鳴臯便一縱身飛上屋頂,蹑足潛蹤,直向聚義廳而來。到了廳屋上面,便輕輕的走到屋檐,一伏身將身軀倒挂下來,向廳上去看。只見那廳房以內並無燈火,也無聲息。徐鳴臯知道那些強盜已去睡覺,便又將身子一縮,複行上了屋面,直向廳後而來。越過一進房屋,來到後面,見是五開間一所高大的平房。徐鳴臯又將身子伏在檐口,倒垂下去,向裏觀看,但見左首房內尚有燈光閃爍,又聽有婦女喋亵之聲,徐鳴臯知道此處是強盜的住房。觀看已畢,急在身旁取出一大包硫磺焰硝之類,皆是引火之物;又將火種取出,正欲將那一大包硝磺點著,就在屋上放起火來,忽見下面一片聲喊報進來:“大王爺,大事不好!不知那裏來了無數的官兵,進入螺絲谷,殺進來了!”徐鳴臯在屋上聽得清楚,知道楊小舫已進了谷口。又聽那房裏喊道:“快去再探是那裏來的官兵。”一面說,一面好似起來。徐鳴臯還未放火,又見下面一片聲喊道:“大王爺速速出去迎敵,螺絲谷內四面火起了,官兵全殺進來了。”
  話又未完,只聽吱的一聲,各處房門俱已開了,從上首房內跳出一人,正是守山虎,手執鋼刀,喊聲如雷,潑口大罵。此時徐鳴臯看得真切,一縱身跳到對面屋上,即將那一大包的硝磺引著火,認定守山虎劈面打來,徐鳴臯也就隨著跳下。守山虎正向外走,忽見迎面抛下一個火球,有碗口來大,就這一嚇,不覺望後一退。徐鳴臯已到了面前,舉手一刀,直向守山虎砍去。欲知守山虎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8回 徐鳴臯火燒浰頭寨 臥山虎被困棗木林
  話說徐鳴臯在聚義廳屋上,見對面房間裏跳出守山虎,手執鋼刀,正欲出去,徐鳴臯急將那一包硫磺焰硝之類,取了火種引著,認定守山虎劈面抛去。徐鳴臯也隨著火種,跳下屋面,拔出刀來,急急砍去。守山虎正望外走,忽見對西屋上抛下一個火球,有碗口來大,直向自己面門打來,不覺一驚,望後便退。那時可實在飛快,徐鳴臯也就跳到守山虎面前,手起一刀,連肩帶背砍下。守山虎先被那火球一嚇,已是吃驚不小,瞥眼間徐鳴臯的刀又到,急欲招架,那裏來得及,早被一刀連肩帶背劈分兩半。
  徐鳴臯方將守山虎砍死,那屋內火已大著。正欲冒火跳出,早見從右首房內接連又跳出兩人。徐鳴臯急跳至院落,大聲喝道:“俺乃總督軍務征討江西草寇都禦史王大元帥麾下先鋒將軍徐鳴臯在此!爾等衆寇向那裏走!眼見死無葬身之地。”那右首房內跳出兩個強寇,正是飛山虎、鎮山虎,一聽此言,急急跳到院落,正欲舉刀與徐鳴臯對敵,忽聽寨後喊聲大震,自己的住宅火又著了。又見一陣喽兵急急跑來,高聲喊道:“大事不好,各處火皆起了。寨前寨後,不知有多少兵馬殺到。螺絲谷房屋已燒得幹幹淨淨,請大王速速定奪。”飛山虎、鎮山虎這一聽,可實在吃驚不小。徐鳴臯聽得真切,複又喊道:“徐將軍在此,速速前來授首!”說著舞動鋼刀,只望飛山虎、鎮山虎殺來。飛山虎與鎮山虎也就急急招架。徐鳴臯力戰兩賊,毫無懼色。三個人且戰且走。
  一霎時,聚義廳又複延燒著了,只聽見滿山內喊聲震地,火光燭天。飛山虎與鎮山虎正與徐鳴臯拚命死戰,又見一起喽兵高聲喊道:“出山大王在螺絲谷口被敵將殺死了。”接著又有一起報道:“守山大王也傷命了。”飛山虎、鎮山虎一面與徐鳴臯死戰,一面聽了此話,心中暗道:“我等五虎,已傷二虎,恐怕今番不能取勝了。”正各暗想,飛山虎稍一出神,手中的兵器略慢一慢,徐鳴臯看得真切,早一刀將飛山虎砍倒在地。鎮山虎知道不妙,不敢戀戰,急急向外逃走。此時俱已出了聚義廳,那廳屋已變成灰燼。徐鳴臯見鎮山虎逃走,也就急急追殺出來。
  合該鎮山虎惡貫滿盈,萬難逃脫此難。正往外跑,不料迎面來了一陣喽兵,也是狂奔進來報信的。鎮山虎只知性急向外逃命,就這一出一進,皆是跑得飛快,兩下一撞,不提防將鎮山虎撞跌一交,栽倒在地。那些喽兵不曾看得清楚是自家寨主鎮山大王,反誤認爲敵將,當下不分皂白,合力將他按住,群起亂毆。鎮山虎倒在地下,也不知是自家喽兵。也誤作官兵前來厮殺,便大聲喝道:“爾等這一起牛子,潛入山來,各處放火,咱爺爺誤中你等詭計。不要走,吃咱一刀!”說著,一轉身從地上爬起來,手舞鋼刀,才砍死了兩個喽兵,徐鳴臯早又趕到,見他們在那裏自相踐踏,實在好笑,卻又不敢怠慢,冷不提防飛至面前,認定鎮山虎一刀,早結果了性命。當下便大聲喝道:“你等喽兵聽著:現在山中共有精兵兩萬,大將十數員。你家五虎已被我軍殺死四虎,尚有一虎,大概也被殺死了。爾等此時順我者生,道我者死。要命的快快請降!倘若仍然執迷,本將軍定然殺你雞犬不留,那時侮之晚矣。”正在招呼衆喽兵歸降,楊小舫已帶領各軍掩殺進來。接著,那五百名校刀手也一齊殺到。徐鳴臯一見楊小舫,彼此歡喜無限,當下合兵一處。
  徐鳴臯說道:“這山中五虎,愚兄已殺死三虎,聞得賢弟殺死一虎,還有那臥山虎,賢弟可曾將他捉住麽?”楊小舫道:“那臥山虎,小弟當放火燒螺絲谷的時候,他與出山虎前來抵敵。出山虎被小弟一刀砍死,那臥山虎與小弟戰了十數合,聽見喽兵報知大寨火起,守山虎被敵將殺死,他就無心戀戰,望著小弟虛刺一槍,撥馬逃走。小弟急急趕去,只見他轉了幾個灣,不知去向。小弟因此地路徑不熟,那時螺絲谷的樹木尚未燒毀盡淨;又因火光燭天,照得各處一色通紅,不辨路徑,小弟不敢深入險地涸此不曾追去,只督率著小軍各處放火,呐喊助威,並搜尋那些喽兵砍死。現在,山上的喽兵,十分之中已殺有八分了,還剩二分,小弟實在不忍再殺,故此急急來與吾兄合兵一處,聽候調遣。”
  徐鳴臯聽說大喜,複又說道:“那臥山虎雖未捉獲,他定由七灣溪暗渡去了。賢弟可辛苦一趟,急急帶領所部馳往棗木林,前去接應尤保,吾料臥山虎必至此處。棗木林雖有五百名長槍手在那裏埋伏,怎奈該處沒有主將,尤保恐不能督率衆兵。又聞臥山虎本領也非平常,但有五百長槍手,恐不足以攔截。賢弟急往該處,俟彼到來,務要將他捉住,萬不可讓他脫逃,以免遺孽。”楊小舫當下答應,也就急急率領所部精兵一千,如風卷殘雲一般舞下山去,直望棗木林去了。
  且說臥山虎與楊小舫正在酣戰之際,忽聽守山虎又被殺死,當下不敢戀戰,急急虛晃一槍,撥馬便走。沿路遇著敗逃的喽兵,聞說鎮山虎、飛山虎俱已殺死,大寨燒得幹幹淨淨,他這一嚇,真個是魂飛天外,魄散九霄,那裏還敢耽擱,便帶了數十名敗殘喽兵,急急走到七灣溪,上得船,飛掉而去。
  此時已有四鼓,七灣漢離棗木林尚有五六十裏,又是逆水。常言道:“順水行舟。”行船走順水,要快得多了;若是逆水,比如順水每日可行百裏,逆水只能行六七十裏;那時又當落潮的時候,更加行不快。看看已是日出,只不過行了十余裏光景。臥山虎恐防有人追下來,即命喽兵並力向前蕩去。他斷不料棗木林那個地方有了埋伏,實指望走到棗木林便有了生路,因此急急直向棗木林蕩去。
  約有晌午的時候,已離棗木林不遠。那樹林內的代兵,遠遠聽見搖橹之聲,漸聞漸近,知道是賊人逃走來了。當下一聲暗號,五百名長槍手便預備起來。不到片刻,只見有五六只小船泊至近岸,船內的人,大家紛紛棄舟登岸。尤保在樹林內看得真切,便道:“那濃眉怪目、矮短身軀的,便是臥山虎。”衆兵丁一聽,立刻一聲呐喊:“不要將強盜放走呀!”喊聲未完,那五百名長槍手早出了樹林,一字兒擺開,攔住去路,大聲罵道:“你這狗強盜的臥山虎!咱們奉了將令,在此等候多時。你向那裏走,快快俯首受縛!”臥山虎正自暗想:“到了此地,有了生路了。”忽聽一聲呐喊,從林子內衝出這許多兵來,這一驚可實在不小。複又想道:“不如與他決一死戰罷。”心中想定,便大喊一聲,口中罵道:“爾等鼠輩,敢攔截爺爺的去路,看爺爺的刀罷!”說著,飛舞前來,勢不可當。衆兵丁一見來勢凶猛,複發一聲喊,將臥山虎團團圍住,手執長槍,奮勇來刺。臥山虎一見,毫無懼怯,只見他飛動鋼刀,將長槍削斷的不少。怎奈各兵了圍繞甚嚴,如鐵桶一般,左衝右突,只是不能殺出。官兵卻也不敢近身,只是在那裏圍裹著,不放他走。臥山虎殺得性起,大喊一聲,急將鋼刀一擺,向四面一陣亂砍,只見那些槍杆紛紛抛落在地。各兵丁看看有些要望下退,忽聽背後人喊馬嘶,當先一騎飛入陣來,舉戟就刺。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9回 棗木林臥山虎喪身 大瘐營徐鳴臯報捷
  話說臥山虎在棗木林被官軍圍困得水泄不通,他便左衝右突,奮力死戰,將官兵長槍砍截了無數。官兵漸漸有些要退下來,忽聽後面人喊馬嘶,如翻江倒海一般殺到,彼此吃驚不小。在官兵疑惑浰頭寨的強盜前來接應,臥山虎卻知道是官兵前來。一那官兵正在疑惑,忽見一騎馬飛入陣來,舞動方天畫戟,便向臥山虎刺去。官兵一見,認得是楊小舫。大家見有了主將,個個精神陡長,齊聲喊道:“咱們殺呀,不要把強盜放走呀!”一片聲喧,複又圍繞上來,奮力爭殺。
  臥山虎見楊小舫殺入陣內,暗道:“我命休矣!在前並無大將,方且衝突不出,現在又添了這一員大將,隨後還不知有多少軍馬,即使我再勇猛,常言道‘一手難抵雙拳’,而況這千軍萬馬,前後不能活命,不如與他拚了罷。”一面暗想,一面招架楊小舫的畫戟。只見他兩人一個馬上,一個步下,臥山虎的那把鋼刀,只不離楊小舫的馬前馬後,團團的亂砍;楊小舫那枝畫朝,也是顧前顧後,顧人顧馬,絕不使臥山虎的刀近身。二人這一場惡戰,只殺得煙塵蔽地,日色無光。
  彼此戰了有二三十合,臥山虎忽然一刀,從馬腹下搠進。楊小舫看得真切,說聲“不好”,兩腳急離了踏镫,左腿一會,一躥身已跳落馬下,腳踏實地。再轉頭一看,臥山虎的那把刀已洞穿馬腹,那匹馬跌倒塵埃。楊小舫一見大怒,當即一戟向臥山虎當胸刺來。臥山虎即將鋼刀架住。楊小舫心中暗想:“他是短刀,我是長戟。若在馬上,是我取巧;現在步戰,我這畫戟許多不便。不著也與他短兵相接,才可取勝。”主意想定,急急虛刺一戟,回身一轉,說時遲那時快,已將畫戟抛在一旁,急掣腰間所佩的龍泉劍。這劍卻是楊小舫防身之物,寸步不離,而且鋒利異常,也不亞青河之類,真可削鐵如泥。楊小舫將龍泉劍執在手中,一轉身複又殺來。臥山虎見楊小舫抛了畫戟,知道他要短兵相接,就在這點工夫,便想送楊小舫性命,急急一刀砍來。卻好楊小舫轉過身軀,接著又戰。臥山虎遮攔格架,楊小舫漏空抽噹,二人又戰了十數個回合。到底臥山虎不能抵敵,只見楊小舫一劍砍來,臥山虎將刀望上一架,不期用力過猛,楊小舫的劍又鋒利,兩般兵器向上一靠,只聽“噹啷”一聲,臥山虎的刀已謝爲兩段,抛落在地。楊小舫見臥山虎的刀被自己的寶劍削爲兩段,便急抽回寶劍,複一劍砍去。臥山虎躲避不及,正中肩背,就將臥山虎一只右膊割了下來。臥山虎跌倒在地,楊小舫割了首級,挂在腰間,便大喊道:“有喽兵願降者,早早前來受縛!”喊了兩聲,無一個答應。原來,臥山虎所帶的敗殘喽兵,全被這一陣殺了個盡絕。再點所部兵丁,幸喜有十數個受傷,其余俱尚無恙。
  此時,尤保已從樹林內出來,當下望楊小舫賀道:“將軍神勇,小人敢不佩服!但不知浰頭寨那一夥強人,全行掃滅了不曾?”楊小舫道:“徐將軍力斬三虎,那出山虎某已在螺絲谷斬了。此時所斬者,乃臥山虎也。山上的大寨巢穴,已被搗毀一空,焚燒殆盡。現在徐將軍還在那裏搜尋余孽,撲滅余火。因老支在此,恐逆賊經過,衆兵丁不能奮勇,老丈又難于壓服,因此急遣某前來接應。幸喜逆賊既除,山寨亦毀,非老丈暗助之力,這道賊尚不知何日就擒呢。逆賊蕩平,不留余孽,此皆老丈之功也。”尤保趕著謙謝道:“將軍等上爲皇家出力,下爲百姓施恩,搗破賊巢,以安黎庶,皆將軍等神勇所致,與小人何與哉!今而後,這周圍百裏,可以高枕無憂矣。小人方謝之不暇,何敢勞將軍挂齒。”楊小舫又謙遜了一回,這才收軍回營而去。按下不表。
  再說徐鳴臯在浰頭寨焚毀了山寨,又帶了所部五百名校刀手,各處搜尋了一回。所有投降的喽兵不足七八十名,其余殺死的殺死,燒毀的燒毀,還有那被刀砍傷的有頭無足,被火燒壞的爛額焦頭,不可言狀。但是這一起被刀傷火傷的,雖尚未死,亦絕難活命。徐鳴臯看罷,實在也有些不忍,因命所部兵丁,先將已死者掩埋起來,其將死未死者再作計議。看看已將日午,那些已死的屍身俱已掩埋清楚,再來看那些將死未死的,亦皆全行死了。徐鳴臯又命人掩埋起來。又去盤查寨內的銀錢糧草,卻也燒毀殆盡。諸事已畢,徐鳴臯即命所部拔隊回營。各兵士得令,即刻排齊隊伍,按隊下山,回營而去。
  日已西下,才到大營。徐鳴臯即命掌起得勝鼓來。只聽戰鼓咚咚,角聲嗚嗚,好不得意。徐鳴臯下了馬,進入大帳,早見楊小舫、尤保二人迎出帳來。彼此一見,好不歡喜。徐鳴臯即向尤保謝道:“今日得以蕩平山寨,搗毀賊巢,皆老丈指點之力也。某見了元帥,當竭力言之,請元帥奏知聖上,以嘉其勞。”尤保道:“將軍神勇,蕩平賊寇,小人已受福多矣,何況妄邀曠典,請將軍無煩挂心。”徐鳴臯道:“非老丈無以有今日,今日之所以我戰則克者,皆老丈之力。老丈既有此力,而不加之以功,何以酬勳勞、勵士氣乎?老丈幸毋固讓,某當力贊之。”尤保道:“雖蒙將軍厚愛,恐小人無福消受耳。且小人已將就本,何必擔此虛名?”徐鳴臯聽了這話,知道尤保的甩意,要想給他兒子尤能請賞。徐鳴臯道:“老丈之意,某已知之。俟某回見元帥,當代賢父子一並請賞便了。”尤保大喜,當時便謝了徐鳴臯,又謝了楊小舫,這才坐下。後來徐鳴臯回至大營,見了元帥,便將他父子兩人一並保舉,王元帥也就代他奏請聖上,賞賜了兩個指揮使的官職,趁此交代。
  徐鳴臯此時心下十分喜悅,一面寫了捷書,飛差往大庚報捷,並呈明養兵三日,即拔隊回軍。當日便大排筵宴,犒賞三軍。合營將士,無不歡呼暢飲,直至二鼓方才席散。到了次日,周圍百裏之內所有村莊鎮市,皆知道官兵破了浰頭寨,殺死五虎,燒毀賊巢,各處便聚集了多人,牽羊擔酒,前來勞軍。徐鳴臯也再三相讓,並慰勞了一番。衆百姓個個歡呼,人人喜悅,爭頌徐鳴臯等破賊之功。怎見得?有詩爲證:
  
  蠢爾荒山賊,將軍一掃平。闾閻從此樂,雞犬永無驚。
  旗卷風雲疾,弓開日月明。凱歌齊唱處,歸路馬蹄輕。
  卻說徐鳴臯見合境鄉耆,牽羊擔酒,前來勞軍,當下再三相讓,慰勞了一番,衆鄉民歡呼而去。徐鳴臯又留龍保在營盤桓了一日,尤保不便推卻盛意,便耽擱一日。次日天甫黎明,即辭了徐鳴臯,奔回家中,將上項事說了一遍。他妻子兒媳,這才知道那日來的是個將軍,合家無不歡喜。尤保即命兒子尤能立刻出去,在各處打了許多野味,連夜的率領著兒子,帶了野味,趱趕到大營而來。卻好到了大營,前隊才走,徐鳴臯、楊小舫尚未起程。尤保便命尤能謝了徐鳴臯、楊小舫二人代他保舉,然後將野味獻上,聊作犒軍之敬。徐鳴臯見他來意甚殷,不便推卻,只得收了。當下拔隊起程,直望大庚進發。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0回 咨诹野老元帥尊賢 試探賊情將軍誘敵
  話說徐鳴臯焚毀浰頭寨,殺死五虎,周圍百裏鄉耆人等,皆牽羊擔酒,前來犒師。尤保亦獵取許多野味,帶領兒子尤能前來,半爲犒勞之意。半爲致謝徐鳴臯、楊小舫二人,答報保舉他父子。徐鳴臯見他來意甚殷,當將野味收下,隨即升炮拔隊起程,直望大庚進發。
  話分兩頭。且說王守仁自在半途分別饬令各將,各帶輕騎,分馳俐頭、華林、漳州等諸賊寨進攻去後,便自統大軍,帶領狄洪道、周湘帆、李武、徐慶、羅季芳五人,進攻大庚,也是間道潛入。這日已離大庚不遠,當即傳令安營。也不升炮擂鼓,爲的是不使池大鬓知道,可以暗暗進攻,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那裏知道早有細作報進山去,池大鬓當即傳集寨內大小頭目,說道:“現在王守仁帶領大兵,前來攻打山寨,現已離此不遠,我等當合全力抵拒,不能使官兵得勝。先給他挫動銳氣,使他不敢小視我等。”當有胡大洲說道:“大哥但請寬心,如王守仁這厮前來,我等當合全力,殺他個片甲不回,都要使他知我等的利害。”池大鬓大喜道:“皆賴衆位兄弟的大力,同爲相助。”大家聽了,個個摩拳擦掌,專等王守仁兵到,以便厮殺。
  原來池大鬓寨內,有五個大頭目,十個小頭目。那大頭目就是胡大淵、任大海、都大江、蔔大武,連同池大鬓五人,卻皆結拜爲兄弟,個個皆有萬夫不當之勇。還有十個小頭目,亦皆武藝超群,率領著合山喽兵,共有三五千人,在此打家結寨。其余如浰頭、漳州、華林等離,亦皆大庚寨分布各處,總以池大鬓爲首。故此王守仁分兵進攻,以期神速。
  這日王守仁安營已畢,暫歇一日。次日,即令狄洪道向各處搜尋土人。不一刻,狄洪道尋了兩三個有年紀的土人,帶進大寨,見了元帥。王守仁當即賜以酒食,殷勤問道:“爾等是本地的良民,本帥今使爾等前來,有兩句要話,要與爾等問個明白,爾等可不要含糊。”只見那些土人禀道:“元帥有話,但請吩咐,小民等知道不知道,總是直言不諱,不敢撒謊的。”王守仁道:“本帥此次奉旨督兵,前來剿滅大庚賊衆,爲爾等地方上除害。但不知這大庚嶺如何上去,究竟山勢如何險峻,池大鬓如何利害,爾等須一一說明,好使本帥知道,以便定計攻山。”內有一個年紀最大的,喚作王遠謀,當下禀道:“承元帥動問,小民等知無不言,言無不實。但有一件,元帥若但以兵力進攻賊巢,非小民仗賊之勢以減元帥威風,恐仍不足以成功。原因大庚嶺地勢深險,極易負隅,而況池大鬓骁勇非常,更加他四個兄弟皆有萬夫不當之勇,元帥帶兵遠來,各將士究竟不免辛苦,彼卻以逸待勞,以主待客。勞逸之形既別,主客之勢又殊,再加不識地理,深入險地,若徒以兵力從事,雖謀士如雲,猛將如雨,恐亦難勝。所幸池大鬓等勇則有余,謀則不足。元帥若設計以餌之,先使其大勝,以驕其氣,使彼輕而無備,然後再以火攻之,則山寨可破,巢穴可搗,賊衆可擒矣。小民盲瞽之論,尚乞元帥主裁。”
  王守仁聽說,正合心意。又見王遠謀出言不俗,議論明通,知非平常庸碌之輩,遂改容讓道:“老丈尊姓,某尚未請教。頃聞老丈這一番議論,使某茅塞頓開,欽佩之至,足見老丈胸儲經濟,養志山林。某不識高明,多多得罪,尚望寬宥爲幸。”王遠謀見說,因道:“老民姓王,名喚遠謀。僻處窮鄉,識見淺陋,雖曾讀書,亦不過粗知大意。既無仕進之志,又無榮辱之心,惟疏懶性成,素有酒癖。既置理亂于不問,複以寒素爲可安。平日家居,惟與野老村夫日逐酒肆,沽甕春頭,領略壺中歲月。頃者又複買醉,不期爲元帥呼喚,故冒昧言之,乃即見重于元帥,極蒙獎譽。老民毫無知識,何敢邀此謬獎哉?”王守仁聽了這番話,知道他是個隱士,更加器重,因道:“老先生隱居求志,必能行義達道。高賢在側,某不能盡待賢之禮,是某之罪也。”說著,便與王遠謀行下禮去,王遠謀亦再三謙遜。彼此行禮已畢,王守仁又命設宴款待,並令同來的一齊入席。同來的那三四個土人,再三告辭,不肯入席。王遠謀也再三辭卻,王守仁那裏肯行。王遠謀只得暫留大營,先命那三四個土人回去,于是便與王守仁入席。
  三巡酒過,王守仁又問道:“既蒙老先生賜教,已將大庚情形大略見示,但如何設策驕敵,如何縱火焚攻,還請逐細指教,俾某得以法守,使悍賊從速剿平,皆仗老先生相助爲理,幸勿吝教爲幸。”王遠謀見王守仁虛心下士,情不可卻,只得說道:“元帥可如此如此,不患悍賊不擒矣。”說罷,又索紙筆。王守仁即命人取出紙筆來,王遠謀立刻將大庚山形勢繪成一圖,注明何處進兵,何處埋伏,何處截斷去路,一一注寫明白,遞與王守仁者視。王守仁接過,細細看了一遍,當下大喜,說道:“某但知大庚山勢險惡,路徑深阻,尚不知有如此艱險。今觀此圖,天既生此險阻之地,無怪悍賊藉此負隅,官兵屢剿不易。若非先生明以示某,便是某也要複蹈故轍的。現既有此圖本,又得先生注明方略,某便可易于措手,而悍賊亦可就擒。惟先生臂助之功,俟某平賊之後,再當具奏請獎。但某此處剿平之後,還須進剿南安、橫水、桶岡諸寨賊首謝志山等,彼時尚擬請先生一行,俾某得以敬聞方略,不知可否俯允?”王遠謀道;“此事卻不敢便允,容與老妻商之,再定行止便了。”王守仁唯唯。
  當下複又入席,殷勤勸酒。彼此雖然邂逅相逢,卻皆情投意合。在王遠謀,見王守仁虛懷下士,不愧大臣之風;在王守仁,見遠謀求志隱居,實有高士之概,而且胸儲韬略,實非碌碌者流,是以王守仁更加欽佩。二人直飲至日落,方才席散。當時王遠謀即欲告辭,王守仁道:“現已日落,尊居距此尚遠,回府恐已不及,何如暫屈一宿,借作長夜之飲,某亦可多領教言。”王遠謀道;“老民本可奉陪,奈老妻稚子毫無知識,而又膽小如豆,聞老民爲元帥見招,想已恐懼萬狀。再見諸父老業皆回去,而獨有老民留在此間,更不知恐懼何似。若老民再留此不歸,則老妻稚子恐不免有意外之想。今與元帥約,五日後當來與元帥慶功便了。”王守仁也就不敢不從,勉強相送出營而去。一宿無話。
  次日,即命狄洪道帶領一千人馬,進攻大庚山東山盤谷,以李武爲後應;羅季芳也帶領一千人馬,進攻大庚山西山夾谷,以徐慶爲後援;周湘帆帶領一千人馬,進攻大庚山前山。皆要虛張聲勢,許敗不許勝,如違令者斬。衆將得令,當即帶隊出營,直望山前進發。
  且說周湘帆到了山前,所部人馬一字兒排開。周湘帆立馬橫槍,向山上喝道:“爾等衆喽啰聽者:速報爾賊首池大鬓知道,現在王元帥奉旨督兵,前來剿滅,速令他大鬓下山受縛。若再遲延,本將軍即刻衝上山來,踏平爾等巢穴了。”三軍聽了主將這一番話,也就呐喊起來。山上喽兵不敢怠慢,便即刻報進大寨,禀道:“啓大王,山下現有官兵到來,聲稱奉旨到此剿滅,若再遲延,便欲衝上山了。請大王速速定奪。”池大鬓正欲回答,又見東、西兩山守山的喽兵,亦是如此報來。池大鬓大怒,即命胡大淵、任大海拒敵盤谷兵馬,郝大江、蔔大武拒敵夾谷兵馬,自己迎敵前山兵馬。五弟兄提了兵器,上馬飛下山來。畢竟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1回 運籌帷幄三次驕兵 決勝疆場一番出令
  話說池大鬓等五個賊首,一齊分頭下山,迎敵官兵。先說池大鬓一馬飛到山前,但見周湘帆立馬橫槍,率領著所部官兵,在山前叫罵。池大鬓一見大怒,便飛舞點鋼叉,如旋風般向周湘帆刺來。周湘帆趕著將槍接住,喝道:“來者可是賊首池大鬓麽?”池大鬓也喝道:“既知咱爺爺大名,何故前來送死?”周湘帆怒道:“好大膽的逆賊!今日天兵到此,爾就該俯首受縛,本將軍或可免爾等一死。爾不知悔罪,反敢前來抗敵,只是自討其死了。”池大鬓也大怒道:“爾這狗官無須多言,快報名來,咱爺爺叉下不殺無名之卒。”周湘帆喝道:“逆賊聽了,若問本將軍姓名,乃王元帥麾下隨營指揮使周湘帆是也。”話猶未定,池大鬓舉起點鋼叉,已當頂刺下。周湘帆趕即招架,覺得頗爲沈重,果然利害。周湘帆使勁將叉掀在一旁,也就還了一槍。池大鬓將叉望下一磕,周湘帆見他來勢凶猛,這一磕下來,槍杆子雖不折斷,也就要抛落下去,當下趕緊將槍收回。池大鬓一槍磕了個空,因他用力過猛,險些從馬上傾跌下來。此時不覺大怒,隨即又是一叉,望周湘帆刺來。周湘帆也不迎敵,便將馬一拍,望刺斜裏而走,池大鬓一叉又刺了個空。周湘帆見池大鬓一叉又落個空,急急將馬兜回,就在池大鬓右肋下刺進一槍。他大鬓並未防備,見槍已刺進,說聲“不好”,趕將手中叉望槍杆上一隔,撥在一旁。周湘帆怕他回叉來刺,必然勇猛,又把馬一拍,直跳到池大鬓的左邊,順手又是一槍。池大鬓急切不好轉身招架,也只得將馬一夾,望前跑了十數步,讓過周湘帆的那一槍。于是彼此一來一往,約戰了有十數個回合。周湘帆見池大鬓殺得興起,竟有死戰之意,心中暗道:“這死賊囚果然勇悍非常,只可智取,不能力敵。莫若且敗下去,再回明元帥,明日以計擒之。”主意想定,便虛刺一槍,撥馬便走。池大鬓那裏肯舍,急急追來。周湘帆跑下有四五裏遠,卻好羅季芳、狄洪道、徐慶、李武等五個人也一齊詐敗下來,便合在一處,回營繳令。
  池大鬓見周湘帆已跑得甚遠,追趕不及,也就回山。到了大寨,胡大淵、任大海、郝大江、蔔大武四人也得勝而回,聚合一處,大喜說道:“我道奉旨的官兵有什麽三頭六臂、萬夫不當的本領,也不過是一夥小卒,他也要前來征剿咱等。今日且饒了這一些犬羊的性命,明日若再前來,定然殺他個片甲不回。”于是五個賊頭即命擺酒慶賀,大家歡呼暢飲,這且不表。
  再說認洪道等五人回至大營,繳令已畢,便將接戰情形說了一遍,大家因道:“池大鬓等果然有勇無謀,只可智取,不能力勝,王遠謀之言一些不差。末將等擬于明日再去索戰,還是詐敗,爽性將這夥悍賊的心志驕足,然後改設奇計,便可一鼓而擒了。”王守仁道:“諸位將軍之言,正合本帥之意。且回本帳歇息,明日再行出戰便了。”狄洪道答應著,當即退出大帳,各回本帳去了。
  到了次日,王守仁即命狄洪道攻打前山,羅季芳、徐慶攻打盤谷,周湘帆、李武攻打夾谷。三路兵出了營門,直奔大庚山而去。不一會皆至山下,守山喽兵飛報進泰。池大鬓仍令胡大淵、任大海去盤谷迎敵,郝大江、蔔大武去夾谷迎敵,自己仍迎敵前山兵馬。
  下得山來,池大鬓一見來將,見非昨日那個姓周的,又換了一個,當下喝道:“來者快通下名來,好使咱爺爺取爾的狗命。”狄洪道便喝道:“逆賊聽了,本將軍乃狄洪道是也。爾亦通下名來,本將軍刀下不斬無名草寇。”池大鬓喝道:“爾問爺爺名姓,可認得本山大王池大鬓麽?昨日被本大王殺敗一個,今日又換一個,終久是無名小卒,不是咱爺爺馬前數合之將。爾快放馬過來送死!”狄洪道大怒,舉刀飛馬,直奔池大鬓一刀砍來。池大鬓急用手中點鋼叉相迎。二人一來一往,約戰了八九個回合,狄洪道故意賣個破綻,虛砍一刀,撥馬就走。池大鬓哈哈大笑道:“如此無能之輩,也要前來進剿,豈不可笑!咱爺爺不追爾了,爾可回去,叫你家有本領的前來會我。”狄洪道雖然聽說,實在心中氣忿,卻抱定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的話,只當不曾聽見,先自敗回大營。
  周湘帆與李武攻打西山夾谷,與郝大江、蔔大武戰不數合,也是詐敗而走。羅季芳、徐慶攻打東山盤谷,與胡大淵、任大海接戰,也是如此。四人詐敗回營,繳令已畢。
  次日,王守仁又命羅季芳攻打前山,狄洪道、李武攻打夾谷,周湘帆、徐慶攻打盤谷,還是只敗不勝。戰不數合。敗走回營。話休煩絮,一連三日,皆是如此。卻好地大鬓等五人正中其計了。
  且說池大鬓等戰了三日,見一日換一個,皆是本領平常之輩,于是大家議道:“照這樣的官兵,不必說這幾個人,就便來有兩萬,也不足爲懼。但是實在討厭,每日前來攻山,卻又不能取勝。明日不來則已,如果再來,必得將這起無名小卒擒捉過來,早早送他歸陰,免得每日前來煩絮。”因此池大鬓等便將狄洪道等人毫不放在心上,以爲總是無能之輩,他那裏知道是用的誘敵之計。這且不表。
  且說王守仁見詐敗了三日,當即派了細作,前往探聽池大鬓等情形。細作回報:“大庚衆賊團官兵連敗三日,以爲皆是沒有本領,賊衆便毫不防備。現在寨中殺牛宰馬,大吹大擂,大擺筵宴,飲酒取樂。”王守仁聽說,大喜道:“果如此,破賊必矣。”
  到了次日,又密令細作前往探聽,回報仍如前言。王守仁愈加喜悅,道:“此天助我成功也。”因命狄洪道道:“將軍可帶精銳三千,各藏火種,由山後羊腸谷而進。進入山谷,即命小軍分頭去各處放火,無論樹林寨柵,皆放起火來。複由山內殺出,裏外夾擊。今夜四更拔隊,五更馳抵谷口,天明進谷,辰牌時分各處放火,不得有誤。”狄洪道得令退出。
  又命周湘帆道:“將軍可帶精銳二千,以一千各藏火種,一千爲護軍。五更拔隊,天明馳抵東山盤谷挑戰,務要將賊目誘出,遠離谷口,便命各藏火種之一千精銳,于盤谷四面放火。賊日見谷內火起,必然驚恐,無心戀戰,趕回谷內救火。那時可急急殺之,不得有誤。”周湘帆得令而去。
  又命徐慶:“也帶二千精銳,以一半各藏火種,一半爲護軍,前往進攻西山夾谷。也是五更拔隊,天明馳抵,務要誘出賊目,遠離谷口,然後于夾谷四面各處放火,再于此時急急反擊賊衆,不得有誤。”徐慶得令退下。
  又命羅季芳、李武道:“二位將軍可各帶精銳二千,分爲兩隊,也是五更拔隊,天明馳抵,務要與池大鬓輪流交戰。譬如羅將軍戰十合,急急退下;李將軍便去接戰,約戰十合,羅將軍再去相換。如此輪戰較爲省力,又可使池大鬓久戰不歇,究竟不免吃力。若果池大鬓拚命力戰,二位將軍萬萬不可與他死敵,仍宜詐誘爲是。但聽山內及東、西兩谷有人來報火起,池大鬓必然驚恐,趕緊回山救火,將軍等那時可再合全力反擊之,乘其無備,逆賊可擒矣。”羅季芳、李武得令退下,各會預備。
  王守仁也就退回後帳,獨自想道:“若再得一枝兵爲往來接應,則更萬無一失了。”正自暗想,忽見探馬進帳禀道:“啓元帥,探得徐將軍已克複浰頭寨,大隊離此不遠了。”王守仁見報大喜。欲知徐鳴臯何時可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2回 徐鳴臯奉令助三軍 池大鬓枵腹敵二將
  話說王守仁見報徐鳴臯已由浰頭寨得勝而回,心中大喜,即令原探持了大令,飛馬調取徐鳴臯,限今夜五更,率同所部馳抵大寨。探子持令而去。
  不到二鼓,徐鳴臯、楊小舫已到,當即安營已畢,進帳見元帥繳令。王守仁先慰勞了一回,複又問了前情,徐鳴臯也細細說了一遍。王守仁大喜,複獎勵道:“非將軍神勇,不能如此神速,真乃國家之福也。”徐鳴臯又謙遜道:“承元帥栽培,末將何勞足錄。”因問道:“此間勝負如何,池大鬓想已就擒否?”王守仁便將以上各節又告訴了一番,因道:“本帥刻已分別派令各位將軍,于今夜五鼓進攻,惟慮尚少一枝兵往來接應。正慮無人可使,卻好將軍馳回,再沒有如此巧法。今夜便煩將軍與楊將軍二位,仍率所部各兵,亦于五更拔隊,天明馳抵大庚山。楊將軍可分兵一半,抄出大庚山後,在羊腸谷一帶往來接應狄洪道。但看山內火起,便催兵入谷,與狄洪道合兵一處,殺出前山。徐將軍卻于前山及東、西兩山盤谷、夾谷往來接應,但看山內火起,及東、西谷火勢大熾,便令各兵呐喊助威,遙爲聲應,使賊衆驚疑不定。卻再與周湘帆、羅季芳、徐慶、李武合兵一處,並力夾擊。賊衆見各處火起,必然驚惶,將軍等可乘其亂而擊之,則賊衆不難立殺矣。本帥靜候捷報。如首先殺賊,馳報進營者,便爲頭功。務各奮勇爭先,本帥是所厚望。”徐鳴臯、楊小舫一聲得令道:“元帥放心,末將等當效死力。”當下退出大帳。
  此時已將三鼓,不及與狄洪道等人敘別,只往各處略一看視,隨歸本營。傳令各兵:四更造飯,五更拔隊,天明馳抵大庚山剿賊。又與各兵激勵一番,令其不可退縮,總要奮勇爭先,滅賊之後,自然論功升賞。各兵也歡聲雷動,個個願效死力。本來徐鳴臯與楊小舫所帶部下,深得兵心,故此所部亦願同甘苦,毫無退縮之意。
  閑話休表。且說狄洪道帶領精銳三千,各藏火種,先自進發,個個街枚疾走,直望羊腸谷而去。接著,楊小舫亦率領所部一千五百兵作爲後隊,也是銜枚疾走,望羊腸谷而來,暫且按下。
  再說周湘帆等人各率所部前往大庚山及東、西兩谷前進,卻好天明均已馳抵,便將所部擺成陣勢,向山上挑戰。當有守山喽兵飛報大寨。池大鬓等五個賊目方才起身,一聞飛報進來,連飲食都來不及吃,池大鬓便往前山迎敵,胡大淵、任大海前往東山盤谷,郝大江、蔔大武往西山夾谷,各自分頭率領喽兵,一齊衝下山去。
  池大鬓到了山下,一見羅季芳,哈哈大笑道:“你等這一起雜種,不必說一日換一個,就便都來與爺爺厮殺,又何足懼哉!”羅季芳聽罷大怒,也不打話,立刻舉槍就刺,池大鬓趕著用點鋼叉去迎。這番來戰,卻不比前三日那種情形。在官兵,務出死力,總要今日破山;在賊衆,也想今日將官兵殺個盡絕,免得日日討厭。因此,羅季芳便用盡平生之力,一槍刺去,恨不能就將池大鬓挑下戰馬來。無如池大鬓猛勇過人,羅季芳不易爲力。池大鬓見一槍刺進,趕著用手中叉向上一磕,也是用盡平生之力,恨不能將羅季芳的槍就這一叉磕下,折爲兩段,然後複一叉結果了性命。無如羅季芳的本領雖然不能如徐鳴臯等人,也還可以戰十數個回合,所以池大鬓也不能易于爲力。兩個人交上手,叉來槍往,各盡平生之力,死鬥了有十二三合,羅季芳漸漸抵敵不住。
  李武在旁看得清楚,一聲大喝道:“羅師伯,你老可退下,待咱來取這狗賊的性命!”說著催開坐馬,搖動大刀,直殺過來。羅季芳見李武前來助戰,他便虛刺一槍,撥馬退下。李武即趕上前去,掄開大刀,望池大鬓砍來。池大鬓正欲追趕羅季芳,見李武殺上,也就撇了羅季芳,來迎李武。彼此交上手,你一刀,我一叉,只殺得喊聲大振,塵土衝天。兩個人又戰了十數合,李武仍不是池大鬓的對手。羅季芳在旁,見李武有些支持不住,也就搖動長槍,複殺上來。李武又虛砍一刀,撥馬退下。由此輪流接戰,池大鬓卻毫無懼怯之意。
  卻好徐鳴臯接應的兵已到,一見羅季芳與池大鬓對敵,深恐羅季芳非敵人對手,便大喝一聲道:“羅大哥,你且暫歇,待徐鳴臯取這道賊的首級!”話猶未完,馬已到了陣上來,即從刺斜裏手起一槍,向池大鬓刺來。池大鬓見來勢甚爲利害,趕著撇了羅季芳,來接徐鳴臯。兩人接上手,這才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卻好殺個對敵。若論池大鬓的勇力,卻比徐鳴臯似乎高一著,因他因是枵腹,又兼與羅季芳、李武戰了好一會,究竟有些力乏。徐鳴臯卻是才到,又是飽餐而來,所以比池大鬓占了二分便宜。彼此殺了有二三十合,羅季芳、李武不肯使徐鳴臯一人用力,恐怕力敗不能取勝,因又各舞兵器,齊殺過來,將徐鳴臯換下,使徐鳴臯退在一旁,暫且歇息。
  池大鬓見羅季芳、李武二人複又上來換戰,當下怒道:“爾等這一起無名小卒,不必說是輪流接戰,就便一起圍擁上來,咱爺爺若有半點懼意,也不算是池大鬓的本領膽略。好小子,看爺爺的家夥!”說著用了十二分力,飛起一叉,直向羅季芳刺來。羅季芳見這一叉來得凶猛,如泰山壓頂磕了下來,知道自己的力量斷難迎敵,說時遲,那時快,趕著將坐下馬緊緊一拍,向刺斜裏跑出圈外。池大鬓這一叉刺來,實指望將羅季芳刺于馬下,不料不曾刺中,反因用力太猛,在馬上連搖了兩搖,險些兒傾跌下來。李武看得清楚,就趁池大鬓湊手不及,複進一刀,當頂砍到。池大鬓說聲“不好”,趕忙將叉望上一架,也就趁手掀在一旁。
  池大鬓正欲還刀,只見一騎馬如旋風般從山上飛到,高聲喝道:“請大王速速回山,現在山內各處火起,不知有多少兵馬從羊腸谷殺進來了。”池大鬓聞報,這一嚇非同小可,幾乎在馬上跌落塵埃。正要回山,接連的幾報:東山盤谷火起,西山夾谷火起,請令定奪。池大鬓接連聞報,格外驚慌,到了此時,也就無心戀戰。知道山寨已毀,無路可歸,便思逃走。爭奈李武、羅季芳二人聞說山中火起,心中大喜,一聲呼喝,即令所部各兵圍擁上來,將池大鬓困在當中,任他左衝右突,衝不出去。更兼羅季芳、李武兩人抖擻精神,並力死戰,池大鬓已是強管之末,漸漸的就有些支持不住。
  正在危急,忽見胡大洲衝入重圍,手執兩柄六角銅錘,逢人便擊,意欲將池大鬓救出。爭東羅季芳、李武二人雖然力不能敵,卻拚命死戰,那裏肯將池大鬓放走。又兼各兵卒個個爭先,無一人退後,雖然胡大淵出其不意殺進重圍,所部各兵卻不肯因此稍退。正在喊殺連天之際,池大鬓手起一叉,擊中羅季芳馬腹,那馬負痛,當即狂奔衝出重圍。李武又被胡大淵的銅錘,打傷右臂,也就敗逃出來。池大鬓、胡大淵見羅季芳、李武二人受傷敗下,此時那敢怠慢,也就跟著衝出,並非有心追趕羅季芳、李武二人,卻是要趕緊逃命。徐鳴臯在旁看得清楚,說道;“若于此時再將這兩個惡賊逃走,見了元帥,何以繳令?”因即將馬一催,殺入陣來。迎面見著羅季芳、李武帶傷敗出,當下也來不及問話,放過二人,急急迎了上去。正遇池大鬓、胡大淵二人欲殺出來,徐鳴臯大喝一聲:“逆賊望那裏走!”手起一槍,直刺過去。畢竟池大鬓、胡大淵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3回 徐鳴臯力新二寇 任大海獨戰三人
  話說胡大淵、池大鬓正欲衝出,卻好徐鳴臯掩殺過來,大聲喝道:“逆賊往那裏走!本將軍前來取你的首級。”話猶未完,手起一槍,直望池大鬓刺到。池大鬓正向前跑,忽被徐鳴臯攔住,已是心急如焚;又見一槍刺到,真個是措手不及,欲待招架,萬萬無此閑空,欲待躲讓,徐鳴臯的長槍已近胸前。只得拚命一著,急將右手認定徐鳴臯的槍杆一把抓住,說聲“不要走”,那枝槍杆已被池大鬓執在手中,用足十二分力量,先向自己懷內一拖,滿想將徐鳴臯拖下馬來。那知徐鳴臯見手中的槍被池大鬓奪住,也即雙手執定槍杆,亦用足十二分勁,就此一抖,只見池大鬓手略一松,那槍杆便有鬥大的花頭,直射得池大鬓眼花缭亂,二目一瞪,早被徐鳴臯分心一槍,挑于馬下。胡大淵急急來救,已被官兵枭了首級。
  胡大淵見池大鬓已死,也就手舞雙錘,拚命來敵徐鳴臯。鳴臯此時殺得興起,見胡大淵搶殺過來,他便舞動花槍,直望胡大淵卷殺進去。胡大淵先還可以遮攔隔架,到後來不知從何著手,只見一片白光,如梨花飛舞,渾身罩定,知道不妙,急急格開一槍,便想舞動雙錘殺透重圍而去。那知徐鳴臯是何等神勇,已將敵人戰到這步地位,還肯讓他逃走麽?正戰之間,忽見胡大淵虛晃一錘,知道他不敢戀戰,急急欲待敗走,徐鳴臯也急急緊了一槍,大喝一聲:“好惡賊,還不下馬,等待何時?”一聲未完,那槍杆已刺殺進去,正中胡大淵咽喉,落馬而死,當由官兵急急割了首級。
  徐鳴臯將兩顆首級挂于馬下,一面使人先往大營報捷,說賊首池大鬓、賊目胡大淵業已刺死。手下人當即馳往報捷。徐鳴臯複又督率所部精銳,馳往東、西兩谷接應徐慶、周湘帆二人。
  卻說徐鳴臯到了東山盤谷,遠遠在馬上望見,只見狄洪道、楊小舫、周湘帆三人圍住一個賊目,在那裏混戰。徐鳴臯見周湘帆已得著接應,料不至有失,遂即舍了此地,撥轉馬馳往西山夾谷,接應徐慶去了。暫且按下。
  先說狄洪道與楊小舫二人,何以來至盤谷接應周湘帆、混戰任大海呢?原來狄洪道自從進了羊腸谷,卻好正交天明,便令各軍取出火種,節節放火。凡遇樹林深處以及房屋,只要引得著火的所在,皆放起火來,一霎時已有十數處火起。那時,賊首池大鬓已得著前山消息,分頭去下山接戰,所以狄洪道率領各軍在後山放火,如入無人之境,只燒得各處房屋、寨柵一律焦土。及至前山、東西兩谷得著信息,胡大淵急急下山,與池大鬓報信,見池大鬓已被官兵圍在那裏厮殺,他便突入重圍,前去接應,現在兩人已被徐鳴臯殺死。當胡大淵馳往前山之時,盤谷尚未有火。走未一刻,周湘帆所部各軍見後山火勢滔天,也就于盤谷四面樹林放起火來。任大海知道不妙,便思逃走,卻好周湘帆拚命力戰。正在危急之際,狄洪道已由山內殺出,正遇周湘帆與任大海對敵,漸漸抵敵不住,他便搶殺過來,在那裏混戰。
  楊小舫率領後隊馳到羊腸谷,已見山內火焰騰空,當下便命各軍蜂擁而進。走入山內,但見狄洪道所部各軍,有的還在那裏四處搜尋放火,有的任意趕殺喽啰。楊小舫見著這般光景,也覺有趣。正要率領所部四處搜掠,忽見從山外衝進一騎馬來,馬上坐著一個賊目,手執爛銀镋,一見楊小舫,也不打話,舞動爛銀镋,即便交戰。反是楊小舫問了那賊目的名姓,原來是郝大江。他本在西山夾谷,也因聞報山內火起,他便急急趕回,准備救火。那知他才入山來,夾谷四面又是火起,卻又遇見楊小舫接住厮殺,戰不數合,被楊小舫一戟刺于馬下。若論郝大江的武藝,並不亞楊小舫,怎奈此時是驚弓之鳥,又是心懸兩地,記念著前山池大鬓不知勝負如何,又不知山上大將共有幾人,精兵若幹,因此心慌意亂,所以戰不數合,被楊小舫刺死。如果平心定氣與楊小舫對敵,不但楊小舫不能取勝,還恐戰不過郝大江。這也是這夥強盜惡貫滿盈,應該今日遭劫。
  當時楊小舫將郝大江刺死,隨即枭了首級,從裏面直殺出來。本意殺往前山,爭奈路徑不熟,卻誤殺到盤谷,正好遇見狄洪道、周湘帆在那裏混戰任大海,他也就衝殺下去,與狄、周二人合兵一處,三個人混戰。
  那知任大海的本領果然出類超群,真有萬夫不當之勇。手持兩條竹節鋼鞭,上下左右飛舞盤旋,真個如生龍活虎。雖有狄洪道、周湘帆、楊小舫三人戰他一個,他卻毫不懼怯,仍是猛勇異常。只見他那兩條竹節鋼鞭,架開刀,撇開槍,格開戟,遮攔格架,將自己的身軀、坐下的戰馬,保護得風雨不透。四個人,四匹馬,只殺得塵頭大起,日色無光,兩邊小軍呐喊之聲震動山嶽。狄洪道等三人見他如此悍勇,卻是暗暗中心想道:“有如此神勇,若果不入邪途,真是國家一員大將。可借甘心爲賊,也算是明珠暗投了。”一面暗道,卻一面厮殺,足足戰了有一百個回合,仍是不能取勝。狄洪道、周湘帆、楊小舫三人殺得興起,便各人抖擻神威。只見狄洪道擺動大砍刀,用了個泰山壓頂的架式,直望任大海當頭砍來。任大海將右手鞭向上一架,掀開大砍刀,左手一鞭,認定狄洪道右背打下。狄洪道正要招架,那邊楊小舫已一戟刺來,任大海收回右手鞭,複將右手鞭望朝上一磕,趁勢用了個水中撈月,將楊小舫那枝畫朝格在一旁。正要翻起左手鞭來打小舫,不料周湘帆的槍又分心刺來。任大海即將左手鞭望上一翻,卻好正碰在周湘帆那枝槍杆上面。只聽一聲響亮,周湘帆那杆花槍已被任大海的鞭打折兩段。周湘帆在馬上這一驚非同小可,所幸狄洪道的大刀又砍了進來,接著楊小舫的畫戟又複刺到。周湘帆急急將手中折斷的半段槍杆抛在一旁,便從腰間掣出雙股寶劍。原來周湘帆這口寶劍,雖不能削鐵如泥,也還鋒利無匹,當下便舞動雙股劍,複殺上來,只見兩道寒光,不離任大海前後左右。
  此時任大海料難取勝,滿想打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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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就便自己死于非命,也還扯過直抵。爭奈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刀之力,任他勇猛,徒喚奈何。看看抵敵不住,便虛擊一鞭,撥轉馬頭便走,打算殺出重圍,落荒而走。不料戰馬氣力已乏,忽然馬失前蹄,將任大海從馬上翻跌下來。狄洪道一見好不歡喜,也就急急趕到前面,手起一刀,正要砍殺下去,只見任大海大喊一聲:“馬失前蹄,此天亡我也!”遂拔出佩劍自刎而死。當時有小軍上前割了首級。狄洪道、周湘帆、楊小舫三人見任大海已死,便傳令所部各軍,直望夾谷接應徐慶。
  再說徐慶力戰蔔大武。這蔔大武固然骁勇,他還有個絕技,使兩柄軟索銅錘,能于百步之內打人,百發百中。徐慶與他戰了有四五十合,彼此皆不分勝負,只急得徐慶暴跳如雷。“如此一個強盜,我都戰他不過,還算什麽一員大將,豈不可恥!”當下便大喊說道:“逆賊聽了;本將軍若不將你這潑賊碎屍萬沒,誓不回營!你敢與本將軍戰一百合麽?”蔔大武哈哈大笑道:“好小子,莫說一百合,就便一千合何妨!只要勝得我手中刀,我便甘心受縛。”徐慶聞言,便又大殺起來。畢竟徐慶果能取勝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4回 徐將軍義勇兼施 王元帥恩威並用
  話說蔔大武與徐慶力戰,不分勝負。徐慶殺得興起,便要與蔔大武戰一百合,蔔大武也就答應說道:“你能勝得我手中的刀,我便甘心下馬受縛。”徐慶聞言,心中暗道:“我若將此人勝了,他能甘心受縛,或者可以在元帥前討情,請元帥寬恩,赦其死罪,將他留在營中效力,也可爲國家一員猛將。不知這人果肯改邪歸正否?若能如我所願,那就大幸了。”心中想罷,便舉起金背大砍刀,複與蔔大武殺起來。
  你來我往,又戰了有四十余合,忽見陣外一騎馬飛來,高聲喊道:“好大膽的潑賊,還敢在此抗敵,你家賊首池大鬓及賊目胡大洲已被本將軍殺了,現有首級在此,你可細細觀看。若知進退,早早下馬受縛,免得目前死于非命。”說著已經飛入陣中。徐慶聞言急視之,乃徐鳴臯也,心下大喜,見有人來接應,膽量愈壯,即刻精神百倍,掄動大砍刀,奮力殺進。蔔大武正與徐慶力敵,忽聞徐鳴臯這番言語,又見他馬下挂著兩顆首級,確系池大鬓、胡大淵的頭顱,又因徐慶一人尚難取勝,禁不得再加一人,料非敵手,不免心中一慌,不覺手中的刀略慢一點,早被徐慶一刀砍中馬足,那馬登時壁立起來,將蔔大武掀翻在地。蔔大武手中的刀已抛落一旁。當有小軍急急上來,割取首級,徐慶急止道:“且將他捆了罷,解進大營,聽元帥發落,此時不得有傷性命。”蔔大武見徐慶如此,心中暗道:“難道這人有釋我之意麽?不然,我已跌下馬來,不必小軍前來割取首級,就是他再緊一刀,已可結果我性命,爲何他既不殺我。又令小軍不得傷我性命,解請元帥發落?此中定有用意。且到大營看是如何。若果元帥有釋放之心,我便歸降便了。”當下小軍就將蔔大武捆綁起來。
  正要解往大營,忽又見三騎馬如旋風般飛來。徐慶視之,乃狄洪道、楊小舫、周湘帆三人,率領著所部前來接應,瞥眼間已到陣上,一見徐慶,便齊聲問道:“賊目曾捉住麽?”徐慶道:“現已捆了,正要解往大營,候元帥發落。諸位所辦如何?”狄洪道就將任大海落馬自刎情形說了一遍,又道:“現有首級挂在馬下。”楊小舫又將郝大江殺死的話,也說了一遍,大家大喜。蔔大武在旁,知道五弟兄已殺死四個,因複暗想道:“我就便不爲所縛,還在這裏與他們力戰,也落得個孤掌難鳴,而況終久不免一死。若此去大營饒我不死,我當甘心投降便了。況且這‘強盜’兩字,終久不妥。”主意已定,專候解往大營,聽候發落。只見上來幾個小軍,將他擡起來,隨即解往大營而去。
  徐慶、徐鳴臯、狄洪道、周湘帆、楊小舫五人,也就合兵一處。計點人馬,死者不過數人,傷者亦不足百十名。惟有喽兵死傷甚衆。當下徐鳴臯就派了一千名精銳在此守山,並監守未死的喽啰,然後命各軍掌起得勝鼓,一同回營繳令。
  此時已日過午,大營內元帥早已得了頭報,知道徐鳴臯將池大鬓、胡大淵兩個賊首殺死,心中甚是歡喜。頃又接著探子去報,聲稱楊小舫殺死郝大江,狄洪道、楊小舫、周湘帆三人合戰任大海,已經戰敗,該賊落馬自刎身亡。元帥更是喜悅。惟有西山夾谷徐慶,尚未來報。正在盼望。只見探子報道:“禀元帥:賊日蔔大武在夾谷力戰,經徐將軍猛勇殺敵,已將該賊目擒住縛了,少時即解回大營,聽元帥發落。”王守仁見報,好生暢快,因暗道:“多年巨寇,一旦成擒,因爲地方上除害,也可免朝廷宵旰之憂了。真乃國家之福,得了徐鳴臯等這一般英雄,不然,這夥巨寇尚不知何時才可剿滅。”正自暗想,忽聞金鼓齊鳴,各軍已經收隊。王守仁即出營門,親去迎接。
  卻好徐鳴臯等已到,一見元帥親迎出來,大家一齊下馬。王元帥上前慰勞道:“諸位將軍克奏膚功,未免辛苦了,且請帳內歇息罷。”徐鳴臯等謙遜一番,當下隨著元帥進了大帳。王守仁便命人先給徐鳴臯立了頭功,然後挨次錄功已畢。徐慶便鞠躬說道:“賊目蔔大武已爲末將擒獲,現在營外聽候元帥發落。惟該賊日猛勇異常,末將微窺該賊情形,頗有投誠之意,若蒙元帥加恩,免其死罪,收錄營中,令其效力,命他將功折罪,末將看蔔大武似不致再有異心,將來或可爲國家收一猛將。且不日往剿南安,可令其作爲奸細。剿滅之功,即得于此人身上也未可料。末將爲愛才起見,是否有當,尚乞元帥主裁。”王守仁見徐慶如此說項,心中也有收服之意;當命將蔔大武帶進帳來。
  只聽一聲答應,不一刻已押解進來,跪在下面。王守仁將蔔大武上下一看,見他身長八尺,虎背熊腰,豹頭環眼,兩道長眉,一雙大耳,大鼻梁,闊口,黑漆漆面皮,生得頗爲不俗。王守仁看畢,不覺暗暗羨慕道:“此人若肯歸順,將來不愧爲國家棟梁。”因道:“蔔大武,本帥看你有這樣一表人材,理應一心向上,圖個出身,爲國家建功立業,才不愧天地生人的道理。爲何甘心爲寇,顯幹國法?今既被捉,你尚有何話說?”即喝令推出營門,斬首來報。只聽手下吆喝一聲,走上前來推蔔大武。當有徐慶上前,代他討饒道:“元帥且請息怒,末將冒死有一言容禀。蔔大武甘爲強寇,本應罪不容誅,姑念現已就擒,請由末將勸令歸降,令他在營效力,將功折罪,以觀後效。尚望元帥賜以不死,蔔大武定然仰感元帥活命之恩,死心圖報,勉爲國家出力。”王守仁見說,因轉言道:“本帥雖可看將軍一再求饒,免其一死,特恐他志向不專,反覆無常。與其將來多費周折,不著直截了當將他斬了,免留後患。今既據將軍如此討情,可問明他來投誠之後,是否死心死力,圖報國家,勉立後功,藉贖前罪?”
  徐慶正欲向問,只見蔔大武跪在下面說道:“罪犯如蒙元帥寬某既往,勉某將來,賜以不死,人非草木,豈不知感仰元帥之恩?元帥但請寬心。某倘蒙開恩,自當竭力報效,以期贖罪。況某當日亦非甘心爲賊,只因我父爲奸臣所害,一家九口,死亡殆盡,某無處棲身,只得到此,暫爲落草。身雖爲寇,心實難甘。其迹雖惡,其情可憫。”王守仁聽了蔔大武這番話,因問道:“據爾所言,爾父爲何人所害?爾祖居何處?爾父何名?可細細禀來。”蔔大武道:“某祖籍河南固始縣,父親名喚蔔建仁,曾爲甘肅知縣。因那年旱荒,擅開義倉赈濟百姓,平時又與本省督撫不善逢迎,因此督撫嫁詞奏參,還勒令賠償倉谷。某父親居官清正,一貧如洗,因此自盡身亡。彼時一家九口,見父親已死,以爲此項倉谷可以免追。無奈上憲追呼,迫不可緩,仍勒令家屬賠補,因此全家悉數自盡。某因此仇不共戴天,只得逃亡在外,以期將來報複。現聞該督撫已死,某又無家可歸,所以甘就大庚山托足。今者天兵所指,已將大庚巢穴焚毀殆盡,某又爲擒縛。本非所願,而況就擒,自當革面洗心,勉爲好人,尚不失官家之後,尚請元帥寬者。”
  王守仁聽說這一番話,因道:“你既如此,本帥姑念你從前爲寇是迫于無可如何,今既有心歸誠,本帥當免你一死,以觀後效。”說著,便命人代他解縛。當有徐慶上前解開繩索。蔔大武又謝了元帥。王守仁即令隨營效力,俟後有功,再行賞職。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5回 蔔大武矢志投誠 王遠謀現身說法
  話說王守仁准那賊目蔔大武歸誠,以觀後效。蔔大武自然感激,當下謝了元帥不殺之恩;隨即出了大帳,又謝了徐慶義釋之意,並與徐鳴臯等各人相見已畢,從此就隨著徐鳴臯等人立功。看官,要知徐慶雖保了蔔大武隨營效力,以後王守仁督兵剿南安諸賊寨,若非蔔大武作爲內應,賊首謝志山尚不能就擒。此是後話,暫且休表。
  再說王守仁見蔔大武矢志歸誠,滿心歡喜,便傳令各營,犒賞三日,專候華林、漳州兩處捷報一到,便合兵進攻南安,當下無話。次日,又傳蔔大武進帳問道:“現在山寨雖已焚毀,所有喽兵以及銀錢糧饷尚有若幹,你可即日到山查明來報。”命徐慶一同前去,查明之後,所有喽兵願降者准其投降,不願降者即著一體解散,各回本籍歸農。
  徐慶得令,即同蔔大武一同前去大庚山盤查錢糧、稽核喽兵數目去了。一日,回來報道:“錢糧共有三千,喽兵不足二千,願降者約有千余,其余盡皆遣散。”王守仁見說,即命將錢糧全數悉解大營,以充軍饷;所有喽兵亦即編入隊伍,即命蔔大武管帶,以便收駕輕就熟之力;其前留守山部卒,亦即調回大營。徐慶、蔔大武答應,又至山上,將所有錢糧,悉數饬令小軍運回大寨;已降之各喽兵,亦即編入隊伍,仍由蔔大武管帶,一同馳歸大營,合兵一處,專等華林、漳州兩處捷報。由此蔔大武就在王守仁部下,實心實力,任勞任怨,以圖後報不提。
  且說王遠謀這日又來慶賀,到了營門,當有小軍傳報進去。王守仁見報,即刻親自迎出營門。王遠謀一見,拱手賀道:“元帥神威,指日剿平山寨,真乃國家之福,某等地方之幸也,今特竭誠前來慶賀。”王守仁也笑謝道;“山寨蕩平,非某之力,實先生指畫之功也。”說著,就讓王遠謀進入大帳,彼此分賓主坐下。元帥又命人大擺筵宴。
  一會子酒席擺上,王守仁邀王遠謀入席。三巡酒過,守仁問道:“前者某欲求先生同往南安,借聽方略,先生以欲與尊夫人商議,迩來當有定議,不蔔可蒙賜教否?尚求一言,俾免懸念。”王遠謀道:“承元帥盛意,某焉敢不遵?但日來與老妻熟商,滿擬隨镫執鞭,藉觀韬略,奈老妻苦苦相留,不放前去。某當以富貴爵祿動之,告以南安距此並不過遠,且蕩平山寨之後,元帥必以某隨營效力,不無微勞足錄,章奏肅清之時,某亦可蒙元帥保奏,仰荷天恩,大小得點功名。將來回家,雖不能謂衣錦榮歸,亦可借此爲親戚交遊光寵。若老于株守,伏處草茅,但不過問舍求田,日與田舍翁爲伍,雖曰自適,終爲野老一流。富既不能,貴又不得;庸庸一世,不幾與草木同腐乎?某說了這一番話,以爲老妻必以富貴爲可慕,以功名爲可榮,以親戚交遊光寵爲可羨。那裏知道他另有一副心腸,說來殊覺可笑。究竟婦人見識與須眉志向不同,卻以可慕者爲可厭,以可榮者爲可辱,以可羨者爲可恥,且與某言道;‘方今之時,所謂富若貴者,動辄驕人,其實可恥之至。在不知者,以爲某也富,某也貴。本非親戚,至此而強與往來;本非交遊,因此而欲求接納。推其意,皆欲藉若人之聲勢,爲自家光寵。而富若貴者,亦因此夜郎自大,欺壓鄉鄰。究其所以既富且貴之由,實皆由搖尾乞憐、俯首帖耳所致。與其有此富貴,徒覺外觀有耀,不若求田問舍,做一個野老農夫,雖沒世無聞,草木同腐,尚可得清白終身,不致與富若貴者龌龊卑汙,在外面看來似覺可慕、可榮、可羨,即令他自己問心細想,實在有許多不能對父母、妻子之處。我看你不必慕此富貴罷。至于功名一節,更可不必妄想。不必說你生成一副寒乞相,就便命中應得貴爲天子,位極人臣,及至一旦無常,依舊一杯黃土。此就命有應得者而言。若本無此命,勉強而求,不必說勉強不來,即使勉強得來,亦未免徒費心血。而況當今之世,舉世皆濁,權貴當朝,正直者反屈而不伸,卑汙者卻得以重用。即以軍營而論,有那身經百戰、功績昭然的,當時自問將來蕩平之後,必可榮膺懋賞,藉此酬功,初時未嘗不以此自幸;及至奏章既上,身經百戰的,不盡濫竽之輩,其中亦有十之二三;更且黑白混淆,是非倒置,甚至坐觀成效的,竟得邀上賞,身經百戰的,不過得微榮。在天子高拱九重,何由盡悉?而保奏者或因私意,或爲夤緣,以致顛倒是非,致使有功者抱屈莫伸,無功者坐受上賞。人情如此,已莫可挽回。雖王元帥爲,一代名臣,亮節高風,原非苟且貪汙者可比,有功必錄,有過必懲。我雖女流,亦甚欽佩。然而你年已花甲,何必再入迷途?即使富貴功名皆如所願,曾幾何時,又將就木,也覺無趣味了。在我看來,還是株守田園,以老妻稚子相對,終身雖無功名,也還不失天倫之樂。若徒以功名爲重,免不得抛妻撇子,背井離鄉,受些旅況淒涼,風塵勞碌。而況隨征之事,更覺難堪,你又非身受國恩,何必自尋苦惱呢?若以元帥之意不可卻,定欲從事征途,我便請從此死,好使你趱趕功名便了。’某給老妻這一席話,說得甚覺有理,且某本與老妻伉俪甚笃,朝夕不離者已四十年,一旦遠離,情固有所不忍。加以稚子幼孫,牽衣頓足,啼號文集,相與咨嗟。某見此情形,又不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了。因一轉念間,終覺富貴如雲,功名似水,還是與老妻稚子伏處草茅,作一個田舍翁了此終身,反覺計之爲得。元帥的盛意,某當銘感不忘。非某有心逃世,實爲老妻所累,不忍暫離,尚乞原諒。”
  王守仁聽了王遠謀這一番議論,因自歎道:“老先生現身說法,足使某萬念俱灰。誠哉富貴如雲,功名似水,本無可樂之境。惟某身受國恩,不能不勉盡臣道。然撫衷自問,雖欲如先生求田問舍,共得天倫之樂而不可得。老先生雖非富貴,實是神仙,可羨可嘉!”說罷,嗟歎不已。不一會酒筵已畢,王遠謀又再三相謝,即便告辭而去。王守仁仍依依不舍,爭奈他無心世事,不可勉強,只得送出營門,一揖而別。
  又過了十日光景,一枝梅、王能已肅清漳州賊寨;包行恭、徐壽已肅清華林賊寨,皆得勝回營繳令。王守仁當即傳進大帳,問明一切。一枝梅、包行恭等便將漳州、華林兩處如何進攻,如何縱火,如何力殺漳州賊目鄧武、陳如虎、韓韬、代水龍,華林賊目孫有能、李志海、孟銘山、周尚勇等人,並所得器械糧饷若幹件,收服喽兵苦于名,細細說了一遍。王守仁聽了大喜道:“似此多年巨寇,官軍屢剿失利,今不過三月之功,一律肅清,此非本帥之功,實賴諸位將軍之力也。明日當馳奏進京,既慰朝廷宵旰之憂,借表諸位將軍之績。”一枝梅等又謙遜了一回,這才退下。安營已畢,又與徐鳴臯等敘了闊別。
  王守仁當晚寫成表章,次日著人馳奏進京。又命各營養軍三日,拔隊起行。三日之後,仍命徐鳴臯爲先鋒,其余各人均安本職。三聲炮響,金鼓齊鳴,督領大軍,離了大庚,一路上浩浩蕩蕩,直望南安而來。畢竟攻打南安、橫水、桶岡諸寨,剿滅賊首謝志山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6回 獻妙計蔔大武陳詞 去詐降謝志山受騙
  話說王守仁收眼了蔔大武,一枝梅等已剿滅了華林、漳州等寨,便合兵一處,進攻南安。一路上浩浩蕩蕩,真是秋毫無犯,不愧王師。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這日已離南安不遠,即命安營。
  當有各將進帳參見。王守仁還禮已畢,便問蔔大武道:“爾可知南安、橫水、桶岡三寨,何處最爲險要,何處次之?這三寨之中,以何寨最易攻剿?你可細細談來。”蔔大武道:“南安、橫水、桶岡三寨,以桶阿最爲險要。這岡嶺四面皆山,環抱如桶,所以起名桶岡,賊首謝志山就住在這裏面。四面山上皆有擂木炮石;並高設煙墩,以爲號令。守山喽兵見有官兵前往,便于煙墩內放起煙來,裏面就知道預備。且不識路徑者,往往遭彼埋伏,因那岡外四面,在外面遠看,皆有大路可通裏間,其實那些大路皆是死路,萬不可進。如果由大路進去,必遭埋伏無疑。岡內出入,皆由小路。那小路實不易行走,不但羊腸曲折,而且荊棘橫生。官兵屢剿失利,亦皆由此。賊首謝志山又多謀有勇,凡有官兵前來攻剿,他類皆以逸待勞,不肯輕于接戰;就便兵將奮勇進攻,他將招術炮石打下,任你再骁勇,總使你不能前進;再不然,將官兵誘入大路裏面,只要進了谷口,他便放起地雷、火炮,將官兵轟死殆盡,他仍安然無恙。地勢之險,莫險于桶岡;埋伏之多,亦莫多于桶岡。能先將桶同攻破,其余橫水、南安皆不足慮。”
  王守仁道:“據你所說,桶阿是最難攻了?”蔔大武道:“不但難攻,而且謝志山手下有兩個賊目。一喚飛天虎馮雲,慣用兩柄生鐵虎頭拐,有萬夫不當之勇;更兼他能半空飛走,又有二十四枝袖箭,能于半空中施放,打人百發百中。一喚賽花榮孟超,慣用一杆爛銀槍,雖不比馮雲骁勇,卻也不弱,誰是他的弩箭極其利害,他平日在山中無事,專以飛禽作爲箭靶。他這弩箭,不但百步之外射人百發百中,而且是連珠箭,一箭不中,連著射出來,任你會讓,總要中的。若中一箭,七日之內,必然送命。原來他那弩箭上是用毒藥煮過,只要射中敵人,受傷之處登時發癢起來,然後潰爛,七日之內,爛見心肺而死。元帥若要攻剿,必先將此兩人擒獲過來,然後此寨即不難破。再不然,能將他兩人袖箭、弩箭盜出,使他無此暗器,也就易于爲力了。”王守仁道:“本帥就差你前去,盜那件暗器何如呢?”蔔大武道。“元帥之命,本不敢辭,怎奈平時只會馬上,不會飛檐走壁,盜那暗器須有飛檐走壁的本領,才能盜得出來;不然,不但徒勞無功,且恐有誤大事。某卻有一計,元帥主裁,如果可行,當竭力報效。”
  王守仁道:“你既有妙計,不妨說來。如果可行,也不負你投誠之志。將來剿滅之後,本帥當奏知聖上,論功行賞。”蔔大武道:“現在某雖已投誠,謝志山那裏必不知道,某即擬率領所部,抄出桶岡之後,前去詐降,即說大庚爲元帥攻破,諸人已死,無處可歸,因此盡殺喽兵,前來投降,望他安止,他必可相留。那時某即作爲內應,一面請元帥揀衆將中有能飛檐走壁者,至少四人,扮作喽兵模樣,暗藏利刃,雜入某所部以內,一齊上山,得便行事。如此而行,似覺較爲妥當,不識元帥意下如何?”王守仁聽罷,當下說道:“所言正合吾意,即照爾所說去辦便了。惟是爾宜機密,不可泄漏。本帥卻有一件可慮,爾雖絕無異心,但不知爾所部喽兵,到了那裏,可否不生他意?”蔔大武道:“此事某雖可保,惟慮元帥不能深信,莫苦就于元帥部下撥發一千精銳,充爲喽兵,在元帥既可放心,某亦放膽前去。但元帥必須堅令所部。若山上有人盤問,萬萬不可稍露馬腳,要緊要緊!”王守仁道:“此計最善,本帥即挑撥精銳一千,給你帶去便了。”當下便命徐鳴臯、一枝梅、狄洪道、周湘帆、包行恭、徐壽六人,扮爲喽兵,各藏利刃,隨同蔔大武前去,“務要小心,將袖箭、弩箭盜出,能再就近行事更妙;設若不能,萬萬不可躁進,可趕即回營,再設良計。”徐鳴臯等一面答應,一面說道:“元帥但請寬心,末將等只患不能入山,既到山內,自可見機而作,能隨時就近將賊首捉住、搗毀巢穴更妙;萬一不能。末將等自當遵命,斷不敢因躁進而致誤大事。”王守仁見說大喜,徐鳴臯等亦即退出大帳,回至本帳。
  徐鳴臯與大家計議道:“我等既然前去,必須將他兩件暗器盜回,方顯我等本領。慕容賢弟與包賢弟可去盜馮雲的袖箭,我與徐壽去盜弩箭,狄大哥與周賢弟作爲接應。包賢弟可再將那雞鳴斷魂香分給與我與慕容賢弟兩人一用,以便易于著手。”一枝梅道:“我可不要。我自有一種薰香,你帶便了。”六人計議已畢。一宿無話。
  次日,即挑選了一千精銳,又扮作委頓情形。徐鳴臯等也就改扮停當,外穿陵兵號褂,內襯緊身衣靠,各藏利刃暗器,即于當日拔隊,故意抄由桶岡後路而進。走了一日,已到桶岡山後,當由蔔大武打了暗號,守山喽兵知道是自家人,即問明來曆。蔔大武在山下喊道:“你快去與你家大王說知,你就說大庚山蔔大武前來,有要話面說。”那喽兵趕即飛奔大寨,去報謝志山知道。謝志山一聞是大庚山蔔大武前來,有要話面說,也就即刻相請。那喽兵得令,隨即飛奔下山,向蔔大武說道:“咱家大王有請。”蔔大武聞言,即命所部一千精銳暫在山下等候,他便一人上山。走到半山,已見謝志山率領馮雲、孟超迎接出來。謝志山一見蔔大武那種情形,便問道:“賢弟如何這等狼狽?”蔔大武道:“一言難盡,且進裏面細談便了。”
  謝志山等三人當邀蔔大武進入大寨,彼此行禮已畢,各人分賓主坐下。謝志山問道:“賢弟到來,莫非大質有什麽意外之變麽?”蔔大武見問,登時二目圓睜,雙眉倒豎,發怒罵道:“只因那王守仁這狗官,帶領大兵前去剿滅。第一日官兵分三路進攻,一路打前山,兩路分打東、西盤谷、夾谷。大哥即率我等,也就分頭下山迎敵。及與官兵交戰,見那些將士皆非我等敵手,不過數合,已將各將士打得大敗而回。大哥與我等見此情形,卻毫不介意,以爲仍如前次官兵。第二日官兵又來索戰,我等下山迎敵,還是如此。一連三日,皆如此情形,我等更加不以爲意。那知王守仁這狗娘養的,卻用了驕敵之計,將我等暗暗穩住,使我等無心防備,他卻暗使猛將于第五日分了四路:三路來攻前山東、西兩谷,一路暗暗抄出山後,由羊腸谷而進。沿路縱火,先將寨柵焚燒起來,斷了我等歸路;然後由山內殺出,裏外夾擊。就此一陣,可憐我大哥以及胡、任、郝三位兄長,皆死于非命。小弟幸虧逃得快,率領了千余敗殘兵卒,逃出境外。因想此仇不報,何以爲人?又思無處可奔,只得率領喽兵投奔到此。還望兄長可憐衆家兄弟死于非命,看顧小弟無路可歸,收留帳下,一同報仇雪恨。聞說王守仁那狗娘養的,不日即要進攻到此。等他來時,皆要仗兄長大力及馮大哥、孟大哥二位神藝,並合迎敵,務要將他殺得個片甲不存,一來爲小弟那裏衆家兄弟雪恨,二來也可使他知道兄長的神威,不敢藐視。”說罷納頭便拜。
  謝志山聽罷,只氣得三屍冒火,七孔生煙,跌倒地下,昏暈過去。畢竟謝志山有無性命之憂,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7回 一枝梅盜箭斬馮雲 賽花榮暗器傷徐壽
  話說謝志山聽了蔔大武這番話,登時三屍神冒火,七孔內生煙,大叫一聲,跌倒在地,昏暈過去。當下蔔大武即與馮雲、孟超將他扶起。停了片刻,蘇醒過來,大怒說道:“蔔賢弟,你不必著急,咱給你代衆家兄弟報仇便了。就便這王守仁狗娘養的不來,咱也要興兵下山去殺他。”蔔大武道:“兄長,你不必患王守仁不來,只愁這山上人少,非他的對手。”謝志山道:“賢弟,你何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必說咱山上尚有三四千人馬,就便沒有,咱又何足懼哉!”蔔大武道:“小弟現尚帶有不足一千人,雖系殘敗喽兵,只要養息數日,也還可以使用。”謝志山道:“現在那裏?”蔔大武道:“現在山下候示。”謝志山道:“可即命他們上山便了。”當有小喽兵下山招呼。不二刻,所有一千精銳全上山來。在山喽兵繳令已畢,謝志山仍命蔔大武管帶。蔔大武又再三相謝。
  當下謝志山即命大排筵宴,與蔔大武洗塵壓驚,四個人暢飲起來。直飲到日落,謝志山即令蔔大武在偏寨安住,然後各歸本寨而去。原來這桶岡寨卻有三座寨柵,謝志山居中寨,馮雲居左,孟超居右。平日卻各就本寨居住,有了大事,始在聚義廳會議。
  蔔大武當就偏寨安住下來,故意命徐鳴臯、一枝梅、周湘帆、包行恭、狄洪道、徐壽六人在偏寨上宿。徐鳴臯等會意,當即到了偏寨。等到三更將近,各寨業經睡宿,徐鳴臯等即至蔔大武房內,低低問道:“那馮雲、孟超兩個賊目的臥房在那裏,我們便可前去行事。”蔔大武忙止道:“今日尚不可動手,且等一日。明日可至各處將路徑看明,至明夜再行動手。”徐鳴臯等聞說,也覺有理,隨即出了臥房,仍就寨內安歇。一宿無話。
  次日,即雜在本山喽兵內,各處去看路徑。所有出路及那有埋伏的地方,全行看過,切記在心。到晚間又至偏寨,歇息了兩個更次。等到三更時分,徐鳴臯等六人各脫去外面衣服,取出利刃暗器,招呼了蔔大武,又將脫下的衣服在僻靜地方藏好,然後徐鳴臯、徐壽使出夜行手段,直奔孟超右寨而去,一枝梅、包行恭直奔馮雲左寨而去,狄洪道、周湘帆往來接應。只見他們六個人身于一縮,並無一點聲息,但見六條黑影子飛出寨外,登時已不知去向。蔔大武看得清楚,暗暗贊道:“原來他們尚有這樣的手段,我幸虧識時務早早歸降,不然,即不死于陣上,也說不定爲他們暗中刺死。”
  不言蔔大武暗地自語,且說一枝梅與包行恭來到左寨,兩個人由屋檐上倒挂下來,向左寨一看,但見臥房內尚有燈光。一枝梅與包行恭便將身子垂下,手執單刀,輕輕的將窗紙戳了一個小孔,就此兩腳一會,已落在平地,真個一點聲息沒有。先向四面一望,見無人影,便走近窗格,將一只右眼從窗格內小孔上望了進去。只見房內坐著一人,尚未睡覺,在那裏做八段景的工夫。一枝梅看罷,也不驚動,即從身旁取出薰香,複又跳遠了一丈多地,取出火種,將薰香燃著,又來至窗腳下,將薰香由窗戶小孔中透至裏面。他這薰香可與衆不同,他人所制的都有一種香味,他這薰香卻一點香味沒有,好似若有若無一股熱氣而已。不論何人,只要觸著這一點熱氣,登時就骨軟筋酥,坐立不住。一枝梅將薰香透送進去,過了一刻,料已散開氣味,便將薰香取回悶熄,仍收在身旁,又立在那裏靜聽。又過了片刻,只聽裏面呵欠之聲,一枝梅知道馮雲已觸著香氣。複從窗眼內望了進去,只見馮雲已睡床上。一枝梅看畢,便向屋檐上擊了一掌,包行恭也就將手掌一拍,當時跳下房檐。一枝梅又將單刀向著窗格輕輕撥開,便一竄身進了臥房,直奔馮雲床前。手起刀落,先將馮雲殺死,取了首級,然後四面來尋袖箭。尋了半會,只是尋找不出,又複在馮雲身上去搜。那知這馮雲袖箭是隨身攜帶,此時卻在他腰內搜出。取過來就燈下觀看,卻是一個八寸長的竹筒,內有消息,中藏二十四枝連珠鐵箭,只要一枝打出去,接連著二十四枝一齊發出,果然利害。一枝梅從前也學過此藝,他也會用。後因暗器傷人,終非正道,以此不用多年。現在見了此箭,卻愛他制造精工,便于攜帶,又系絕好防身之器,因即藏在身旁。複行出房,將窗格仍然倒關起來,會同包行恭跳上房屋,直奔右寨而去。
  卻說徐鳴臯與徐壽二人到了右寨,也是從檐口倒垂下來,側耳聽聲,向房內聽去。只聽裏面並無鼻息之聲,知道孟超還未睡覺,便輕輕的跳落下面,也從窗格紙上用津唾舐濕,戳了小孔。孔內望了進去,只見迎面設著一張床鋪,垂著帳門。徐鳴臯也不知裏面的人曾否睡熟,卻又不敢進去,便欲取雞鳴斷魂香,打算取出香來,燃著透進去,使裏面人觸著香氣,昏迷過去,他好動手。那裏曉得卻不帶得,包行恭也不曾給他。兩人雖說過這句話,卻都忘記了。徐鳴臯見不曾帶來,欲去尋找包行恭,恐來不及,只得放著膽,執定手中刀,去撥窗格。輕輕的撥了幾下,居然將窗格撥開;又聽了聽,好似帳內有鼻息聲音。他便招呼徐壽小心在外等候。徐壽答應,他就縱身入臥房,借著燈光四面觀看。看了一會,並不見有弩箭,心中暗忖道:“我何必如此?只要將賊囚殺死就完了事,不必一定要盜他弩箭。與其盜箭尋不出,不若將他殺了,反而直截了當。”主意已定,即手執單刀,撲向床面而來。掀開帳門,手起一刀,砍了下去。那裏曉得並無人睡在裏面,只聽一聲響亮,只將床鋪砍成兩段。徐鳴臯說聲“不好”,急待要走,只見從床後已跳出一人,手執流星錘,大聲喊道:“何來雜種,敢到爺爺這裏來盜何物,這不是老虎頭上撲蒼蠅?不要走,吃爺爺這一錘。”說著,一流星錘已打將過來。徐鳴臯實在手段高強,急將手中刀向錘上一架,登時隔開;一個箭步,急急退至房門口,複一腿將房門踢落,就勢已竄出房門。孟超見一錘未曾打中,又被他逃出房外,登時也就追趕出來,兩人就在寨外接戰。
  徐壽此時也就上來助戰。孟超雖然勇猛,究竟敵不住兩人。看看抵敵不住,正待要走,卻好周湘帆又到,登時從屋上跳下,大喊一聲,手舞雙刀,直奔孟超撲來。孟超力戰兩人,已自不能取勝,何況再添一個,心中一想:“若再戀戰,必然吃虧,不若急急跳出圈外,用暗器傷他便了。”主意已定,即便虛晃一錘,跳出圈外。徐鳴臯見他跳出圈外,知道他必取弩箭射來,卻早爲防護。只見孟超一轉身,便向腰中取出一張弩弓,左手執錘,右手將弩箭執定,認准徐鳴臯射來。鳴臯是早已防備的,便急急一縱身竄上屋檐。徐壽、周湘帆卻不曾防備,正自趕來,不提防徐壽面門上已中了一箭。接著,又一箭望周湘帆射來,所幸讓得快,不曾射中。徐鳴臯在屋上看得清楚,說聲“不好”,正要從孟超背後跳下去,給他個出其不意,打算將孟超一刀砍死,忽見迎面一條黑影遠遠飛來,又聽嗦的一聲響,從面前飛過去,即隨著聲音望去。只見下面咕咚一聲,徐鳴臯再仔細一看,孟超已跌倒在地。欲知孟超如何跌落塵埃,以及徐壽、周湘帆二人有無性命之憂,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8回 一枝梅得箭還箭 玄貞子知災救災
  話說孟超忽然跌倒在地,你道這卻爲何?原來一枝梅盜了袖箭,斬了馮雲,便與包行恭直奔右寒。剛走至右寨屋上,見徐鳴臯等三人在下面與孟超接戰,正欲上前助戰,只見孟超跳出圈外,手一揚,一枝弩箭射出,幸虧徐鳴臯早有防備,跳上屋檐,卻中在徐壽面上。一枝梅說聲“不好”,即將所盜得馮雲的袖箭取在手中,正欲向孟超射去,又見孟超手一揚,又是一枝弩箭向周湘帆射來,不曾射中。一枝梅此時可萬萬不能再緩,也就一箭認定孟超右手腕射去。孟超卻實在意料不到,因此正中手腕,登時一驚,跌倒在地。周湘帆卻不曾中箭,一見孟超跌倒下去;隨即搶上一步,舉起一刀向孟超砍下。那裏知道,孟超雖然跌倒在地,卻受傷不重,忽見周湘帆舉刀砍來,他便將左手流星錘從下翻起,認定周湘帆手腕打到。周湘帆也不曾防備,以爲孟超既跌倒在地,定然手到擒拿,卻不料他受傷不重。這一錘急難躲避,正中手腕,只聽噹啷一聲,手中的刀抛落下去。孟超此時卻不敢戀戰,急急的奔出右寨,直望中寨而去。周湘帆也不敢追趕。
  此時徐鳴臯、一枝梅、包行恭俱已跳下房檐來看徐壽,只見徐壽兩只手抱定西門,在那裏盡抓。徐鳴臯當下說道:“萬萬抓不得,你忍著些兒罷。”徐壽道:“實在忍不住,癢不可言,是不能不抓的。”一枝梅道:“似此如之奈何?”徐鳴臯道:“周賢弟也是受傷,莫若我等急急尋了狄大哥,一同保護著他二人殺出山去,且回營中,再作計議。”一枝梅道:“徐大哥與包賢弟護送他二人回營,我與狄大哥且慢下山,再混入喽兵一起,在這裏探聽消息,或者有什麽主意可將弩箭盜出,方可易于著手了。”徐鳴臯當下答應,即刻與包行恭保護徐壽、周湘帆二人,一路穿房越屋,飛跑下山。
  剛到柵門口,正要砍開柵門下山而去,只見山內喽兵已追趕出來。原來此時謝志山已得著孟超的信,即命合山喽兵點起燈籠火把,將所有惡隘嚴加防守,一面著人去到左寨呼喚馮雲。不一會,去的人來報馮雲已被殺死。謝志山一聽,這一驚非同小可,便去喊了蔔大武,一齊提了兵器,出得大寨,沿路追趕下來。卻好遙見徐鳴臯正欲砍開柵門逃下山去,登時如旋風一般一齊趕去。徐鳴臯一見,那敢怠慢,也就急急的將柵門亂砍開來,與包行恭二人,急將徐壽、周湘帆各人背上,撒開大步,直望山下逃回。及至謝志山追出柵門,徐鳴臯等已跑到山下,追趕不及,只得仍然回山,吩咐各處喽兵嚴加防守,仍恐有奸細前來。吩咐已畢,即與蔔大武同至左寨,去看馮雲屍首。不見猶可,這一見怎不傷心?但見馮雲只有一段身軀橫在床上,那顆首級已不知去向。謝志山看畢,大哭一場,便命人掩埋去訖。
  又至右寨來看孟超。只見孟超雖受傷不重,卻睡在那裏養息。當下謝志山問道:“孟賢弟,你這會兒覺得傷勢如何?”孟超道:“受傷倒不甚重,只須養息一兩日就可痊愈。惟有我受傷之處,卻是被袖箭打中。方才將袖箭拔下,細細觀看,這袖箭明明是馮二哥的防身之器,爲何他又來打我,難道他反了不曾?此事須得查明方好。”謝志山聽說,便道:“賢弟你尚不知道,馮賢弟如何肯有異心?但是他現在不知被誰人已經害死,只剩著半段身軀放在那裏,那顆腦袋已不知去向。你說這袖箭是他的,必是有人前來盜他的袖箭。”孟超聞言,當下驚詫道:“兄長如此說來,我們山上定有了奸細,必得查明方好。不然,恐誤大事。”這句話把謝志山提醒,道;“賢弟此話果然不差,倒要細細到處訪查。”說罷,又叫孟超好生養息,這才出寨而去。
  回到本寨,又與蔔大武道:“蔔賢弟,我看我們山上定然有了奸細,不然,馮賢弟的袖箭如何被人盜去?”蔔大武聽說,即暗暗著急道:“他既知道有了奸細,萬一他查明出來,必致誤事,不若如此回答,且將他掩飾過去,再作計議。”因道:“兄長此話果然不差,但是小弟聞得王守仁手下能人甚多,皆是來往無形、走壁飛檐之輩。在小弟看來,馮大哥定爲王守仁手下的人所算。若說山上有了奸細,兄長這裏的人,全是心腹,自然可以放心的;就是小弟帶來的,也是心腹,在小弟甚覺放心得下。最好兄長明日就于小弟帶來這起人內訪查明白。如果查出奸細,即請照兄長這裏的定例,從重治罪便了。”謝志山聽了這番話,卻不疑惑山內現放著一枝梅等人,反深信王守仁手下的能人暗暗到此,因道:“據賢弟所說,馮賢弟被害,定是王守仁手下的人了。他既作了此事,斷不會仍在山上,況且我們方才追趕的那四人,一定就是那一起了。雖然如此,在山的人是不須查得,倒是明日要格外防備,怕他們還要再來。”蔔大武道:“此話甚是有理。”彼此議論一回,也就各去安歇。此時已經天明,一枝梅、狄洪道二人也不便與蔔大武會話,只得暫等一日,再作計議。暫且按下。
  再說徐鳴臯、包行恭二人將徐壽、周湘帆保護下山,飛奔回營,見了王元帥,說明一切。王元帥道:“馮雲雖已殺死,爭奈徐壽被毒箭所傷,如何是好?周將軍受傷有無妨礙?”徐鳴臯道:“周湘帆雖中一錘,卻無性命之虞,惟有徐壽傷勢甚重,但恐毒氣攻心,性命便不可保,卻不知用何藥解救。”王元帥聽說,又道:“現在徐壽究竟如何?”徐鳴臯道:“說也奇怪,自中毒箭之後,人事到也清楚,也不叫痛,只是叫癢,盡自將兩只手向那傷處亂抓。現在已經抓破,還是口稱癢不可言。不但傷處甚癢,並據他說好似心也癢的。末將卻有個主意在此,必得費幾日工夫,尋到傀儡生師叔,問明緣故,或者徐壽有救。”王元帥聽說道:“這傀儡生現在何處呢?”徐鳴臯道:“來往無常,雲遊奠定。末將且到一個地方先問一問,就知明白了。”王元帥也不知這傀儡生究是何人,也只得答應,准他前去。
  徐鳴臯才出帳來,只見有個小軍進來,說道:“徐將軍,現在營外有個道士,說要見將軍,有要話面說,小的特來禀知。”徐鳴臯一聽,暗喜道:“莫非我師叔傀儡生預知徐壽有難,前來相救麽?”一面暗想,一面走出營門。只見那道士喊道:“徐賢侄別來無恙?我等又相隔年余不見了。”徐鳴臯再一細看,並非傀儡生,卻是玄貞子。當下大喜,趕著上前行禮道:“原來師伯到此,小任有失迎迓,多多得罪。”說著即邀玄貞子進帳,分尊卑坐下。有人獻茶已畢,玄貞子問道:“諸位賢侄與我徒弟現在那裏?”徐鳴臯見問,便將別後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又告知徐壽誤中毒弩,現在傷勢甚重,因道:“小侄本擬尋訪傀儡師叔,問明原委,有無解救之法。難得師伯惠臨,這徐壽定然有救了。”玄貞子笑道:“徐壽慣使弩箭,百發百中,怎麽今日也誤中人家毒弩?現在那裏?可帶我前去一看。”徐鳴臯當即帶領玄貞子去看徐壽。不知徐壽有無解救之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09回 一枝梅再盜弩箭 蔔大武初下說詞
  話說徐鳴臯帶領玄貞子來到徐壽帳內,只見徐壽此時已有些神智昏迷,兩只手還向著箭傷的步位,在那裏盡抓。徐鳴臯因喚道;“徐壽,你醒來!玄貞子大師伯在此,特來看你。”徐壽聞言,將兩眼睜開,果見玄貞子立在面前,便喊道:“師伯,小侄這箭傷甚是奇癢,不知是何緣故,請你老人家看看。把這癢給我治好了,小侄給你老人家磕頭。”玄貞子笑道:“誰叫你平日慣用弩箭,今日你也受弩箭之傷,正所謂‘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說著前來,看見那箭傷已是潰爛,因道:“你且養息,我給你醫治便了。”說著便走出來。
  此時王元帥已經知道,也就出來與玄貞子接見。當下二人行過禮,接著徐慶等一班兄弟也上來見禮已畢,王元帥即邀玄貞子進入大帳,分賓主坐下。王元帥道:“久仰豐姿,如雷貫耳,今得相見,真乃三生有幸。”玄貞子也遜道:“便是某也久仰元帥高風亮節,緯武經文,真乃國家柱石。徐鳴臯等得莅麾下,真是萬千之幸了。”王元帥又謙讓一回,因問道:“仙師方才見徐將軍箭傷,究竟如何,尚可解救否?”玄貞子道:“此乃毒弩所傷,這毒弩是用爛首草之汁煮透,若射中皮肉,必然奇癢難忍,抓見筋骨而死,甚是利害。所幸徐壽雖中此毒,不過甫經三日,尚可能救。若至七日,雖靈丹妙藥,也不可挽回。貧道已帶有丹藥,只須表裏兼治,不過兩個時辰,便安然無恙了。元帥但請放心,這是不妨的事。”說罷,便從身邊掏出一個小小紅漆葫蘆,將塞子拔開,倒出兩顆丹藥,即交與徐鳴臯道:“賢侄可將此丹藥用陰陽水和開,以一粒敷于傷處,一粒服下,但看吐出黃水,就安然無恙了。”
  徐鳴臯接過丹藥,隨即走了出去,來到徐壽帳內,如法用陰陽水和開,先與他敷上,然後又與他服下,便坐在一旁,等候徐壽將丹藥服了下去,箭傷處又敷好。說也奇怪,登時就止了癢。不多一刻,覺得腹中呼呼聲響,並不難受,反覺得痛快異常。又過了一會,就吐出許多黃水,此時人事也不昏迷了,面門上也不癢了,即刻爬了起來,就向大帳而去。徐鳴臯大喜,也就跟著他出了本帳,竟望大帳面來。
  徐壽進了大帳,只見元帥與玄貞子及諸位兄弟皆坐在那裏談閑話,當下便走到玄貞子面前,納頭便拜,口中說道:“謝師伯救命之恩。”玄貞子也謙遜了一回。此時王元帥見徐壽箭傷已愈,甚是歡喜,因向玄貞子謝道:“多蒙仙師解救,便是某也感謝不盡。”玄貞子道:“此事何足挂齒!惟徐壽尚須養歇三日,方能交兵,不然恐防中變。”王元帥聽說,又道:“多蒙仙師指示,某當遵命。”說著即命擺酒,玄貞子也不推辭,入席暢飲。
  酒席之間,王元帥便問道:“仙師法術精明,能知過去未來之事,但不知此間何日可以肅清,以後有無意外之事否?”玄貞子道:“貧道看來,此間不日即可蕩平,並無意外之慮。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現在逆藩宸濠已有躍躍欲試之勢。此間賊勢未清,該逆賊尚可稍緩;一經剿他,便乘機而動了。但是宸濠一經起兵,即有一番大大的周折,不但元帥要勤勞王師,惟恐聖駕還須親征,那時才可平定。彼時貧道等七子十三生還要前來保駕剿滅宸濠的。”王元帥見說,因道:“以仙師如此法術,豈不可以預爲前去,將逆賊殺死,以免後患,何必定要聖駕親征方可剿滅呢?”玄貞子道:“氣數使然,必須如此,不可勉強的。”王元帥見說,也不便追問,仍然大家飲酒。席散之後,玄貞子告辭,王元帥仍欲挽留,玄貞子堅辭不肯,只得相送而去。出了營門,王元帥才與他一揮之後,登時便不知去向,王元帥贊歎不已。當時回轉大帳,即命徐鳴臯、徐慶、羅季芳、王能、李武、周湘帆等人督領大兵,于次日清晨前往進剿桶岡賊寨。
  且說一枝梅、狄洪道二人在賊寨中細探情形,作爲內應,當夜未及與蔔大武會話。等到次日晚間,才悄悄的問明蔔大武各節,當即約定蔔大武,于次日三更舉火爲號,先燒大寨,然後裏應外合。蔔大武答應。一枝梅當夜即潛往大營,面見王元帥,告明一切。又約定三更裏應外合,共破賊寨,但見山內火起,即便猛力進攻,裏面自有接應。王元帥大喜。
  一枝梅複又出了大營,仍回桶同,專等次日三更行事。忽然心中一想:“孟超毒弩尚未盜出,留在那裏,終久贻害。不若就此前去,將他毒弩盜來,使他毫無所傳;若再能就近將他殺死,更妙。”主意已定,當即來至右寨,仍從檐口倒垂下去,向孟超房內偵探。合該這夥強盜惡貫滿盈,要死在一枝梅等手內。一枝梅正望裏探,只見孟超急急的從房內走出。一枝梅一見,趕緊縮身上屋,潛伏瓦栊。等孟超走過,他便蹑足潛蹤,穿房越屋,跟了下去。轉了幾個灣,只見孟超進入一間小屋內。那小屋並無窗格門扇,卻是一間廁所。原來孟超忽然腹痛,到此大解。一枝梅一見大喜,暗道:“不趁此時前去盜箭,卻待何時?”急轉身軀,仍跑回右寨,當即飛身進房。四面一看,並無弩箭,心中正自著急,忽見孟超床鋪上枕頭邊擺著一件東西。一枝梅上前一看,不覺大喜。只見那物是一個人寸多長的竹筒,上面有一張小弓,弓弦緊接竹筒口,弦上扣著一枝竹箭,半段在竹筒裏,半段在外,一枝梅道:“原來此物就如此毒法。”當下即將弩箭收藏起來。正要出房,忽聽門外腳步聲響,知道盂超已解手回來,一枝梅當即將弩箭拿在手中。原來一枝梅早已看得清楚,知道那弩箭用法,等孟超將進房來,他便一箭發出,正中孟超額上。孟超向後一退,大喊一聲道:“有奸細!”說時遲那時快,一聲未完,第二枝箭又到,孟超即便讓過。一枝梅就趁這個空兒,已出了房門,身子一縮,早竄上屋頂。複一連幾縱,早已不知去向。等到孟超出去喊人,一枝梅已到了自己帳內。
  孟超喊起喽兵,並到謝志山那裏送信,登時合山喽兵及謝志山等,均出來擒拿奸細。蔔大武也就出來,各處尋找,卻好一枝梅、狄洪道也混在裏面幫著喊,奸細那裏查得到。整整鬧到天明,謝志山等才算沒事。孟超雖中了自己毒弩,卻有解藥可救,當下回至臥房,取出解藥,用水調敷上去,頃刻無恙。不過弩箭被人盜去,暫時制造不成,只得悶悶不樂。你道他的弩箭本來隨身攜帶,如何誤放枕畔?原來他因腹痛,急切要去大解,放在身旁,恐怕誤觸機關,自有不便,因此取下放在枕畔。不期被一枝梅盜去,這也是他合該如此。
  這日合山喽兵及大小頭目,防備甚嚴,唯恐再有奸細。到得晚間,更加嚴防。卻好徐鳴臯等所領的大軍已抵山口,向山上討戰,守山喽兵當即報入大寨。謝志山聞報,即傳令堅守不出,俟等明日天明再行開兵。這一起喽兵才得令出去,又一起喽兵報入寨來說:“官兵現在攻打甚急,若再不出去迎敵,寨柵即難保了。”蔔大武此時也在大寨,當下說道:“兄長,自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不出去,官兵尚疑惑我等懼怯他。兄長若不去,小弟前去會他。”不知謝志山可否答應,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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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第110回 奔邪歸正獨力鋤強 陽助陰違雙刀殺賊
  話說蔔大武向謝志山道:“自古兵來將當,水來土掩,此一定不移之道。今官兵既來攻打甚急,若不前去,萬一被官兵攻打進來,如之奈何?兄長如不出去,待小弟去敵官兵便了。”謝志山道:“賢弟有所不知,非愚兄好爲濡滯,退縮不前,只因官兵詭計甚多,日間不來攻打,反到夜間前來,卻是何故?”蔔大武道:“原來如此。在小弟看來,官軍此時前來,正以爲我軍無甚防備,且料他夜間必不前來,他便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我等即行前去迎敵,奮力厮殺,偏使他料我所不料,雖不能將他殺得片甲不回,也可傷他些人馬,稍挫他的銳氣。若能一鼓作氣,必獲大勝,兄長可勿多慮。”謝志山道:“據賢弟如此說,是能前去迎敵的。”蔔大武道:“兄如不去,弟當願往。”謝志山道:“兄尤有慮者,孟賢弟傷勢未痊,不能令其出戰;若兄一人之力,恐又不能取勝;若令賢弟同去,又恐寨內無人,萬一隱藏奸細,變生倉卒,則更兼顧不及,必致如大庚之敗,所以猶豫不決。”蔔大武道:“兄長勿憂,小弟有兩說,聽兄擇之。或小弟前去迎敵,兄長便堅守大寨,以防萬一;或兄長前去迎敵,小弟堅守大寨。二者孰得,兄可酌之。不過小弟雖蒙兄長相留,特未嘗久處,恐兄長見疑小弟耳。”謝志山聽說,登時笑道:“賢弟何太多心。既是一家人,愚兄又何疑之有?果有疑惑,當日亦不相留了。既如此說,還請賢弟留守大寨,兄便去迎敵官軍便了。但賢弟既守內寨,責任亦頗重大,萬勿疏忽。”
  彼此說定,謝志山正欲提兵出馬,忽見一枝梅扮作本山喽兵的模樣,故意倉皇失措,進來報道:“啓大王爺:大事不好!現在官兵已將山下頭道寨柵攻打開了,請大王速速定奪。”謝志山聞言大驚,立刻提了虎頭槍上馬而去。一枝梅見謝志山已去迎敵,當下即會同蔔大武走入大寨,取出火種,就寨內放起火來,登時火穿屋頂。狄洪道在寨外看見火起,也就喝令帶來的一千精銳即刻呐喊起來,往各寨去喊救火。各寨喽兵一聞火起,立刻倉皇不定。所有一千精銳官兵便雜在裏面,互相踐踏,渾殺起來。蔔大武提了爛銀槍,急急奔到孟超寨內送信。此時孟超已經得報,知道內有奸細放火,當下帶著箭傷,飛馬出得寨來,向山上喽兵大聲喝止道:“爾等無須錯亂!此系奸細放火,就中取事。若爲他所惑,是中他的計了。若有不遵號令、妄自亂動者,立斬。”爭奈喝止不住,還是自相踐踏。加之那一千精銳官兵虛張聲勢,捏造謠言,互相喊說:“我們快逃命呀!官兵不知多少,又從後山殺進來。”這句話說出,那些喽兵更加驚恐,真個是抱頭鼠竄,不知如何是好。又見火勢甚焰,紅光燭天。大家正無主意,又見一枝梅在亂軍中大喊一聲道:“官兵已殺到寨內了,你們大家看呀!右寨內火又起了,也是官兵放的火呀!”衆喽兵擡頭一看,果然右寨火勢又複騰空,更是驚慌不已。
  孟超知事不妙.便拍馬趕往山前與謝志山送信。正往前飛跑,忽見蔔大武提著爛銀槍飛馬前來。蔔大武一見孟超,故意喝道:“好大膽的狗官,你膽敢偷越後山,前來放火,亂我兵心!不要走,咱蔔爺爺在此,吃我一槍!”說著便當胸刺來。孟超見蔔大武如此,疑惑他誤認官兵,正要一面舉刀相迎,一面告訴他是自家人,不可誤會。那知兩匹馬皆是飛快,蔔大武是有意,孟超是無意,只聽孟超喊道:“蔔賢弟,是自家人,不要認錯了。”這一聲還未喊完,蔔大武的槍已到了胸前。孟超萬萬躲閃不及,正中一槍,刺于馬下,當即割了首級。一枝梅、狄洪道見孟超已被蔔大武殺死,大喜,登時二人即提了短刀,一路竄跳迸縱,直望山前而去。
  不一刻,已到山口。只見謝志山與徐鳴臯等一班人在那裏渾殺,一枝梅、狄洪道二人齊聲喊道:“謝大哥不要慌忙,咱等前來助你!”謝志山正殺得不能逃脫,忽聽有人前來助他,心中甚是大喜,當下便抖擻精神,預備力戰。那裏知道不是前來助他,正是前來殺他。他卻不知道,還大喊道:“那位賢弟前來助我?速速殺進。”一聲未完,只見左右兩個黑團子飛到面前,一聲喝道:“咱來也!”說著,一刀就望謝志山當頂砍來。謝志山一見不是自家人,心中已驚慌不已,正欲舉槍相迎,又見右肋下一刀刺進。謝志山真個兼顧不及:一枝梅的刀已從頂上砍下,狄洪道的刀已從肋下刺進,兩把單刀雙管齊下,登時將謝志山殺死馬下,那馬溜缰而去。
  狄洪道即刻割了首級,于是一聲大喝道:“爾等衆喽兵聽者;謝志山、孟超俱被咱老爺殺死,山內的大寨亦被全行燒毀,爾等怕死的速速解甲棄戈,納首投降,本將軍等尚可免爾等一死;若道半個‘不’字,再思負隅,本將軍等即率領大兵,將爾等殺個雞犬不留了。”那些衆喽兵聽見如此,又知寨主全行殺死,大寨全行焚毀,誰不要命,大家也就喊道:“求將軍格外寬恩,我等情願歸降,但冀免我等一死。”說著,這山上山下已密密的跪下有千余喽兵哀求免死。當下徐鳴臯等即喝令起去,聽候定奪。那些喽兵一聞此言,登時站起來排立兩旁,迎接徐鳴臯等上山。
  走至山腰,只見迎面一騎馬飛來,高聲叫道:“諸位將軍辛苦了!”徐鳴臯一見,正是蔔大武,大家謝道:“多蒙蔔大哥暗助,成此大功,可感可感。”惟有徐慶更加得意,當下跳下馬來,上前要去執蔔大武的手相慶。蔔大武見徐慶下馬,他也就跳下馬來。徐慶便執手說道:“難得賢弟棄邪歸正,今日成此大功。此番回營,元帥必然給賢弟保奏的,可喜可喜。”蔔大武道;“小弟何功之有?若非兄長日前在元帥前保救,早已刀下斷頭了。今日微效薄力,不過聊報元帥不殺之恩、兄長及諸位將軍相救之力,何敢自诩其功,妄邀保奏呢?”大家聽說齊道:“非蔔大哥相助之力,我等何能有如此快速,不到半日工夫,竟將這座山寨全行毀滅、賊首全行誅戮呢?”蔔大武又謙遜一番,當與衆人進得山來,在各處先看視一回,然後在那未經焚毀的處所先歇一會。又查點已經被殺喽兵,共有四百幾十名,受傷的有二百多名,尚有一千余名皆情願歸降。徐鳴臯當即命衆喽兵,將已死的屍首全行掩埋去訖;又將山內錢糧查明數目;那些受傷的各給銀兩,使其回家歸農;已降的仍駐紮山中,聽候禀知元帥,再行發落。
  諸事已畢,徐鳴臯即與一枝梅、狄洪道、蔔大武三人說道:“愚兄現在率領所部回營繳令,三位賢弟可仍督率所部及新降喽兵暫駐此地,俟元帥如何發落,當即命人前來招呼,再行率隊回營。”一枝梅等三人齊道:“徐大哥此言正合某等之意,當靜候示下便了。”徐鳴臯等也就別了一枝梅三人,率領所部回營而去。畢竟王元帥如何發落,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11回 馳奏章元帥報捷 論戰績武宗加封
  話說徐鳴臯留一枝梅、狄洪道、蔔大武暨所部一千精銳仍駐桶岡,聽候元帥發落,自己便率領所部回營繳令。到得大營,門官禀報進去,王元帥一聽大喜,即刻傳見。徐鳴臯等人便一齊進帳。參見已畢,王元帥嘉勞一番,徐鳴臯又將留兵駐守桶岡並新降喽啰各節情形,聽候元帥發落的話,說了一遍。王元帥當下吩咐一枝梅等三人仍駐守桶岡,俟將南安、橫水兩處剿滅以後,再行合兵回營複命。所有降車,即著編入隊伍,仍歸蔔大武管帶。吩咐已畢,當有隨營差官飛報前去。
  大營內養兵三日,王元帥又命徐慶、徐壽、狄洪道三人率領精銳三千,進攻南安;徐鳴臯、周湘帆、羅季芳三人統率精銳三千,進攻橫水,均限一月內將兩處悉數剿滅,先回營者便爲頭功。徐慶、徐鳴臯等得令已畢,料理一日,次日即各拔隊前行,分頭而去。話休煩絮,果然不足一月,已將南安、橫水兩處賊巢全行搗毀,殺斃賊首八名,賊兵二千余名,招降賊兵一千余名。徐慶首先回營繳令,王元帥便代他立了頭功。徐鳴臯稍遲一日,也就回營繳令,王元帥也代他上了功勞簿。江西各賊悉數討平,王元帥大喜,當日無話。
  次日,王元帥又傳令三軍及一枝梅等,聽候馳奏進京,奉旨何日班師,再行拔隊,現在暫且駐紮此處,所有各兵卒務宜嚴加約束,不准騷擾百姓,搶奪民財,以及賣買不公,橫行無忌,如違者定按軍法斬首示衆。各營得令,果然各遵約束,克守營規,于民間秋毫無犯,專候奉旨班師。閑話休表,當即寫了表章,差弁馳奏報捷。
  這日武宗接著章奏,當就尤案上展開細看,只見上面寫道:
  
  欽命督理汪西軍務、金都禦史、巡扶南、贛、汀、漳等處臣王守仁跪奏,爲馳報剿滅江西南安、橫水、桶岡、大庚、浰頭、華林、漳州各賊寨,殲戮各賊首謝志山、池大鬓等,現在一律肅清,恭折具陳,仰祈聖鑒事:
  竊臣于七月間,欽奉谕旨,以南安、橫水、桶岡諸寨有賦首謝志山等,漳州、浰頭、大庚諸寨有賊首池大鬓等,在于江西、福建、廣西、湖廣交界處所,方千余裏,轉徙嘯聚,爲害地方,實非淺鮮,若不迅速剿滅,何以請寇賊而安闾閻?即著金都禦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王守仁親統大兵,就近迅速進剿,毋任蔓延。欽此欽遵。臣遵即擇日率領前總督軍務、右都禦史、臣楊一清所部前部先鋒隨營都指揮徐鳴臯、隨營指揮慕容貞、徐慶、楊小舫、羅季芳、狄洪道、包行恭、周湘帆、徐壽、王能、李武等,暨大小三軍,無分曉夜,趱趕前進,于八月初六日行抵江西、湖廣交界之處。當經臣詢悉土人,南安各寨地多深阻,大兵不易直入,臣即設計分兵,分令先鋒徐鳴臯、指揮楊小舫進攻涮頭寨,指揮慕容貞、王能進攻漳州寨,指揮包行恭、徐壽進攻華林寨。臣自親統大軍,隨帶指揮狄洪道、周湘帆、徐慶、羅季芳、王能、李武進攻大庚寨。蓋大庚爲賊首池大鬓之巢穴,是以臣親率大兵進剿。各將弁分頭去後,九月初二日據徐鳴臯馳報,于八月二十夜購線間道,暗攻浰頭,縱火先焚賊寨,殺斃賊目鎮山虎等五名,賊兵二百余名,招降賊兵八百余名,奪獲糧草器械五百余件,于九月二十日馳回大庚,與臣合兵一處。先是,臣馳抵大庚,賊首池大鬓恃險負隅,臣又因不識路徑,屢戰不克。後經臣密訪高士王遠謀,再三咨詢,知其大略。複經王遠謀將大庚山路及進攻各法,繪圖立說,細意陳明。臥即按圖進攻,仍用火攻,幸一戰而克。又得先鋒徐鳴臯、指揮楊小舫由浰頭馳抵,當即奮勇爭先,會同指揮徐慶等力戰,殺斃賊首池大鬓、賊目都大江、任大海、胡大淵等四名,收伏賊目蔔大武一名,招降賊兵一千余名,所有糧草器械,悉數付之一炬。臣正擬回軍進攻南安、橫水、桶岡諸寨,十月初四日據指揮包行恭馳報,華林寨于九月二十三日剿滅。臣據報後,當即按兵不動,專候華林、漳州兩處回軍前來,合兵一處,再行進攻南安等寨,以厚兵力。十月二十、二十二等日,指揮慕容貞、包行恭等先後弛抵大庚,當經臣即日拔隊,進攻南安。旋據降賊蔔大武禀稱,桶岡系賊首謝志山盤踞之所,桶岡一破,南安、橫水不戰自下,並稱情願親爲細作,以作內線,借償前罪。當經臣派令前往,複令徐鳴臯、慕容貞、徐壽、周湘帆、包行恭等改扮喽兵,隨同蔔大武前往。先後由徐鳴臯、慕容貞殺斃賊目孟超等,複經蔔大武約期十一月十八日裏應外合,縱火焚毀寨柵,當將賦首謝志山等衆殲滅殆盡,並招降賊兵一千余名。複經臣派令徐慶、徐壽、狄洪道率領精銳三千進攻南安,徐鳴臯、周湘帆、羅季芳三人率領精銳三千進攻橫水。未及一月,先後將南安、橫水兩寨一律剿除,計殺斃賊首八名,賊兵二千余名,招降賊兵一千余名。現在各處已一律肅清。此次進攻,各將弁無不身先士卒,奮勇爭先,詢屬異常出力。蔔大武雖在先曾爲賊目,一旦棄邪歸正,矢志投誠,即能設計立功,實心助戰,亦屬可嘉之至。所有巨督剿各賊寨,先後剿滅,一律肅清,並隨征各將士轉戰情形,可否籲懇天恩嘉獎及破格錄用之處,理合恭折具陳,伏乞皇上聖鑒訓示。再臣現在駐兵桶岡,是否即日班師,伏候旨示,以便遵行。謹奏。
  武宗將這道表章閱後,龍顔大喜。當即先批加封王守仁爲兵部尚書,徐鳴臯等爲遊擊將軍。蔔大武矢志投誠,戰功卓著,著加恩封爲指揮,仍派往大營效力,俟後有功,再加升賞。所有各軍,即著王守仁即日班師,另候調用。批畢,正欲發出,忽見黃門官又呈進一道表章,武宗展開一看,只見龍顔失色,吃驚不小。欲知爲著何事吃驚,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12回 擊殺命宮宸濠造反 奉旨征討守仁督師
  話說武宗見黃門官呈進一道奏章,展開一看,不覺龍顔失色。你道爲何如此?原來宸濠打聽南安各寨諸賊悉爲王守仁、徐鳴臯等剿滅盡淨,他便決計起兵。這日會宸濠生日,當有都禦史孫燧、兵備副使許逵等,明知宸濠蓄意謀反,但系藩王,亦不得不前往拜壽。當日即親至藩邸祝壽,宸濠亦留孫燧、許逵等飲宴。
  次日,孫燧、許逵親往謝宴。那知宸濠早將甲士埋伏停當,擬先殺孫燧等,然後起兵。一聞孫燧、許逵前來謝宴,即刻命人傳進。孫隧、許逵到了廳上,正欲與宸濠謝宴,忽見宸濠命人將前後門重重關閉起來。孫燧、許逵不知何意,便向宸濠道:“王爺何故令人閉門?”宸濠見問,一聲大喝,只見壁內埋伏的那些甲士,個個執刀,由壁內出來,環立左右。宸濠指孫隧、許逵道:“本藩奉太後密旨,說汝等在官不法,命本藩捉拿爾等。”孫燧聞言,不服道:“太後果有密旨,巡撫大臣安有不知的道理?王爺何得假傳懿旨,卻是何故?既是太後有密旨前來,請王爺將密旨請出,給我等一看。”宸濠聞言,也不與辨白,遂大喝一聲:“爾等還不給我拿下!”當有左右甲士奮勇爭先,立將孫燧按翻在地,登時取出繩索捆綁起來。
  此時,兵備副使許逵見孫燧無辜被縛,知道宸濠有變,便大罵道:“逆賊!爾之詭謀潛蓄已久,我等豈不知道?爾昨日生日,我等不過因爾系朝廷的苗裔,不能不看聖上金面,前來與爾祝壽。爾不思盡忠報國,上報朝廷大恩,反思謀爲不軌,假傳懿旨,執縛大臣。我等系聖上巨子,豈容爾這逆絨執縛?爾既謂太後有密旨,何不取出使我等一觀?果有此事,我等也甘願受縛。爾又取不出來,豈非有意造反麽?聖上待汝不薄,爾今如此,有何面目見太祖、大宗于地下乎?”許逵大罵一頓,宸濠聞言大怒,即命甲士擊殺之。許逵至死猶罵不絕口。孫燧見許逵被殺,也就大罵起來。宸濠又命甲士擊殺孫燧。
  由是宸濠便帶領邺天慶、殷飛紅等一幹死士,並護兵千余名,直往布政使胡濂、按察使楊璋衙門而來。那胡濂、楊璋知孫燧、許逵被殺,料敵不過,當即請降。宸濠得了胡、楊二人,又將致仕官李士寔、在籍舉人劉養正二人收入門下,爲左右副參謀。宸濠見胡濂、楊璋皆降,當下率領新收參謀李士寔、劉養正,及原帶之殷飛紅、邺天慶暨護兵一千余名,仍回藩邸。當有軍師李自然迎接出來。
  宸濠進內坐定,便命李士寔、劉養正與李自然相見已畢,宸濠便與李自然說道:“孤前往布政使、按察使兩處衙門,那胡濂、楊璋頗知孤意,當即請降,孤亦隨時允准。現在當複如何行事?”李自然道:“在臣之意,莫若先遣各將分頭帶兵,前往省內所有監牢,全行打開,放出死回,屬令充當兵卒。一面將府庫錢糧搜括出來,作爲軍饷。先將此兩事行過,再行遣將分兵,奪取鄰境州縣,以爲根本。然後再統大軍進攻南康。只要南康一得,我便占大勢,即使朝廷派兵前來。我卻進則可戰,退則可守,又有各州縣錢糧器械可以接濟,何患大事不成麽?”李士宴即從旁說道:“李軍師之言是也。南康錢糧富甲一省,而且殷實之家亦複不少。只要將南康得來,先將府庫錢糧搜括殆盡,設仍不足,即責令殷實之家計産均分,情殷報效。彼時南康既得,何患那些富戶不肯輸將?彼時錢糧既富,兵饷又足,然後長驅直入,大事成矣。”宸濠大喜,即命波羅僧率領護兵五百名,前往本城斬監劫獄,搜括錢糧;又命雷大春統率各將,分往進攻豐城、進賢、奉新、靖安、武甯、義甯各州縣;又命邺天慶率領各將進攻南康。當下各賊將分頭前往而去,暫且不表。
  就此一來,不到十日,湖北巡撫與安徽巡撫早已知道,當即一面傳令本標各營嚴加防守,一面會行告急,馳奏進京。接著,南康府早有探馬報去,知本省都禦史、兵備副使被殺,布政使、按察使又皆降賊,現在賊將已帶兵進攻南康。此時南康知府也就一面加兵守城,一面馳奏進京告急。
  武宗所接那本奏章,就是湖北、安徽兩省巡撫告急的奏本。當下武宗看畢,不覺大驚失色,顧謂在殿諸臣說道:“不料逆藩宸濠竟舉兵造反。據湖廣、安徽兩省巡撫告急前來奏稱,宸濠已將都禦史孫隧、兵備副使許逵,假傳太後密旨,就逆藩府邸執縛擊殺;布政使胡濂、按察使楊璋甘心降賊。現在宸濠又分兵進攻南康及南昌所屬鄰境各州縣,猖獗異常,請旨飛速派兵前往剿滅。諸卿有何妙策,可即奏來。”當有武英殿大學士楊廷和出班奏道:“現在宸濠既已舉兵起事,擊殺朝廷命官,複又分兵進攻各處。據湖廣、安徽巡撫馳奏前來,請旨派兵火速剿滅。臣意京師距南昌甚遠,即使派兵丁星夜前往,此事亦複緩不濟急;若再耽延時日,必致蔓延。南康一失,賊勢更加浩大。莫若請旨火速加派王守仁親統大兵,就近剿滅。乘方勝之師,剿叛逆之賊,似覺事半功倍。臣意如此,不識聖意何如,尚求聖裁爲幸。”武宗聞奏喜道:“如卿所言,正合朕意。”當即傳旨,加派王守仁總督軍務,就近親統所部星夜馳往南昌,剿滅宸濠,務使克日殲除,毋任漏網。所有應需糧饷器械,亦著就近于湖廣、安徽兩省便直撥用。又傳旨湖廣、安徽兩省巡撫,預籌饷需,聽候王守仁撥用。當即交與兵部,由兵部出了火票,每日八百裏,加緊饬差,分頭馳往。
  不日,已到王守仁大營,馳報進去。王守仁見有聖旨到來,當即排設香案,跪迎已畢,然後恭讀一遍。一道是加封的聖旨,一道是命他就近剿滅宸濠。此時王守仁已風聞宸濠舉兵,今見聖旨到來,他那裏敢稍怠慢。當下打發來差去後,即刻傳齊衆將,先將加封旨意說了一遍,衆將又各各望阙謝恩。然後即將宸濠造反、奉旨加派就近征剿的話,又說了一遍。當時徐鳴臯等無不咬牙切齒,齊聲罵道:“宸濠,你這道賊,不思盡忠報國,上報朝廷大恩,反敢謀反,殺死朝廷命官。指日大兵親臨,不將你這道賊擒住碎屍萬段,何以爲百姓除害、爲朝廷誅奸?”大家罵了一頓,即向王元帥道:“元帥意在何日拔隊?”王守仁道:“逆落勢甚猖獗,現已分兵進攻南康。若再遲延,恐南康一失,必成蔓延之勢,而且生靈必遭殺戮。本帥既奉旨促令火速進兵,擬即于明日技隊前進,克日進攻。諸位將軍意下如何呢?”徐鳴臯道:“元帥爲國爲民,所見甚善,明日即可撥隊。末將還有一言,望元帥容禀,不知元帥意下何如?”王元帥道:“將軍有何言語,不妨說來大家斟酌。”徐鳴臯道:“在未將之意,元帥可統大軍進赴南昌,以攻逆藩根本之地。末將與慕容將軍請撥三千精銳,星夜間道,直往南康馳救,能保救下來。逆賊雖據有南昌,究竟錢糧不足,恐亦不能作虎之負隅。元帥如以爲可行,請即分兵,俾末將等星夜趱趕前去。”
  不知王元帥是否可行,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13回 徐鳴臯分兵馳救 邺天慶督隊進攻
  話說徐鳴臯擬請分兵往救南康,與王守仁商議。王元帥聽了此話,因道:“將軍之言甚善,可即與慕容將軍率領精銳前往便了。”當下徐鳴臯得令,即與一枝梅連夜挑選了三千精銳,直往南康進發。王守仁亦即親統大軍,趱趕望南昌而來。
  話分兩頭。且說南康知府郭慶昌自發了告急文書之後,便會同本城參將趙德威、守備孫理文,趕緊調齊合城兵卒,日夜校巡,加意防守。又將各城門添設擂木炮石,以備堅守。
  這日有探子報道:“探得逆藩宸濠派令邺天慶率領大兵五千,猛將十員,前來攻取,現在已離南康七十余裏,今晚便要兵臨城下了。”郭慶昌聞報,當即將參將趙德威、守備孫理文請來商議保守之策。郭厭昌道:“頃據探馬來報,聲稱賊將邺天慶統領大兵五幹,猛將十員,已離城只有七十余裏,今晚便要兵臨城下。所幸城內早有預備,雖不能與之對敵,尚可堅守。惟望二兄合力死守,只要保得一月,便可有大兵前來援救。某再一面修成告急文書,差人馳往鄰省;一面修書往王禦史守仁營內,請其就近分兵援救。計算時日,兩處均須一月方可有兵前來,所以這一月之內,萬萬不可失守。好在城內糧饷尚足,民心尚固,某料這一月之內尚可堅守得住,還請二兄合力同心,日夜輪流防備,全城幸甚,生靈幸甚!”趙德威、孫理文齊道:“同有守城之責,敢不竭忠報國,死守此城,太尊但請寬心便了。”說罷,便與郭慶昌一同出了衙門。先到四門周閱一交,又將各處細意查點,見有疏忽之處,又隨時加添擂木炮石等類。又與守城各兵說了許多一體同心、堅守此城的話。衆兵牢亦複衆志成城,誓以死守。
  郭慶昌大喜,正要與趙德威、孫理文二人下城,忽見又有探子飛跑上來,跪下報道:“探得金都禦史、巡撫江西等處、總督軍務、招討南安各賊大元帥王守仁,現在已奉旨就近統領大兵征討宸濠,即日便由桶岡拔隊了。”郭慶昌聞報,不覺心下爲之一寬,當即饬探前去再探,並與趙德威、孫理文道:“據探子所報,王禦史既奉旨征討,必然克日進征。宸濠向懼王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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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賊兵並未臨城。直至次日,郭慶昌見賊兵未來,便暗自疑道:“賊兵此時未到,難道昨日探子所報不確麽?”正在疑惑,忽聽一聲炮響,金鼓齊鳴,呐喊之聲,震動天地。郭慶昌聽得清楚,知是賊兵已到,一面飛饬細作前去探聽,一面上馬馳奔上城。走至半路,卻好遇著參將趙德威、守備孫理文,也是聞得喊殺之聲,飛馬前來。
  三人一齊上了城頭,望城外一看,只見賊兵如傾山倒海一般,蜂擁而來。賊兵中軍高撐一面大纛,旗上寫著一個鬥大的紅“帥”字,旁邊有一行小字,是“值殿武威無敵大將軍邺”。郭慶昌看罷,知是邺天慶,便與趙德威道:“逆賊如此僭越,賊將居然膽敢自稱值殿大將軍,你道可殺不可殺麽?”趙德威也是怒不可遏。
  正談之間,賊兵已臨城下。此時吊橋久已拽起。只見那些賊兵一字兒排開,列成陣勢。不一刻,從中軍飛出一騎馬來,上坐一人,身長八尺相開,一副長馬臉,兩道掃帚眉,目若流星,面如重棗,颔下一部短鋼須,手執方天畫戟足有碗口粗細,坐在馬上,望著城上高聲喊道:“爾等守城兵卒,速報爾家本官,就說咱值殿無敵大將軍邺天慶,奉了甯王之旨,特地前來取城,速令郭慶昌開城納降便了。”郭慶昌聞言大怒,在城上指著邺天慶罵道:“該死的逆賊,逆藩宸濠心謀不軌,皆是爾等這一班逆賊慫恿而成。爾膽敢假逆藩之勢前來攻城,須知此城系國家的城池,非過藩所可得而取之。爾等若知正道,速速退兵,勸令逆藩及早歸正,或者聖上念先王之苗裔,格外施思,不加誅戮;若一味不知好歹,居心造反,指日天兵所指,免不得碎屍萬段。”邺天慶見說,也大怒道:“爾好大一個知府,膽敢亂罵甯王!須知咱家王爺正因當今皇上巡幸不時,不理朝政,萬民怨恨,因此咱家王爺應天順人,救生靈塗炭之苦。現在布政使胡濂、按察使楊璋俱已投降,爾敢抗敵王師麽?”郭慶昌道:“好大膽的逆賊,敢自嘐嘐爲口舌之辯!本府雖爲知府,卻是朝廷命官,受國家俸祿,當盡忠節于皇家,何能如胡濂、楊璋甘心順道,爲萬人唾罵。爾體得多言,速速退兵,方是正理;若再饒舌,本府便即刻要爾的狗命。”
  邺天慶直氣得三屍冒火,七孔生煙,喝令各賊兵奮力攻城,務在必破。衆賊兵一聲答應,即刻蜂擁上前,並力進攻。到了城下,城上所有的擂木炮石一齊打下,只打得各賊兵頭破血流,骨碎筋斷,不能前進。邺天慶見了如此,即命團團圍住。衆賊兵又一聲呐喊,登時將一座南康城圍得如鐵桶一般。郭慶昌見城已被困,便與趙德威、孫理文督率兵卒,日夜巡防,合力死守。
  邺天慶一連攻打十日,只是攻打不下,心中甚是焦躁。這日又在那裏攻打,忽見探子報道:“禀將軍:今有王守仁部下先鋒、遊擊徐鳴臯、一枝梅帶領精銳三千,前來援救,現已離三十裏下寨了。”邺天慶聞報,一面著探子去訖,一面暗道:“此城攻打不下,又有救兵前來,此雖不懼,惟慮此城何日攻破呢?況且徐鳴臯、一枝梅等智勇足備,卻是個勁敵,必須奮力爭殺。先將徐鳴臯、一枝梅二人殺敗之後,然後此城便不難攻打了。”主意已定,當命所部將士,如果救兵前來,務各奮勇厮殺,先挫敵軍銳氣。各賊兵自然答應,專等救兵前來,與其死戰,暫且慢表。
  且說徐鳴臯、一枝梅所帶三千精銳,到了南康城外三十裏,便分爲兩營,立下營寨。當命細作進探南康如何情形,曾否失守。細作日報:“現在南康堅守甚固,賊將邺天慶督率各賊兵攻打甚急,一連十日尚未攻打得下。但南康四面俱被賦兵團得個水泄不通,雖未攻破,也甚發發。”徐鳴臯、一枝梅聞言,即命細作去訖,便計議說道:“南康如此堅守,吾料賊將雖攻打甚急,旦暮未必能破。我等既已到此,明日即可開兵,能將邺天慶擒獲過來,那些賊兵自然不戰而退;即使難獲全勝,也必須並力征剿,挫他的銳氣。好在我輩以戰勝之師,敵他的疲乏之卒,似乎不難獲勝。”一枝梅道:“不然,我軍雖是戰勝而來,但是在路行程,不免風塵勞瘁,吾料賊軍見我等長途跋涉,趱趕前來,他必然乘我暫時之憊,奮力死鬥,挫我銳氣。在小弟看來,明日開戰,但須與他略戰數合,便自收兵,然後再設計策,較爲穩妥。若與之死鬥,雖可勉力獲勝,我軍必然多傷。且彼衆我寡,亦未必能操必勝之權,莫若從緩計議爲是。”不知徐鳴臯聽了此言以爲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14回 一枝梅獨奮神勇 邺天慶誤聽人言
  話說徐鳴臯聽了一枝梅一番議論,當下亦甚以爲然,因道:“賢弟之言甚合我意,且俟明日開戰後,看是如何情形,再作計議便了。”一宿無話。
  次日即傳令開兵。所有部下各兵,無不爭先恐先,但聽一聲炮響,齊向南康賊營而來。此時邺天慶知救兵已到,但留一半精兵圍城,其余一半已立下營寨,准備與徐鳴臯、一枝梅對敵。城中知府郭慶昌、參將趙德威、守備孫理文等,亦早有細作去報,也知道徐鳴臯等分兵來救,于是更加防守,雖有賊兵攻城,那裏肯稍忽怠慢。
  徐鳴臯督率所部,到了賊營不過有半裏之遙,當下排成陣勢,一枝梅首先出馬討戰。賊營中早有人飛報進去,邺天慶聞報,也就披挂出營。彼此二陣對國,一枝梅大聲罵道:“好大膽叛賊,趙王莊破了爾等迷魂陣,也該知道本將軍等的利害,從此洗心革面,勉爲好人。乃敢怙惡不悛,又慫恿叛王殺害朝廷命官,舉兵公然造反,前來攻取城池,實屬罪大惡極,憋不畏法。現在天兵到此,須知本將軍所部人馬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逆賊爾亦該耳有所聞。若再不早早受縛,還要抗敵,可莫要怪本將軍踹進賊營,將爾這逆賊擒住碎屍萬段了。”邺天慶聽罷,直氣得三屍冒火,七孔生煙,“哇呀呀”大叫一聲,也就罵道:“好小子,休得逞能!須知今上昏暗已極,甯王仁義過人,合當身膺大寶。正天與人歸之際,爾等不知時務、反敢抗敵仁義之師。不要走,看戟!”說著便一戟刺來。一枝梅趕著將點鋼刀架住,一來一往,便大殺起來。兩個戰了十數合光景,彼此不分勝負。邺天慶殺得興起,便虛刺一戟,將戟梢一指,只見那些賊將率領各兵,一聲衝殺過來,個個奮勇爭先,拚命死鬥。
  徐鳴臯在本陣中看得清楚,即命所部各兵不准接戰,待等賊兵來得切近,一齊用箭射去,將賊兵射住。各兵答應一聲,立刻將刀箭取在手中。看看賊兵逼近,即將所有的箭射出,真是萬弩齊發,箭如飛蝗,各賊兵中箭者不知其數,那裏能衝殺過來。此時一枝梅仍與邺天慶力戰,漸漸抵敵不住,只得虛砍一刀,敗回本陣。只見本陣中萬弩齊發,射住賊兵,他便大喊一聲,舞動手中點鋼刀,從賊隊背後奮勇殺進。那些賊將、賊兵那裏抵敵得住,只見他如砍瓜切菜一般,將那些賊兵亂砍亂殺,只殺得賊兵紛紛向兩邊退讓。本陣內各兵見賊兵退讓不叠,知是一枝梅殺進,也就住箭不射。一枝梅殺回本陣,邺天慶業已追來,各兵複又將箭射了一陣。邺天慶這才鳴金收軍,徐鳴臯也收隊回營。即此一陣,賊兵中箭受傷、被刀砍殺的亦複不少,也算勝了一陣。
  南康知府郭慶昌等在城上見兩軍對陣,先見一枝梅敗走,頗代他捏著一把汗;及見賊兵衝殺過去,更加憂慮;比及箭如飛蝗,將賊兵射回,又見一枝梅從賊隊背後殺入進去,大獲全勝,心中大喜,即與參將趙德威等道:“賊勢雖大,得此一枝軍前來救援,而又大獲全勝,非特賊將大挫銳氣,不免膽寒,即這一座城諒也可以保得住了,真乃國家之福,萬民之幸也。”說罷,仍命各兵嚴加防守:“不可因賊兵敗了一陣,即有所恃,頓生疏忽之心。勝負乃兵家之常事,萬萬不可因此稍懈。”各兵亦齊聲答應。于是郭慶昌與趙德威先行下城,留守備孫理文暫行督率,稍俟一刻,再來相換。
  邺天慶收兵回營之後,聚集隨營各將弁說道:“不意今日敗了一陣。本將軍實指望衝殺過去,就這一陣,可將官兵殺得個片甲不留;即使不然,也可大獲全勝。不料他用亂箭射住陣腳,使我兵不能前進;又被一枝梅衝殺進去,殺死兵卒不少。南康又攻打不下,曠日持久,這便如何是好?”當有稗將張爾銑上前獻計,說道:“將軍勿憂,末將有一計在此。某料敵軍今既大獲全勝,必有驕矜之意。莫若乘他戰勝之余,今夜前去劫寨,敵軍必不防備。就此一陣,可以殺得他片甲不存。如將軍以末將之計爲然,某請爲前部。”邺天慶聞言,因道:“張將軍之計雖善,特恐徐鳴臯、一枝梅二人非一勇之夫,難保不慮及到此。萬一早有防備,則更畫虎不成,反受其害,那時更覺不利了。若能一戰而勝,自是妙不可言,仍須從長計議。”
  邺天慶正在猶豫不定,忽又有裨將陳如謀上前說道:“將軍勿疑,張將軍之言是也。今夜前去劫寨,如果不勝,某甘軍法從事。某逆料敵軍絕無防備,失此機會,未免可惜了。”邺天慶道:“既二位將軍皆言可行,某當依計行事。”當即密令張爾銑、陳如謀率領所部精兵一千,于二更時分抄出敵軍之後,但聽呐喊之聲,即便掩殺進來;又令裨將王志超、呂英俊率領所部精兵一千,于三更時分急急銜枚疾走,到了敵營,便從左右殺入,使他腹背受敵;自己便親率大兵前往接應。分撥已定,各賊將得令而去。按下慢表。
  且說徐鳴臯、一枝梅二人大獲全勝,回到大帳,彼此互相議道:“今日大勝他一陣,也可使逆賊喪膽了。”徐鳴臯道:“彼雖喪膽,必不甘心,明日定與我等決一死戰。”這一句話,忽將一枝梅提醒過來。當下一枝梅道;“誠如兄言,邺天慶必不甘心,定要報複。兄所慮者在明日,弟所慮者在今夜。”徐鳴臯聽說,也忽然悟道:“非賢弟所言,某幾誤事。爲今之計,必須加意防守,方可保全。但彼衆我寡,萬一前來劫寨,只有你我二人,如何對敵?賊將除邺天慶而外,尚有裨將,雖不必皆如邺天慶猛勇,常言道‘衆志成城’,而況兵將?必得善爲計議,方保無虞。”
  一枝梅道:“小弟有一計在此,說來彼此商量。可暗使所部各兵,即刻將營門內左右挖下深坑,兩旁各埋伏撓鈎手二百名、短刀手二百名,皆暗藏火種,陷坑一帶堆列幹柴火種等。賊兵到來,進入寨內,便令放起火來,斷他歸路。再將營帳預先讓出,亦暗藏引火之物,俟賊軍殺進,亦放起火來,使賊兵互相踐踏。雖不能將他全數燒死,也可令他燒死一半。此處不遠有座土山,名喚獨孤嶺,我等可于二更時分,暗暗率領所部潛出大營,盡往獨孤嶺埋伏。但聽喊殺之聲,或號炮聲響,便令各軍一齊將火箭射入本寨去引火。然後由獨孤嶺抄出賊兵之後,再奮勇殺出,使他倉猝不能兼顧。某料如此,不識大哥以爲何如?”徐鳴臯道:“妙是妙極了,但不識賊將果如我等所算,且不識今夜是否必來,必得探聽清楚,方好行事。”一枝梅道:“此事不難探聽。大哥可一面暗令所部,趕挖陷坑及所需各物,以便備而不用。等到初更時分,小弟即暗往賊營,探聽動靜。如果不出我之所料,隨即趱趕回營,尚來得及。設若賊將並無此意,那時小弟便羁留賊營,等到夜靜之時便各處放火,大哥但見賊營火起,也可率領所部前去劫營。總之,都要使賊將邺天慶爲我等所算。能早得手,將南康解圍之後,還可趕緊馳往南昌,與元帥合兵一處,並力去殺宸濠。”徐鳴臯道:“賢弟如此謀畫,賊將必爲所算。但是賢弟前去,務要小心。能如所算好極;設若賊營防守甚嚴,不能得手,賢弟可急急回來,不可貪功,要緊要緊!”一枝梅答應。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15回 設妙策令派官兵 因劫寨火焚賊衆
  話說一枝梅等到天將黑暗,便脫去長衣,換了夜行衣靠,手執單刀,暗藏火種,別了徐鳴臯,竟自出了大營,暗暗直望賊營而去。這裏徐鳴臯也就密令各軍趕挖陷坑,堆積幹柴火種;又令撓鈎手、短刀手于營內左右埋伏妥當,專等一枝梅回信。
  且說一枝梅暗暗到了賊寨,方值初更時分。真是他們劍俠的武藝,身輕似葉,體捷如風,偌大個販營防備得不爲不密,竟是人不知鬼不覺,任憑一枝梅在賊營中各處探聽。只見邺天慶傳出令去,命各寨火速預備。一枝梅一聞他傳出此令,早已明白,以下也不要打聽了,當下暗道:“邺天慶呀,今番要使爾中吾之計了。”說著即一躥身,出了賊營,趕即回奔大寨。
  徐鳴臯正在那裏盼望,忽見一枝梅從半空中飛下。此時尚未二鼓,徐鳴臯早已明白,因複問道:“賢弟前去打聽如何?”一枝梅道:“果不出吾之所料,兄長可以行事預備便了。”徐鳴臯聞言,即刻密令各軍道:“方才慕容將軍前往賊寨探聽,賊衆今夜前來劫寨,爾等可將各營帳即刻讓空,內藏引火之物,自有妙用。一面隨本將軍速速暗出大營,前去埋伏,專待賊衆到來,殺他個片甲不回。”各軍齊聲答應:“得令。”徐鳴臯又密令營門左右那四百名撓鈎手、四百名短刀手,叫他依計而行,不可有誤,如違者定斬。這撓鈎手與短刀手也是唯唯聽命。于是徐鳴臯、一枝梅即各分兵一半,暗暗偷出大寨,往獨孤嶺而來,以便埋伏。所有大營竟是一座空寨,惟有幹柴火種暗藏各處而已。
  話分兩頭。再說邺天慶到了初更時分,即命各軍飽餐戰飯,預備前往敵營劫寨。賊兵那敢怠慢,隨即飽餐已畢。先命張爾銑、陳如謀兩技兵暗暗出了大寨,直望敵軍後營抄出;又命王志超、呂英俊帶了精銳,直向敵軍兩營進發。這四個賊將領著二千賊兵去訖,邺天慶便自統大軍,率領偏裨將住,亦出了營門,前往進發。
  且說張爾銑、陳如謀領著一千人馬,人銜枚,馬疾走,迅速抄出敵營後面,卻值二更以後,便按兵不動,專等前營消息。王志超、呂英俊所領一千人馬,也是迅速馳往,銜枚疾走,到了敵營,大喊一聲,奮勇爭先,搶殺進去。王志超、呂英俊二人進了營門,分向左右殺入,只聽一聲響亮,如山崩地裂一般,連人帶馬跌入陷坑以內。這一片呐喊之聲,真個震動山嶽。左右四百名撓鈎、短刀手見此情形,也就一面近者刀砍,遠者鈎擒,只殺得喊聲震地。一面取出火種,急急將那些幹柴引火之物全行引著,登時烈焰騰空,不可向迩。所有賊兵知道中計,急急欲想退出,那裏知道邺天慶自統的大軍已到,一見敵營內火起,以爲本部軍馬從敵寨內放起火來,也就大喊一聲,率領各賊將、賊兵一齊奮勇衝殺進去,不分皂白,只顧逢人便殺,只殺得人喊馬嘶,哭聲震動遠近。此時張爾銑、陳如謀在寨後聽得人馬之聲,又見火起,亦以爲官軍中計,也就率領所部從後面掩殺進來,也是不問情由,逢人便殺,那裏分得出是自家人與敵軍,真個是互相踐踏,自家人殺自家人。
  正殺得難解難分,徐鳴臯、一枝梅在獨孤嶺看得清楚,也就急急命所部各軍,將火箭直望營中亂射。各軍一聲答應,立刻將火箭向營中射去。只見無數紅光,如火龍一般在半空飛舞。頃刻間,大寨內所有暗藏的火種一齊燒著,只燒得煙霧迷空,火光燭地。
  邺天慶等還在那裏自相亂殺,難解難分,後來還是陳如謀看出,知道中計,忙傳知各軍急急退出,已是遲了。邺天慶此時也知道中計,深恨張爾銑、陳如謀獻計,致有此敗,于是傳令各軍,火速退兵。正要殺出後營逃命,又見營中各處遍地皆火,不能殺出,陳如謀當被火燒死。張爾銑趕緊前來,預備保護。邺天慶冒煙突火,殺出營門。剛走至張爾銑面前,邺天慶一見,不由的火高三丈,大聲罵道:“總是爾這無知鼠輩,獻什麽劫寨之計。我計不成,反受其害,爾尚有何面目來見我耶?”說著,不覺咬牙切齒,深恨不已。張爾銑見了如此,心中暗道:“回我本來要好起見,不料誤中敵人之計。前後均是一死。即便逃得出去,邺天慶也斷不能容我。不若乘此將他殺了,割取首級,前去獻納,不但不致死命,或者還可有功。而況邺天慶自恃寵信,狂詐妄爲,將來也斷難信任。即使甯王大逆無道,指日也就要殲滅,我何勿及早去邪歸正、作一個好人?且有我這樣本領,歸順朝廷,也可博得個功名,何必定要俯順逆賊?”主意想定,便大喊一聲道:“邺天慶,爾休得恃強責罵于我,我也是爲好起見。現在誤中敵計,又與我何幹?而況曾與你熟商,你當時絕意不行,誰來強你?既爾視我如此,料想爾也不久于人世了,我也不能從賊叛逆,看刀罷!”說著手起一刀,便砍殺過來。邺天慶聽了他一番話,也知道他有變,又見他一刀砍來,也就大罵一聲:“好大膽的匹夫,竟敢中變!不要走,待本將軍送爾狗命。”說著一面將張爾銑的刀架開,一面刺進一戟。張爾銑那裏能敵,當即刺中前胸,翻身落馬,邺天慶複一戟結果了性命。
  此時各處的火仍未熄滅,邺天慶心中暗想:“若待火勢滅後再行殺出,萬一敵軍再掩殺來,更加掣肘,不若冒火殺出,再作計議便了。”主意已定,即喝令衆賊兵冒煙突火,衝出營來。才到營門,卻好徐鳴臯從左殺入,一枝梅從右殺來,即著四百名撓鈎短刀手也奮勇當先掩殺過來。邺天慶萬萬不敢戀戰,只得左衝右突,奮勇拚命,好不容易殺出重圍,手下各裨將又被徐鳴臯、一枝梅殺死幾個。邺天慶此時也就不敢回營,只得落荒而走。等到天明,見追兵未至,才暫就樹林中坐下,稍爲歇息。計點人馬,只剩得一千余人,其余的兵卒並非爲敵軍所殺,皆是自相踐踏而死。當下邺天慶只得收拾敗殘兵卒,逃回南昌不提。
  且說南康城中,早有細作報進:徐鳴臯殺退賊兵。南康府這一問,歡喜自不必說,當即開城,預備出城勞軍。這裏徐鳴臯與一枝梅二人率領所部殺退賊兵,大獲全勝。等到天明,查點本部兵馬,死傷有限。只見本營內外那些已死的賊兵,有的被火燒得焦頭爛額而死的,有的互相踐踏,自家殘害,骨斷筋連、倒在地下的,也有有頭無足、有足無頭的,還有洞穿胸腹、身體支解的,真個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而且一種臭味,真要掩鼻。徐鳴臯等一見如此,也就目不忍視,只得在附近又擇了一片空地,安下營寨。一面傳令各軍,將所有賊兵屍首火速掩埋去訖。諸事吩咐已畢,又去賊營中,將所有旗幟器械、糧饷號衣等件,全行運回本營;又傳報進城,饬令居民照常生業。南康府也就出榜曉谕居民,略謂:賊兵已經我官兵殺退,所有紳商士庶,應即各安本業,毋得驚惶。
  合城居民見了此榜,無不歡喜安懷,于是就有在城的紳士,率同居民集資殺牛宰馬,牽羊擔酒,禀請南康府,請率同一起出城,前往大營勞軍。南康府亦即應允,也就備了許多犒賞之物,預備次日出城。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16回 牽羊擔酒太守犒師 折將損兵逆賊請罪
  話說南康府見合城紳士率同居民,殺牛牽馬,擔酒牽羊,預備出城勞師,南康府也就備了許多犒賞之物,即于次日約同參將趙德威、守備孫理文,率領紳士居民齊出城來,前往徐鳴臯營中犒賞三軍,兼謝徐鳴臯等援救之力。當有差官報進營去,徐鳴臯便與一枝梅親迎出來。南康府郭慶昌等衆一見徐鳴臯、一枝梅二人親迎出來,趕即下馬迎上,拱手稱謝道:“徐將軍、慕容將軍請了,敝城危在旦夕,幸蒙將軍馳救,得以保全,合郡生靈,幸免塗炭。今者聊具不腆,率同合郡紳士,前來犒賞三軍,並竭誠趨謝保救之德,尚求笑納勿卻爲幸。”徐鳴臯、一枝梅二人一面謙讓,一面向後面一望,只見扶老攜幼,牽羊擔酒,手執瓣香,歡呼笑道:“我等合城百姓,若非將軍等親領大兵前來,殺退逆賊,我等生靈不免塗炭了。現在合城生靈性命得以保全無恙,皆將軍等所賜。茲特各竭微忱,聊具薄物,爲將軍壽,並兼犒勞工師。幸求將軍俯念愚誠,賞賜收納,轉給各軍,用慰勞苦于萬一。”說罷,大家又齊跪下去,稱謝不已。徐鳴臯、一枝梅便與百姓還禮已畢,即命各兵將所有犒勞之物全行收下,又再三答謝。南康府見收下犒賞禮物,即命衆人回城。衆百姓答應,隨即歡呼而去。
  徐鳴臯、一枝梅這才將南康府郭慶昌、參將趙德威、守備孫理文讓進大帳,彼此又行了禮,然後分賓主坐下。南康府複又謝道:“某等久仰威名,如雷貫耳。當逆賊宸濠舉兵之時,某即馳書于鄰省告急,遲之又久,並未見有一兵一卒到來。某等正在憂慮,深恐此城不保,及聞王元帥已奉旨就近征討,某等即私相喜道,以爲宸濠雖據有南昌,究竟兵力不足,雖曾派令各賊將分往鄰境各府州縣攻取城池,某料他一聞王元帥有就近征討之權,又兼諸位將軍神勇,大兵所指,戰無不克,他必然膽寒,不敢分兵外出。那裏知道他已派令邺天慶前來攻取南康。某等見賊將臨城,毫無計策,雖雲兵來將當,其如兵力素薄,萬難與之抗衡。所幸民心尚固,不得已而思其次,惟有‘守’之一字,尚可勉力而行。于是與合郡人民相約:閉關自守,以待救兵前來。不料邺天慶竭力攻打,相持已逾半月,而兵民登碑死守,勞瘁不堪。再逾十日,救兵不到,真有岌岌可危之勢。正深憂慮,盼望彌殷,乃得將軍馳救前來,某等已喜出望外。又複一戰而勝,殺退賊兵,保我城池,傷彼兵卒,非將軍神勇素著,智謀兼人,何能救斯民于水火之中,保此城有完全之績?今者萬民完聚,各保身家,合郡安然,斯城無恙,非特國家之幸,抑亦萬姓生靈之福也。”徐鳴臯讓道:“太守說那裏話來!某等一介武夫,毫無知識,幸而戰勝,殺退賊兵,此皆某等分內之事,敢蒙挂齒稱道?而況此城保全,皆太守之策,參戎之力。設平日不能深得民心,一旦賊兵忽至,閉關自守,必致萬姓居民爭相遷徙。一經騷動,便疑草木皆兵,雖太守禁止之不逞,何能全力合作?是可知太守平時德政勿衰,入人已深,雖至兵臨城下,猶能衆志成城,處倉猝而不驚,臨大難而不懼,非有賢太守,又何堪克保斯城麽?某等真是佩服之至,欽仰之至。今者又蒙犒勞,雖皆出于萬姓至誠,然某等何德何能,敢蒙厚贶!而又不敢有負良意,只好且代所部兵卒爲之道謝了。”
  郭慶昌又謙遜了一回。徐鳴臯、一枝梅當命差官將所有犒勞各物,悉數分派士卒,俾各兵鹹沾德惠,並准其大飲三日。差官答應,當即前去,按名分賞已畢。是日合營便大吹大擂,歡呼暢飲起來。一連三日,皆是如此。果然營規齊肅,軍令森嚴。三日之後,又皆肅靜無嘩,各守軍令。徐鳴臯與一枝梅又親往城中,參將趙德威、守備孫理文留在營中筵宴,是日盡歡而散。
  次日,徐鳴臯也就將南康府郭慶昌謝步;南康府等也就大排筵宴,留徐鳴臯、一枝梅二人在署宴飲。到了第四日,徐鳴臯便傳出令來,次日一齊技隊,前往南昌。乃至拔隊這日,南康府暨合郡官紳士庶,又親送官軍至十裏之外,然後回城。徐鳴臯等督隊星夜趱趕,往南昌進發。按下慢表。
  且說邺天慶率領敗殘兵卒回至南昌,當即進入王府,先與宸濠請罪。定濠見他敗得如此而回,便問明一切。邺天慶就將如何攻城,南康堅守太嚴,攻打不下,後來徐鳴臯如何帶兵前去援救,如何對敵,如何張爾銑設策劫寨,如何誤中詭計,張爾銑如何中變,如何將張爾銑刺死,前後細細說了一遍。宸濠聞言,也不免大怒道:“孤令你前去,原爲你素來勇猛,必能不負孤意;乃竟不自審察,聽信張爾銑之言,雖張爾銑死有余辜,爾又有何面目前來見我?”喝令推出斬首。當有軍師李自然說道:“千歲且請息怒,臣有一言,求千歲容納。邺天慶大敗而回,本當斬首,然勝負乃兵家常事,不可因此一敗,便喪一員猛將。而況邺天慶雖難辭咎,在臣看來情尚可原:若非張爾銑獻計,陳如謀決策,邺天慶似不致大敗如此。今張爾銑、陳如謀已死,亦複死不足惜。所幸王守仁大兵現尚未到,徐鳴臯、一枝梅見已將南康保救下來,必然即日拔隊趱趕到此,以爲王守仁之兵現已馳抵,他便好合兵一處,合力進攻,且臣料徐鳴臯等,必然間道前來。南康守城各官見徐鳴臯、一枝梅大獲全勝,我兵大敗而回,必料我等業已喪膽。且料王守仁已到此處,然兵力甚單,斷不敢再分兵前往報複,南康必然毫無防備。臣卻有一計,乘王守仁大兵未到,南康無備之時,急急再撥三千人馬,仍使邺天慶倍道而馳,星夜從大路火速向南康進發,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克日襲取南康,將功贖罪。若再不能取勝,二罪並罰,按軍法從事,罪不容誅。”
  邺天慶跪在下面,聽李自然這番話,當下磕頭說道:“千歲若俯如李軍師所請,再撥精銳三千,使臣星夜馳往襲取南康,若再不能取勝,占得該城,臣即提頭來見,尚求千歲恩准。”宸濠見說,因道:“姑念軍師苦苦說情,免汝初犯。今再付你三千精銳,趱趕前去。若再不將南康攻取,汝亦不必前來見孤,汝便自尋死地便了。”邺天慶見宸濠已允,當即叩頭謝恩退出。隨即挑選三千精銳,次日即帶領所部,拔隊起程,星夜複向南康進發。
  邺天慶去後三日,即有探馬報道:“王守仁親統大兵十萬,隨帶猛將多員,現已離南昌九十裏了。”當有差官禀報進去,宸濠即命再去探聽。不到半日,又有探馬來報:“徐鳴臯、一枝梅分領精銳三千,由南康間道星夜趱趕到此,已離城八十裏了。”差官又報進去。宸濠聞報,當與李自然道:“大兵臨境,孤所有大將均尚未回,一至兵臨城下,如何抵敵?”李自然道:“千歲勿憂,可就近差人一面飛往進賢,將雷大春調回,以拒敵軍;一面差人飛調邺天慶,傷令暫緩進攻南康,即日改從間道星夜馳回,聽候調用。”宸濠只得依允,當即差人飛馬分頭調往去訖。忽又有探馬報道:“王守仁所統大兵,現已離城三十裏下寨,請旨定奪。”欲知宸濠如何抵敵,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17回 分雄師急救南康城 刺降賊夜入按察署
  話說宸濠聞報王守仁大兵已離城三十裏下寨,便與李自然議道:“大兵現已壓境,所有雷大春、邺天慶尚未調回,似此如何是好?”李自然道:“千歲可即一面傳旨胡濂、楊璋,令他趕速統領合城兵卒,堅守四門;一面令波羅僧率領護軍前往西門,以備禦敵;再火速加差馳往進賢,飛調雷大春趕緊回城。某料王守仁雖統大兵前往,兵卒勞瘁,即日未必開兵。即使隨到隨攻,我卻以逸待勞,等他攻守力乏之際,可命波羅僧奮勇出城,殺他一陣,務要獲勝,先挫他銳氣,然後緩緩圖之。旬日之內,南昌必不致失守。那時雷大春已回,即使邺天慶無論南康得與未得,他一聞飛調,亦必星夜馳回。彼時有此二將,雖王守仁兵力再厚,猛將極多,亦不足慮也。”宸濠沒法,只得如此依計而行。按下不表。
  且說王守仁安營已畢,即與徐慶等議道:“徐鳴臯、慕容貞二人往救南康,不知勝負如何,南康有無失守。本帥之意,大兵雖已到此,擬俟南康馳報前來,再行開兵,不知諸位將軍意下如何?”徐慶道:“元帥之意雖屬不差,但兵貴神速,既已到此,何不即日開兵,前去討戰?或者宸濠無甚防備,來此可以一鼓而擒;若從緩下來,等他防備已嚴,那時便難得手了。請元帥斟酌。”王守仁尚未回言,只見探馬報進:“探得徐將軍、慕容將軍往救南康,現已殺退賊將邺天慶,救了南康,不日即要馳抵了。”說罷,飛身上馬而去。王守仁見報,知徐鳴臯大勝,歡喜無限。正要議及開兵,忽又見探馬報來:“探得南康雖經徐將軍馳救,殺敗賊將邺天慶,得以未失,現在邺天慶又複帶領精兵,間道馳往,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乘徐將軍離了南康,他又將該城襲取了。”說罷,又複飛身上馬而去。王守仁聞報大驚道:“似此南康得而複失,這便如何是好?”沈吟一會,隨命徐慶、周湘帆即刻率領精銳三千,馳往南康克複,務須克日前進,不得有誤。徐慶等得令下來,正要率兵即刻拔隊,又見探馬報道:“探得宸濠因元帥大兵已到,城中兵力甚微,現已飛馬分往兩路調取兵馬:一路往進賢調取雷大春,一路往南康調回邺天慶。”徐慶聞報,當即進帳,報與元帥知道。王元帥聞言,卻又大喜,因道:“如此說來,南康雖失,不難複得了。”因秘授徐慶妙計道:“將軍前去,可如此如此,則克複南康,指日間事也。一經克複,可即趱趕回營,要緊要緊。”徐慶得令,這才拔隊前行。
  一日無話。次日王元帥率領衆將,親統大兵,前往攻城。三聲炮響,金鼓齊鳴,不一會直抵南昌城下。只見吊橋高挂,城門緊閉。王元帥並令各軍排成陣勢,親自出馬,帶了衆將,來到城下,喝令護軍高聲喊道:“城上聽者:速令逆賊宸濠前去答話,若有遲延,我家元帥便督率大兵,並力攻城!”喊了一陣,並無人答應。王元帥又喝令罵戰,衆兵卒又大罵了一陣,只見城頭上有一人應道:“王元帥請了。”王守仁擡頭一看,不是宸濠,卻是按察使楊璋。王守仁一見,也就答道:“爾受朝廷不次之恩,不思報效盡忠,爲何甘心從賊耶?”楊璋道:“元帥之言差矣。當今巡幸不時,昏暗已極,任用閹宦,讒害忠良,萬民怨恨,眼見大明江山屬于他人。甯王系帝室宗親,不忍使祖宗基業改歸異姓,因此吊民代罪,應天順人,以帝室宗支接承大統,何謂賊耶?以元帥經文緯武,智略過人,何乃計不及此,而亦人雲亦雲,竊爲某所不取也。若蒙俯聽鄙言,將來也不失封侯之位。”王守仁不等他說完了,潑口罵道:“忘恩豎子,背義匹夫,爾不思朝廷待汝之恩,反敢阿附逆賊,已是罪不容誅;乃又嘐嘐忤毀朝廷,爾若祖若父在九泉之下,當亦恨爾不但甘爲逆臣,抑亦不孝的孽子,爾又何面目見乃祖乃父乎?”楊灣被王守仁這一頓罵,只罵得頓口無言,羞慚無地,因即惱羞成怒道:“王守仁,爾休得逞能,看箭罷。”說著,便喝令守城兵一齊放下箭來。頃刻間萬弩齊發,王守仁只得命各軍向後退下,鳴金收軍。回到大營,王守仁恨恨不已。
  次日正要複去攻城,卻好探子報來:“徐鳴臯、一枝梅己率領所部,離此只有五裏了。”王守仁聞報大喜。不一會徐鳴臯、一枝梅已進帳來。王守仁一見,便將南康爭戰情形問了一遍,徐鳴臯便細細回覆。王守仁又將邺天慶二次襲取南康,並已派徐慶、周湘帆馳救的話,說了一遍,徐鳴臯聽了,又將南康府如何深得民心告訴王守仁,王守仁也甚欽佩。彼此先將已往之事說了一遍。徐鳴臯複又問道:“元帥到此,與逆賊戰過數次,勝負如何?”王守仁道:“一陣尚未開戰,只昨日楊璋被本帥罵了一陣,本帥本擬即時就要圍攻,不料楊璋惱羞成怒,反喝令各兵放下箭來,不能進攻,只得收軍,再爲計議。”一枝梅道:“楊璋這厮背義從賊,斷不可饒。末將今夜定往城中,將這厮先自殺了,然後再作計議。”王守仁道:“惟恐他那裏防備甚嚴,不能下手,還是明日開戰,就陣上擒之。”一枝梅道:“元帥此言差矣,楊璋系文士,向不知‘武藝’兩字爲何物,如何親臨陣前?還是末將前去殺他。”王元帥道:“慕容將軍既要前去,須得格外小心才好。”一枝梅道:“元帥放心,末將城裏是熟路,絕不妨事的。”王元帥也就答應。
  這日即按兵不動。到了晚間,一枝梅就改扮行裝,紮束停當,等到二更時分,便藏好兵刃,竟自向南昌城裏而去。真是他們劍俠的手段與衆不同,任憑南昌守城的兵那樣嚴緊,竟沒有一個知道。
  一枝梅已進了城,直奔按察使衙門而來,一路皆是穿房越屋。走到按察使衙門上房,伏身細聽,只聽裏面已打三更。又向各處一看,見燈火尚明,不便下去。正在探望,又見更夫遠遠的敲著三更而來。等他走到切近,一枝梅便從屋上一個箭步跳落下來,拔出單刀,向那更夫面上一晃,口中說道:“你嚷,就是一刀。”那更夫正走之間,忽見屋上跳下一個人,手執單刀,向他砍來,已是魂不附體,那裏還喊得出?只得跪下來磕頭,卻一句話說不出。一枝梅道:“我且問你,楊璋的住房在那裏?你若告訴我,便饒汝狗命;若有半字虛言,登時一刀將爾砍爲兩段。”那更夫道:“大王饒命,小人願說。”一枝梅道:“我非大王,我實告訴你,我乃王元帥麾下遊擊將軍、外號一枝梅的便是。因楊璋背反朝廷,甘心從賊,特來殺他。快說出來,他現在住在何處?”那更夫聽說,更加嚇得要死,只得戰兢兢說道:“小人有眼無珠,不識將軍大駕前來,尚求免我一死。”一枝梅道:“誰同你說這閑話,爾快講楊璋住在那裏。”那更夫道:“走此一直過去,末了一進上房,便是他的內室。”一枝梅道:“你這話可真麽?”那更夫道:“小人何敢撒謊,只因楊大人本來住在第三進,不久討了個姨太太,甚是美貌,卻住在末了一進,因此楊大人與姨太太同住在那裏。”一枝梅道:“現在兵臨城下,還住在那裏麽?”那更夫道:“聽說今日不是楊大人上城守夜,是布政使胡大人守夜,所以我家大人今夜無事,才進去了不多一會,此時多半尚未睡覺呢。”一枝梅聽罷,手起一刀,將更夫殺死,隨即前去。不知能否刺殺楊璋,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18回 勸兒夫妻妾進良言 殺從賊英雄留首級
  話說一枝梅將更夫殺死,隨即竄上屋面,依著更夫的話,直至末了一進,伏身屋上,將身子倒挂在簾口,輕輕的用刀尖在窗戶紙上戳了一個小孔,聚定目力望了進去。只見裏面燈燭輝煌,坐著一男兩女。男的便是楊璋,一個女子約有四五十歲左右的年紀,那一個卻只有二十歲上下。那半老的婦人卻生得端莊大雅,是一位夫人的樣子;那二十歲左右的,雖是個小家氣度,美貌天然,卻也生得不俗,不像那風騷一派。一枝梅看罷,心中想道:“這老的想是楊璋的妻子,那個大約是他的妾了。”
  正欲竄身進去,只聽那半老婦人說道:“據老爺說來,邺天慶與雷大春不日便要回來了?”楊璋道:“至遲再有五日,他兩人總有一個回來。只要他二人回來一個,便可與王守住這匹夫開戰了。卑人不恨王守仁別事,我勸他的好話,他不相信,反將我大罵一頓。現在當今任用閹宦,讒害忠良,我輩雖做爲他的巨子,終是栗栗危懼。甯王雖然是個藩王,待他的手下那班人極其寬厚,我今日歸順于他,將來他成了大事,我亦不患無封侯之位。可恨王守仁計不及此,反罵我背叛朝廷,甘心從賊,你道可恨不可恨麽?若能將王守仁這匹夫擒住,我定將他碎屍萬段,以消前日之恨。”
  說罷,只見那半老婦人歎道:“老爺但願目前富貴,不顧將來禍患。甯藩雖然待人寬厚,究竟是有心背叛,非若當今名正言順。老爺也要撫心自問,就是今日做了這按察使司,若非朝廷厚思,那裏有這地步?甯王擅殺朝廷命官,居心造反,此時正是人臣盡忠報國之日。老爺不能討賊,已是落于下乘;再欲阿附逆王,于‘情’‘理’兩字究嫌違背。在妾看來,宸濠雖然勢大,終不能成其大事。一旦遭擒,必按國法從事。妾雖不明大義,似乎從賊究嫌不順。老爺若俯念夫妻之情,追想祖宗遺訓,雖不能出人頭地、做一個討賊忠臣,也當及早回心。或暗約王元帥即日進兵,作爲內應,將來賊敗之後,也可免身受國法。若但圖目前,妾恐賊勢既敗,即老爺也不能置身法外。與其悔之于後,不若慎之于前。而況王元帥麾下,能征慣戰之士,武術超群之人,何可勝數,且皆是忠心亮節,扶弱鋤奸。甯王雖有邺天慶、雷大春之流,卻皆一勇之夫,不足與論。就是那余半仙、余秀英兩個,也是旁門左道,邪術欺人,何能如王元帥亮節孤忠,爲一朝名臣?老爺請自計議。在妾愚賤,本來有夫唱婦隨之道,但事關大逆,不得不苦口陳詞。若其不然,妾恐將來不但有殺身之禍,且有夷族之災。以老爺一人而上累祖宗,下連妻子,這是何苦呢?”
  說罷,又見那少婦勸道:“老爺不必疑慮,太太這一番話實在不錯。甯王雖是個落王,他現在造反,就是個反叛。老爺從他,不也是個反叛了嗎?能殺這個反叛更好;不能殺他,就是自己拚著一死,總比從反叛好多著呢!賤妾雖是個小家女子,蒙老爺做作側室,本不敢拂老爺的意,但是老爺要從反叛,賤妾也覺得不在理,還請老爺三思。”
  楊璋聽了他妻妾這一番話,在那稍明大義的,也要羞慚不已;那裏知道他不但不知羞愧,反而怒不可言,潑口罵道:“你這兩個賤貨,知道什麽時事,敢來忏逆老爺的意見!若再多言,先將你這兩個賤貨置之死地,好給你們去做忠臣節婦!”他妻子見他如此,當下哭道;“你不聽良言,眼見得身首異處,連累家人。”楊璋的妾也就哭了起來,還是苦苦極谏。楊璋越發大怒,便要上前向他妻妾相打。
  一枝梅聽得清楚,此時也就無明火起高三丈,立刻跳下屋來,用了個燕子穿簾的架落,將右手一起,這一掌先將窗格打開,身子一晃,就跟著進了臥房,“噗”一聲響,跳落在地,即將手內的刀向楊璋面上一晃,口中喊道:“楊璋,爾這逆賊!當今皇帝何曾薄待于汝,爾不思盡忠報國,反要從順逆藩。爾妻妾苦苦相勸,實系一派良言,爾不知羞愧,反而惱羞成怒,要去向他們相打。爾可認得本將軍一枝梅麽?本將軍今夜到此,本來殺汝,後聽爾妻妾那番相勸的話,以爲你一時糊塗,經這一派良言,當可自知悔罪。或如爾妻所說之話,暗約王元帥相助討賊,本將軍就可寬恕于你,不加殺戮。誰知爾不聽良言,怙惡不梭。與其待到後來賊勢既敗,爾不免有夷族之慘,不若本將軍先將爾殺了,將爾妻妾的這番話回禀元帥,好使爾妻妾尚不至因爾株累。”說著即走上前,將楊璋提過來,按倒在地。正要一刀送他性命,只見他妻妾跪在旁邊求道:“請將軍暫爲息怒,再讓妾等苦勸他一番。若再不從,聽憑將軍處治便了。”一枝梅說道:“爾等休得多言,本將軍還是因爾等深明大義,才如此看待;不然連爾等一齊殺死,不免令爾等有屈。楊璋實系大逆無道,罪不容誅。他死之後,本將軍自爲爾等于元帥前表明一切,斷不難爲爾等便了。”說罷手起一刀,立將楊璋殺死。當即割了首級,一竄身上屋而去。
  這裏楊璋的妻妾眼見丈夫被殺,雖是他罪不容誅,咎由自取,也免不得大哭起來。此時前後的家人仆婦聽見上房裏哭聲,大家趕緊起來,跑到後面一看,只嚇得個個魂不附體。內中有兩個膽大的,忙問了緣由。楊璋的妻妾團即告訴一遍,卻不敢說出谏他不從,致被殺死,只說被刺客刺死,割去首級。于是合署的家人便各處尋找刺客。不必說尋不到,就便尋著,還有那個敢上前麽?只得鬼鬧了一頓,預備次日去甯王府報信。按下慢表。
  再說一枝梅提著楊璋的首級,出了按察使衙門,心中想道:“我何不就此順至奸王府一行,將這顆首級送與他看看,好叫他知道我等利害。”主意想定,即向宸濠府內而來。一枝梅本來是熟路,他們從前七子十三生大會江西的時節,他卻來過好幾次,因此毫無阻擋,穿房越屋,直至奸王的殿上,將這顆首級擺在宸濠坐的那張案上。一枝梅將首級擺定,這才出來回營繳令。
  你道一枝梅既然入得奸王府,爲什麽不就此將宸濠刺死,豈不免了許多大事?諸君有所不知,宸濠的內官卻是防備甚嚴,左右護從亦皆是超超等、頂頂好的武藝,若果能將他刺死,也等不到今日,當日七子十三生在江西的時節,早將他刺死了。一來因他防備甚嚴,二來因他氣數未終,勢必要等到那個時節,才能將他置之死地。不必說一枝梅不敢擅入險地,就便能獨力而行,他們行俠的人也不肯逆天行事,所以一枝梅只能將楊璋的首級擺在宸濠平日所坐的那張案上,使他一見魂消,不敢小觑。
  看看天明,當有值殿的差官將殿上打掃清潔,以便宸濠臨殿。及至收拾到案上,忽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擺在案上正中間,面向裏,准對著宸濠坐的那張交椅。那差官一看,只嚇得魂飛天外,因道:“這顆首級是從那裏來的?”卻又不敢細看,只得報了進去。宸濠聞報,也是吃驚不小,當即起來,梳洗已畢,即傳齊護從,來到殿上。只見案中間那顆首級還擺在那裏,宸濠大著膽便走近案前,細細一看,但見鮮血淋淋,一雙眼睛還自睜著。宸濠看了一回,只聽“阿呀”一聲,嚇倒在地。畢竟宸濠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19回 見首級駭倒奸王 發彈子打傷賊將
  話說宸濠見案上擺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兩只眼睛還睜著,近前一看,始則分辨不出,再一細看,只聽“阿呀”一聲,嚇倒在地。大家見宸濠嚇倒,趕忙上前將他扶起。只聽宸濠說道:“楊灣被何人所殺,卻將他的首級送到孤這殿上?”一面著人將首級拿開,一面傳值殿的差官問道:“爾等昨夜在這殿上,見有誰人到此,可速言明。”那差官跪下說道:“小人們委實不曾見有人來。”宸濠正在疑慮,忽見宮門官進來報道:“啓王爺:現有按察使楊璋家屬差人來報,說楊璋于昨夜三更時分被一枝梅行刺,割取首級而去,現在首級不知去向。”宸濠聞報,心中明白,當即命人將楊璋首級交還他的來差帶回,令他入殓;一面向左右近侍說道:“既然是一枝梅前去刺了楊璋,這首級一定是他取來擺在案上,似此孤所住之處倒要更防備了。但一枝梅等現在王守仁部下,王守仁的大兵又逐日前來攻打,所調之邺天慶、雷大春二人又未回來,好不令孤焦急。”左右近侍也只得隨著他說了兩句,當下退入內宮。暫且不表。
  再說徐慶、周湘帆奉了王守仁之命,令他二人帶領三千精銳,前往南康馳救。他二人那敢怠慢,星夜火速前進,不數日已抵南康,也不安營下寨,即催兵將南康城圍困起來。此時邺天慶已得著調他回南昌的信,正要拔隊,忽被徐慶這一枝兵將南康圍得個水泄不通。邺天慶好生著急,只得開城奮勇衝出。徐慶、周湘帆二人見他殺出來,也就與他力戰。一連戰了三日。這日夜間,徐慶等稍有疏忽,竟被邺天慶帶領賊兵衝出城來,趱趕望南昌而去。徐慶等見他已經逃走,即刻進城安民已畢。所幸南康府郭慶昌雖然失了城地,卻未喪命,現在一聞克複,他又出來,即向徐慶營中謝罪。徐慶當下安慰了幾句,還請他刻刻防備。南康府感激不已。徐慶見城中民心已定,他也就即日拔隊起程,仍回南昌,合兵一處。
  再說一枝梅既將楊璋殺死,回營繳令已畢,又細細說了一遍,王元帥大喜。到了次日,即出了全隊攻城,真是個個爭先,人人奮勇。爭奈南昌堅固,防備甚嚴,攻打不下。一連又攻打了三日。這日正在攻打之際,忽見後面西南角上,所有攻城的各兵紛紛退讓。王元帥等再一細看,只見一匹馬上坐著一人,手執方天畫戟,逢人便挑,見馬即刺,只殺得那些攻城兵卒紛紛讓出一條路來。他那一枝戟飛舞起來,便如入無人之境。徐鳴臯看得清楚,便即飛馬過去,接著邺天慶大戰。邺天慶一見徐鳴臯,真是恨如刺骨:因被他在南康一把火,幾乎將他燒死;及至見了宸濠,又幾乎送命,你道他可恨不可恨。于是二人奮勇大戰起來。只見一個手執爛銀槍,飛舞處如故龍戲水;一個是手執方天戟,搖擺時不亞臥虎翻身。一往一來,足足戰了有二十余合。邺天慶見不能取勝,便大喝一聲:“匹夫休得逞能,看本將軍的戟!”說著,一戟分心刺來。徐鳴臯趕著迎住,用足了十二分力架在一旁,也就大喊一聲:“逆賊,還不代我下馬受縛!”說著,一槍認定邺天慶助下刺來。邺天慶當即撥開,趁勢一戟,向徐鳴臯左腿刺來。徐鳴臯躲閃不及,正中一戟,撥馬便走。邺天慶那裏肯舍,緊緊在後追來。
  周湘帆看得清楚,恐防徐鳴臯有失,隨在身旁取出彈子,一聲喊叫:“逆賊休得追趕,看本將軍的法寶!”話猶未完,彈子已經發出。邺天慶一聽周湘帆大喝,便擡頭來看究竟是何物件,就在這個時節,面門上已中了一彈。邺天慶不敢戀戰,撥馬便走。
  一枝梅看他逃走,也就飛馬趕來。此時南昌城裏,已有賊兵迎接出來。一枝梅追至吊橋,正欲搶殺上去,忽然城內衝出一騎馬來,馬上坐著一個和尚,手執禅杖,迎上來就殺。一枝梅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波羅僧,兩人也不打話,當時就對戰起來。只聽兩邊喊殺之聲,真個震動山嶽,一來一往,又戰了有二十余合。波羅僧殺得興起,飛舞禅杖,向一枝梅橫掃過來。一枝梅也飛舞點鋼刀,招攔隔架,上砍下剁,只殺得塵土衝天,旌旗蔽日。周湘帆遠遠見一枝梅不能取勝,也就將馬一拍,搶殺過去。賊隊裏見有人助戰,又飛出一騎馬來,更不打話,敵住周湘帆,兩人也殺了十數合。周湘帆暗道:“我何不如此如此。”主意已定,便虛刺一槍,撥馬而去。那賊將緊緊趕來。周湘帆轉身一彈,打了過去,正是彈不虛發,又正中賊將面門。周湘帆見他已經中彈,撥轉馬頭又殺過去。那賊將正要負痛逃走,周湘帆的馬已到面前,手起一槍,正中敵人咽喉,落馬而死,隨有小軍上前割了首級。波羅僧還在那裏與一枝梅對敵,城上見他不能取勝,恐怕波羅僧有失,趕著鳴金收軍。波羅僧一聞金聲,撥馬進城去了。這裏官兵也就收隊回營。
  大家繳令已畢,便去看視徐鳴臯,所幸槍傷不重,毫無妨礙,大家也就各去安歇。
  邺天慶早中了一彈,回到城中,仍然血流不止。趕急用藥敷上,將血止住,隨來至宸濠宮內。宸濠此時早知他回來,一聞宮門官報進,即刻傳他進去。一見他血流滿面,即問:“將軍何以如此?”邺天慶就將中彈子的話說了一遍。宸濠切齒痛恨。又問了南康何如,邺天慶道:“臣已經襲了南康,後來奉到千歲的谕旨,正要趱趕回來,忽又被王守仁手下的將官徐慶、周湘帆二人率領精銳三幹,將南康困得個水泄不通。臣衝殺數次,不能突出。又與徐慶等戰了三日,皆不分勝負。臣又不敢戀戰,深恐南昌有失,後來還是夜間率領所部,奮勇衝殺出來,急急趕回前來繳旨,所幸人馬並未損傷。但是徐鳴臯等這班人現爲王守仁所用,個個皆奮勇爭先,臣一人之力,恐不能與之對敵。千歲還得早設妙計,將王守仁殺敗,方可長驅而進,不然終久不妥。”宸濠道:“孤也飛調雷大春回來,不知他何以至今未到。”
  正說之間,只見宮門官進來報道:“雷大春由進賢回來,現在宮門候旨。”宸濠即命傳他進宮問話,差官答應出去。不一刻,雷大春進來,先行了禮。宸濠見他形容憔悴,狼狽不堪,因問道:“將軍爲何如此?何以至今才回?”雷大春道:“臣奉了千歲之旨,當即趱趕回兵,不料半途忽然生起病來。一病十日,不能行動,終日臥困,也不思飲食,直至前日始覺稍好。惟恐千歲記念,只得帶病勉強回兵,現在尚不能用力。”宸濠聽說道:“原來如此。但是鄰境各縣,現在得了幾城?”雷大春道:“所有南昌所屬外六縣,只有進賢未下。因進賢知縣鮑人傑、守備施必成兩人堅守甚固,施必成又超勇絕倫,因此十分難得。其余五縣,皆毫不費事,有的是情願投降的,也有因攻破的。臣在進賢逐日攻打,若不奉千歲調回的谕旨,再攻打五日,也就要攻打開了。因爲奉了千歲谕旨,不敢戀戰,趕急回來,聽候調用。”宸濠聽說,當下便命他與邺天慶出外安歇,俟病痊好,再行出戰。
  二人退出,宸濠好生納悶,又與軍師李自然議道:“似此兵微將寡,何日才可退得王守仁的大兵?軍師有何妙計,可即說來,以便孤依計行事。”不知李自然有無計策,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120回 抉異端余七保逆賊 仗邪術非幻敗王師
  話說宸濠國王守仁率領徐鳴臯等十二英雄,並有十萬大兵,終日在城外攻打,邺天慶、雷大春兩人雖曾調回,一因身受彈傷,一因身抱大病,尚未全愈,不能即日出戰。雖有波羅僧及裨將等人,終非敵人對手,而且寡不敵衆,甚爲憂慮,因與李自然商議,請他籌設良策。李自然此時亦覺束手無策,只得勉強說道:“可恨前者趙王莊一戰,被什麽七子十三生破了余半仙迷魂大陣,余半仙逃走。若非他受此大創,現在這裏,不必說王守仁這十萬兵馬,就便再加一倍,也不足爲慮。爲今之計,千歲何不將余秀英小姐請來,與他商議,看他有何妙策可以退得敵人。”宸濠聽說,因道:“孤非不想到此,爭奈余小姐終是女流,他哥哥又不在這裏,恐他不肯相助,因此孤未去請他。”
  兩人正在計議,忽見宮門官進來,跪下報道:“啓千歲,前者逃去的那個余半仙,並同著一個非幻道人,現在宮門外候旨,說要見千歲,有要話相禀,特使小人禀知。”宸濠聞報,一聽余半仙到來,又同著一個非幻道人到此,心中暗思:“這非幻道人定是有法術的,今既到此,孤無憂矣。”不覺喜出望外,即命宮門官請他們上殿。
  宮門官下去,不一刻,已領著余半仙進來。宸濠遠遠看見,即刻下殿相迎。但見余半仙在前,後跟著一個道士,頭戴華陽巾,身穿鶴氅,身背葫蘆寶劍,面容秀麗,體骨清超,飄飄然頗有神仙氣概。宸濠看罷,即拱手讓道:“余道長別來無恙!後面莫非非幻道長麽?”余半仙也就答應道:“臣保護來遲,多多有罪,後面正是非幻師兄。”說著上殿。
  當與宸濠見禮已畢,大家坐下。宸濠:“余道長一別兩年,孤時深記念,不意今日又見仙顔,真是意料不到。但不知這非幻道長仙鄉何處,尚望示知。”余半仙道:“這位非幻師兄與臣同門學道,是敝師的首徒,法術高超,道行深奧。臣因王守仁率領徐鳴臯等前來攻城,臣一再哀求我師尊下山同心扶助,爭奈敝師尚有己事,未便即日下山,因令這非幻師兄與臣同來。一來保護千歲共成大事,殺退敵軍;二來幫臣以報昔日迷魂陣之仇。”宸濠聽了這一番話,實在大喜,因道:“近日王守仁攻打甚急,雖經孤將邺天慶、雷大春由南康、進賢兩處調回,其如邺天慶被周湘帆彈子打傷,雷大春又自己得病未愈,只靠著波羅僧等人出戰,已是寡不敵衆;又兼徐鳴臯等武藝超群,眼見南昌不能保守。孤正深憂慮,方才尚與軍師念及,若道長在此,莫說王守仁達十萬兵馬、徐鳴臯等這十二三人,就便再加一倍,也難逃道長的掌握,可恨不在此處,只弄得莫展一籌。那裏知道天助孤成功,忽蒙道長遠臨,又得非幻仙師相助,孤從此無憂了。”說罷,又喊著王守仁罵道:“王守仁呀,孤與爾毫無仇隙。孤舉兵起事,是謀奪我朱家的天下,與爾何幹?爾偏與孤作對,帶兵前來征討,仗著徐鳴臯等這一班鼠輩,任意猖狂。余道長不來,孤尚懼爾三分;余道長既來,眼見得爾全軍覆沒了。看爾這匹夫有何妙計良策,能敵得住余道長與非幻仙師麽?”獨自罵了一陣。
  當下非幻道人躬身說道:“貧道聞余賢弟常道千歲仁義過人,寬厚無匹,真乃英明之主,貧道惟恨相見太晚。今見龍顔,果然名實相副。王守仁及徐鳴臯等雖然猖獗,非貧道敢自誇口,只須聊施小技,便令他等死在目前。千歲請放寬心,待貧道明日出陣,以觀動靜,即作計議便了。”宸濠聞言,更加大喜,當即命人大排筵宴,便在殿上暢飲起來。
  當日賓主聯歡,互相痛飲。席散之後,便留余半仙、非幻道人在偏房安歇。余半仙又將他妹子余秀英著人喊出來,敘談了些別後之話,又命與非幻道人見禮已畢,然後備回臥房安歇。
  次日一早,即有人報進說;“王守仁督率全隊,又來攻打。”宸濠即請余半仙、非幻道人出陣,宸濠自己也陪著他二人出去觀陣。三人來到城上,望外一看,只見敵軍耀武揚威,在那裏罵戰。非幻道人見了大怒,因與宸濠說道:“待貧道前去會他。”宸濠道:“有勞仙師,若能一陣成功,當再重謝。”非幻道人又謙遜了一回,隨即辭了宸濠,又望余半仙說了一聲:“賢弟,愚兄去去就來。”說著,背上葫蘆蓋揭開,傾出一個紙鹿,執在手中,喝聲道:“疾!”向地下一放,頃刻變了一匹梅花關鹿。非幻道人即刻上了坐騎,手持寶劍,下得城來,喝令升炮開門,直望城外而去。
  王守仁正在外面催督三軍奮勇攻城,忽聽炮聲響處,城門大開,知有賊將前來拒敵。當即擡頭一看,並非鐵將,卻是一個妖道。只見他頭戴華陽巾,身穿八卦袍,背後葫蘆,手中仗劍,坐下一匹梅花鹿,形容古怪,面目可憎,滿臉的妖氣。王守仁看半,心中暗道:“此人定有妖法,不可不防。”即傳令各將小心防備。
  當下非幻道人已到陣前,大聲喝道:“王守仁聽者:爾等身爲大將,不識天時,現在甯王天命攸歸,爾等偏要道天行事,豈不知順天者存,逆天者亡?爾等若識時務,若知天命,可即早收兵,免致三軍塗炭;倘仍執迷不悟,爾可認得非幻仙師麽?”王守仁聽罷大怒道:“妖道體得亂言,待本帥命人取爾狗命!”說著,顧謂左右道:“那位將軍前去會他?”只見羅季芳一聲應道:“末將願住。”說著手舞虎頭槍,直殺過來。
  非幻道人笑道:“來將休得逞能,且通過名來,待本師取爾狗命。”羅季芳喝道:“妖道聽了:咱老爺乃王元帥麾下遊擊將軍羅季芳是也。不要走,看槍!”說著一槍刺來。非幻道人急將手中劍架住,接著厮殺起來。戰不數合,忽見非幻道人執劍在手,向羅季芳喝聲道:“著!”羅季芳不知不覺,兩眼發昏,在馬上坐不住,登時跌下馬來。非幻道人哈哈大笑,正要取他首級,蔔大武看得清楚,飛馬提刀,接殺過來。羅季芳當被小軍救回本陣。非幻道人與蔔大武戰未數合,仍用前法,將寶劍一指,喝聲道:“著!”蔔大武也就登時跌于馬下。徐鳴臯、一枝梅看了大怒,即刻大聲罵道;“好妖道,膽敢用邪術惑人,本將軍徐鳴臯、一枝梅前來取爾狗命!”此時蔔大武已被小軍救回本陣。_非幻道人見徐鳴臯、一枝梅二人齊殺上來,複又哈哈大笑道:“徐鳴臯、一枝梅,爾休得逞能。不必說你兩人齊來厮殺,就便再添兩人,也不是本師的對手。爾等來得好,看劍!”說著,手中的寶劍劈面砍來。說也奇怪,分明見他一口劍,乃至到了面前,卻是兩口。徐鳴臯、一枝梅兩人分頭敵住,殺了一會,並不見非幻道人動手,只見兩口寶劍在空中飛舞。徐鳴臯、一枝梅看了,卻暗暗吃驚。正在奮力遮攔隔架,忽聽非幻道人喝道:“寶劍寶劍,還不與我擊下!”一聲才完,那兩口劍一齊飛了下來。徐鳴臯、一枝梅二人說聲“不好”,趕即躲讓,那裏讓得及?徐鳴臯左肩上著了一劍,一枝梅右肩上著了一劍,當下二人負痛逃回。非幻道人見他二人敗走,乘勢將葫蘆蓋揭開,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頃刻狂風卷地,亂石飛天,半空中有無限人馬卷殺過來,只殺得王守仁十萬雄兵,許多勇將,抱頭鼠竄,敗下三十裏,始各驚魂稍定。查點人馬,已折傷不少。徐鳴臯、一枝梅雖中了兩劍,卻不妨事。蔔大武、羅季芳此時也醒了過來。當下安立了營寨,王守仁好生憂悶。非幻道人大獲全勝,宸濠接進城中,自然稱謝不已。
  隨後非幻道人大擺非非陣,七子十三生議破非非陣,徐鳴臯等十二位英雄大破離宮,武宗禦駕親征,宸濠明正國法,許多熱鬧,且看下集書中分解。
第五部分
第121回 劉養正議圍安慶 王守仁再打南昌
  話說王守仁自統大兵被非幻道人大敗了一陣,退下三十裏下寨。徐鳴臯、一枝梅、羅季芳、蔔大武雖被妖劍著傷,幸不妨礙。王守仁安營已定,徐鳴臯等四人也就蘇醒過來,再用了些絕妙的敷藥敷上,只須一兩日,自然就痊愈起來。暫且不表。
  再說非幻道人大獲全勝,宸濠將他接入城中,當即大排筵宴,歡呼暢飲。酒過三巡,宸濠謝道:“孤自從王守仁帶兵到此,徐鳴臯等這一班匹夫,仗著自己的武藝,孤家屢被他所敗。設非仙師駕臨,這座城池危在旦夕了。今日大獲全勝,已足令王守仁喪膽了。但是他雖然敗走,尚未全軍覆沒;而徐鳴臯等那十二個人,皆是勇敢力戰之輩,毫不畏死之徒,難保他不重整殘兵,再決死戰。在仙師之意,又當何如呢?”非幻道人道:“非是貧道誇大口,諒他這一班毛卒存多大本領!若他等能識時務,早早罷兵,還是他們的造化,這三十萬生靈,尚可免就死地;若再執一不悟,貧道只須聊施小技,管教他這三十萬人馬,皆死在貧道手中,不留片甲便了。”宸濠聞言大喜。
  當下副參謀劉養正在旁說道:“仙師之言因是好極。以仙師法力之高,視敵猶如草芥,毫不足慮。但某有一言,不識大王尚堪容納否?”宸濠道:“卿有何言,請即說出,以便大家商議。”劉養正道:“某所慮者,以得地爲先,以爭戰爲後。若圖目前與王守仁日角勝敗,即將他三十萬大兵全行覆沒,後起之兵,難保不陸續而來。是徒以角力勝負,殘虐生靈,而于土地、人民毫無所得。土地、人民既不我屬,則軍需糧饷又何自而來?即使今日勝一戰,明日勝一戰,而援兵紛至,吾恐亦不能任意屠戮,以傷上天好生之心。且僅傳南昌一城,又有幾何糧饷可以堅持日久?一旦軍需不足,糧饷空匮,人民勢必變心。民心一變,雖有仙師在前,雄兵在後,軍無饷需,馬無糧草,其又何能保乎?某是以爲大王慮也。”
  宸濠聽了這番話,便驚然說道:“非卿之言,幾使孤坐守孤城而不思辟地了。爲今之計,卿有何策以爲根本,庶使軍無匮糧,庫無匮帑,而有以自固乎?”劉養正道:“某之意,以爲南昌旋得族失,既未得其錢糧,而所屬各縣,雖經雷將軍得了幾城,卻亦斷不可待。爲今之計,莫若一面與王守仁對敵,一面潛師間道徑趨下遊,先取九江,進圍安慶,以團根本。九江與安慶既得,仍宜分兵下攻蕪湖。然後大王自統大兵,親出長江,順流東下,取金陵以爲根本之地,然後大勢成矣。若圖目前之勝敗爲榮,某竊爲大王不取焉。”
  宸濠聽罷大喜道:“卿這一番議論,真是言言金石!孤當照卿之言,分兵前往便了。”李自然在旁也就說道:“劉參謀之言是也。”宸濠因即斟酌道:“現在孤此間大將,惟邺天慶、雷大春二人,若再使他二人分兵前去,孤身旁又無大將可以保守了。”李士實道:“大王可使雷大春爲統將,率兵三千先往九江。好在九江一城此時定然空虛,即有防備,亦不過是些老弱而已。得雷將軍一人統領,再帶些偏裨牙將,取九江如在掌握之中。九江一得,安慶自必驚慌。雷將軍可急急率兵星馳而去,安慶亦斷不難取也。卻宜速不宜遲,遲則兵力一厚,急切便不可得矣。”宸濠當下大喜。酒筵已散,隨即命雷大春率兵三千,星夜間道潛師,直取九江,然後進攻安慶。這枝令傳出,雷大春的疾已好,當即奉令挑選了三千精銳,真個是潛師間道、星夜飛馳往攻九江去了。按下慢表。
  再說王守仁自退下三十裏,安營已定。停下兩日,徐鳴臯等劍傷已各全愈,王守仁便齊集諸將于大帳前,議道:“前日爲那妖道用了邪術,我軍大敗了一陣,幸喜徐將軍等刻已全愈。士卒量折傷不少,細查實數,亦不過傷去了二三千人。我軍銳氣尚未大挫,若不並力攻取,未免有失諸位將軍從前英勇忠義之名。即妖道雖然利害,亦不過所仗邪術。自古邪不勝正,理之必然。本帥擬多備烏雞黑犬血,于臨陣時,妖道若再傳術,即移穢物噴去,或可破其邪術。諸位將軍意下如何?”徐鳴臯等齊道:“末將等亦思如此,但未奉元帥之令,不敢擅自專主。今元帥慮及至此,末將等當謹遵鈞命,准備與過賊決一死戰。但冀攻破南昌,早擒逆賊爲幸。著久久不下,不但師老無名,且上遺宵旰之憂,下累三軍之苦,末將等亦所不願也。”王守仁大喜道:“諸位將軍既有此忠義之心,真乃國家大幸!即煩將軍等各命本營士卒,連夜在于就近鄉村等處,多尋烏雞、黑犬。萬一尋找不出,准其備價向畜養之家購買,毋得強自搜索,致遺民怨。”
  各營士卒得了令,也就即刻出營,分往就近村落中尋找。到了天未黎明,各兵卒帶了許多烏鴉、黑犬回來繳令。王守仁一見大喜,即命取了雞犬血,又命人分貯噴筒之內,以便臨陣時噴打出去,以破妖法。安排已定,王守仁又命衆三軍大家再養一日,將精銳養足,好去決戰。衆三軍無不歡歌跳躍,擦掌摩拳,准備攻城擒賊。
  過了一日,到了晚間,王守仁又傳令出來,命各軍四更造飯,五更出隊。衆三軍奉了將令,那敢怠慢,真是個個戎裝紮束,只待將令一下,即便出隊前往攻城。不一刻,元帥令下。營門開處,金鼓齊鳴,炮響三聲,一隊隊如熊如虎之師,直往南昌進發。
  徐鳴臯先到南昌城下,即命排齊隊伍,便自出馬向城上討戰。這日卻是布政使胡濂守城,當有守城賊兵飛報進去。胡濂聞言,當即上城,望外面一看,只見那二十余萬雄兵,遮天蓋地而來,聲勢好不可畏。又見徐鳴臯坐在馬上,耀武揚威,罵不絕口,聲稱捉住宸濠,定然碎屍萬段。胡濂那敢怠慢,也就飛命守城官馳報進宮。宮門官聞報,也就即刻報知宸濠,請遣將出城迎敵。宸濠聞言,一面先著胡濂開城迎敵。一面飛命邺天慶即刻出城,又請非幻道人與余半仙觀陣。此時非幻道人早已得著了信息,宸濠的人尚未到,他已走了過來,因與宸濠道:“千歲不必驚疑。貧道已早算到今日王守仁欲帶兵前來覆戰。王守仁今日不來,貧道明日也要請旨前去。難得他自來送死,免得貧道又費跋涉了。只此一番,定要將王守仁殺得個片甲不回,把徐鳴臯等那一起匹夫,個個殺得粉身碎骨,以報我師弟迷魂陣之仇,以爲千歲長驅直入之地。便請千歲觀陣,看貧道指揮三軍便了。”宸濠大喜,即刻與非幻道人、余半仙上了坐騎,直望城外而來。
  且說徐鳴臯在城外罵陣,罵了一會,見城中並無賊將前來迎敵,正是焦躁不堪,卻好大隊已到,一字兒列成陣勢。徐慶,一枝梅、狄洪道、羅季芳、徐壽、包行恭、周湘帆、王能、李武、蔔大武、楊小舫等人也飛馬到了陣上。只見徐鳴臯還在那裏指著胡濂,大罵不止。又見胡濂也在城上望下罵道:“爾等衆軍體得威武,眼見得死在目前,尚不知覺。頃刻仙師一到,就要送爾等一齊歸陰。我雖有志歸降,終不失封侯之位,何若爾等碎屍在野,碧血成河,抛父母而遠離,棄妻孥而不顧;魂飛天外,磷磷秋草之場;魄散空中,渺渺無依之鬼,未免可惜。何事矯情?豈如我等安富尊榮,家人團聚麽?”胡濂正在城頭上指著徐鳴臯等大罵,只見徐鳴臯一聲大喝,將馬一夾飛到城下,率領衆三軍並力攻城,正在激勵三軍,忽見胡濂應弦而倒。不知胡濂被何人所射,究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22回 擅絕技一箭射降賊 杖邪術二次敗官軍
  話說胡濂正與徐鳴臯相對而罵,徐鳴臯聽了他那一番無恥的話,直氣得暴跳如雷,率領衆兵了衝殺過去,忽見胡濂應弦而倒。你道這是爲何?原來徐慶在馬上聽見胡濂那一番話,也是氣不可忍,當下拈弓搭箭,使出神箭手本領,飕的一箭射去,正中胡濂咽喉,應弦而倒,當即送命。
  徐鳴臯見胡濂被箭射倒下去,立刻催督三軍奮力攻城。衆兵車正在猛攻之際,忽見城門開處,衝出一枝兵來,爲首賊將不是別人,正是邺天慶。徐鳴臯一見,更不打話,兩下便厮殺起來。二人鬥了有十余合,徐慶在後見徐鳴臯戰邺天慶不下,也就將馬一夾,飛出陣來夾擊。邺天慶見有人來助戰,他也抖擻精神獨戰二將,毫不畏懼。三個人殺作一團,兩邊鼓角齊鳴,喊聲震地。
  正殺得難解難分,忽又見非幻道人與余半仙從城裏出來。非幻道人坐下梅花關鹿,手持寶劍,背系葫蘆,一聲說道:“邺將軍且暫息少時,待貧道處治這一起孽畜。”邺天慶聞言,即便虛晃一戟,退入陣後。非幻道人便向徐鳴臯等喝道:“爾等乳牙未長,胎毛未幹,但知仗自己的武藝,違背天心,這天行事。本師前者聊施小技,即殺得爾等棄甲抛戈,逃走不及,也就該知本師的利害,不敢再傳己能,前來爭鬥;爾等乃妄自尊大,不識時務,複又膽敢將胡大人射死,種種逆天,實在罪無可逭。爾等體走,看本師的寶劍來了!”說著,即將手中劍向徐鳴臯砍下,徐鳴臯急架相迎,還不見非幻道人動手,只見那口劍在空中飛舞。
  徐慶在後,看徐鳴臯戰非幻道人不過,也就趕殺上來。非幻道人見徐慶也來助戰,只見非幻道人哈哈笑道:“來得好,愈多愈妙,好讓本師早些送爾等歸陰!”說罷,喝一聲:“變!”只見那寶劍登時變了兩口,望著徐鳴臯、徐慶二人飛砍下來。一枝梅看得真切,也就從斜刺裏向非幻道人殺去。非幻道人見一枝梅又來助戰,複又一聲道:“疾!”那寶劍又變了一口,在半空中飛舞盤旋,有欲望下砍之勢。
  此時包行恭、狄洪道、周湘帆、羅季芳、王能、李武、蔔大武、徐壽等人見了非幻道人如此邪術,也就合力齊衝出來,圍住非幻道人厮殺。非幻道人見了衆英雄齊來助戰,將自己圍在當中,他便大笑不止,口中說道:“爾等來全了麽?如未到齊,尚有幾人?可著令他趕速前來,好試本師的法寶。”說著,複又一聲道;“疾!”向那法寶說了兩句:“速變速變!快取首級見吾!”話猶未了,只見那寶劍一變兩,兩變三,三變四,頃刻之間,變了十幾口出來、認定各人,一人一口,直望下砍。
  王守仁在陣上看得真切,說聲:“不好!”當即喝令三軍,將所有的噴筒一齊將烏雞黑犬血速速噴出。三軍得令,立刻將烏雞黑犬血噴打出來。說也奇怪,就這一陣亂噴亂打,那十幾口寶劍竟是紛紛落了下來。衆軍近前一看,原來皆是些紙做成的。
  徐鳴臯等一衆英雄見非幻的飛劍已破,無不歡喜,更加並力圍裹上來,恨不能立刻將非幻道人碎屍萬段。此時非幻道人見自己的法術已破,便大怒道:“爾等敢破本師的法寶,今日不送爾等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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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師誓不回營!”徐鳴臯等一衆英雄也就大怒,罵道:“好妖道、不知羞恥,敢將紙劍前來嚇誰?本將軍等若不將爾這妖道擒住支解起來,也算不得本將軍等的利害!”一面說,一面你一槍、我一刀、他一錘、我一戟,殺個不住。
  賊陣上余半仙看見如此光景,恐怕非幻道人有失,也就大喊一聲道:“師兄休得驚疑,我來助你!”說著,也即衝出陣來。包行恭、周湘帆正要去敵余半仙厮殺,忽見非幻道人將坐下梅花關鹿的頭一拍,那梅花關鹿將口一張,登時從口中噴出煙來。那煙見風一吹,又變了許多烈烈烘烘、一片通紅的烈火,直望徐鳴臯等卷燒過來。王守仁看見,說聲:“不好!”又命衆軍齊將雞犬血噴去。那知已經噴盡,三軍皆束手無策。只見那烈焰騰騰的火,趁著風威直卷過來。徐鳴臯等見事不妙,也只得抱頭鼠竄,率領三軍向本陣中奔逃。只聽那一片喊哭之聲,真是震動天地。
  此時,王守仁也知道立腳不住,即命後隊改前隊,望後速退。三軍士卒真個是棄戈抛甲,各顧性命,望後而逃。非幻道人還在後面督率著賊兵一路追殺。所有那些官兵,有的被火燒得焦頭爛額的,有的自相踐踏因而喪命的,有的被刀著槍殺死的,有的逃走不及跌倒下來被賊兵踏死的,有的被馬衝倒死于馬足的,就此一陣,官兵傷了有五六千人,真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王守仁直退至五十裏下寨。非幻道人見官軍敗走已遠,方才收了火,鳴金收軍。
  宸濠在城頭上看得親切,好生歡喜。當即下了城來,一見非幻道人,即執手相謝,邀至城中,並馬回去王府。此時衆賊將皆來慶賀,宸濠即命大排筵宴,犒賞三軍。
  酒席中間,又向非幻道人說道:“孤前次見仙師的寶劍被王守仁破去,徐鳴臯等一衆狐群狗黨圍繞仙師亂殺起來,孤那時好不爲仙師擔憂!正要派邺天慶前去助戰,已見余道友出去陣前。不知如何,瞥眼間仙師又行出那噴煙吐火的妙法,將王守仁等以及三軍燒得個棄甲抛戈,舍命而走,這真是仙家妙法,奇術難知!王守仁疊敗兩陣,料他也該膽懾了。但不知仙師的寶劍何以爲他等破去,這是什麽道理?”非幻道人道:“千歲有所不知,貧道所練的飛劍,本是仙家妙法,無論他有多少大將,可以取他性命。只有一件,不能經染穢物,一染穢物,立刻變成紙劍,紛紛落下塵地。今日陣上所以不能取他等性命者,恐怕王守仁暗用穢物噴打出來,以致寶劍爲他所破。是以貧道一見寶劍破去,不能取他等性命,只好另用他法,使貧道的坐騎噴出火來,將他三軍燒得個焦頭爛額,雖不使他片甲不回,我們也算大獲全勝了。”
  宸濠道:“若非仙師協力幫助,妙術無邊,又何能使王守仁大敗而回、心驚膽落,徐鳴臯等抱頭鼠竄、爛額焦頭呢?孤只恨得遇仙師尚嫌稍晚!若早兩年相遇,余道友固不致爲什麽七子十三生所敗,而孤亦得橫行于天下了。”非幻道人道:“吾料王守仁經此一番大敗,斷不敢再來搦戰了。貧道之意,乘他驚魂未定之時,今夜前去劫寨、只要將王守仁擒住,徐鳴臯等武藝雖是超群,既見主將爲人所擒,那有心不搖動之理?然後千歲再以甘言美語勸他歸降,徐鳴臯等感千歲不殺之恩,念千歲招降之德,豈有不心悅而誠服,爲千歲所有?千歲既得徐鳴臯等一幹人衆,然後再分兵各處,奪城爭地,則大事定矣!”宸濠聽了這番,好不歡喜,當下謝道:“蒙仙師相助之力,孤若位登九五,定再大大加封,以酬相助之績。”非幻道人道:“貧道非敢望千歲賞賜,這不過上應天心,下舒民力,順天而行耳。”一會子酒席既定,宸濠即傳出密令,分屬各營今夜三更前去劫寨。賊兵將得了此令,自然預備起來,等到夜間好去劫寨。
  且說王守仁退到五十裏紮下營來,查點人馬,傷了一萬有余。再看徐鳴臯等被火燒傷的甚夥,王守仁好生不樂,即命徐鳴臯等趕緊醫治,等諸傷全愈,再行計議進兵。徐鳴臯等亦只得遵命,趕爲醫治。但是各人皆悶悶不樂,都道如此看來,這妖道如何制服?一枝梅道:“除非玄貞子大師伯及衆位師伯、師敘到來,方可破得這妖道。”徐慶道:“好在我傷勢不重,明日回明了元帥,將我師父尋到,請他老人家用飛劍傳書,將衆位師伯、師叔請來滅這妖道,共擒叛王,以安社稷。”大家議論一番,看看已將天黑,于是衆人也就預備安歇。忽見大帳前從半空中飛下一個人來。欲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23回 解藥施丹救全軍士 反風滅火敗走妖人
  話說徐鳴旱等正要預備去安歇,忽見大帳內從半空中落下一個人來,大家嚇了一跳,群相喊道;“拿刺客!”話猶未完,只見那人一聲喚道:“你等休得驚慌,特地前來救爾等性命!”徐鳴臯等—聞此言,大家近前一看,原來是傀儡生。此時衆人歡喜無限,即刻上前給他施禮。傀儡生道:“諸位賢侄休得鬧此浮文。元帥現在那裏?速將我帶領去見元帥,有大事商量,萬不可遲。遲則合營的性命難保!”徐鳴臯等一聽,知有異事,那敢怠慢,當即先自進了後帳,與王元帥禀明一切。王元帥一聽此言,即刻具了衣冠,升坐大帳,請傀儡生相見。由徐鳴臯出來將愧儡生迎入,王元帥降階相迎。
  彼此相禮已畢,王元帥遨傀儡生上座,向傀儡生道:“久聞仙師大名,如雷貫耳。今幸惠臨見教,某有失迎迓,歉罪之至。”傀儡生亦謝道:“貧道四海雲遊,迄無定止。久聞元帥忠義,亟欲趨教,以未得便,故爾來遲,實深抱歉。今者元帥爲妖人非幻道人兩番擅用邪術,致元帥大敗至此。雖爲妖人作惡衆多,亦是衆軍等應遭此劫,元帥到不必過慮以後之事,所謂惡貫滿盈。自難逃其法網。所慮者,頃刻間有一非常之變,元帥得毋知之乎?”王守仁聽了此言,登時大驚失色,避席而問曰:“某不敏,不能察過去未來,乞仙師正告之。”傀儡生道:“妖人將有劫寨之舉,賊兵已在半途,若不趕緊預備,必有非常之變。”王元帥道;“仙師何由得?”傀儡生道:“貧道路經此地,見逆賊宸濠宮中妖氣甚旺。貧道即潛入宮中探聽一番,那知宸濠正與非幻道人在那裏議論。非幻又勸宸濠出其不意,攻其無備,趁元帥驚魂未定之時,于今日三更前來劫寨。貧道一聞此言,知元帥必無防備,放特趕緊前來爲元帥報信,望元帥急速准備,以救三軍性命。”
  王守仁一聞此言,更是大驚失色,道:“諸將受傷,三軍疲困,以言禦敵,萬萬不能,似此如之親?尚望仙師們諸將之顛危,救三軍之性命,爲某亟思良策,以禦賊氛。不獨某感激無窮,即衆三軍亦銜感再生之德了。”傀儡生道:“元帥勿憂,貧道設法以禦之。但是孤掌難鳴,必藉諸位將軍之力。”王守仁道:“諸將前受重傷,尚未痊愈,如何抵敵呢?”傀儡生道:“是不難。諸位將軍所受之傷,無非爲妖火所熾,貧道有藥可治。但即請傳諸位將軍到帳,俟貧道一一治之,包管立時無恙。雖衝鋒陷陣,執銳披堅,不難也。”天守仁聽說大喜,即刻將受傷諸將士傳齊,進入大帳。傀儡生先將諸將細看一遍,分別受傷輕重,然後在腰間取出一個葫蘆,傾出二三粒丹藥,命人取了清水,將丹藥和開,與諸將士分別敷上。果然,頃刻間生肌長肉,登時痊愈。
  諸將傷勢已痊,便請王守仁發令,四面埋伏,以待賊軍前來劫寨。王守仁當下便命徐鳴臯、徐慶、王能帶領兵卒,在于大營左邊埋伏,一枝梅、周湘帆、李武帶領兵卒,在于大營右邊埋伏;徐壽、包行恭、楊小舫帶領兵卒,在于營後埋伏;狄洪道、羅季芳、蔔大武帶領兵卒,往來接應。諸將得令而去,王守仁與傀儡生坐守大營,以待動靜。
  吩咐已畢,看看將近三更,並無動靜。王守仁正在疑惑:“賊兵既來劫寨,何以到此時仍無消息?”正疑慮間,忽聞金鼓喧天,喊聲震地,那一片喊殺之聲,真個如地裂山崩相似。傀儡生道:“元帥信否?若非先事預防,這億萬生靈,定要遭此塗炭了。”王守仁道:“三軍之所以不遭此厄者,皆仙師仁慈所賜也!”
  且說非幻道人率邺天慶及偏裨牙將,帶領衆賊兵銜枚疾走,來到大營,以爲玉守仁當驚魂甫定之余,將士敗亡之後,必然計不及此,預爲防備。邺天慶一馬當先,衝入營門。才進了營門,只見燈火通明,旌旗環列,知道有了准備,當即回馬便走。尚未走出,忽聽一聲炮響,左邊徐鳴臯、徐慶、王能殺出,右邊一枝梅、周湘帆、李武殺出,當即將邺天慶圍在當中,奮力厮殺。邺天慶也就抖搜雄威,力敵六將,左衝右突,預備殺出重圍。那知他本領雖然高強,爭奈寡不敵衆,怎禁得六將降龍伏虎的生力軍,圍住他一人死鬥?看看已力不能敵,居心望非幻道人前來接應。
  那知非幻道人在後面押著隊伍,以爲邺天慶必然殺入官軍大寨,將官軍殺得馬仰人翻,正擬往前助戰,以期一戰成功;那知狄洪道、羅季芳、蔔大武三人聞得賊兵已到,他便出兵前來接應,卻好遇見非幻道人率領賊衆向大營馳往。狄洪道等當即上前截殺,將賊兵衝爲兩截,死命力鬥,不容非幻道人進前。此時非幻道人也不敢遽行妖法,惟恐有傷自家兵將,因此只與狄洪道等並力戰鬥,又不能直衝進前。雖然狄洪道等勝他不過,他卻也不能取勝于人。
  那裏邺天慶被徐鳴臯等六人圍在垓心,衝殺不出,急望後隊的兵前來接應,卻又不見前來。好容易將王能刺傷一戟,這才舍命衝出,逃入後隊。那知才到後隊,只見非幻道人也被官兵圍在那裏厮殺。邺天慶一見,望非幻道人大聲喊道:“還不快走,等到何時?今番上了你的當了!”非幻道人正與狄洪道等力戰,不分勝負,上見邺天慶大敗出來,又聽他說“上了你的當”這一句話,非幻道人好不慚愧,因此惱羞變怒。又見徐鳴臯等隨後緊緊追來,若再不行妖法,更要大敗而回,因此也顧不得傷及自家人馬,只得將坐下梅花關鹿頭頂一拍,登時鹿嘴一張,噴出煙來,一霎時變成烈火,直望官軍隊裏燒去。那些官軍于日間經過利害的,誰人不怕?就便徐鳴臯等也知道火勢甚猛,身上的傷痕才經傀儡生治好,今又燒來,也是采栗危懼。因此官兵官將又是抱頭鼠竄,望本營中亂逃。非幻道人見官軍已退,即使催督邺天慶,率領衆賊將兵車反殺過去,那一片喊殺之聲,更加驚天動地。
  傀儡生正在帳中與王守仁議論非幻道人的妖法,忽見營外煙霧迷漫,一霎時紅光照耀,又聽那一片喊殺之聲震動天地,知道又是妖人作法,說聲:“不好!”也來不及與王守仁說明。當印出了大帳,將手中的寶劍向空中一放,口中說道:“寶劍寶劍,將這一片妖氛掃回賊隊,使他自燒其身,毋得有誤!”傀儡生說罷,鄭寶劍果然在半空中飛舞了一回,登時一道白光如一條白龍相似,飛出營外,竟將那一派妖火掃了回去。
  非幻道人正督率賊將邺天慶,催趕官兵官將殺人大營,忽見一陣狂風向本隊卷來,接著那一片烈火亦向本隊中燒來,非幻道人好生詫異。當下一面傳令,命所有賊衆休得趕殺,速速收隊:一面念念有詞,收那妖火。那知賊衆正趕得高興,非幻道人雖然傳令收隊,爭奈衆賊軍不及收兵,只顧迎著火光趕殺過去。非幻道人即便收火,那知再念真言,火也收不回來。衆賊軍正望前發,忽見那烈火向本陣中燒到。在先傳令收兵,衆賊軍不聞不見;現在不等傳令,大家驚擾起來,高聲喊道:“我們快走呀,火燒過來了!”一面說,一面跑、互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非幻道人見妖火收不回來,也就著急,若再等片刻,本隊的兵卒就要燒死盡淨了。因此只得將葫蘆蓋揭開,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即將葫蘆一陣傾倒,立刻狂風大作,大雨傾盆,才算將這一派烈火滅熄。
  官軍隊裏見妖火燒過去,知道有人破了妖道的法,也就掩殺過來,緊緊追趕,因此殺死賊兵亦不計其數。直至狂風大作,大雨傾盆,這才收兵不趕。算是到南昌打了兩仗,今夜才大獲全勝,然而兵卒死傷者,亦複不少。非幻道人見大雨滅了火,卻不敢再去追殺,只得收兵回南昌,再作計議。
  宸濠正在城裏盼望信息,滿望這一陣就定將王守仁的大兵殺個淨絕,那知正望之際,忽有探事報了進來,口中稱:“千歲不好!非幻仙師殺得大敗而回,衆兵將死傷甚多。非幻仙師現在已經率領衆兵卒回城了。”宸濠聞言,好生煩惱。卻好非幻道人與邱天慶已進入宮中,邺天慶當下給宸濠請罪。不知邺天慶果得問罪麽,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24回 非幻妖召神劫大寨 傀儡生遺法代官兵
  話說邺天慶向宸濠請罪,非幻道人亦向宸濠道歉,宸濠當下便向二人說道:“勝負乃兵家之常。今雖敗了一陣,已勝他兩陣,也算抵得過來。尚望仙師不可輕心,努力向前,以助孤家共成大事。”非幻道:“貧道料定王守仁絕無准備,才敢決計前去。不知如何,他已經防備起來,這也罷了。他雖有防備在先,並未大敗。後來貧道放火燒他,已將那些官軍燒得抱頭鼠竄,敗將下會。不知又如何會反轉風頭,將火卷入本陣,燒了過來。因此本隊三軍見了烈火燒身,這才敗將下來,自相踐踏,死者甚衆。幸虧貧道見景,趕著用法下了一場大雨,才算將火滅了,救得三軍回城。吾料王守仁必無此等法力,能反風卷火,其中定然有了妖人相助于他。明日到要細細打聽出來,究竟何人相助,破貧道的法術。”宸濠一聞此言。心中早料到八分,定是破迷魂陣的那一起人。當下向余七問道:“莫非還是前者破道友大陣的那一班人麽?”余七道:“只須明日細細打聽,便知明白了。”說罷,大家便去歇息。
  到了明日,宸濠派了細探打聽出來,果然是大破迷魂陣內的人。宸濠因也頗爲思慮,當下便著人將非幻道人及余七請來議道:“孤今日著人前去打聽,頃據回報,說是喚作什麽傀儡生。孤想這傀儡生頗爲利害,法術也甚高強,當得如何除卻此人才好。”非幻道人道:“千歲勿憂,前日貧道所以猝敗者,以其不知爲何如人,並未料及至此,以至始有此敗。今既知是傀儡生,非是貧道誇口,只須聊施小計,不用一人。不發一卒,包管將他一座大營,連同傀儡生—齊置之死地,以助千歲成功便了。”宸濠道:“據仙師所雲,豈有不用一人、不發一卒,就可將官兵二十萬衆置之死地?孤竊有所疑焉!”非幻道:“千歲勿疑,但請派人于僻靜處所,趕速搭一高台,以便貪道上台作法。三日之內,若不將王守仁的大營踏爲平地,貧道願甘軍法便了。”宸濠聞言大喜,當即命人于僻靜處所趕築高台,以便非幻道人作法,暫且不表。
  且說徐鳴臯等收兵回營,算是大獲全勝。王守仁當即慰勞了一番,又謝了傀儡生相助之力。傀儡生複又說道:“貧道尚有他事去在天台一遊,三日之內尚有一番驚恐,卻不妨事。今有小瓶一個留下,等到第三日夜間初更時分,可將這瓶塞拔去,將裏面的物件傾倒出來,灑在大營四面。元帥可即拔隊速退,駐紮吉安府界。然後再徐圖進兵,方保無事。不然,恐有大難。隨後遇有急事,貧道再來使了。”王守仁還欲相留,傀儡生道:“元帥不必拘執,依貧道所說辦理,自無遺誤。”徐鳴臯在旁說道:“師伯雲遊四海,無所定止,此間若遇大事,欲尋師伯,急切難求。可否請師伯將這寶劍寄存小侄這裏,遇有急難,便可飛劍傳書,請師伯駕臨,以解其危。可以誅賊衆了。”傀儡生聞言,因道:“也罷,我便將這寶劍留下。賢任等切不可輕易使用,必須要到萬分無法之時,方可使用一回,使他傳書于我。”徐鳴臯唯唯聽命。傀儡生當將寶劍留下,告辭而去。王守仁等將他送出營門,正要與他揖別,登時不知去向,王守仁羨歎不已。
  看官,你道傀儡生這寶劍既留下來,他自己那裏還有防身的物件呢?諸君有所不知,這留下的寶劍卻是有形無精,他自己還有一口劍丸。那才是精靈俱備的。那劍丸他如何肯留下來?即使他留下,旁人也不能使用。這留下的難道真個會傳書麽?不過欲堅王守仁的心,免得糾纏不已,所以才留下來,就便徐鳴來等也不知道他是這個用意。
  閑話休表,且說宸濠命人將高台築成,非幻道人先到台上看了一回,然後又命人在台上設了香案,自己又取出一面柳木令牌。排在案上。見他每日上台三次,下台三次。凡上台一次泌須手執寶劍踏罡步鬥,口中念念有詞,也不知道他所爲何事、到了第三日晚間,將有初更時分,即請宸濠與余七同上高台,看他行法。宸濠大喜,隨即同上台來。只見他仗劍在手,口中先念了一回,然後將案上那塊柳木令牌取在手中,向第一拍,一聲喝道:“值日神何在?速聽法旨!”一聲道畢,但見風聲過處,從半空中落下一位金甲神來,向案前立定,向非幻道人唱了個諾,隨即說道:“法官呼召小神,有何差遣?”非幻道人道:“只因王守仁不識天時,妄自興兵犯境,特地呼召吾神,速即傳齊十萬天兵天將、前往王守仁大營,將他的所有人馬,一齊滅盡。速來繳旨,不得有誤!”非幻道人說罷,那金甲神說了一聲:“領法旨!”登時化陣清風而去。非幻道人又向宸濠說道:“那怕傀儡生武藝高強,王守仁兵精將勇,就此一番,也要將他踏爲平地了。”說罷,便與宸濠、余七下台而去,只等三更以後,再行上台退神。
  再說王守仁自愧儡生走後,光陰迅速,看看已到了第三日。這日早間,即命各營三軍。預備技隊退守吉安。衆三軍不知是何緣故,卻也不敢動問,只得大家預備起來。到了晚間初更時分,徐鳴臯即將傀儡生留下的那個小瓶將塞子拔去,把瓶內的物件傾倒出來,倒在手中一看,原來是些碎草以及小紅豆。徐鳴臯看了,頗爲稱異,暗道:“這些草豆有何用處?難道他能變作兵馬麽?且不管他。”當下即將這碎草、小紅豆兒在于大營周圍一帶,四面八方撒了下去,然後禀明王守仁拔隊。王元帥一聲傳令,當下衆三軍即拔隊退走吉安。
  走未移時,只聽後面紮營的那個地方,人喊馬嘶,有如數十萬人馬在那裏厮殺。你道這是何故?原來非幻道人遣了天神天將去平王守仁的大寨,那知這些神將到了那裏,並不知王守仁已經拔隊退走,只見還是一座大營,內藏無數兵馬,當下便衝殺進去。那大營內的兵馬,一見有人踹進大營,也就各人奮勇爭先。向前迎敵,所以聞得厮殺之聲。但見王守仁既將大營撤退,這些兵馬又從何處而來呢?原來,就是傀儡生留下的那小瓶子內許多碎草、紅豆變成的。嘗聞人說“撒豆成兵”,即此之謂。那知天神天將與那些碎草、紅豆變成的人馬厮殺了一夜,直殺到四更時分,竟把些假人馬殺得幹幹淨淨,才回去繳旨。
  非幻道人到了三更時分,也就與宸濠上台,專等金甲神口來繳令。到了四更光景,金甲神果然翩然而來,在案前打了個稽首,口中說道:“頃奉法官法旨,已將大營內人馬殺盡,特地前來繳旨。”非幻道人聽說,當即念了退神咒,金甲神這才退去。非幻道人又與宸濠說道:“千歲可以從此無慮矣!率領大兵長驅直進,以成大事便了。”宸濠也是大喜。當下大家下台,各去安歇。
  次日,又大排筵宴,慶賀大功。酒席之間,李自然在旁說道:“既是非幻仙師昨夜將王守仁的大營踏爲平地,諒來定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千歲何不著一隊兵卒,到那裏將這些死屍掩埋起來,免得暴露,也是千歲澤及枯骨的道理。而況千歲所恨者,只王守仁匹夫與那徐鳴臯等人,衆三軍之士,皆與千歲毫無仇隙,今者同罹于難,亦未免可憐。將他等枯骨掩埋起來,就是那億萬孤魂,也要感千歲之德于地下的。但不知千歲意下如何?”宸濠道:“軍師之言正合孤意,孤即派隊前去掩埋便了。”當下即傳令出去,著令牙將丁人虎帶同兵卒五百名,速去掩埋已死官兵的枯骨。
  丁人虎奉令之後,也就即刻督隊前往。走到那裏,四處一看,那有一個死屍?並無屍首。丁人虎好生詫異,隨即在附近尋了兩個土人問明了一切,才知道王守仁早已撤隊退下。丁人虎聞說大驚,即刻收隊趕回南昌,去見宸濠與非幻道人,細禀各節。欲知宸濠與非幻道人聽了此言,畢竟如何驚恐,更想出什麽法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25回 丁人虎面禀細根由 王守仁預設反間計
  話說丁人虎口到城中,將隊伍安排已定,便至王府覆命。宸濠一聽丁人虎回來,即命他進見。丁人虎趨至殿前,見宸濠與非幻道人、余七、李自然、李士實、劉養正等在那裏飲酒。丁人虎代宸濠參見已畢,侍立一旁。宸濠便問道:“爾將屍骸掩埋清楚了?”丁人虎道:“禀千歲:不曾掩埋。”宸濠道:“孤家派汝去作何事?爲什麽不掩埋呢?”丁人虎道:“並無一具屍骸,使末將如何埋法?”宸濠聽了這句話,就有些疑慮起來,因怒道:“汝那裏如此糊塗,上日經天兵天將殺了一夜,將王守仁一座大營、二十萬雄兵全行殺戮殆盡,怎麽沒有一具屍骸?這定是爾偷懶,不曾前去,回來謊報。速速從實招來!”丁人虎道:“千歲且請息怒。末將既奉千歲之命,焉敢不去,謊言禀報?千歲在上,末將有言容禀。”宸濠道:“既有話,快快說來!爲什麽如此礙口?”
  丁人虎道:“末將所以不敢驟禀者,恐觸千歲之怒,恐贻非幻仙師之羞。既千歲要末將從實禀陳,尚望千歲勿怒。只因末將帶領兵隊前去,到了那裏,不但不見大營,連一具死屍也瞧不見,心下頗爲疑惑,暗道:‘難道這裏非是王守仁紮營的所在麽?’當下便尋問土人,旋據土人說道:‘這所在正是王元帥紮營的地方。’末將又問土人道:‘既是王守仁在此紮營,爲何不見他一兵一卒呢?’土人道:‘王元帥早拔隊走了。’末將更是驚疑,因又問他何時走的,土人道:‘是前夜初更時分拔隊。聞說退守吉安,避什麽妖法。恐怕三軍受害。還有一件奇事:王元帥拔隊未有一會,約到二更時分,只聽得半空中有千軍萬馬厮殺之聲,鬥了有兩個更次,方才平靜。那時,只以爲王元帥與敵人開仗。及至明日起來,方知王元帥早已退去,不知道夜間那一片喊殺之聲是從何處來的。’末將聽了此言,因才悟道王守仁的大營早已退去,自然是沒有屍骸了,因此才回來覆命。”
  宸濠聽了這番話,直嚇得坐立不安,神魂出竅。再看非幻道人,也是目瞪口呆,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宸濠因問非幻道人道:“仙師,這真可奇怪了!前夜孤親眼見仙師遣神召將,分明那金甲神遵旨而去。凡人或者說謊,神將斷無謊言。而況據土人所說,聞得人喊馬嘶,厮殺了半夜,這更是的確有據。既然殺了半夜,又何以沒有一具屍骸?既是王守仁退走吉安,又何以有人厮殺?這可真令人難解了!”這一番話,把個非幻道人問得目瞪口呆,一句話也回答不出。只見他面紅過耳,羞愧難禁。還是李自然在旁說道:“在某的愚見,那傀儡生亦複不弱,莫非此事早爲傀儡生知道,預令王守仁先期逃避?再施用法術,無非爲李代桃僵之計。天兵天將只知逢人便殺,斷不料是傀儡生贈用替代,所以厮殺了半夜,等將假變的兵馬殺完,然後便來繳旨。這事須要探聽實在的。千歲可一面命人前往吉安,打聽王守仁是否駐紮該處;一面使人仍到王守仁原紮大營的所在,就地細尋有什麽可異之物,尋些回來,便知明白了。”宸濠聽了李自然一番話,也甚有理,當下仍命丁人虎前往王守仁原紮大營之處,細尋可疑之物;又差細作前赴吉安,打聽王守仁消息。
  兩路的人皆奉命而去。這裏宸濠又望非幻道人說道:“若果如李軍師所言,王守仁那裏有此等異人保護于他,更使孤曉夜不安了。但不知仙師尚有何法,可將傀儡生擒來、王守仁捉住呢?”非幻道人此時也不敢過于滿口答應,只得說道:“豈無妙法?容貧道細意商量便了。”余七在旁又複進言,說道:“千歲勿憂,非幻師兄定有妙策,務要將傀儡生制服過來,方雪今日之恥。且等吉安打聽的人回來,再作計議便了。”宸濠也是無法,只得答應。
  正要大家各散,忽見值日官報進來:“今有雷將軍差人前來報捷,已于三月初六得了九江。”宸濠聞報,不覺轉憂爲喜,當命將來人帶進問話。值殿官答應出去,即刻將來人帶進,原來是個旗牌。那旗牌走至殿前,先行跪下,給宸濠磕了頭。宸濠便問道:“雷將軍何時攻破九江,汝可從實說來。”那旗牌道:“雷將軍自從在南昌拔隊之後,即星夜間道馳往。三月初五夜行抵九江,並未安營,連夜便去攻打。九江府雖有防備,爭奈兵力不厚。我軍攻打甚急,直至次日午後,九江城堅守不住,被我軍攻打開來。當即進城尋找知府,業已自刎身亡。所有在城各官,逃走殆盡,並無一個歸降。現在雷將軍安民已畢,又于該城中舉出一個舉人,名喚徐國棟,權篆知府印務。又留了兩名牙將,相助徐國棟理事。現下已帶領人馬進圍安慶去了。雷將軍怕千歲憂煩,特命旗牌回來報捷的。”宸濠聽了這番話大喜,當下命旗牌退去。又向衆人說道:“九江既得,安慶亦可順流而下了。只要安慶再得過來,孤便可督兵東下了。”劉養正道:“此皆千歲的洪福。九江不失一人,不折一矢,唾手而得,真是可喜可賀!”宸濠道:“但願以下諸城皆如此易易,孤便高枕無憂矣!”說罷,大家退去。
  且說王守仁大隊退至吉安,當下紮定營纂,正是憂心如焚,仍擬進兵攻打。忽見探馬報進營來,說是九江失守,被賊將雷大春于三月初六日攻破。知府魏榮章自刎身亡,在城各官逃亡殆盡。王守仁一聽此言,好生憂慮。一面打發探子出去再探,一面著人去請吉安府知府伍定謀前來議事。
  一會兒,伍知府到來,王守仁接入大帳,分賓主坐定。伍定謀開口問道:“大人呼喚卑府,有何見谕?”王守仁道:“方才探子報來,九江府于三月初六日彼賊將雷大春攻破,知府魏榮章自刎身亡。逆賊如此猖獗,已成蔓延之勢。九江既失,必然進攻安慶。若安慶再一失守,該賊必順流東下,以取金陵,這便如何是好?貴府身膺民社。也是朝廷重臣。尚有何策?某當得聞教,以啓愚蒙。”伍定謀道:“大人說那裏話來。以大人掌握雄兵猛將,名將謀士如雲,卑府有何知識,可以設籌?還求大人以運籌帷幄之功,定決勝疆場之策。早擒逆賊,上分宵旰之憂;即率雄師,下保生靈之苦。則天下幸甚!朝廷幸甚!”王元帥道:“貴府未免太謙了。但某有一計在此,與貴府商量,不知尚堪試用否?”伍定謀道:“大人既有妙策,卑府願聞。”王守仁道:“某擬以反間計,促令逆賊即速東下。一面再縱間諜泄之,逆濠必不敢出。或即不疑而去,必率全師以行。若果如此,南昌必致空虛。然後出奇兵先襲南昌,斷彼歸路。彼聞南昌既失,輕重悉具于此,彼必回軍力爭。一面再出輕銳,間道抄出逆賤之後,夾擊過來,使他腹背受敵。似乎有此一舉,該逆當無所施其伎倆矣!不識貴府以爲然否?”伍定謀道:“大人識高見遠,非如此不足以制服逆濠。”王守仁道:“雖然如此,某所可慮者,兵不足耳。以某現統之兵,不下十數萬,合全力以攻南昌,似乎不致見弱;而抄出逆濠之後這一路兵,就分不出來。若以我軍分道而進,又未能以厚兵力,則便如之奈何?現在當先將這路兵籌畫出來,然後我軍攻其前,奇兵擊其後,方可設策不虛。不然,亦紙上論兵,徒托空言而已。”
  伍定謀聽了這番話,沈吟良久,因道:“大人何不學陳琳,草檄召取天下諸侯,共起義兵以討逆賊呢?”王守仁被伍定謀這句話提醒過來,當下說道:“微貴府言,幾使某夢夢如睡矣!這檄召諸侯,共誅逆賊,真是大妙!大妙!某行營無筆劄之輩;某亦意亂心煩,不堪握管。貴府珠玑滿腹,下筆千言。敢煩即日作成,饬人傳送,庶義旗之舉,不越崇朝,討賊之後,即成旦暮了。”伍定謀道:“卑府才識淺短,何能扛此椽筆?還求大人主稿爲是。”不知王守仁能否答應,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26回 王元帥移檄召諸侯 衆官軍黑夜劫賊寨
  話說王守仁見吉安府伍定謀推辭不肯作檄文,複又說道:“貴府不必堅辭。某實因意亂心煩,不堪握筆,還請貴府代爲書就便了。”伍定謀見王守仁一再諄諄,只得答應。當即告辭出來,回到自己衙門,立刻就作成一篇草檄,命人馳送大營,與王元帥觀看。王守仁看了一遍,覺得言簡意赅,甚是切當,也就仍命原差帶回,屬今趕速分繕,即日飛傳出去。那原差將草檄帶回,面與伍定謀說明一切。伍定謀卻也不敢怠慢,就立刻分派抄胥手抄,繕了數十章,交付驿差,星夜馳送各處。暫且不表。
  再說宸濠自派丁人虎到王守仁原紮大營的地方查檢可疑之物,丁人虎查明之後,仍回南昌禀複。宸濠當命丁人虎進去。丁人虎見了宸濠,即呈上一包物件。宸濠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包紅豆與碎草,當下問道:“這就是可異之物麽?”丁人虎道:“在平時原不足異,但據士人細說,該處向無此物,自那夜聞得半空中厮殺之後,次日一早見遍地俱是碎草、紅豆,方圓十裏,無處無之。末將聽了此言,才將此物帶回,進呈千歲,以便老臉。”
  宸濠聽了這番話,當命人將非幻道人及余七、李自然等傳來,給大家細看。衆人看視一遍,不知是何用意。只有非幻道人與余七說道:“啓千歲:貧道竟爲傀儡生這妖孽所愚了!原來他用的是撒豆成兵、剪草爲馬之法,所以天兵天將但知該處有了人馬,便上前厮殺起來,卻被王守仁達了此難。今既爲貧道識破,傀儡生所仗者不過如此。他既會用,難道貧道不會破麽?千歲但請放心。王守仁既在吉安,貧道當請千歲撥一旅之師,與余師弟二人前去,總要將王守仁置之死地、傀儡生送了性命,貧道方肯罷休。設或不然,貧道自己當提頭來見!”宸濠道:“仙師雖抱奮勇,但不知需兵幾何?”非幻道人道:“千歲能撥兵三千付貧道前往,足矣。”宸濠道:“王守仁有二十萬雄兵。十數員猛將,仙師只以三千與之對敵,無乃不易乎?”非幻道人道:“千歲勿憂。王守仁雖有雄兵二十萬,可不能敵貧道精銳三千。”余七在旁也道:“千歲這倒可以不必慮得,常言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只要精銳,何必徒多。而況非幻師兄又廣通神術,萬一不足,就是他那背上葫蘆內,尚有十萬雄兵。貧道雖不能如非幻師兄法術精明,神通廣大,就以貧道一人,也可敵他些兵將的。”宸濠道:“但願兩位師父言副其實,則便是孤之大幸了。所要精兵三千,孤當照撥。即派了人虎爲兩位仙師前部先鋒何如?”非幻道人道:“若再以丁將軍與貧道隨行、那更萬無一失了。”宸濠道:“但不知二位仙師何日起行呢?”非幻道人道:“明日是個最吉的日期,出兵是大吉大利。就是明日拔隊前行,千歲可即傳命出去。”宸濠答應,當即傳了令。丁人虎奉令之下,也就預備起來。
  到了次日,非幻道人與余七、丁人虎,並有七八名偏種牙將,帶了三千精銳的賊兵,辭別宸濠,直往吉安進發。早有王守仁那裏的細作探聽清楚,也就飛馬馳往吉安,報入大營去了。
  王守仁得著這個消息,心下暗喜道:“這兩個妖道既然帶兵前來,南昌必然空虛,宸濠也就無所倚恃。我何不即日分兵,間道繞出吉安去攻南昌?然後再如此如此,雖未必就能擒住宸濠,也使他畏首畏尾,而且分他的賊勢,有何不可?”主意想定,當即命一枝梅、徐壽、周湘帆、楊小舫四人:“挑選精銳一萬,問道繞出吉安,連夜趱程前進,去攻南昌。若南昌攻打得下更好;設若不能,可急急分兵一半,去襲九江。以一半虛張聲勢,日夜攻打。只要得九江克複之情,南昌之兵便即出其不意,立刻撤退,進驅下流,與九江之兵合在一處,進援安慶。但貴神速,不可遲延。”衆將得令,正欲退出,王守仁又將一枝梅喊到面前,附耳吩咐道:“將軍未至南昌,可先入宸濠宮內打聽劉養正住在何處,可如此如此。本帥並有書一封,與將軍帶去,到了那裏,將此書遺下。行事已畢,然後再往南昌城中布散謠言,不可有誤。”一枝梅答應,當下先行退出,在大營內挑選了一萬精兵,燃後又至大帳取了書信,貼內藏好,方才與周湘帆、楊小舫、徐壽三人一同拔隊前進。
  話分兩頭。且說非幻道人與余七、丁人虎帶領三千精銳,日夜兼程趱趕,望吉安進發,不到數日已到。當下擇地安下營寨,與王守仁大營相隔不過十數裏遠近,暫且休歇一日。此時王守仁早已得著信息,因密傳徐鳴臯等進帳議道:“今日妖道非幻道人與余七帶兵已到。本帥之意,趁他安營未定,又兼他兵卒遠來疲憊,今夜前去劫寨,先挫他的銳氣。何如?”徐鳴臯等答道:“末將等當遵元帥吩咐。”王守仁大喜,當下向徐鳴臯道:“徐將軍可帶精銳二千,進攻賊纂中營,徐慶可帶精銳二千,進攻賊寨左營;包行恭可帶精銳二千,進攻賊寨右營;狄洪道、王能、李武可帶精銳二千,抄至賊寨背後,進攻前寨;蔔大武、羅季芳各帶精銳一千,往來接應。但須多帶烏雞黑犬血,若雞犬血措備不及,即多帶汙穢之物,以防邪術。諸位將軍可于初更造飯飽餐;二更出隊,務要銜枚疾走;三更一齊殺入賊寨,不可有誤!”諸將答應,當即退出大帳。
  到了午後,忽見轅門官拿進一封戰書來,王守仁一看,原來是非幻道人約他明日出戰。王守仁看畢,正中己意,暗道:“他既打下戰書,約定明日開戰,今夜必無准備。我即批准打回,也約明日開仗。他見了我批准明日,便更加不疑了。我卻陰去劫寨,先發制人,有何不可!”當下將戰書批准,仍著原人帶回。王守仁又將徐鳴臯等傳進帳來,告知他們批准戰書的話。徐鳴臯道:“元帥此舉,正所謂以安其心。他既不疑,即便無備。我軍就乘此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大獲全勝必矣。”王元帥大喜。徐鳴臯等也就退出大帳,各去准備。
  到了初更時分,大帳內傳出號令,命各營即刻造飯飽餐,衆三軍一聞此令,也就將飯造起來,一會兒飽餐已畢。大帳內又傳出令來,命各營預備出隊。衆三軍那敢怠慢,即將置備的烏雞黑狗血噴筒及一切汙穢之物,全行帶在身邊,以便隨時應用。到了二更時分,大帳內又傳出令來,命各營一齊出隊。徐鳴臯等一聞此令,也就即刻被挂上馬。督率所有精銳,摸黑帶燈球、火把,人銜枚,馬疾走。出了大營,直望賊寨進發。
  不到半個更次,已經到了賊寨。當下各兵卒取出火種,將所有燈球、火把一律點得通明,如同白晝一般,呐喊一聲,幾如天崩地塌。徐鳴臯向中營殺入,徐慶向左營殺入,包行恭向右營殺入,狄洪道、王能、李武從賊寨背後殺入,那一片喊殺之聲,真是山搖嶽撼。
  原來,賊營是分中、友、右三個大寨,中營是非幻道人駐紮,左營是余半仙,右營是丁人虎。且說非幻道人在中營內正自安歇,甫經睡著,一聞這一片喊殺之聲,知道官軍前來劫寨,當即爬起來,尋了寶劍,提了葫蘆,走出大帳,徐鳴臯已經殺到。非幻道人一見徐鳴臯,潑口大罵:“無知的小卒,失信的匹夫!爾家王守仁既已約定本帥明日開戰,爲何今夜前來劫寨?如此行爲,豈是大元帥所當作!爾望那裏走,看本帥的寶劍!”說著一劍飛來。徐鳴臯一面招架,一面潑口大罵。兩人正在酣戰之際,狄洪道、王能、李武也從寨後衝殺過來,一見非幻道人與徐鳴臯在那裏力戰,狄洪道一聲喝道:“好大膽妖道!還不快快受縛,等到何時!”說著,就一刀認定非幻道人砍到。接著王能、李武也夾擊過來。畢竟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27回 衆英雄大破非幻寨 一枝梅夜入南昌城
  話說徐鳴臯、狄洪道、王能、李武四人夾擊非幻道人,好一場惡戰。非幻道人見勢不好,即將手中寶劍祭在空中,准備以飛劍來傷徐鳴臯等人。那知李武瞥眼看見,當即向旁一退,在身旁取出烏雞黑犬血的噴筒,將穢血噴出來。說也奇怪,非幻道人的寶劍頃刻就落將下來。非幻一見破了自己的法術,知道不好,當即想逃。徐鳴臯等人那裏肯將他放走,團團圍住他厮殺。非幻道人見勢不好,暗道:“若不再放寶貝贏他,我卻難保性命。”立刻就將葫蘆蓋揭開,口中念念有詞,左手在葫蘆上一擊,喝聲道:“疾!”登對狂風大作,走石飛沙,將衆三軍手內點的燈球、火把全行吹滅。衆三軍知道他又用長法,也就趕著將雞犬血取出,盡力噴去。那知這狂風著了雞犬血,又複散去,登時沙平風息,仍如從前一般。徐鳴臯等好不歡喜。大家又各顯神威,並力殺去,卻不見了非幻道人的所在。卻又遍地漆黑,不敢亂殺上前雌恐傷及自家兵馬。只得喝一聲:“衆三軍且殺出寨去再說!”三軍一聞此言,登時又複殺出來。
  才走出賊營,卻好蔔大武、羅季芳的接應兵到,都是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徐鳴臯就個人借了他的火種,又將自己所帶的燈球、火把點了起來,後又殺人進去,尋找非幻道人。尋了一回,仍然不見,于是又複殺出。就此一出一人,進去出來,可憐這本寨的那些賊兵,中刀著槍者不計其數。徐鳴臯等二次仍殺出賊寨,可巧包行恭從右寨內殺到,只見他騎在馬上,手攜一顆首級,飛馬而來,一見徐鳴臯等大聲喚道:“徐大哥,你們才把妖道捉住不成?小弟已將丁人虎殺了,首級在我手內。”徐鳴臯應道:“妖道被他逃走去了。我們現在可合兵一處,殺入左寨,去尋余七那妖道去罷!”包行恭答應,當下殺往左寨而來。
  才到營門,只見徐慶還在那裏與余七厮殺。徐鳴臯一聲喝道:“不要放走了這妖道!我們大家來也!”徐慶一見徐鳴臯等一齊殺來,好不歡喜,立刻精神陡長十倍,刀起處,認定余七前後左右砍來。余七到了此時,也就驚慌無地,又不見接應兵到,更不知中、右兩營如何,只得勉力支持。想要逃脫,又被徐慶等衆人圍得鐵桶一般,插翅也飛不出去。若要作那妖法,爭奈一些空兒沒有,連招架的工夫還來不及,那裏還能作法?
  正在危急之際,忽見非幻道人從斜刺裏殺到。狄洪道一見非幻,即刻舍了余七,登時望非幻道人殺來。非幻道人此時又不知在那裏尋到一口寶劍,也就與徐慶複殺起來。余七見有非幻來助,當下把個心放了些下來。狄洪道接著非幻道人又厮殺一陣,非幻道人暗想:“我輩總是個寡不敵衆,不如用些法兒,先將此人退去,然後才能去救我師弟。”主意已定,即將手內的劍向狄洪道一指,喝聲道:“疾!”只見一道白光,認定狄洪道眼中射去。狄洪道說聲:“不好!”即刻望後面一退。非幻道人乘此撇了狄洪道,來救余七。卻好包行恭手尖眼快,一見非幻道人前來接應余七,他便抖擻精神,迎著非幻複又殺去。非幻此時卻也殺得興起,喝聲:“來得不要走!看本師的法寶!”就這一聲未完,那手中的劍已砍到包行恭面前。包行恭說聲:“不好!”便向旁邊一閃,讓了過去。非幻便趁著這個空兒,去救余七。
  余七正在危急之時,一見非幻前來接應,心中好不歡喜,當下說道:“師兄,且來敵住這一起孽障,好讓我放寶。”徐鳴臯雖然聽得此話,那裏放松一著,仍是大刀闊斧,直砍進去。非幻道人見余七不能脫身,此時卻也真急了,因又口中念念有詞,將手中的劍向空中一放,口中喝道:“速變!速變!”喊了兩聲,登時化出有數十口劍,旋舞空中,直望下砍。徐鳴臯等人知道他劍法利害,趕著遜讓,幸虧不曾著傷。當下非幻道人就乘此將余七救出重圍,喝令敗殘賊兵趕望下退。徐鳴臯等見賊兵退下,又複追殺了一次,看看天明,方才收兵回營。
  非幻道人直敗至三十裏以外,方才立下寨柵。查點軍馬,已傷了大半,又失去丁人虎大將一名,心中好不懊惱,便與余七議道:“似此折兵損將,如之奈何?千歲前又納下軍令狀,不但不便回去,而且性命難保。賢弟當有何策,以解此困?”余七道:“這是王守仁欺人太甚,言而無信。師兄放心,即日具函申報回去,就說我們打了戰書,約定王守仁次日開戰,王守仁亦批准次日,不意他言而無信,忽于夜半出其不意前來劫寨,以致損折大將丁人虎及衆兵卒。我們先自認一個防範不嚴之罪名,看他如何。若不加罪,你我當再設法與王守仁算帳;他若加罪,好在你我不過幫他相助爲理,又非食他的俸祿,好便好,不好你我就走他方,他又到何處去尋找我輩!”非幻道人道:“話雖如此,但是你我也曾得他的恩惠,若不稍竭微忱,不但對他不起,且于自己面上攸關:說了一頓大話,誇了一回大口,到末了不過是折將損兵,免不得爲人唾罵。愚兄之意,自然是先行申報,必得還請他再撥二千人馬到此,以補三千之數。然後愚兄即將那非非陣排演出來,使王守仁前來破陣。王守仁若果肯來,必爲我擒;即使不來,也要傷他些大將。最好申報軍情的信內將此層文章敘入裏面,看他若何。他如尚以爲然,等兵一到,愚兄即擇地排陣;他若不以爲然,我也算盡我之心,他也不能見怪于我。賢弟以爲何如?”余七道:“你那非非陣雖好,但是小弟前者所排的迷魂陣,就是徐鳴臯等這幹人破去。而且傀儡生那人,甚是法術高明,此陣排演出來,也恐瞞他不過,若再被他破去,那時更無面目立于人間。”非幻道人道:“我這非非陣比不得你那迷魂陣易破。我這非非陣,除非上八洞神仙,方知其中奧妙。那怕他傀儡生再有法術,亦不能知我這陣勢的精微。”余七道:“既師兄有如此法術,可即修書,差人前往,報知一切,並將排陣一層敘入,千歲不但不見罪,定可發兵前來,以助師兄排陣。”非幻道人當即修書,差了心腹人馳往前去,這且不表。
  且說徐鳴臯等回營禀明前事,又將丁人虎首級呈上,王元帥便代包行恭記了功,又與大家慰勞了一回。徐鳴臯等才退出大帳。過了兩日,王元帥即議進兵,但不知一枝梅所言之事若何,即集衆將商議。當有徐慶說道:“在末將之意,暫緩進兵,等慕容將軍那裏有確信前來,再行發兵前進,較爲妥當。”王元帥深以爲然。
  王議之間,忽見探馬來報:“安慶府于三月二十日被雷大專攻破,現在雷大春據守安慶,並探得宸濠有東下之信。”王守仁聽罷,又命探子再探。過了一日,又據探子來報:“宸濠本有東下之信,因非幻道人大敗了一陣,暫時尚緩東下。”王守仁聽了這個消息,又複大喜道:“宸濠不往長江,這乃是國家之幸!”但不知一枝梅等曾否襲取九江,因此日望一枝梅來信。
  且說一枝梅等四人帶了一萬精銳出吉安,間道前往南昌進攻,不日已將馳抵。一枝梅即暗暗帶了書信,夤夜先往南昌城裏遺書。自然短衣找靠,放出飛檐走壁的本領一到了南昌城下,四面一看,見各城門把守甚嚴,出入的人皆要細細盤诘,真個是風絲兒皆混不進去。一枝梅看了情形,不敢冒昧從事。恐怕爲人識破,泄漏軍機,遺誤不小,當即往僻靜處所暫躲起來。
  等到三更時分複行出面,換了一身無色緊身衣靠,藏好書信,帶了單刀,來到南昌東門城下。先向城頭上望了一望,只見城頭上燈火通明,萬難上去。他又繞至東北角,向城上又望了一回,見那裏防備稍疏。他便將身子一彎,一個箭步如飛也似,已經上了城牆。不知一枝梅此次進城有無妨礙,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28回 遺書反間布散謠言 度勢陳詞力排衆議
  話說一枝梅跳上城頭,幸喜無人知覺,他便從此穿房越屋,一直來至宸濠王府。各處打聽了一回,皆無人知覺。這甯王府裏,一枝梅本系熟路,他所以處處知道,打聽了一個更次,只不知劉養正住在何處。正在躊躇,忽聽有人說道:“王爺叫請劉軍師前去商量大事。”一枝梅聽得清楚,心中暗想:“莫非就是請那劉養正麽?”因此就跳了下來。只見那人轉灣抹角,匆匆而去。一枝梅也就越屋穿房,跟了下來。走了一刻,果見那人進了一間房屋,一枝梅當即從屋上伏下身軀,倒垂在檐口,細細聽那人說話。只聽那人說道:“劉軍師,王爺有命,請軍師明日辰刻前往商議大事。”劉養正道:“你可知道王爺所議何事?”那人道:“聞說是爲非幻道人打了敗仗,複又前來請兵,說是要排什麽陣,與王守仁鬥陣。王爺委決不下,故此欲請軍師前去商議。”劉養正道:“王爺信任邪術,不聽良言,我恐將來便要把大事敗壞。請你去回禀王爺,就說某明日一早就來便了。”那人答應而去。
  一枝梅見那人出來,趕著將身子縮了上去,再仔細一看,原來那人是宮內一個小太監。一枝梅等那小太監走過,又四面看了,看見無往來之人,他便輕身飛下屋來,走到窗戶口,輕輕將窗槅撥開,從身上把那封書信取出來,由窗戶縫內送了進去。他又一聳身上屋,伏在瓦栊內細聽動靜。聽了一回,並無聲息,他便不敢耽擱,連忙出了宮門,是夜就在城裏暫住一夜。次日,便在城裏各處布散謠言,說是宸濠即日發兵東下,先取南京以爲根本,然後進圖蘇州。布散了一日,因一傳十,十傳百,通城裏的人皆知道要發兵東下。一枝梅將事辦畢,隨即混出了城,趕回自己軍中去了。
  且說劉養正次日一早起來,見書案上有信一封,心中大疑:這書信是何人送來?便將那書信取來一看,見書面上並無誰人寄來的名姓,但中間一行寫著:“甯王幕府劉大參謀密啓”。劉養正更加疑惑,隨即拆開,將書抽出,細細看了一遍。只見上面寫道:
  
  憂時老人謹致書于幕府劉大參謀足下:竊維識時務者爲俊傑,不識時務,未有能與言國家大事者也。一今者甯王以英武之才舉謀大事,左右謀臣如雨,將士如雲,不可謂不得人矣。竊以爲庸弱者多,明哲者少。何以言之?自古王氣所鍾,金陵爲善。昔太祖定鼎,首在金陵。其他據此而爭者,不可勝數。某以爲甯王不謀大舉則已,既謀大舉,則必先取金陵,以爲建都根本。緣金陵地勢,古稱天塹,外有長江之險,內爲膏腴之地,據此爲國,誰曰不宜!而乃甯王既無東下之心,左右又無進言之人,徒以隨聲附和,競言爭戰,毋乃爲有志者竊笑乎!夫爭戰原爲霸者所急務,第不順天時,不占地利,不得人和,三者缺一,終不可霸。若先取金陵,則地利既占,天時亦順,二者既備,而尚患人和之不可得乎!一得人和,然後南取蘇、常,北窺燕、冀,由此橫行天下不難也。乃計不出此,僅以區區尺寸之地,朝夕圖謀,猶複大言欺人,侈談王霸,某竊爲不取焉!足下爲一時英俊,抱匡佐之才久矣;今又遇明主加之以上位,某以爲足下定能據理而爭,不與庸庸者之唯諾可比,乃亦人雲亦雲,未嘗劃一謀,設一策,徒竊素餐屍位而已!現在金陵防守空虛,取之甚易。此而不取,將來兵力既厚,防備既嚴,雖欲圖謀,亦不可得。某不知足下平時所自期許者何在?而自命有匡時之略者又何在?某竊有所不解也。某無志于功名非一日矣!空山無人,泉石自傲,何必作豐幹之饒舌!第憂時之心,望時之志,誠不能一日已已!又以足下爲當時之傑士,贊襄幕府,定決機宜,某竊不能已于言而不爲足下道。幸足下取納,即爲甯王決之,則天下幸甚!大事幸甚!謹白。
  劉養正將這封書看畢,暗道:“憂時老人是誰呢?”又道:“據這書上所說各節,實系名論不刊。先取金陵,以爲根本,雖三尺童子亦以爲然。惜乎甯王計不及此,而左右之人又不能據理以爭。失此不圖,未免可惜。某今日當力勸其東下。”說罷,將這封書藏入懷中。梳洗已畢,便往離宮而去。
  到了宮內,宸濠尚未升殿,只見大家皆在那裏議論,有說非幻道人不足恃的;有說亟宜發兵,以助其排設陣勢的;有謂非幻道人實在法術高妙,當今之世難得的。議論紛紛,各執己見。劉養正聽了,殊覺可笑,卻是一言不發,只與李士實暗自議論而已。
  一會子,宸濠升殿,各人參見已畢,挨次坐定。宸濠向大家問道:“諸位軍師悉在于此。非幻道人昨日來書,聲稱爲王守仁所欺,約定開戰日期,忽然中變,以致爲王守仁暗來劫寨。所有帶去精兵,折喪大半,丁人虎又爲敵人所殺。來書呈請再發精兵二千,星夜馳往,好助他排設大陣,與王守仁一決雌雄。孤猶豫未定,所以請諸位前來,大家計議:是否以添兵益將爲是?或將非幻道人饬調回宮?諸位軍師即爲孤家一決。”
  宸濠話才說完,李自然即首先說道:“千歲,既蒙垂問,以某所見,仍宜增兵爲是。非幻道人其所以致敗者,以其王守仁言而無信,暗施詭謀,並非非幻道人毫無法術。今既前來請兵,以助其排設大陣,與王守仁一決雌雄,正可因此以圖振作。若按兵不發,是離其心矣。非幻道人其心一離,則余半仙必爲牽動,以後必不肯爲千歲出死力以禦守仁。而況傀儡生又邪術橫行,舍非幻道人又何能對敵?無人可敵,則千歲之大勢必敗。某之愚見,尚宜從速增兵;不然孤立無援,萬一王守仁乘其銳氣一再攻擊,我軍力薄不能抵禦,勢必全軍覆沒,又將何重整兵威乎?千歲請速作計議。”
  此時,劉養正不等宸濠開口,即問道:“千歲自起義以來,興兵動衆,將欲以謀天下乎?抑徒逞血氣之勇而博區區之報複乎?願大王明以告我。參謀雖不敏,請爲大王決之。”宸濠聽了此言,急切會不過意來,因問道:“先生之言是何言也?孤若不欲謀定天下,又何以蓄死士、養謀臣、秣馬厲兵、興師動衆!先生之言,誠爲孤所不解也!”劉養正道:“大王不欲謀定天下則已,若欲謀定天下,則莫如圖久遠之計,定萬全之策。顧其大而遺其細,棄其短而就其長,然後橫行天下,莫之能禦。倘就其方圓之地,朝爭夕取,此得彼失,今日獲勝,明日敗亡,雖曆數十年之久,不足以定天下、得土地、安人民;而況聽信左道之言,徒爭尺寸之地,喪師損將,勞而無功,竊爲大王所不取。大王誠英明之主,某不揣谫陋甘心歸附大王者,亦以大王有志于天下,而爲一代之明主耳!今觀大王自起義迄今日,並不聞定一大謀,決一大策,爲萬全之計,圖遠大之基;徒以人雲亦雲,依阿唯諾,此某之所不可解者也。願大王自度之,則大王幸甚!某等幸甚!”畢竟宸濠答出什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29回 劉養正議取全陵城 一枝梅力打南昌府
  話說宸濠聽了劉養正這一番議論,當下說道:“先生金石之言,孤敢不唯命是聽。但何以爲‘萬全之策’?何以爲‘遠大之基’?願先生明白一言,孤當受教。”劉養正道:“所謂萬全之策、遠大之基,則莫如先取金陵,以爲根本。金陵古稱天塹,外有長江之險,內有石城之固。我太祖龍興之初,即定鼎于此。大王若欲紹先王之業,垂後世之基,舍金陵更無他取。而況當此之際,金陵毫無防守,只欲以一旅之師,間道而出,攻其無備,金陵雖固,必爲大王所有。既得金陵,然後南取蘇、常,東顧齊、魯,西窺秦、晉,北指幽、燕,縱橫數萬裏,聽我所之!王師所過,莫之敢禦!其不能橫行天下、南面稱孤者,來之有也。若僅以彈丸之地,誓以死守,固不足道。即使攻于鄰邑,地不過千裏,民不過數萬,府庫不足以供我財用,人民不足以供我驅使。設一旦朝廷分召各路諸侯,興師問罪,旌旗遍野,大兵雲集,並力進攻,吾恐此城雖固若金湯,亦不足與各路勤王之師以相抗。而況所以爲根本者,不過區區南昌一府,其視金陵進則可戰,退則可守,財用之足,人民之富,長江之險,石城之固,爲何如哉?如以爲然,則請早日順流東下。今若不取,竊恐過此以往,雖欲取亦不可得矣!願大王自思之。”
  這一席話,把個宸濠說得無言可對。仔細暗想:“先取金陵,實系萬全之策。又恐大兵東下,南昌空虛,官軍乘隙而來,又複首尾不能兼顧。”沈吟良久,迄無一言。
  只見李自然道:“劉先生之言于‘遠大之基’一層,固是盡善盡美;而于‘萬全之策’,竊恐盡美矣,尚未盡善也。昔人有言:‘羽毛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今根本未因,而遽欲長驅東下,以取金陵,是合其本而先取其末。幸而一旅之師,金陵唾手而得,則石城坐擁,然後進窺各路,固是萬全。不幸而阻于半途,誠如先生所言,各路勤王之師扼其前,王守仁大兵乘其後,則是腹背受敵。而況南昌空虛,定又爲他人所得。彼時欲進則大兵間隔,欲退則無家可歸。徒以‘遠大之基’,失此‘根本之地’,又不知其何以爲大王計也?劉先生仍幸而教之。”
  宸濠聽了這番話,亦甚有理,當下說道:“二君定謀決策,皆系爲孤。請各暫退,容孤商量。至于增兵助陣,好在各行其事。遠取金陵,近守南昌。亦無與于此,分別辦理便了。”李士實在旁,惟恐劉養正又欲力爭,因趕著說道:“大王之言是也。分道而行,最是上策。”說著,就站起身來告辭。宸濠亦即退殿。劉養正雖欲再言,亦不可得,只好也就告退出來,卻是心中忿忿不平。回到自己房內,又將那憂時老人的書取出來反複看了一遍,實在佩服。因暗道:“計不可行,亦只‘奈何’徒喚耳!”這且按下。
  且說宸濠回到宮中,自己思想了一會,仍是李自然的話不錯,至此就有些疑惑劉養正大言而誇。次日,又有兩個心腹私語宸濠說:“劉養正之言,萬不可信。若舍南昌順流東下,萬一敵人乘虛而入,將南昌襲去,則歸路斷矣。願千歲勿再狐疑,仍以李自然之言爲是。”宸濠更加堅信。接著又有心腹傳進官來,聲稱南昌城裏無人不知千歲早晚欲取金陵,各營兵車亦互相在那裏預備。宸濠問道:“這話是從何處傳出去的?”那心腹的道:“據說是劉養正傳出此言,以致合城全行知道。”宸濠聽罷,即怒道:“豎子幾敗孤大事!”當下即折箭爲誓,以後再不聽劉養正之言。過了兩日,劉養正知道此事,也就自退去了。宸濠決計不取金陵,即日便發兵三千,以付非幻道人大排非非大陣而去。
  再說一枝梅回到行營,便修了一封書,連夜差人將所行之事,細細告知王元帥,然後進兵攻取南昌。這日已離南昌不遠,當有探子報進宮去。宸濠一聞此言,聚衆議道:“孤幸不聽劉養正之言,若竟舍此留他,今日大兵一來,誰爲孤保守城郭呢?”說罷,即命邺天慶率領大兵前去迎敵。
  一枝梅等四人到了南昌,離城十裏安下營寨。休息一日,次日即率領一萬精銳攻打南昌。行至城下,各隊列成陣勢,一枝梅首先出馬,到城下罵戰。當有小軍飛報入城。邺天慶一聞此言,也就提了方天戟飛身上馬。一枝梅正在那裏索戰,忽聽城中一聲炮響,城門開處,衝出一騎馬來。一枝梅一看見是邺天慶,兩人更不打話,接著便殺。一枝梅手執爛銀槍,劈胸刺去,邺天慶趕將方天戟架開。二馬過門,一枝梅兜轉馬頭,順手就是一槍,認定邺天慶左肋刺進。邺天慶將畫戟一隔,掀在一旁,乘勢就是一戟,由下翻上,直對一枝梅當胸刺到。一枝梅把馬一夾,身子一偏,讓了過去;複又兜轉手中槍,向邺天慶腰下刺來。邺天慶又複讓過。兩人一來一往,約有十數個回合,不分勝負。只殺得旌旗蔽日,塵土衝天,兩邊金鼓之聲,震動天地。
  官軍隊裏見一枝梅不能取勝,卻惱了一位英雄。只見徐壽大喝一聲,手執金背大砍刀,將馬一拍,飛出陣來,直奔邺天慶,舉刀就砍。邺天慶正擬雙敵,忽見賊軍隊裏也飛出一員大將,但見他身長八尺,豹頭環眼,颔下一部鋼須,手執長矛,坐下黃馬。一聲喝道:“來將通下名來,本將軍矛下不刺無名之將!”徐壽見有人出來迎敵,也就應聲喝道:“賊將聽者:我乃王元帥麾下指揮將軍徐壽是也!爾亦通過名來,好使本將軍斬你的首級!”那人喝道:“本將軍系甯王駕下都指揮孟雄是也!”徐壽一聽,不等他說完,便舉起金背大砍刀,如泰山壓頂一般,當頭砍下。孟雄趕著將蛇矛望上一架,掀開過去,也就還了一矛。徐壽急急架開。當時二馬過門,兜了一個圈子,二人回轉馬頭,複行又殺。只見四匹馬、四個人殺在一團,約戰了有數十個回合,皆是不分勝負。
  周湘帆、楊小舫見他二人還不能夠取勝,也就將馬頭一領,齊出陣來,夾擊孟雄、邺天慶。六個人團團厮殺,又殺了有二三十合,孟雄被楊小舫著了一槍,他卻不敢戀戰,撥馬就走。楊小舫見他敗走,便急急趕將下去。邺天慶見孟雄中槍,也就虛刺一戟,回馬就走。徐壽、一枝梅、周湘帆三人見邺天慶又敗下去,當下鞭梢一指,那一萬雄兵便蜂擁過來。一枝梅就想乘勢追過去搶城,走到城下,早見邺天慶、孟雄二人飛過吊橋,當將吊橋高扯。一枝梅等不能飛越,只得收兵,即在城外立下營寨,將南昌圍困起來。當日無話。
  休息一日,次日又去攻城。只見城中按兵不動,一枝梅便令三軍一齊罵戰。罵了半日,仍是不見開兵。一枝梅等四人即暗自設道:“逆賊昨日一戰,並未大敗,何以今日不開城出戰?其中必有緣故。難道他有什麽詭計麽?”周湘帆過:“依小弟愚見,最好兄長進城去打聽一番,再將逆賊是否進攻金陵打聽清楚,好給元帥送信。”一枝梅道:“愚兄本有此意。既是所見略同,愚兄今夜當即前去。”于是傳出密令:命各營今夜以一半不准卸甲,皆要倚戈而待;一半早爲安歇,等到三更時分,便換上半夜那一半去睡。如違令者立斬。此令傳出,各營那敢有誤,卻亦樂從,皆感一枝梅等寬猛相濟。
  一枝梅到了晚間約有初更時分,便脫去外衣,換了夜行衣靠,手提單刀,又望周湘帆等三人諄囑一番:“務要嚴加防守,萬萬不可疏忽,恐防敵人劫寨。”周湘帆等答應。一枝梅當下即出了營房,一晃身早已不見。這就是他們劍快的本領。來到城下,仍是蹚來蹚去。城頭上雖有兵卒把守,實在毫不介意。只因一枝梅身輕似燕,步快如風,不必說這城頭上不過數百人在那裏把守,就便在百萬軍中,也未必有人奪得出來。一枝梅進得城中,當即去往甯王府內探聽消息。不知有什麽消息打聽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0回 一枝梅誘敵國賊兵 邺天慶守城戰官將
  話說一枝梅來到城中,直往宮內而去,暗暗伏于瓦栊之上,細聽動靜。只聽殿上先是飲酒歡呼之聲,既而各散,並未打聽出什麽消息。停了一會,宸濠回寢宮安歇。一枝梅複又跟到寢宮,仍在瓦栊上伏定。只聽下面有女人聲音問道:“千歲今夜進宮,何以到這時候?現在城外官軍攻打如何了?”只聽宸濠說:“官兵日夜攻打,卻不妨事。南昌把守甚嚴,他急切攻打不下。孤業已打聽切細,王守仁仍在吉安,並未前來。前數日,孤已添兵與非幻道人,相助他排設非非大陣。半月後王守仁即欲全軍覆沒了!現在一枝梅等所帶攻打城地之兵,孤又與李自然設了一條妙計。官軍才來,銳氣方張,不可與敵。等他攻打多日,三軍疲憊,然後出奇兵以襲之。一枝梅等雖勇,其破必矣。”又聽女子道:“聞得千歲急欲進取南京,現在究竟若何定議?”又聽宸濠道:“那是劉養正不識進退,南京急切何可進取?孤已作爲罷論了。”又聽那女子道:“臣妾之見,亦以爲先固根本,後取南京。若合其本而取其末,是敗亡之道也。但不知安慶近日曾否攻打下來?”宸濠道:“早已攻破了,雷大春現在那裏據守。”那婦人道:“如此,且等非幻道人排設非非大陣,破了王守仁之後,再進攻南京不遲。”宸濠大笑:“卿言正合孤意。”說罷這席話,隨後就是些亵穢之語了。
  一枝梅聽了個真切,也就即刻穿房越屋,出了宮來。來到府外,仍趁著夜間,飛身出城。周湘帆等正在那裏盼望,只見一枝梅已由半空中飛下,此時不過四鼓光景。周湘帆等接入內帳,問道:“兄長前去打聽消息如何?有什麽詭計?”一枝梅就將以上的話說了一遍。周湘帆道:“似此,宜早作准備方好。”楊小舫在旁說道:“以小弟愚見,莫若將計就計:以誘敵之策,去誘賊軍出城;然後反兵以攻之,必獲大勝。一面可急修書告知元帥,請其早作准備,破妖道的妖陣。不識兄長之意何如?”一枝梅道:“賢弟之言,正合吾意。”當即修了書,差心腹連夜馳往吉安,告知王元帥消息。
  到了次日,即與周湘帆、楊小舫、徐壽議道:“今日即可以誘敵矣。”周湘帆道:“誘敵之策若何?”一枝梅道:“吾觀離此地五裏有座馬耳山,此山雖不高,勢頗曲折。徐賢弟可于今夜暗帶輕銳二千,往那裏埋伏。俟賊兵追過此處,賢弟即出兵截殺過來,以斷賊兵歸路。周賢弟可引兵三千前往,離城西北有座大王廟,可于此處埋伏。俟賊兵出城,便可就近夾擊。愚兄與楊賢弟前去誘敵。”分撥已定,大家稱善。
  到了夜間,周湘帆、徐壽二人各人引兵前去埋伏已畢,一枝梅便傳了密令:命那些攻城的士卒,上午以前務要著力攻打,互相罵戰;午後便故意各自疲憊,或抛戈棄甲,席地而坐,以誘賊軍出城。若賊軍果然出城,可趕急退走,讓賊軍乘敗趕來。等過了馬耳山,反殺過去,便急急出其不意,必獲大勝。務要合力向前,與賊軍死鬥,如有心退後者立斬。
  衆三軍得了這個令,那敢稍有違背,也就一起遵行。到了次日,真實並力攻打,口中罵聲不絕,比前數日攻打的尤加利害。到了巳牌時分,漸漸有些疲憊下來,過了午時,故意更加疲憊。及至以後,衆三軍也有席地坐罵的,也有虛張聲勢空罵而不攻打的。又過了一會,衆三軍不但不合力攻打,連罵也不罵,大家都席地坐下,歇息起來。甚有就地而臥,真是疲憊不堪了。那把守城池的衆賊見官軍如此情形,即刻報了進去。宸濠聞言,即命邺天慶督率遊擊馬如龍、指揮王士俊、副指揮使李三泰並精兵五千,立刻衝出城去,乘官軍疲憊之時,大殺過去,必可殺他個片甲不留。邺天慶聞言,趕急又進宮去,向宸濠說道:“一枝梅詭計甚多,難保其中無詐。幹歲可使馬如龍、王士俊、李三泰出城攻擊,末將請爲後勁,以防敵軍前來襲城。若全軍齊出,萬一敵軍用誘敵之計,于左近埋伏精銳,俟我軍一出,他便前來襲城,那時如何抵敵?不知千歲意下如何?”李自然便在旁說道:“邺將軍之言是也。願千歲勿疑,即照此辦法,方可無慮。”宸濠答應。
  當下邺天慶即辭出宮來,率領馬如龍、王士俊、李三泰三人,帶了精兵五千,如風馳電掣般而來。來到城下,尚未開城,邺天慶先上城頭望城外一看,但見那些官軍果然棄甲抛戈,坐臥不一。邺天慶看罷,隨即下得城頭,向馬如龍等三人說道:“將軍等可急出城衝殺,某當爲後應。”馬如龍等答應。于是各付精兵一千,使他三人而去。只聽三聲炮響,馬如龍等三人帶領精兵衝出城來。那些官軍一聞城中炮響,知有賊兵出來衝殺,各人也就預備停當,好待敗走。只見賊軍由城內喊殺出來,一枝梅、楊小舫更加裝出那馬不及鞍、人不及甲的光景,前來迎敵。戰不數合,便撥馬敗走。那些官軍也就隨敗下來。馬如龍等三人不知是計,以爲果真敗下,也就帶領著賊衆蜂擁追殺下去。
  一枝梅與楊小舫且戰且走,賊衆在後緊緊相追,看看到了馬耳山。馬如龍等一見此山,恐防埋伏于內,若有不追之意。一枝梅見他到了此處有些疑惑,不十二分緊趕下來,怕他就此回來,不來再趕,那就大失所望,因又上前與馬如龍殺了一陣。接著,楊小舫重又回戰過來。王士俊也就上前迎敵。二人戰了有數十回合,楊小舫又敗走下去。馬如龍等見山內並無動靜,複又放膽追殺下去。
  才過了馬耳山不足半裏,但聽背後一聲炮響,馬如龍等大吃一驚,說聲:“不好!”趕著傳令回軍。尚未來得及,只見後面一片喊殺之聲,震動天地,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爲首一員大將,手執長槍,掩殺過來。馬如龍正預備迎敵,卻好一枝梅、楊小舫又回軍殺到。馬如龍即刻分頭迎敵:王士俊敵住徐壽,馬如龍敵住一枝梅,李三泰敵住楊小舫。兩邊戰起來,只聽金鼓齊鳴,喊聲震地。一枝梅、楊小舫、徐壽三人率同衆三軍,將賊衆團團圍住,裹得如鐵桶一般。馬如龍等也就並力死鬥,爭奈寡不敵衆,大家戰鬥了一會,徐壽一槍刺王士俊于馬上。馬如龍見王士俊被刺,心中更覺膽裂,卻也不敢戀戰,只是左衝右突,要衝出陣來。無如被一枝梅等三人合力死戰,不肯定放一著,因此急切難得出圍。只可憐那些賊兵,被官軍殺得如砍瓜切菜一般,真個是血染成河,屍如山積。暫且按下。
  再說周湘帆伏在大王廟內,一聞賊軍殺出,料定城內空虛,便趕著帶領精銳出了大王廟,前去襲城。一聲炮響,衝到城外,正預備喝令軍卒搶城,忽見一員大將手執方天畫朝,立馬于城門之外,大聲喝道:“來將通下名來!可告知一枝梅,你等已中了本將軍之計了!”周湘帆一聽此言,吃驚不小。因也喝道:“邺天慶,你這狗賊!本將軍今夜不將你捉住,碎屍萬段,本將軍就不叫作周湘帆了!”說著手起一槍,便望邺天慶刺去。邺天慶哈哈大笑道:“照你這樣的本領,也不是本將軍馬前三合之將。來得好,看家夥!”說著就將一戟迎接過來,把周湘帆的槍輕輕掀在一旁,順手就是一戟,向周湘帆胸前刺去。周湘帆也就急急將槍來架。那知邺天慶的膂力甚大,這枝戟就如泰山一般,周湘帆好容易架在一旁,暗道:“此人我不是他的對手,怪道常聽徐大哥說此人甚是利害,果然名不虛傳!”正在暗想,又預備還他一槍,那知邺天慶又一戟向周湘帆助下刺來。周湘帆欲待招架,萬來不及。不知周湘帆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1回 馬耳山英雄齊卻敵 南昌府賦將再興兵
  話說邺天慶直向周湘帆肋下一朝刺去,周湘帆欲待招架,萬來不及。說聲:“不好!”趕著將馬往旁邊一讓,打算讓邺天慶的那枝戟。那知邺天慶神速異常,肋下雖不曾被他刺到,大腿上已中了一戟。周湘帆“哎呀”一聲,不敢戀戰,撥馬就走。那些三軍見主將受傷,也就一齊敗下。邺天慶見官軍敗走,乘勢將鞭梢一指,所有兵將一齊也追趕下來。
  周湘帆在前舍命奔逃,邺天慶在後緊緊追趕,直追至馬耳山不遠。周湘帆見前面一彪軍攔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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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枝梅已到,因驚問道:“賢弟如何到此?”周湘帆也不及細述,但大略說了兩句,邺天慶已經趕到。一枝梅就將周湘帆放過,他便與邺天慶大戰起來。二人正殺得難解難分,卻好徐壽又複殺到,當下就與一枝梅夾擊邺天慶,三人戰了有二十余個回合。邺天慶又不知官軍多少,不敢戀戰,只得虛刺一戟,撥馬就走。一枝梅等複又趕殺過來。邺天慶在前且戰且走,繞過馬耳山,忽又一軍從刺斜裏趕到,邺天慶驚道:“真個中敵軍計了!”再細看時,只聽馬上一人大聲喊道:“邺將軍救我!”邺天慶聞言,知是自家人。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李三春。因被一枝梅等困在核心,好容易衝出重圍,只得繞道逃走,爭奈楊小舫不肯相讓,緊緊在後趕來,此時卻好遇見邺天慶,喊他相救。邺天慶見是李三春,當下把他放過。卻好楊小舫已到,邺天慶又與楊小舫戰了兩合,拍馬再走。此時一枝梅、徐壽的大兵已到,便與楊小舫合在一處,又往下追趕一程,直追至邺天慶、李三春進了南昌城,方才不趕。
  當下仍在城外立下寨柵,安營已畢,周湘帆亦緩緩回到營中。大家問及前事,周湘帆便細述了一遍。一枝梅道:“今日一戰,周賢弟雖受有微傷,卻殺了他兩名賊將,賊兵戰死者不計其數,也可謂全軍覆沒了!”周湘帆道:“小弟雖腿上著了一戟,不曾殺得邺天慶以報此仇,卻殺了他賊將一名,也稍雪心頭之恨!”一枝梅道:“賢弟可歸帳歇息去罷。”周湘帆到了自己本帳,解開衣服,用刀瘡藥將腿上傷痕敷好,在那裏歇息。一枝梅又令合營士卒養息一日,次日預備攻城。又發出許多酒食,犒賞士卒。
  話分兩頭。再說邺天慶回至城中,見了宸濠備述一遍,宸濠驚道:“果不出將軍所料!若非將軍預計,南昌險些兒被敵人襲去!今雖傷了兩員大將,還是不幸中之大幸!將軍辛苦了,且請養息養息罷。”邺天慶道:“五千精銳,即此一陣已喪去一半,這便如何是好?”李自然道:“某管定獲全勝。”宸濠與邺天慶急問道:“似此計將安出?”李自然道:“兵法雲:‘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今敵軍連獲大勝,其志必驕。我正可乘其驕矜之時,攻其無備,定可大獲全勝。”宸濠道:“如何攻法?”李自然道:“可急于今夜出全隊以劫敵寨。彼軍昨日大獲全勝,定料我軍不敢複出,今夜必不防備。我卻因彼軍料我不敢複出之時,出奇兵以劫敵寨,未有不大獲全勝者。不過,將軍等未免辛苦耳。”邺天慶道:“軍師之言差矣。某蒙千歲豢養之恩,不次之擢,今者身居將軍之職,未報涓埃,雖赴湯蹈火,亦不敢卻,且可籍以圖報;而況屢致挫敗,正欲一振軍威,何可因辛苦有辭前往?若果能一戰全獲大勝,不但軍威重振,而且可贖前罪,何辛苦之有!”宸濠聞言大喜,因道:“既蒙將軍如此相助,今夜若果全勝。孤定酬大功!”邺天慶道:“千歲何出此言,某當效犬馬便了。”因此宸濠又命督兵五千,率同牙將王英、副指揮使李三泰、吳用賢、金仁遠四人,于今夜二更前去劫寨。
  邺天慶答應,退出營來,當即傳令:命王英領兵一千去打一枝梅中營,李三泰領兵一千打楊小舫左營,吳用賢領兵一千打周湘帆右營,金仁遠領兵一千打徐壽後營,自領一千精銳爲四路接應。你道他何以知官軍紮有四營?原來從一枝梅紮下營寨之後,就有細作探聽清楚,報進城內去了。邺天慶分撥已定,又命各軍:二更造飯,三更出城,均宜銜枚疾走,各帶火種,到了敵營一齊放起火來,務要並力前進,如有退後者立斬。暫且按下。
  再說一枝梅等安下營寨,各軍因連日辛苦,今日大獲全勝,又奉了主將之命,各軍休息一夜,明日再去攻城,各軍自然放心安歇。一枝梅等四人以爲邺天慶既遭大敵,必然心膽俱碎,急切不敢出兵。那知他今夜前來劫寨,就此稍一疏忽,幾乎被一把火燒得全軍覆沒。這也是各軍應該遭劫,所謂棋憑一著錯,失卻滿盤輸。
  閑話休表。一枝梅等到了晚間,四個人在營中歡呼暢歡,直飲到有幾分醉意,才去安寢,又兼連日辛苦極了,到枕便大睡起來。到了三更時分,一枝梅等從夢中聞得連珠炮響,驚醒起來。又聽得四面喊殺之聲,震動山嶽。一枝梅等大驚,正欲著人出去打聽,忽見小軍匆匆進來報道:“將軍,大事不好!作速迎備!賊軍前來劫寨,各營都有火了!”一枝梅等一聞此言,嚇得心膽俱裂。再一細看,只見滿營紅光燭天,各處皆起了火,而且火勢甚熾。一枝梅等正欲上馬前去退敵,賊將李三泰、王英、吳用賢、金仁遠已一齊殺進營來。一枝梅等不及上馬,各人只提著撲刀,各去對敵。一霎時,營中的帳柵俱已燒著,那些官兵皆從夢中驚醒,沒得一人有准備的。于是喊殺之聲,啼哭之聲,互相不絕。一枝梅等也來不及檢點,只顧衝殺出去,逢人便殺,逢馬便砍,自相踐踏者不計其數。
  那知李三泰等本來從四路殺進,此時卻合兵一處,把一枝梅等團團困在垓心,任一枝梅等武藝高強,也不能衝出。東奔西踹,那裏能殺透重圍。此時一枝梅殺得興起,當即飛舞單刀一頓亂砍,殺死了有數十個賊兵。各賊兵見他勇猛非常,不敢十二分前進,反倒退後數十步,遠遠的站在四面,虛張聲勢喊殺。一枝梅一見,心中暗道:“若不趁此時衝殺出去,更等待何時?”當時就在腰內取了些彈子出來,把背後一張弩弓取在手中,裝上彈子,登時如雨點般一路打將出去。那些賊兵被他彈子所傷,頭破血流者,不計其數,衆賊兵俱備紛紛倒退。一枝梅一見,好不歡喜,就趁此又發了一陣彈子,將賊兵打得紛紛向兩旁閃讓。
  一枝梅將要衝出圍來,忽見營外一騎馬飛奔殺到,馬上坐著一人。一枝梅再一細看,原來還是邺天慶。也不與他打話,登時發出一彈。那天慶正來接應,匆匆而來,那裏知道防備一枝梅的彈子,只見騎在馬上如旋風般飛來。一枝梅看得真切,即刻發出一彈,認定邺天慶額角上打去。邱天慶躲避不及,正中一彈,卻打得鮮血進流,在馬上晃了幾晃。卻好一枝梅已經殺到,只見他一個箭步,平空竄到邱天慶馬前,手起一刀,直望胸前砍去。不知邺天慶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2回 用火攻官軍大敗 擺惡陣妖道逞能
  話說一枝梅打中了邺天慶一彈,打得血流不止,坐在馬上晃了一晃,正要預備帶馬向旁邊衝殺進去,卻好一枝梅平地一個箭步竄到邺天慶面前,當胸就刺。邺天慶說聲:“不好!”趕著將馬一夾,閃在一旁,順手就是一戟,向一枝梅當頭挑下。一枝梅是在步下,邺天慶在馬上,究竟不如一枝梅來得輕佻。只見一枝梅見他一戟刺來,急將單刀向上一架,身子一縮,早竄到邺天慶背後,煞手一刀,認定邺天慶馬後腿砍下。邺天慶來不及防護馬腿,早被一枝梅砍中一刀。那馬就一縱飛奔,溜缰而去。邺天慶坐在馬上,險些兒跌下馬來。
  一枝梅見邺天慶的馬溜缰而去,心中一想:“我若此時就走,周湘帆等三人尚被圍在那裏,不知性命如何;若再進去將他們救出來,我終久是個步下,如何衝殺進去?”正在疑惑不定,忽見周湘帆從裏衝殺出來,後面一員賊將緊緊追趕。一枝梅一見,立刻生出一個計策,趕著向旁邊一閃,等周湘帆的馬走過,看看後面賊將已經趕到,一枝梅從旁側出其不意,大喝一聲:“賊將休走!看刀!”真個是聲到手到,一聲未完,那把刀已到了那賊將的胸前。那賊將措手不及,早被一枝梅砍于馬下。一枝梅即將那賊將的馬奪過來,飛身上馬,複行衝殺進去。真個是如入無人之境,只見賊兵紛紛向兩旁讓開。
  一枝梅到了裏面,只見徐壽、楊小舫還在那裏同著三個賊將死力戰鬥。一枝梅一馬上前,飛舞單刀,出其不意,當即砍倒了一員賊將。徐壽、楊小舫見一枝梅複殺進來,也就並力殺了出去。三個人殺出重圍,只得落荒而走。
  再說邺天慶被馬溜缰直跑下二十余裏,才把馬兜轉回來,到了官軍營寨的地方,已是天明。當下鳴金收軍。只見那些官軍已死得不計其數,真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本部的兵卒亦複死得不少。再查隨兵的將士,李三泰、王英俱已陣亡,皆被一枝梅殺死。邺天慶心中大恨,還要重整旗鼓,追趕下去,不將一枝梅擒住,誓不回營!還是金仁遠、吳用賢二人苦苦勸住,方肯收兵回城。此次一戰,雖然大獲全勝,卻喪了兩名牙將。
  當下回至城中,先著人報進宮去。宸濠聞言,即傳令進見。邺天慶進入宮內,見了宸濠備達一遍。宸濠道:“雖然喪了兩將,總算將敵寨劫去,敵軍也算覆沒了。”又見邺天慶血流滿面,因問道:“將軍面上何以許多血痕?”邺天慶道:“系被一枝梅彈子所傷,險些兒喪了性命。”宸濠怒道:“一枝梅等如此猖獗,若不及早擒住,是心腹之患也!將軍等有何妙策,可擒若輩?”李自然道:“別無他法,惟有請千歲星夜差人馳往非幻道人營內,請他火速擺陣,令王守仁破陣。王守仁必不知道陣法,只要將徐鳴臯等陷入陣內,無論他生死如何,王守仁必然驚恐。而且他無甚猛將,勢必調回一枝梅等人,然後再請非幻道人設法以除之。只要將他等一幹人除去,王守仁不足慮也。”宸濠答應,即刻修書,命人星夜馳往吉安府界,催非幻道人火速擺陣。邺天慶退下,又密令細作出城打聽一枝梅的底細。
  且說一枝梅的大寨被賊軍劫去,遂與楊小舫、徐壽落荒而走,退下十數裏遠。再將殘兵招集起來,計點人數,已傷了大半;所有旗幟、器械,焚毀殆盡;又不知周湘帆敗往何處去了。一枝梅好生憂悶。若欲重下營寨,器械一概全無;若不安營,竟回吉安,又恐元帥見罪。正在躊躇不決,忽見周湘帆回來,彼此相顧,好生不樂,又各說了一番細情。一枝梅道:“今日大敗如此,總是愚兄疏忽之處,有何面目去見元帥呢?”周湘帆道:“兄長勿憂,勝負乃兵家常事。而況今雖大敗,卻斬了他兩員賊將,便是元帥見罪,也可將功抵過。現在既不能重安營寨,莫若趕回吉安,見了元帥,或再增兵前來,以圖報複便了。”一枝梅等正在商議,忽見一騎馬如旋風般跑來,馬上坐著一人,手執令旗,到了面前,滾鞍下馬,高聲說道:“奉元帥令,速調慕容將軍星夜馳回吉安,勿得延誤!”說罷站起身來,飛身上馬而去。一枝梅見王元帥差人調他們回去,不知何意,不免大吃一驚。因即振頓殘兵,連夜拔隊,馳回吉安而去。
  你道王元帥何以飛調一枝梅回軍?只因非幻道人已將非非陣擺好,徐鳴臯首次探陣即陷入陣中,諸將亦多有陷陣者,所以王元帥趕緊調一枝梅等回去。看官莫急,等愚下慢慢說來。非幻道人自從得了宸濠續添的三千精銳,他便連夜進軍,距王元帥大寨相隔十裏遠近,安營已畢,他就連夜擺下一座非非大陣。你道他這非非陣有何利害麽?原來內藏六丁六甲,外面擺列十二門,這十二門名喚死、生、傷、亡、開、明、幽、暗、風、沙、水、石。只有開門、生門、明門,可以出入。若從生門殺進,由開門殺出,再由明門殺入,其陣必亂。若誤入死門,其人必氣悶而死。誤入傷門,必爲熱氣蒸亡。誤入亡門,必爲冷氣所逼,骨僵而死。誤入幽、暗兩門,不見天日,必爲賊將所擒。誤入風、沙、水、石四門,登時被狂風卷倒,飛沙迷住,大水衝去,石塊打下,皆有性命之患。其實皆是陰氣、邪氣凝結變幻出來,驅使六丁六甲,以助邪術。及至破陣之後,這陣內依然空無所有,所以名喚非非大陣。這日,非幻道人將非非大陣擺設好了,自己爲主陣軍師,又將如何變幻、如何擒人、如何捉將各邪術,細細與余半仙講究了一夜,余半仙因也明白,即命余半仙爲副軍師。複又于每門安派精兵二百名,各執撻鈎,以備擒人。陣中設一高台,台上擺了一張柳木八仙桌,桌上供設令牌、令箭、令旗等類。分派已定,即刻修了戰書,差小軍送入王守仁營中,請他破陣。
  王守仁接著這封書,折開一看,原來是非幻道人請他破陣,當下批准,差來軍帶回。王守仁就即刻傳齊請將商議道:“今妖道前來下書,內雲非非大陣刻已擺完,約本帥前去破陣。本帥想來,這妖道邪術多端,今既擺此妖陣,其中必有變幻。本帥雖熟讀兵書,從不曾見過有這非非陣的名目。而況昨得慕容將軍來報,說及宸濠其所以有恃無恐者,皆賴非幻道人邪術,而且他又添兵與妖道擺設妖陣。本帥所慮,這陣中必然皆是妖氣凝結而成,若誤入其內,必凶多吉少。諸位將軍皆具有本領,又兼是高人的門徒,可有識得此陣應如何破法否?”徐鳴臯首先說道:“末將等明日先隨元帥前去一觀,看究竟如何光景,再作計議。此時未見陣勢,也不知那陣內如何。”王守仁道:“將軍之言甚是。諸位將軍就于明日隨同本帥前去觀陣,先將陣勢察看一遍,然後再作區處便了。”當下各人退出帳外。
  到了次日,王元帥即傳齊合營將士,戎裝戎服,一齊出得營來,前往觀陣。不一會到了賊營,但見賊營中殺氣騰騰,陰風慘慘,風雲變色,日月無光。王元帥正與諸將察看陣勢,忽見陣門開處,一聲炮響,走出兩個妖道:上首非幻道人。頭戴華陽巾,身穿鶴氅,手執雲帚,坐下梅花關鹿,後背葫蘆;下首便是余半仙,頭戴純陽巾,手執寶劍,身穿八卦道袍,坐下一匹四不象,皆是滿臉的妖氣。只見非幻道人將手中雲帚向王守仁指道:“呔!王守仁,今本師擺下此陣,爾既身爲元帥,應知破陣之法。若破得此陣,本師即日回山,重加修煉,永遠再不下山;若破不得此陣,爾即速速歸降,本師尚可于甯王前保舉你一個官職。若再執迷不悟,爾死在旦夕,可莫怨本師不存仁愛之心了!”王元帥聽了這番言語,真氣得話也說不出來,大叫一聲,倒于馬下。不知王元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3回 徐鳴臯探陣陷陣 海鷗子知情說情
  話說王元帥聽了非幻道人那一番話,真氣得口不能言,大叫一聲,倒于馬下。當下徐鳴臯等趕著救起,扶上馬回到營中,用姜湯救醒過來。切齒恨道:“若不將非幻道人擒住碎屍萬段,誓不爲人!”當下衆將勸道:“元帥請暫息雷霆之怒,末將等當效死力去擒妖道便了。”王守仁道:“悉賴諸位將軍之力,總之一日妖道不除,宸濠一日不能就戮。”徐鳴臯道:“末將有一言容禀:前者余七擺設迷魂陣,經末將等諸位師父、師伯、師叔前來將他迷魂陣破去,余六敗逃上山。當時就有末將的大師伯玄貞子說道:‘將來尚有白蓮教首徐鴻儒下山。’這徐鴻儒就是余七的師父,想來非幻道人也是徐鴻儒的徒弟了。末將的大師伯並又言道:‘俟徐鴻儒下山之時,諸位師怕、師叔、師父還要下山,幫同剿滅徐鴻儒。’今日看來,非幻道人雖擺下這妖陣,我等師伯、師叔即不全來,也要有幾位到此。只要來兩位,就可破他的陣了。末將之意,明日俟末將暗暗的去探一回,看他那陣內究竟如何利害。倘能設法,末將等可以去破。誠如元帥所言,早將妖道捉住,正了國法,好去剿滅逆賊。設若末將等不能破他的妖陣,末將當將傀儡師伯所留的寶劍請將出來,修書付那飛劍傳去,先請傀儡師伯到來,再作區處。元帥切勿煩惱,有傷貴體。”徐鳴臯說了這番話,王元帥覺得頗爲動聽,因道:“將軍明日要前去探陣,務宜小心要緊。”徐鳴臯又道:“末將之意,明日前去還恐他知道,反爲不美。不若今夜暗地前去探看一番,料他不能知覺。”王元帥道:“只是本帥不能放心使將軍深夜前去。”徐鳴臯道:“逆賊宮內,末將還時去時來,而況賊營,有何不可?元帥若果不放心;可請徐慶賢弟同去便了。”王元帥道:“能徐將軍與將軍同去,本帥也可稍覺放心了。”說罷,徐鳴臯退出。
  到了夜半,徐鳴臯便同徐慶換了衣服,兩人皆穿元色緊身短襖,腳踏薄底靴,背插單刀,先到王元帥前告辭了,然後二人就從帳後竄出帳外,但見兩條黑影向東而去。王元帥一見,也自欣羨。
  且說徐鳴臯、徐慶二人出了營門,直奔賊營而去。不到一個更次,已到敵營。徐鳴臯便與徐慶說道:“賢弟,你且在外接應,讓愚兄先到陣中探看一回。若無什麽利害,愚兄即刻出來,便同賢弟進去,出其不意殺他一陣,能就此破了他的妖陣更好;即不然,也要傷他些賊衆。設若果真利害,愚兄也便即刻出來,就趕緊回營,用飛劍傳書,請傀儡師伯。萬一愚兄被他捉住,陷入陣中,賢弟萬不可步兄後塵,也到陣內尋找。可急急回營禀知元帥,請元帥按兵不動,也不要與妖道厮殺。賢弟可趕緊去請各位師伯、師叔、師父到來。愚兄曾記傀儡師伯臨行時,暗與愚兄說過,說我應有四十九日大災,而且九死一生。當時曾付我一粒丹藥,叫我到了急難時節,將此丹藥吞下,可保不死。我今日已帶在身旁,恐防有難。”徐慶道:“兄長何故出此不祥之語?”徐鳴臯道:“事有前定,勉強不來,但願不應傀儡師伯的話,則更大妙。設若被傀儡師伯說上,賢弟可萬萬不要入陣,急直去尋各位師伯、師叔要緊!”徐慶也明知事有前定,就不十二分阻攔。徐鳴臯說罷一番話,即刻別了徐慶,身子一晃,早不見了所在。
  他已經竄入賊營。先在無人處暫停一腳,然後慢慢走入陣中。方到陣門,便有小軍喊道:“有奸細!速去禀知陣主!”徐鳴臯見小軍說了這句話,立刻拔出刀來將那個小軍砍死在地,便大踏步走進去了。到了裏面,並不見什麽利害雌覺陰風砭骨,冷氣侵入。那知徐鳴臯正是誤入亡門。走不一刻,忽覺毛骨悚然,渾身冷不可耐,暗自說道:“何以這陣內如此天寒?”當下知道不妙,將那一粒金丹放在口中,吞了下去。才將丹藥吞下,忽見非幻道人指著鳴臯笑道;“過來。”徐鳴臯一見大怒道:“好大膽的妖道,本將軍前來破你這妖陣!”只見非幻道人手執雲帚、說道。“你死在目前,還不知之。你已誤入亡門,本師也不必與你厮殺,包管你不到五日,冷得骨僵而死。”徐鳴臯聽說,方知道這是亡門,怪道如此冷法,即刻掉轉身來向外就走。非幻道人複又大笑道:“你既誤入我陣,尚容你出去麽?”說著將雲帚一拂,忽然陰風大作,尤加冷氣百倍,登時不知道路,但是黑沈沈一個地方,再也看不出東西南北。加之那股冷氣漸漸侵入心苞,徐鳴臯覺受不住,說聲:“不好!”立刻打了一個寒噤,兩腳立不住,遂跌在塵埃。非幻道人見徐鳴臯跌倒在地,就叫了兩名小將將徐鳴臯拖人冷氣房,好使他骨僵而死。當下小軍將鳴臯拖去。這裏非幻道人複將雲帚一拂,依然風定塵清,他便回台去了。到了台上,複又傳出令來,谕令三軍務各小心把守陣門,若有官軍前來探陣,火速報知,不可有誤。
  再說徐慶在陣外等了有一個更次,不見徐鳴臯出來,心中暗道:“難道他果真陷入陣內麽?不然,何以這會兒還不出來呢?”因又等了有半個時辰,依然不見鳴臯出來,此時知道不妙,卻好天色已將明亮,便趕緊回轉大營告知。王元帥一聽此言,吃驚不小、登時作急道:“妖陣未破,卻先陷我一員大將!這便如何是好?”徐慶道:“元帥勿憂,末將料徐將軍必不致有傷性命。此時惟有一法,末將趕往各處尋找諸位師父、師伯、師叔到來,以助元帥破此妖陣,以救徐將軍性命。”王元帥道:“諸位仙師雲遊無定,急切那裏去尋、那裏去找呢?”徐慶道:“只須尋得一位,其余就易于尋覓了。”王元帥道:“這是何說?”徐慶道:“末將等的諸位師父,皆能飛劍傳書,故此尋到一位,便請那一位用飛劍傳書,各處去請。所以只須尋到一位,便可大家會齊的。”王元帥道:“就是如此,但這一位又從那裏去尋呢?”徐慶道:“先將末將的師父一塵子尋到,便好計議。”王元帥道:“你師尊可有定所麽?”徐慶道:“末將的師父是易于尋覓的,只須到飛雲亭上,望西呼喚三聲,我師父便即知道了。”王元帥道:“若果如此,將軍何日前去呢?”徐慶道:“事不宜遲,即刻便當前往。”王元帥道:“既如此說,便勞將軍辛苦一趟了。”徐慶道:“元帥說那裏話來,此是末將應該前往。”
  說罷,正要告辭而去,忽聞半空中有人笑道:“徐慶賢侄,無須你空跑一趟,你師父不久即來了。”徐慶聞言,聲音頗熟,便仰面向上一望,卻不見人,只得口中說道:“那位師伯、師叔駕臨,敢乞示知,以便迎接。”話猶未了,只見一道閃光從空落下,現出一個人來。徐慶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徐鳴臯的師父海鷗子。徐慶當下拜道:“不知師伯遠臨,有失迎迓。罪甚!罪甚!”海鷗子便指著王元帥問道:“這就是元帥麽?”徐慶道:“正是元帥。”王守仁此時也就趕著出位與海鷗子相見,又讓海鷗子坐下。當下就道:“難得仙師惠臨,尚未請教仙師法號。”海鷗子道:“貧道名喚海鷗子。元帥如此尊稱,貧道萬不敢當。小徒素承元帥青眼,諸位師侄亦蒙元帥垂青,貧道深爲感激。”元帥道:“但不知那位將軍是仙師的高徒?”海鷗子道:“鳴臯便是小徒。”王元帥驚訝道:“徐將軍前去探陣,誤入妖陣之中,某正爲憂慮,尚不知有無妨礙否?”海鷗子道:“貧道早知小徒有四十九日大難,卻不致有傷性命,元帥但請放心。貧道方才已在賊營中見過小徒,當已留下解救的妙法了。”王元帥道:“既是仙師已入妖陣,究竟那陣內如何光景,想仙師定然看透機關,不知尚能立破否?令徒究于何日方免此災?尚求一一指示。”不知海鷗子說出什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4回 海鷗子演說非幻陣 狄洪道借宿獨家村
  話說海鷗子聽了王守仁這一番話,當下說道:“元帥的明見,這非非陣貧道雖曾看過,卻非貧道一人之力所可破得的。元帥不知,此陣卻非尋常陣勢可比。只因他內按六丁六甲、六十四卦、周天三百六十度,變化無窮,外又列著十二門。按十二門名喚死、生、傷、亡、開、明、幽、暗、風、沙、水、石。只有三門可入可出,其余皆是死門。”王元帥道:“那三門是生門呢?”海鷗子道:“開門、明門、生門這三門皆是生門。若從開門入陣,必須從明門出來,再由生門殺入,其陣必亂。若誤入死門,其人必因氣悶而死,因死門內皆積各種穢氣而設,所以誤入者不到一刻,爲積穢氣所門,必致身亡。須帶有辟穢丹,方能入得此陣。若誤入傷門,此門系積各種火氣而設,如天火、地火、人火三昧火,合聚一處,其人必熱氣蒸倒,頃刻身亡。非帶有招涼珠,不能進入。若誤入亡門,此門系積各種陰氣所致,其人必爲冷氣所逼,骨僵而亡。今徐鳴臯所入者,即此門也。”
  王元帥聽在此處,不覺失驚道:“果爾,則徐將軍性命休矣!何仙師尚謂無妨耶?”海鷗子道:“只因小徒已服傀儡生丹藥,又經貧道用了解救的方法,所以無妨。”王元帥道:“其余各門,又有什麽利害呢?”海鷗子道:“這亡門,必須帶有溫風扇方可進入。至若幽、暗二門,如誤入進去,裏面陰氣騰騰,暗無天日,必爲敵人所擒;必須帶有光明鏡,方能進去。更有風、沙、水、石四門:誤入風門,立刻爲風卷倒;誤入沙門,兩眼爲沙所迷;誤入水門,登時被水衝陷;誤入石門,定爲大石壓死。此就十二門而言。到了中央,還有一座落魂亭,無論何人到了那裏,心性就爲其迷惑,不知不覺就要昏倒下去。就便將十二門破去,無人破那落魂亭,也是枉然。所以此陣,非貧道一人所可破得。而且非幻道人還有一個師父,名喚徐鴻儒,是白蓮教的魁首,早晚只恐要來。他若不來,此陣尚易破得;他若來此,更覺大費周章了。”
  王元帥道:“既如仙師所言,何不趁徐鴻儒未到以前,先去破陣,也可少費周章?”海鷗子道:“元帥那裏得知,其中皆有個定數。孔子雲:‘欲速則不達。’俗語說得好:‘事寬則圓,急事緩辦。’元帥的心是急切萬狀,恨不能立刻將非幻、余七捉住,然後進攻南昌,將道首擒獲,押解進京,以正國法。無如天數已定,應該需時多少方可成功,竟是多一日不行、少一日不可,總要到了應除的時候,無如天數成功,獻俘阙下,不然也算不得個數了。”王元帥道:“仙師之言,雖頓開茅塞,但是勞師糜幫,上累主憂,某實不安耳!”海鷗子道:“元帥爲國爲民,心存忠厚,貧道實深感激。但事有定數,萬難勉強而行的。爲今之計,元帥可一面急修表章,馳奏進京,申奏一切;一面將一枝梅、周湘帆、徐壽、楊小舫星夜調回,聽候差遣。貧道再去請兩位同道前來,以助元帥成此大功,何如呢?”王元帥道:“若蒙慨助,某感激不盡了!”說罷,便命人擺宴。海鷗子道:“元帥休得客氣。貧道在麾下,尚有兩月耽延,若過客氣,貧道何以安呢?”王元帥道:“仙師初次惠臨,理當如此,以後謹遵台命便了。”海鷗子道:“元帥且請去辦正事,黃道自與諸位師侄閑談便了。”王元帥也就不客氣,當即退入後帳,修表馳奏進京。又拔了令箭一枝,差人星夜往南昌,調取一枝梅、徐壽、周湘帆、楊小舫回來。諸事已畢,這才出來相陪海鷗子敘話。
  閑文體表。一會子,酒席擺上,王守仁就命請海鷗子入席,讓他在首坐上坐定。王守仁又親自送了酒。海鷗子又謙遜了一回,然後這才對飲。徐慶等一衆英雄,自在外面飲酒、吃飯,這也不必細表。不一會,大家席散,王守仁又命家丁給海鷗子檢了一處潔淨地方,讓海鷗子爲下榻之所。海鷗子就此住在王守仁營內,直至破了非非陣,方才與七子十三生各處雲遊,自尋安樂。
  且說海鷗子這日命狄洪道去請漱石生。狄洪道受命而去,在路行程不止一日。這日狄洪道走到一個地方,名喚獨家村。這獨家村四面皆是亂山叢雜,並無人家,只有這姓自的一家住于此地。你道這姓白的,因何獨住此間?只因自家老夫婦兩個,男的名喚白樂山,妻藍氏,生有一男一女。兒子名喚白虹,女名劍青。這白樂山生平最愛山水,因帶領妻子兒女住居此地,享那林泉之樂。村莊四面廣有田畝,家中雇些長工,耕種度日,每年倒也無憂無慮。兒子白虹,今年才交十八歲,卻生得一表堂堂,聰明絕世。女兒小白虹兩歲,也是生得美貌異常。一對兒女皆能知書識字,博古通今,白樂山老夫婦真個是愛如珍寶。不料他女兒近日爲山魈所纏。這山魈自稱爲燕燕才郎,終夜在白家纏繞,定要白劍青爲妻。白樂山也曾請了些羽士、上人,代他女兒退送,爭奈山魈毫不足懼,比從前尤加鬧得厲害。白樂山好不煩惱,逐日打聽名山羽士、寶刹僧人,前來建齋、打醮,總想將山魈退去,使女兒安身。
  這日又請了一班道士,在家拜玉皇大忤,以冀忤悔消災。卻好狄洪道因貪趕路程,又走入歧路,無處覓宿,但見這獨家莊內隱隱露出燈光,狄洪道便思前去投宿,信步而來到獨家莊上。正要敲門而進,但聞裏面饒鼓聲喧,諷誦之聲不絕于耳。狄洪道也不管他裏面所做何事,便向前盡力敲門。敲了好半刻,裏面方有人答應。柴門開處,走出一個莊丁。狄洪道先向那莊丁拱了一拱手,因道:“某系過路之人,只因貪趕路程,錯過止宿之處。又誤入歧路,無處棲身。頃見貴莊燈火尚明,特地前來,敢求借宿一宵,明日自當厚報,務請方便則個。”說罷一番話,那莊丁道:“客官且請少待。某卻不敢作主,須要回明主人,是否可行,當即回報。特恐今夜不便相留,那卻如何是好?”狄洪道道:“敢煩請去通報一聲,務與貴主人情商,暫借一宿,某自永感大德便了。”那莊丁也就轉身進內。
  過了一會,只見那莊丁同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翁出來。狄洪道一見那老翁精神矍铄,相貌清高,迥非惡俗之輩,不禁暗暗羨慕。心中暗想:“這老翁光景就是主人了。”正要上前施禮,只見那老翁問道:“莫非就是這位客官住宿麽?”狄洪道見問,趕向上前深深一揖,口中稱道:“老丈在上,便是不才冒昧,敢借尊府暫宿一宵。”那老翁也答了一揖,又將狄洪道打量了一回,見他是個軍官打扮,因問:“大駕由何處而來?爲何迷失道路?”狄洪道道:“不才向在王守仁元帥麾下,充一個遊擊將軍。只因現在奉命前往漢臯有一件公事,又因公事急促,不才不敢誤公,貪趕路程,以致失了止宿之所,因此冒昧造府,敢請容納一宿,明早當即告辭。不知老丈尚可容納否?”只見那老丈笑道:“原來是一位將軍,老漢多多得罪了。但是寒舍蝸居,似不足下將軍之榻。好在止有一宿,簡慢之處,尚望見原。”狄洪道見那老翁已肯相留,真是喜出望外,因謝道:“不才只須席地足矣,老丈何謙之有乎!”那老翁遂邀狄洪道進裏,當命莊丁仍將莊門關好。
  狄洪道走入裏間,見是一順三間茅屋,卻似客廳仿佛,當下又與老翁重新見禮。那老翁讓他坐定,然後彼此問了姓名,莊丁獻上茶來。狄洪道正要問他的家事,忽又聽得裏面铙钹之聲,接著又是諷誦之音。狄洪道便向白樂山問道。“敢問老丈,尊府今夜莫非建做道場麽?”白樂山見問,因歎了一口氣道:“將軍辱問,敢不奉告,但是一言難盡,又何敢以區區瑣屑,上演將軍?”狄洪道道:“老丈有何爲難之處,不妨細述。不才若可爲力,亦可稍助一臂,必不袖手旁觀。”不知白樂山可肯將情節說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5回 狄洪道除害斬山魈 白樂山殷情留勇士
  話說白樂山聽了狄洪道的話,因道:“既蒙將軍辱問,只因老漢生有子、女各一,女喚劍青,生得有幾分姿色,近爲山魈所纏,每夜到此纏繞不休。老漢又無法想,只得虔請些上人、羽士來家作法,欲退山魈,不意依然無用。近聞小茅山道士法力高明,因此去請到家建醮,以冀超脫。大拜四十九日玉皇大忤,已經拜了四十五日,還有三日,即可圓滿。所以這铙钹聲喧,即是小茅山的道士在後堂諷誦玉皇經忤。”狄洪道道:“既然如此,想令愛定能漸全愈了?”白樂山道:“那裏全愈,還是依然。老漢現在也沒有別法,只等這玉皇大忤圓滿之後,能好更妙,不好也只得聽天由命了。”狄洪道道:“老丈不必憂慮,既爲山魈作祟,某可助一臂,爲令愛驅除。但不知這山魈何時到此?來時如何光景?”白樂山道:“每日約在三更以後便來到這裏,也並無甚動靜,只有陰風一陣,風過處,便有個美貌男子走進屋內,但見這山魈別無異樣,椎身後有尾約長尺余,此外宛然人形,惟妙惟肖,進入小女之房。據小女雲,這山魈進了臥房,望著小女吹一口冷氣,小女便昏迷不醒了。現在小女被他纏得骨瘦如柴,行將待斃。將軍若能相助除了此怪,不但小女感激,老漢一家皆感激不盡的。”狄洪道道:“今夜曾來過否?”白樂山道:“現在尚未二鼓,還未到來。”狄洪道道:“既如此,某有一計可除,不知老丈肯從否?”白樂山道:“將軍有何妙策,請道其詳。”
  狄洪道道;“老丈可將令愛即刻移住別處,令愛之床可讓與小生暫住,某自有驅除之計。再請老丈饬令衆莊丁,等山魈進房以後,即便把守房門,務要不放他出去,某當以寶劍斬之。我之寶劍卻是仙家所授,無論是何妖怪,某只須一劍,他便迎刃而死的。但有一件,若還山魈與某爭鬥起來,老丈切不可驚恐,至要!至要!”白樂山聽了狄洪道這番言語,卻是半信半疑。狄洪道見那般光景,也知他有些不信,因又說道:“老丈勿疑,某如不能爲,斷不敢誇這大口。就請老丈趕緊將令愛移避他處,讓某作個李代桃僵便了。”白樂山暗想:“且不管他,或者可以驅除也未可定。”當下謝道:“難得將軍慷慨相助,老漢當即遵命。”說罷,便起身進內吩咐去了。
  過了一刻,白樂山出來向狄洪道說道:“裏間已由內子安排,小女即刻移住他處。但將軍遠來,尚未晚飯,老漢略備酒肴,半爲東道之情,半助將軍之興。”狄洪道此時腹中正有些饑餓,因便謝道:“老丈何必如此客氣,既蒙見賜,幸勿過費。”白樂山又謙遜了一回。少停,裏面已端出酒肴,白樂山便請狄洪道小夥、狄洪道也就不再客氣,于是痛飲起來。飲到半酣,又吃飽了飯。飯畢,又稍坐了片刻。將到三更時分,狄洪道便令白樂山引至後面劍青房內。當時白樂山又致謝了一番,無非請他竭力幫忙,狄洪道亦滿口答應。白樂山出了房門,又暗令各莊了手執耰鋤,暗暗埋伏,一俟山魈進房之後,即便把守房門,不使出去。料理已畢,白樂山便去自己房中,坐待信息。
  且說狄洪道自進劍青房內、白樂山出去之後,他便據床靜坐,以待山魈。等了一會,並無動靜,狄洪道便有些瞌睡起來,因即下床將燈吹滅,便上床倚劍而臥。將要睡著,忽覺帳幔一動,狄洪道便睜開兩眼,仔細一看,見有一人站立床前,向自己面上吹氣。狄洪道知是山魈到了,即便手執寶劍,輕輕從床上避著山魈,跳了下來,真個是身輕如燕,雖山魈也不得知。狄洪道下了床,又複蹑足潛蹤,走到山魈背後,看他的舉動。只見山魈吹了一陣風,便縱身上床,撲了過去,若與人敦倫相似。背後果然有一尾,約一尺余長。
  狄洪道此時見山魈已經上床,知道他不見有人必然要走,那敢怠慢,即將手中寶劍拔出,認定山魈背後一劍砍去,打量這一劍就要將山魈砍爲兩段。那知山魈才撲上床,覺得並無人在上,也就跳將起來,預備下床而去。將翻轉身來,卻好狄洪道的寶劍已到。那山魈一見有劍砍來,雖不會人言,只聽“忽喇喇”一聲大叫,登時已變了形相,不似從前那美貌男子一般。但見他口如血盆,眼似銅鈴,渾聲白毛,直望狄洪道撲來。狄洪道一看,喝道:“好孽畜,你還不知罪,膽敢迷人家女子!今本將軍前來拿你,你尚敢相拒麽?不要走,看劍!”說著又是一劍砍來,只見那山魈又大叫了一聲,向旁邊一跳,躲過了一劍,隨即又向狄洪道背後撲來。狄洪道趕著掉轉身軀,以劍相抵。只見那山魈見狄洪道掉轉身來,便將兩手一舉,兩腳望後一奔,認定狄洪道撲到。狄洪道看他來得凶猛,不慌不忙,等山魈來得切近,遂將身子一偏。那山魈撲了個空,又是一聲大叫,翻轉身又望狄洪道撲來。狄洪道仍用此法。那山魈連撲了三次,皆未撲到,好不著急,于是又要撲到。狄洪道見他力已將乏,便站定身子,將手中寶劍露刃于外。只見那山魈兩手一擡,兩腳將後一發,用盡全力又撲過來。狄洪道就乘他撲來的時候,即將寶劍一起,腰一灣,從那山魈腹下乘他的來勢,就這一戳,那口寶劍已深入山魈腹內去了。那山魈知道劍已入腹,便用足了全力,望後倒退。狄洪道見他倒退,更加將寶劍送進,就勢望上一剖,頃刻間,山魈肚腹已被寶劍剖開。只見那山魈就地一滾,登時變了原形,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狄洪道還恐他逃走,又用寶劍在他身上連砍了十數劍,方喊人點火進來。
  當下衆座丁在房門口把守,一聽喊人點火,衆莊丁也就趕著拿了燭台進入裏面。狄洪道向莊丁說道:“山魈已被我除了,你等可快請你主人進來看視。”衆莊丁先向狄洪道問道:“山魈現在何處?”狄洪道指道:“這不是麽?”衆莊丁將燭台向地上一照,只見毛轟轟一團攤在地上,四面鮮血直流。莊丁看罷,立刻出去請樂山前來。
  白樂山一聞此言,尚不相信,還是莊丁竭力說明,樂山才隨著莊丁來到裏邊房內。狄洪道先向白樂山說道:“某幸不辱命,山魈今已爲我斬除矣!”便指地上說道:“這就是那爲祟的孽畜。從今以後,令愛當無複有怪物相纏,得以相安無恙了。”白樂山低頭向那山魈一看,果然被斬而死,但見毛轟轟一團,似兔非兔,似狐非狐,也認不出是何怪物。當下便向狄洪道謝道:“非將軍大力,尚有何人能除此怪物耶?真是小女之幸也!”說罷,又向狄洪道深深一揖。狄洪道說:“些須小事,何足言謝。”白樂山還是謝不絕口。
  此時樂山的妻子、兒子通知道了,大家也前來看怪物,連那些道士也到房內觀看。狄洪道道:“老丈,今山魈已除,可即令貴莊丁將他焚化,免得以後再要爲祟。”樂山答應,連夜的命莊丁架起火來,將山魈焚燒至肉盡骨枯而止。又命莊丁將房內血迹打掃清淨,便請狄洪道就在房內安息。此時已有五更時分,狄洪道亦頗困倦,也不推辭,就在床上安睡。白樂山當下出去,又將此話告知了女兒,女兒亦甚歡喜。于是大家也就安歇。
  次日一早起來,玉皇大忤也不拜了,雖尚有兩日未曾拜完,白樂山照送經資,分文不少,請一衆道士而去。卻好狄洪道已自起來,樂山命莊丁打面水,給狄洪道梳洗已畢,又命廚房內做上等點心,請狄洪道用早膳。狄洪道卻也不便推讓,吃了一飽,即便告辭,要去尋他師父漱石生。白樂山那裏肯放,因堅留道:“將軍幸留一日,老漢已聊備薄酌,借表寸心。將軍若不肯留,則是見棄于老漢矣。況小女蒙將軍救命之恩,也當出來面謝。今將軍匆匆而去,不但老漢未曾報德,就是小女知道,也要怪老漢何不堅留。將軍今日萬不得去的。”狄洪道道:“某非決絕,實有要事在身,且系奉有王元帥之命,設有遲誤,回營後定要見罪。那時見罪下來,則今日不是老丈愛我,反是老丈害我了。若老丈果真見愛,他日歸來,再造府請安便了。”不知白樂山可肯放狄洪道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6回 獨家村贈金辭金 飛霞樓遇舊敘舊
  話說白樂山見狄洪道說得如此決絕,堅不肯留,也知他實有要事,不便再行強留,因道:“將軍既如此說,光景是有要事。若老漢強留,萬一贻誤將軍大事,誠如將軍所言,不是老漢愛將軍,反變成害將軍了。但請將軍少待片刻,老漢去去就來相送便了。”狄洪道只得答應。停了片刻,白樂山果然出來,只見他手捧白銀兩綻,向狄洪道致敬道:“區區不腆,非爲酬勞,不過聊作將軍路費,幸勿見卻。將軍若不肯笑納,便是將軍見棄,以老漢爲鄙物了。”說著便送過來。
  狄洪道見白樂山如此,當下也就謝道:“某既蒙盛意,焉敢因辭,而況長者見賜,更不敢卻。只因某行囊愈輕愈妙,稍重便不良于行。老丈既如此殷殷,某當敬領高誼。但有一件,請將此款仍存府上,俟某事畢,道經此地,定當造府取攜。幸老丈俯如所請,勿再過謙爲幸。”白樂山道:“些須薄敬,亦雅不累人,還請將軍笑納。若說存留寒舍,將軍公務匆忙,歸期又不知何日,即使歸期有定,亦斷不肯再臨寒舍了,老漢此時怎肯受將軍之遺麽!”狄洪道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待到歸時,某定不失信于老丈。還請老丈勿再堅執,某趕路要緊,幸老丈鑒之。”白樂山見狄洪道又如此堅執,只得說道:“將軍此去,何日歸來,請以定期相示,屆時好使老漢下榻以待。區區薄敬,即遵命留存寒舍,待將軍歸來再行奉上。但將軍不可作失信人,使老漢望穿秋水也。”狄洪道見他答應,心下好不歡喜,因說道:“某至遲不過半月,即便歸來。屆時道經此間,定造府奉訪,來取厚贈。”說罷一揖,愛時出了莊門。白樂山趕著相送出來,早已不知狄洪道去向。白樂山暗暗欣羨道:“此人英氣勃勃,舉止高超,非惟行伍中人,殆亦劍俠之流亞也。”歎羨一回而罷。
  再說狄洪道出了莊門,直望嶽陽樓而去。原來海鷗子是差他到那裏去,請他師父漱石生前往吉安,議破非非大陣。狄洪道曉行夜宿,這日走到一座高山。這山名喚獨孤山,但見樹木參天,孤峰聳日,那些颺岩峭壁,一色濃青,高聳半空,真不亞天台四萬八千丈的光景。狄洪道便走到山根之下,席地而坐,稍息片刻,又複舉首向山上,凝眸賞識這獨孤山的風景。正在凝神觀望,忽見那山頂上一道白光直射下來,狄洪道大驚道:“這白光既非雲影,又非電光,似飛劍相似,難道我師父現在此山麽?”
  正自暗想,再一回頭,已見那白光落下。只聽一聲喚道:“洪道賢弟,違教了。近日好麽?”狄洪道見有人喚他名字,急掉轉身來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焦大鵬。狄洪道一見,好生歡喜,因與大鵬先作了一個揖,接著說道:“小弟自從與兄長在趙王莊一別,自我不見,于今兩年,何幸相遇于此!真是意料所不到。但不知兄長近兩年來有何佳境?兩位嫂嫂想已添了侄兒?今兄長到此有何公幹?尚乞明白示我。”焦大鵬道:“自與賢弟別後,愚兄日念諸位兄弟。只因遵奉玄貞大師伯的慈谕,不敢違背,終日株守家園,與荊妻相對而已。幸托賢弟之福,已于上年連得兩子,也算是香煙有繼了。”狄洪道道:“真是可賀之至!遙想我那兩位侄兒,定然頭角峥嵘,身軀雄壯的。”焦大鵬道:“也算魁梧,只是粗笨罷了。”狄洪道道:“難得,難得。”焦大鵬道:“此處非談心之所,賢弟可與愚兄揀他一座酒樓,對飲幾杯,好暢敘別後光景。”狄洪道也就答應,當下站起身來,即與焦大鵬同行而去。
  只見焦大鵬在前,狄洪道後跟,轉過獨孤山,走未多遠,就是一個小小鎮市。二人上了鎮,便到一座酒樓。狄洪道一看,那酒樓上挂著一面招牌,上寫著“飛霞樓”三字,雖不十分寬大,也還窗格軒明。二人走上酒樓,當有酒保前來招呼,焦大鵬即命酒保:“將上等可口的酒菜,只管取來,隨後一總算帳便了。”酒保答應,下樓而去。不一刻拿了兩壺酒、二副杯箸、四個小菜碟、一大盤雞、一大盤燒肉,擺在桌上。焦大鵬先給狄洪道斟一杯酒,然後自已也斟上一杯,二人便對飲起來。
  焦大鵬便問道:“聽說宸濠現在已舉兵造反,賢弟一向有何功勞?諸位兄弟,想皆功名上達了。”狄洪道道:“說來話長,容小弟慢慢詳告便了。自從小弟與諸位兄弟隨張永老太監入京,本來是要征剿宸濠,後來忽然安化王寘鐇造反,皇上便命楊一清大人挂帥,命小弟等隨征,先剿寘鐇。幸未多時,就將寘鐇平定,回京覆命。又擬去征宸濠,忽然楊大人不願爲官,上疏告老,皇上准旨。我等就留在京都,以待宸濠的動靜。不到兩月,有江西浰頭寨諸賊揭竿起意。皇上即命王守仁大人總督江西軍務,兼巡撫禦史,率領小弟等前去征剿江西各寨諸賊。又幸而不過半年,也就次第剿滅清楚。正擬班師回京,此時宸濠就舉兵造反,先殺巡撫大臣,後又劫監翻獄,搶奪錢糧,盤踞府庫。各路告急表章,馳奏進京。皇上當命王元帥就近征剿。王元帥奉旨之後,即刻帶兵前往。那知宸濠已派邺天慶攻破南康,雷大春等攻陷進賢等縣。王元帥得知消息,一面分兵,命徐大哥等進援南康;一面大隊往南昌進發。宸濠知有大兵到來,怕兵力不足,即將邺天慶調回南昌。因此徐大哥等克複南康已畢,仍回大營,都算打了兩個勝戰。不意宸濠那裏,又來了一個非幻道人,說是與余七師兄弟,卻與余七同來。因這非幻道人一來,偏用邪術,我軍便敗了兩陣,也還罷了,不意他暗設毒計,要將我軍全行滅沒。幸虧傀儡老師前來相救,用了個替代之法,屬令王元帥連夜退兵駐吉安。現在大營在吉安府駐紮。那非幻道人又追到吉安,頭一次被王元帥用計劫寨,將他打了個全軍覆沒。他又往宸濠處堅請增兵,宸濠又添兵與他。他現在擺下一座非非大陣,欲與元帥鬥陣。元帥頭一次出去觀陣,被那非幻道人罵了一頓,元帥幾乎氣死。第二日,徐大哥便黑夜前去探陣,不料就陷入陣中。元帥直急得要死,打算差人往各處尋覓衆位師尊。卻好海鷗老師惠降,告知元帥:徐大哥雖經陷陣、卻無妨礙,只因他有四十九日大災,過此以往,自有人救。又說這非非大陣利害非常,非海鷗老師一人所可破得,因此令小弟會嶽陽樓,請漱石生師父前去,共議破陣。不期在此遇見兄長,真是大幸!但不知兄長因何在此山上?所做何事呢?這山名喚什麽?”
  焦大鵬笑道:“愚兄早知賢弟到此了,漱石師伯昨日已往吉安去了。”狄洪道道:“兄長如何知道我師父已往吉安呢?”焦大鵬道:“只因愚兄昨往嶽陽樓遊玩,適遇師伯,他便向我說道:‘來得極好,我即要往吉安王元帥那裏,議破非非大陣。我徒弟即日就要前來尋找,你可迎上前去。若遇見我徒弟,叫他不要去嶽陽,可同你即日回吉安,聽候差遣。’愚兄聽了這話,所以到此山相等,料定賢弟必由此經過,果不出吾之所料。但這非非大陣,難破異常,必須衆位師尊到此,方才破得此陣。昨日途遇玄貞師伯,據他老人家說,已各處去約衆位師尊,于四月十五日吉安取齊,然後共議破陣。還說要等一個産婦前去,方可行事,卻不曾告訴明白。賢弟今既到此,不必耽擱,明日愚兄就同賢弟前往吉安便了。”狄洪道聽了這番話,好生歡喜。當下飲酒已畢,算還酒錢,二人便下樓而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7回 趕路程二義士禦風 具杯酒兩盟嫂設馔
  話說狄洪道、焦大鵬二人下得酒樓,便望狄洪道說道:“賢弟,今日天色尚早,愚兄與賢弟尚可趱趕一程,賢弟尚不畏辛苦麽?”狄洪道道:“小弟卻不畏辛苦,但慮前途無止宿之所,那就大不便了。”焦大鵬道:“這怕什麽。隨著愚兄前行,還怕沒有止宿之處麽?”狄洪道聽說,也就答應,即刻與焦大鵬起程。那知焦大鵬行走如飛,狄洪道萬趕不上。焦大鵬是個脫胎之人,又兼他劍術高超,狄洪道怎能比得?
  焦大鵬見狄洪道不良于行,也知道他斷趕不上自己,因立住腳向狄洪道說道:“賢弟,你走得太慢,何不趕快兒走呢?”狄洪道道:“小弟已是趕得上氣不接下氣,兩條腿一些不敢停留。兄長不說自己走得太快,偏說小弟太慢,未免不近人情,不知小弟的艱苦了。”焦大鵬笑道:“愚兄也知賢弟趕不及,前言特有以戲之耳。賢弟不必作惱,愚兄當思良法,使賢弟既不費力,又跟得上愚兄,而又使賢弟不走一步何如呢?”狄洪道道:“兄長勿自取笑,天下豈有不走一步,便能登山涉水、趱趕路程的道理?”焦大鵬道:“賢弟不必疑惑,姑且試之,以驗愚兄之言何如?”狄洪道道:“兄長雖如此說,小弟終不敢相信。”焦大鵬道:“你且過來,伏在愚兄背上。愚兄若教你閉目,你切切不可睜開;等我教你睜開,那就到了安息之處了。”狄洪道道;“兄長,這不是又來取笑嗎?小弟偌大年紀,又不是個小孩子,怎能勞兄長背我?就使兄長不棄,小弟在背上一伏,兄長便多一累贅,還能行走如飛嗎?那可不是要快,倒反更慢麽?兄長不要取笑罷!”焦大鵬正色道:“賢弟,你勿要噜嗦疑惑,盡管伏上背來。愚兄若無神通,也不敢令賢弟如此。”狄洪道見他正色相告,心中暗想:“或者他有此膂力,有此神通,且姑試之。設若不然,再作計議也可。”于是就將兩只手伏在焦大鵬兩肩,然後將兩只腳盤繞到焦大鵬前腹。只聽焦大鵬說道:“就如此好了。”又道:“賢弟快閉眼罷!”狄洪道不敢怠慢,即將雙眼一閉,耳畔只聽呼呼風響,真是行走如飛,卻也不敢睜眼下望,一任他登山涉水,只牢牢抱定焦大鵬的肩頭。
  約走了有兩三個時辰,耳畔住了風聲,正在疑惑,暗自笑道:“難道不走了麽?”還不敢睜眼。只聽焦大鵬一聲招呼道:“賢弟,你睜眼罷了,到了。”狄洪道才將雙眼睜開,望下一望,見在一所屋內,著實羨道:“兄長如此神通,那得不令小弟佩服倒地!”
  正自說著,忽見後面走出兩個婦人,齊聲喊道:“叔叔久違了,叔叔可好麽?愚嫂這旁萬福了。”狄洪道一見,卻原來是焦大鵬的妻子孫大娘、王鳳姑二人。狄洪道當下也就一面答禮,一面說道:“嫂嫂安好?小弟托庇,不過是平庸罷了。今日小弟卻有累兄長,背走了不知多少路。兄長的神通,小弟真是倒頭百拜!”王鳳姑道:“這是他的慣技,也不算什麽。”孫大娘道:“叔叔還不知道,他平時沒有事,便出去各處遊玩,說不定一日盡管走三四千裏,也不知道這腿勁從那裏來的。”焦大鵬道:“你們那裏知道?我本來善走,從前一日可走三四百裏。自從傀儡老師傳授了我禦風的法了,我便可以乘風而行了,走來毫不費力,但憑著風而行,所以每日可行三四千裏。不然,如遇大江大海,又怎麽能過去呢?”狄洪道道:“原來兄長有此神術,所以走得這般快。”
  當下又向王鳳姑、孫大娘說道;“聞得兄長說及二位嫂嫂已生有兩個侄兒,請嫂嫂抱出來,與小弟見見。”王鳳姑道:“醜小孩子,要討叔叔見笑呢。”孫大娘道:“不管他醜不醜,好在叔叔是自家人,又怕什麽見笑?但是初見面,叔叔曾帶得什麽見面儀兒,來與兩個小孩子呢?”狄洪道道:“這是有的,不過菲些罷了。”焦大鵬道:“你們也太老實了,人家還不曾見著小孩子,就要人家見面禮。幸狄賢弟是自家人,若是別人,豈不被人家笑話?”王鳳姑道:“正爲叔叔是自家人,不然我們也不說這話了。”
  說著,二人走入後面,不一刻各人抱一個小孩子出來,向狄洪道說道:“狄叔叔在上,侄兒見禮了。”說著,抱了小孩子點了兩點頭。狄洪道便走過來撫摩一回,只見一個面目恰似焦大鵬,那一個酷似王鳳姑。因道:“這兩個侄兒倒也罷了,一個像父,一個像母,真是可愛之至!”又問道:“那個大些呢?”王鳳姑指著自己的說道:“這一個大一個月,是去年正月廿四生的。”又指孫大娘抱著的那個道:“他是二月廿五生的。”狄洪道又問:“這兩個叫什麽名字呢?”王鳳姑道:“我這個喚世昌。”孫大娘接著道:“他喚世榮,乳名喚壽兒。”王鳳姑道:“他乳名喚喜兒。”狄洪道便望焦大鵬道:“兄長真好福,有此兩個侄兒,後半世也可享福了。”焦大鵬道:“說什麽享福不享福,不過因‘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有此兩個小畜生,可以告父母于無罪罷了。”狄洪道此時便在腰間摸出兩錠銀子,每錠約五兩重光景,喜兒、壽兒各給一錠,說道:“此不過些須薄物,聊爲兩性添壽,隨後再補便了。”王鳳姑、孫大娘齊道:“我等不過是句笑話,難道真要叔叔的見面儀麽?”焦大鵬道:“都是你們說,人家未曾見著小孩子,你們就向人家討,現在人家拿出來給小孩子,你們又說是取笑,當真要見面儀麽,這不是都由你們說麽?在我看來,在先既托老實,向人家討,此時人家給小孩子,爽性老實到底收下來,不要學這兩張婆婆媽媽的嘴了。”王鳳姑、孫大娘聽說,齊笑道:“既這麽說,就多謝叔叔厚賜了。”又將兩個小孩子抱過來給狄洪道,拜謝了一回,然後才把小孩子送進去,便到廚房內做飯。
  一會兒,將飯做好,拿出兩副杯著,在堂前桌上東西擺定,又複進去取出兩壺酒來,接著搬了五六樣菜,一齊擺在桌上。焦大鵬邀狄洪道西向坐定,自己東向相陪,二人便對飲起來。王鳳姑、孫大娘在旁說道:“我等不知叔叔惠臨,匆忙間也不曾備得一兩件菜,多多簡慢,只好請多用兩杯酒罷!”狄洪道謝道:“有累嫂嫂費事,實在過意不去。”焦大鵬道:“我看你們都不要說客氣話。沒菜已經沒菜,說了這閑話,還是就算好菜不成?費事已經費事,說了這話,還是就不費事不成?”說得狄洪道及王鳳姑、孫大娘皆大笑起來。王鳳姑、孫大娘又帶笑說道:“總像你一句客氣話兒都不會說,只知道有酒吃酒,有菜吃菜,吃過了高起興來,便出去溜腿勁,動辄走三四千裏;只要人家說你走得快,你便得意非常。”焦大鵬道:“天下事總要心口相應。我看現在世上的人,皆是嘴裏說得如花如錦,叫人耐聽,其實心裏不是如此。就如你們,今日做了這兩件出來,在你們心裏已覺得很費事,很過得去,嘴裏偏說是沒有菜,很簡慢,這就是心口不相應。狄賢弟心裏未嘗不以這兩件菜不好,又實在太菲,且明知你們並不曾費事,偏要說你們費事,他自過意不去,對不起你們兩人,也算是心口不相應。在我看來,嘴上又何必說得好聽呢?”
  王鳳姑、孫大娘、狄洪道三人聽了這番話,複又大笑起來。狄洪道當下又道:“焦大哥,小弟有一句話,倒要駁你:你說小弟心口不相應,兩位嫂嫂心口不相應,我們的口,姑作隱藏不起來,難道你看得見我們的心麽?倒要請教請教,我的心倒底是什麽樣兒?還得大哥演說一遍,方使我們佩服。不然又何以知道我們是心口不相應呢?”王鳳姑在旁說道:“狄叔叔,你這句話說得真痛快!偏要問他,我們的心是個什麽樣兒。”焦大鵬道:“你們的心我皆看見,都是外面光明,其實中間皆是空的;而且你們兩人,不但空,還有些黑點子,我這話可說得對麽?”當下王鳳姑將焦大鵬啐了一口道:“我看你不要嚼舌頭了,只管飲酒吃飽了飯,好與狄叔叔安歇一宵,趕緊到吉安去罷。”不知焦大鵬尚說出什麽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8回 焦大鵬初見王元帥 玄貞子遣盜招涼珠
  話說焦大鵬聽了王鳳姑教他快些吃飯,好安歇一夜,便與狄洪道趕往吉安而去。焦大鵬便同狄洪道又飲了兩杯酒,即刻將飯吃畢,收拾床鋪,與狄洪道安歇。次日一早,用了早點,即與狄洪道回轉吉安。在路行程,也無多日,這日已到吉安大營,狄洪道先自進營,與王元帥繳令,並將相遇焦大鵬、說明師父漱石生已先來營、未曾到嶽陽樓的話,先說了一遍;複又禀明元帥:“焦大鵬已來,現在營外。”王元帥聽說,當下說道:“將軍,令師尊已于十五日前到了此地,現在後帳。焦義士既已前來,就煩將軍請他進帳,以便本帥相見。”狄洪道答應一聲,即刻出了大帳,到了營外,將焦大鵬請進來。
  王元帥一見大鵬,即降階相迎,又將焦大鵬邀入大帳,與他分賓主坐定。焦大鵬首先說道:“某久仰元帥大名,如雷貫耳,早欲趨前請安,奈元帥軍務倥偬,不敢造次;今奉敝師伯玄貞老師之令,前來效力,才得仰見威儀,就此一見尊顔,足慰平生之願了。以後元帥如有差遣,某當效力不辭。”王元帥也謙遜道:“本帥亦久聞諸位將軍談及義士忠肝赤膽,本帥亦亟思仰晤芝儀,只以軍務控偬,王事鞅掌,無緣得見。今幸惠臨敝營,真是萬千之幸!以後尚多借重之處,還乞相助爲荷!”焦大鵬道:“元帥如有驅使,定當效勞。”王元帥又謙遜了一番,然後又向大鵬說道:“義士曾見過諸位仙師麽?”大鵬道:“尚未谒見。”王元帥道:“漱石生、海鷗子、一塵子、一瓢生、鹪寄生、河海生、獨孤生、玄貞子共計八位,皆在後帳,義士欲相見,可請狄將軍引帶前去便了。”焦大鵬當即辭退出去,便與狄洪道到後帳參見玄貞子等人。
  玄貞子一見大鵬到來,甚爲歡喜,因即說道:“我們皆已到此,不知你師傀儡生何故遲遲,至今日尚不曾到?”焦大鵬道:“不知我師父可知道這裏的事麽?”玄貞子道:“他怎麽不知?我們還是他相約的。譬如請客,客人已俱到來,主人尚未見面,這可不是笑話?”焦大鵬道:“或者我師父另有他事相羁,故爾遲遲。他老人家既然知道,又邀請位師伯、師叔到此,他者人家斷不誤事的。好在今日才三月十九,距四月十五還有二十余天,似乎也來得及。”玄貞子道:“賢任有所不知,這非非大陣,尚須好兩件寶貝,要分別去借來,然後才能破陣;現在一件未得,若再遲延,那裏等得及呢?”
  焦大鵬道:“需什麽寶物?徒弟尚可去得麽?”玄貞子道:“眼前即有一件,名喚招涼珠,是破陣最要緊之物,能先將此物取來,究竟到了一件。”焦大鵬道:“這招涼珠何處有呢?”玄貞子道:“這招涼珠宸濠那裏就有,不過他深藏內府,難得出來,必須前去盜回方好。”焦大鵬道:“不知他收藏何處,即使去盜,也是枉然。”玄貞子道:“他那招涼珠我卻知他收藏的地方,但是甚難到手。”焦大鵬道:“只要知道所在,那怕升天入地,也要盜來。師伯何不將他收藏的地方說出來,或者徒弟前去一趟盜來,亦未可知。設若盜不來,也好再作良策。”玄貞子道:“某也想如此,但賢侄前去,務要留心謹慎方好。”焦大鵬道:“若使徒弟前去,徒弟敢不小心。”玄貞子道:“既是如此,他這招涼珠現收在宸濠臥室之內、碧微王妃第十六個皮箱之中,用捕木小盒收貯,盒蓋上糊作宋錦。所難取者,須將那十六個皮箱搬運下來,然後才好翻箱倒籠,尋找那楠木盒,便有招涼珠了。這招涼珠最易試驗,只要將盒蓋揭開,便有一股冷氣逼人毛發,此便是招涼寶珠。只因這第十六個皮箱內,裏面藏的皆是珠寶,往往易于取錯,故須格外留心。賢侄既是要去,我當回明元帥。好在一枝梅業已調回,就請元帥派令一枝梅與賢侄同去,究竟有個幫手。等將招涼珠到了手中,臨行時務要留下名字,使他知道,才好使他引出個人來。不然這個人終不出來的。”焦大鵬道;“請問師伯:這人究竟是誰呢?要引他出來何用?”玄貞子道:“此時不必再問,隨後自然知道。”焦大鵬只得唯唯答應。你道玄貞子欲引出一個人,究竟是誰?要他出來何用?諸公不必作急,看到那裏自然得知,此時若便說出,即非作書者欲擒故縱的法了。
  當下玄貞子率同焦大鵬進了大帳,與王元帥說明一切。元帥答應,就命一枝梅與焦大鵬同去。你道玄貞子如何要使一枝梅同去?只因一枝梅到甯王宮裏已非一次;焦大鵬的本領,雖比一枝梅高強,路徑卻不如一枝梅熟識,所以使一枝梅同去。一枝梅奉了王元帥之命,那敢怠慢,當即紮束停當,便與焦大鵬出得大營,趕緊望南昌而去。
  在路行程,不過兩日,已經到了南昌,當下尋了客店,暫且住下。等到夜間,二人便出了店門,直望宸濠宮內而去。一枝梅本是熟路,他就領著焦大鵬一路行來,直到碧微王妃宮內屋上停了腳步。二人就先在屋上伏下身子,側耳細聽裏間的動靜,曾否安睡。細聽了一會,並不聞有聲息,焦大鵬便暗暗與一枝梅打了暗號,一枝梅會意,焦大鵬早飛身跳下房檐。有人說他身如落葉,還是冤屈他的,真個是一毫聲息全無。已經到了院落,複進一步,走到宮門口,細細一聽,只聽裏面有兩個人低低說話的聲音。焦大鵬聽不出來說的是些什麽話,又不知這兩個是否宸濠與碧微王妃。因又複行出來,繞到窗戶口,用津唾將窗紙沾濕,戳了一個小孔,便向裏面細望。只見裏間燈燭輝煌,上坐一人,卻是個藩王的打扮,焦大鵬知道必是宸濠。靠著宸濠肩下,斜坐一人,是個妃子的模樣,焦大鵬也知道這定是碧微妃子了。只見他二人坐在一處,低低的談心,還是聽不出來說些什麽話。看了半會,但見宸潦將碧微妃子抱入懷中,用兩手將碧微妃子的臉捧了過來,先任他依偎了一回,然後代他將外衣脫去。碧微妃子便站起身來,坐在一旁。宸濠自己便去寬衣解帶。不一刻,宸濠脫去外蓋,露出裏衣,複又到碧微妃子面前,將他抱在腿上,代妃子解去裏衣的鈕扣,又代他將懷打開,露出大紅盤金繡鳳的兜子,宸濠便伸手懷中,去撫摩他的雙乳。兩人相偎相愛,好不親熱。焦大鵬正在那裏出神細看,心中罵道:“奸王,奸王!你指日就要身首異處,現在還這般作樂!”正暗罵時,忽見碧微妃子微啓櫻唇,倦舒杏眼,向宸濠秋波一盼,說一聲:“王爺,時候不早了,安寢罷。”宸濠答應道:“美人,孤也知你情不自禁了。”說罷,就將碧微妃子擁抱上床,登時將帳幔放下。
  焦大鵬在外,又等了一會,裏間已無聲息,便思破扉直入。複又轉念道:“我何不如此如此?”正要回轉身來與一枝梅說話,忽聽一聲大喝道:“有刺客,速速捉拿!”焦大鵬一聞此言,登時雙足一蹬,已竄上屋面。焦大鵬才上了屋面,那下面的人也飛身上來。焦大鵬見隨後有人追來,此時一枝梅早已知道,即與焦大鵬二人越屋竄房,如旋風般竄去。看看到了前殿,正往前跑,忽見迎面來了一人,大喝一聲:“該死的賊囚,向那裏跑?”說著一刀飛砍過來。不知焦大鵬、一枝梅二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39回 焦大鵬設計盜寶 一枝梅奮勇殺官
  話說焦大鵬、一枝梅二人正望前跑,忽見迎面來了兩人,大喝一聲,攔住去路,各人一刀,向他二人砍到。焦大鵬、一枝梅也不打話,趕著迎敵,且戰且走,不一會已出了甯王府。只見他二人行走如飛,登時已不知去向。那趕他的二人,見追趕不著,也只得回宮而去。
  當下宸濠聽說外面捉拿刺客,只嚇得心驚膽戰,與碧微妃子坐了起來。一會子有人來報,說是刺客,未曾拿住,已被他走了。宸濠聽說刺客已走,當令衆人小心防護,他仍會安寢。次日一早起來,又命人各處擒拿,不許將刺客逃走去了。
  且說焦大鵬、一枝梅二人出了甯王府,互相議道:“我等招涼珠既未盜出,又被他宮裏人瞧破,此時城內斷不可住。不如且自出城,暫宿一夜,明日夜間再行前去,總要將那招涼珠盜回,方顯我等的本領。不然,我輩英名,行將傷去。”焦大鵬道:“賢弟,我有一計,明日可將此珠盜出。我料宸濠今既知我們前去,明夜斷不敢仍住那裏。無論他住在何處,賢弟可在前殿放火,宸濠必然驚慌,大衆保衛之人,如太監等類,亦必往前殿救火,那時便去盜取招涼珠。吾料此珠必爲愚兄盜出,所謂聲東擊西之法也。不知賢弟以爲何如?”一枝梅道:“此計大妙,但恐防護太嚴,我們難于入內。”焦大鵬道:“不妨。且至明夜到了那裏,再看光景。”說著,二人已飛出城外,就于古廟中暫息了一夜。
  挨到次日旁晚,方敢出來,就近買了些幹糧,吃了一飽。又揀那城頭上防範稍疏之處,二人飛身進城,一直又來至甯王府。他二人卻是熟路,便揀那僻靜之處,慢慢的走到宮內,先在荷花池中間一座小亭子上,歇了好一會。只因這座荷亭,是宸濠夏間消夏常至之所,現在卻無人前來。二人等到三更時近,出了花亭,又往各處轉了一回,見宮裏已是靜悄悄,無人往來。一枝梅便帶了火種,走到前房廊房上,將火種取出,先就廊房放起一把火來。不一刻,已是火穿屋頂。守前殿的太監,此時正在那裏打盹,從睡夢中驚醒,一見東廊上火起,即刻大喊起來,各處喊人前來救火。登時那些看守宮門的護衛,也就率領衆人,齊至前殿,催督救火。此時已有人報進宮去。宸濠一聞前殿火起,也來不及追問緣由,即刻帶了十數名小太監,走出宮來,看人救火。只見風趁火勢,火趁風威,那一片紅光,燭照裏外。
  此時一枝梅見大衆皆到前殿救火,他複又到廚房內,放起一把火來。前殿尚未救熄,忽又有人從後面報到前殿,說廚房內火又起了。那些救火的人,這一聽好不驚訝。宸濠就疑惑起來,當下說道:“你等可趕速分別前去!孤料定必有奸細前來放火,不然此處火尚未熄,那裏到又火起,若非放火,斷未有如是之巧!”大家一聽,都道:“千歲之言,甚是有理!”就即刻分別救火的救火,拿人的拿人,亂亂烘烘,忙無所措。
  焦大鵬先見前殿火起,他便趁此時到了碧微妃子宮中。先在外面聽了一回,見臥房裏面並無人聲,他又不知宸濠果在此否,心下暗想:“若不如此如此,再遲便來不及了。”一面暗想:一面將懷內所帶的雞鳴五更斷魂香取了出來,將香燃著,向臥房內送進。不一刻,那香氣散布房內,無論他什麽人,登時就昏迷起來。焦大鵬料藥性已透,即便將窗格撥開,鼻中塞了一團解藥,飛身入內。只見東首真個堆著兩排朱紅漆皮箱,他便從上排第一只數起,數到下一排第十六只,心中暗想:光景就是這皮箱了。當下將下面七只一口氣搬在一旁,即將手中刀拔出來,認定皮箱蓋上一劃,便把箱蓋劃開,即在內搜尋。翻倒了一刻,果見有個宋錦的小方盒子,他便取在手中,將盒蓋揭去,就燈下細看。才將盒蓋揭開,只見一股寒光逼入肌骨;再一細看,內有明珠一顆,有龍眼大小,光明難燦,真是可愛。因即收入懷中,仍代他將皮箱堆好,即刻出去,尋找一枝梅去了。
  那裏知道出得房來,才飛身上屋,但見火光中有一叢人,圍住一了一些,早被一枝梅看出破綻,趁勢就砍進一刀,卻好正砍中邺天慶的腿上,螂天慶站立不住,登時從屋上滾跌下來。
  一枝梅見邺天慶跌下去,正待要走,那些衆護衛又複搶殺過來,所以焦大鵬遠遠望見一叢人在那裏圍住一枝梅厮殺。一枝梅正在抖擻精神,力敵衆人,忽見一個黑影飛到面前,登時那些衆護衛,就有兩個身首異處,跌倒下來。一枝梅再一細看,見是焦大鵬,當下問道:“那寶物曾到手麽?”焦大鵬道:“得了。”一枝梅道:“既到了手,我們走罷。”說著一個“走”字,只見他兩人就從屋上兩腳一蹬,已飛身離了此處。那些衆護衛還待要趕上前去,只見兩條黑影晃了兩晃,已不知去向。當下衆護衛知道趕不上,也就各人跳下屋來,去報宸濠知道。
  宸濠不待衆護衛去報,他卻因邺天慶砍傷,已有人去報過了,所以他是早已知道的。又見二次的人報了進去,只把他嚇得面如土色,半晌方說出一句話來道:“一枝梅等既已逃走,孤可要進宮去,看看碧微貴妃現在是怎麽樣了!”畢竟碧微妃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0回 自然建議請鴻儒 余七回山延師父
  話說宸濠見焦大鵬、一枝梅二人已走,便去碧微妃子宮中觀看。到了宮內,並不見什麽動靜。先將帳幔掀開,向裏一看,只見碧微妃子擁衾而臥,尚未睡醒。宸濠疑道:“怎麽奸細前來,將招涼珠都盜去了,何以貴妃還不曾驚醒?倒也奇怪。”因此便去呼喊。喊了半晌,仍不見醒,宸濠又疑道:“難道他嚇死了不成?”因又近前細聽,只聽他呼吸不絕,並未嚇死。宸濠更加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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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更怪了,何以睡得如此糊塗?”當下也就不再呼喚,便去喊那些宮娥,那知再喊也是不應。
  宸濠不知所措,複又走出來,喊了兩個年老的太監進去,問明所以。內有個老太監說道:“千歲,如此看來,昏迷不醒光景,是奸細用了迷魂香,才如此昏睡。奴才從前也曾聽人說過,是凡受了迷魂香氣昏迷不醒者,但須用涼水在胸前激透,自然醒悟過來,否則等到天明也就醒悟過來。奴才看來,此時天已將近明亮,千歲且等一會,貴妃娘娘如果醒來則已,不然便用涼水去激便了。”宸濠也就不言,便命那老太監,將第十六個皮箱搬下來看視檢查,除招涼珠已爲盜去外,看果有別樣什麽珍寶遺失。那老太監答應,即刻將皮箱搬下。宸濠一看,見箱蓋系刀劃開,便將箱蓋揭開,查看箱內的寶物。檢查了一會,只不見了招涼珠,別樣珍寶並未遺失。
  此時東方已經發明,宸濠也甚困倦,即命老太監將皮箱堆好,把劃開的這皮箱擺在一旁,以便收拾。老太監答應,宸濠便要去安歇一回。正要去睡,忽聽碧微妃子歎了一口氣,宸濠趕著近前喊道;“美人醒來!”碧微妃子聽有人呼喚,也就睜開睡眼,向帳外一看,驚道:“千歲此時還不曾安睡麽?”宸濠道:“美人那裏得知!”因即將以上情形說了一遍,碧微妃子這才知道,也就驚恐起來。宸濠道:“美人不必驚恐,招涼珠雖爲盜去,所幸美人無恙,這還算是萬幸。現在孤也困倦了,與愛卿再睡一會兒,孤便要升殿與各官議事。”當下宸濠也就寬衣解帶安睡,直睡至次日午刻方才起身。再說外面救火的人,將火救熄,也就各去安歇。
  到了次日午刻,宸濠升殿,當有李自然那一幹人進來參見,宸濠便向衆人說道:“招涼珠爲一枝梅盜去,倒是小事,椎慮王守仁那裏必有能人幫助,不然何以知道這招涼珠是破非非陣的法寶?而況孤之招涼珠,雖非幻仙師亦不知道孤有此寶物。王守仁既派人前來盜取,他那裏必有非常之人,這便如何是好?”李自然道:“但據非幻道人那陣圖上所說,破陣之法,不但招涼珠一物,此外法寶尚多。王守仁既知此珠可以破陣,安知不各處找尋寶物?某想他那裏不但有非常之人,而且這人甚是利害,若不早爲防備,將來恐非敵手。依某之見,非幻道人與余七道人皆是一師所傳。某曾聞余道人所言,他師父名喚徐鴻儒,道術高深。千歲何不及早饬令余七,去將他師父請來,以助一臂之力?將來事成之後,千歲登了大寶,封他一個法號,他也是樂從的。若不將徐鴻儒請來幫助,恐怕事到鬥陣之時,非幻道人也非王守仁那裏衆人的敵手。某細想來,惟恐這些人還是從前破迷魂陣的什麽七子十三生之類,千歲須要早作計議方好。”宸濠道:“卿言甚善,孤也想及至此。即日就可差人前往吉安,請余七前去請他師父便了。但是差那個前去?邺天慶昨又受傷,不能前往。軍師之意,擬派何人前去?請軍師分派便了。”李自然道:“這到無須大將,只要令個心腹人前往吉安,促令余七趕速請他師父,須要千歲親筆下道诏書,方可相信,且不敢推辭。”宸濠道:“诏書不難,軍師可即將人派定,以便前往吉安便了。”李自然當下答應,宸濠就在殿上寫了诏書,交給李自然,好令心腹前往。李自然退出殿來,便差了個心腹,即日奉書馳往。暫且不表。
  再說焦大鵬、一枝梅二人出了甯王府,當即飛奔出城,仍在那古廟內歇了一刻,等到天明,便一齊趕急遄回吉安。進了大營,見了元帥,將招涼珠呈上,又細細說了一遍盜珠的情形。元帥大喜,當命一枝梅、焦大鵬二人出去歇息。二人退出,又到後帳見玄貞子等人。玄貞子見焦大鵬把招涼珠盜回,也甚歡喜。于是玄貞子即與海鷗子、一塵子、鶴寄生、河海生、獨孤生、一瓢生等人議道:“今招涼珠雖已盜來,但是這溫風扇現在徐鴻儒那裏,光明鏡現在余秀英那裏,此兩件寶物甚難盜得到手,那位前去走一趟?”當下河海生道:“小弟願往徐鴻儒那裏盜他溫風扇。”一塵子道:“小弟願往余秀英那裏盜光明鏡。”玄貞子道:“此處若得二位賢弟前去,那就妙極了。”說罷,焦大鵬、一枝梅二人退去,河海生、一塵子二人也就起身,分別前去盜那溫風扇、光明鏡來。暫且不題。
  再說這日非幻道人與余七二人接到宸濠诏書,說是招涼珠爲王守仁派令一枝梅盜去,恐怕王守仁軍中有了非常之人,非幻道人與余七不能抵敵,欲令余七請他師父徐鴻儒來幫助。非幻道人與余七二人看罷,互相說道:“千歲也忒多心,招涼珠雖爲他盜去,只此一件,又何足濟事?他不知這溫風扇現在師父那裏,光明鏡在余秀英那裏,這兩件寶物,缺一也不能破此大陣。就便他知道這兩件寶物的所在,任他什麽一枝梅本領高強,也不能前去盜竊。”余七道:“師兄,話雖如此,一枝梅這幹人,卻不能成什麽大事,我恐那當日七子十三生又在此處,我輩可萬萬不是他們的對手。在小弟之意,既是千歲招呼我們將師父請來,不著小弟就前去請師父到此,究竟多一幫助。”非幻道人道:“賢弟既如此說,愚兄也不能執意,況有甯王的诏書,即煩賢弟前去一走。師父肯來更好;設若不來,務要請師父將溫風扇收好,不要遺失,要緊要緊!”余七答應,就即日起身,前往他師父徐鴻儒那裏,請他下山助陣。
  在路行程不過兩日,已經到了山中,登時進去,當有小童子問道:“余師兄怎麽又回山來?難道又打敗了不成?”余七聽了這話,好生不樂,便對那童子正色道:“你小小年紀,不知道理,偏要多嘴亂說!現在師父在那裏?可即前去通報,就說我有要緊話與師父商量。”那小童道:“師父不在家,昨日才出去的。”余七道:“往那裏去了?”小童子道:“不知師父往那裏,但聽師父招呼我們不要亂跑,不過一二日就回來的。你如有要緊事,你就尋找師父去。如無十二分要緊事,就在這裏等一二日,師父也就回來了。”余七道:“師父昨日出去,你曾見他帶些什麽法寶去麽?”童子道:“不曾看見,大約不過出去雲遊而已,也不見得有什麽耽擱。據我看來,師兄還是這裏等的好。”余七聽罷,心中想道:“我便去各處尋找,怎知他老人家的所在?不若等他一兩日,再作計議。”主意已定,即便暫住下來。
  一連等了兩天,徐鴻儒果然回來。余七先與他見了禮,徐鴻儒問道:“現在你爲什麽複又到此?那裏是怎麽樣了?”余七道:“自從徒弟與大師兄下山之後,與王守仁戰了兩陣,互有勝敗。現在大師兄擺下一座非非大陣,敵將徐鳴臯已陷入陣中。不意王守仁那裏又來了一班能人,十日前甯王宮內的那顆招涼珠,不知如何被王守仁那裏的人知道,就令一枝梅暗暗進宮,將招涼珠盜去,因此甯王好生擔憂,說是招涼珠既被敵人盜去,則敵人中必有知破陣之人,恐怕大師兄與徒弟不是敵人的對手,故屬令徒弟回山,務請師父前去一趟,助大師兄與徒弟一臂之力,務要將敵人打敗,不然甯王終不能成其大事。故此徒弟子前日就到此了,只因師父不在山中,所以在此守候兩日。師父還是與徒弟一齊下山,還是徒弟先往,師父隨後就來?請師父示知。只因那裏軍務甚急,恐怕不日就要大戰了。”徐鴻儒聽了這話,沈吟不語。不知徐鴻儒果下山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1回 徐鴻儒下山奉僞诏 河海生盜扇得真情
  話說徐鴻儒聽了余七這番話,沈吟了半晌方說道:“王守仁那裏究竟是些什麽人呢?”余七說道:“光景還是七子十三生今又到此。先是傀儡生前來的,傀儡生未來之前,徒弟已與他打了兩仗,都是大獲全勝。自從傀儡生到此,被傀儡生用了替代之法,以後便接著是有敗無勝了。若非傀儡生來,王守仁早已全軍覆沒了。”徐鴻儒道:“原來如此。但是你等卻非是七子十三生的對手。今甯王既命你前來請我,爲師的也只好下山一遭,與七子十三生鬥一鬥便了。”余七道:“既蒙師一二日,師父也就回來了。”余七道:“師父昨日出去,你曾見他帶些什父允諾,但不知何日下山呢?”徐鴻儒道:“事不宜遲,我今即便與你同往。”余七大喜,又謝道:“若得師父即日同行,將來大功既成,甯王登了大寶,師父自然是有封號的。”徐鴻儒道:“我今雖與你同往,我卻要先去見見甯王,然後再去吉安。你可先回大營,叫非幻務必等我到了再與敵人開戰,萬不可性急,要緊!要緊!”余七答應。當下徐鴻儒便收拾了些應帶的物體,即便與余七下山。到了半路,余七便回吉安賊營,徐鴻儒便去南昌。
  且說余七不日回到營中,告知非幻道人,說徐鴻儒不日即到,又堅囑他務等師父到日再去開戰,切切不可著急。非幻道人也就答應。
  徐鴻儒這日到了南昌,便往甯王府而去,到了甯王府前,先與值門官說明,請他進去通報。值門官聽說,那敢怠惰,即刻通報進去,由宮門太監進內禀知。宸濠一聞徐鴻儒前來,好不歡喜,當即請他。宮門太監傳出話來,值門官飛跑至外面,將徐鴻儒引領進去。到了宮門口,複由宮門太監引入內殿。此時宸濠早已具了衣冠,在內殿恭候。一見太監引著一人進來,但見他頭戴“萬”字華陽巾,身披鶴氅,手執拂塵,背後葫蘆、寶劍,腳踏逍遙履,身高八尺,鼻正日方,兩道濃眉,一雙秀眼,颔下一部長須,飄飄然有神仙之概。宸濠看罷,當即降階迎道:“孤未識仙師遠臨,有失迎迓,罪甚罪甚!尚望仙師海涵才好。”徐鴻儒亦趕忙施禮道:“貧道久仰千歲仁慈,早思趨叩天顔,只以疏懶性成,未曾到此進見。今蒙千歲降诏,想貧道有何德能,敢勞千歲存注麽?”說著,宸濠就讓徐鴻儒坐下,又命人將李自然請來。
  當下宸濠說道:“仙師道法高深,孤久仰之至。只以無甚借重,不敢仰請玉趾惠臨。今者王守仁猖獗異常,不久又將孤鎮國之寶招涼珠,差派一枝梅盜去。孤此珠雖失,也算不了什麽大事,惟慮他既得此珠,必去破令徒非幻仙師所擺的非非大陣。若但是王守仁部下如一枝梅等,尚不足以爲患,有令徒在此相助,他等亦無能爲也。不過有七子十三生暗助與他,令徒的道法團是高深,孤亦極其佩服,但究竟不如仙師之法術高明,孤恐令徒等非七子十三生的對手,故不揣冒昧,特請余令徒相請仙師下山,以助孤一臂之力。現在先封仙師爲廣大真人,俟功成之後,再行加封法號。但願早日成功,俾孤得以早定大事,皆仙師之所賜也。”
  徐鴻儒見宸濠已封了他法號,當下就給宸濠謝過,複又說道:“貧道何德何能,敢邀封號?第恐七子十三生神通廣大,亦非貧道所可對敵。幸而有成,貧道因不敢妄邀封號;不幸而抵敵不過,還求千歲見諒,勿加罪戾才好。”宸濠道:“仙師神通廣大,想七子十三生亦斷非仙師的對手。仙師而不肯爲力則已;仙師而肯竭力幫助,斷沒有不慶大功告成的。總乞仙師相助爲幸。”徐鴻儒聽了這番話,便高興起來,當下說道:“貧道蒙千歲知遇之恩,不次之擢,敢不竭力相助,以效犬馬之勞?並非貧道口出大言,諒七子十三生不過聊仗劍術,妄自欺人。貧道既已到此,那怕他七子十三生,就便十四子二十六生,又能奈貧道怎樣?貧道若不將他誅戮殆盡,貧道誓不回山!幹歲但請放心,只管高坐深宮、以聽捷音便了。”
  宸濠聽他如此說法,又引爲己任,心中大喜,複又謝道:“既蒙仙師見許,將來孤登大寶,仙師便是孤的開國元勳了。”徐鴻儒道:“貧道那敢妄想,惟望千歲早登大寶,上順天心、下符民望便了。但貧道還有一言動問:現在千歲大將尚有幾員?雄兵還有多少?尚請示知。”宸濠道:“孤這裏除大將邺天慶而外,雷大春現在據守安慶,未即調回。其余能征慣戰之士,尚有二十余員,雄兵還有五六萬,仙師如需調遣,悉聽仙師主裁。”徐鴻儒道:“有此大將,有此雄兵,足敷調遣了。敢請千歲,明日即分派雄兵五千、戰將十員,與貧道帶去,以便隨時調用。”宸濠當即答應。徐鴻儒又道:“余七之妹秀英,現在千歲宮中,敢請千歲將他傳出,貧道有話與他面談。”宸濠聞言,也就即刻著人去請余秀英上殿。
  登時就有太監前去。不多一刻,太監口至殿上禀道:“余小姐忽然抱病,不能起床,叫奴才給千歲與廣大法師告罪,並道廣大法師有何話說,即請告知千歲,俟一經病好,當于千歲駕前領命便了。”徐鴻儒聽罷也就說:“既是他抱病在身,不能出來,倒也不必勉強,就請千歲隨後轉告于他:叫他一經病好,即日趱趕前往吉安,貧道須要叫他聽候差遣,因非非陣內必須他前去才好。”宸濠當面答應,一面就著人去傳太醫進宮,趕緊醫治。你道余秀英可真是抱病麽?諸公有所不知,他卻另有一副心腸,隨後自然知道。這也是明武宗氣數不該盡,宸濠終不能成其大事,所以有此一段因果。若是余秀英果真與徐鴻儒前去,雖七子十三生也不能奏效。諸君勿急,等說到那裏,自然交代出來。
  徐鴻儒當日就在甯王府住了一日。次日,外面已將五千兵挑好,十員戰將也各人預備起程。先有人禀知宸濠說:“將、兵業已齊備,只候傳令開隊。”當下宸濠又將徐鴻儒請來,問道:“現在兵將俱已挑選齊備,是否仙師壓隊同行,抑令他等前去?”徐鴻儒道:“就請千歲命衆將前行,貧道也就告辭前去。”宸濠道:“孤本當相留盤桓數日,奈軍務日急,不敢多延。好在後日方長,俟仙師大功告成,孤隨後再慢慢領教便了。”說罷,一面傳令,命衆將即刻技隊;一面命人置備酒筵,爲徐鴻儒送行。不一會,擺出酒來,宸濠請徐鴻儒上坐,李自然相陪。宸濠又代徐鴻儒把盞,三人歡呼暢飲,好一會這才散席。徐鴻儒即便告辭,宸濠送出宮門,方執手而別。徐鴻儒就此往吉安賊營而去。
  且說河海生離了大營前往,到徐鴻儒那裏盜取溫風扇,不一日已到。當即按下風輪,隱至徐鴻儒室內,探視一番,只見有兩個小童在那裏說道:“師父昨日下山到吉安營裏,幫助大師兄排陣,你看師父此去,究竟勝敗如何?”那年紀稍大些的說道:“我看師父此去,定然大勝。將來大功告成,不但師父有了封號,就連大師兄與二師兄,也又有封號的。”那年紀小的說道:“在我看來,恐怕未必。你不知道,那七子十三生何等利害!即以傀儡生一人的本領,我師父尚恐敵不過他,何況他那裏有那麽許多。就便師父本領再好,到底有個寡不敵衆。”那大的又說道:“不然,七子十三生雖然利害,不過還是仗著他的劍法。須知我師父多少法術:移山倒海,撒豆成兵,七子十三生那裏有這等法術!而況師父還有一件寶貝——那柄溫風扇,只要將那扇子一搖,引出風來,那怕敵陣上有千軍萬馬,只要受著這溫風,登時渾身發軟,困倦起來;雖平時銅筋鐵骨之人,到此也就不由自主的。有此法寶,還怕什麽七子十三生麽?”那小的又問道:“那麽這溫風扇師父帶去了麽?”那大的道:“你真糊塗,師父臨走時,不是特地到法寶房內取出來,裝在他豹皮囊內,隨身帶去的麽!”
  那小的道:“無論他此去勝負如何,我總恨余七這忘八,被人殺死,我才快心。”那大的道:“你爲什麽如此恨他?”那小的道:“我自有一件事,切骨至極。”不知小童子所爲何事,恨那余半仙妖道,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2回 同類相仇恨如切齒 終身誰托刻不忘心
  話說那小童子恨余七有如切齒,那大的又問他道:“你究竟爲著何事,如此恨他?”那小的道;“這話只能自己知道罷了,何能告訴你?就連師父也不能告訴。”那大的又道:“你告訴我不要緊,我絕不代你告訴師父的。”那小的道:“告訴師父到不妨事,只是不能告訴你知道。”那大的又問道:“好兄弟,你告訴我罷。”那小的又道:“我告訴你,你就要取笑我了。”那大的道:“我如取笑你,叫我不逢好死,將來定然死在刀劍之下。”那小的道;“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要笑我,不要告訴別人。”那大的道:“我倒發過誓了,你還不信麽?”
  那小的這才說道:“自他擺了什麽迷魂陣,被七子十三生破去之後,他便逃回山來。那時就該懇苦修煉,才是道理。那知他在師父前卻說得天花亂墜,背地裏卻無惡不作。那日頓生淫念,不知在那裏攝了一個民間的女子來到山中,就在他臥房內與那女子雲雨。那女子被他用了法術,昏迷過去,全不知道,一任他爲所欲爲。不知他與那女子正在房內高興,我也不知道,無意走進他臥房去了。他一見我走進臥房,他就赤條條的下來,將我抱住,先向我說道:‘好兄弟,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只因欲火中燒,借此一解其火,而且只行一次,少時就將他送回去了。’那時我也不管他這事,惟有答應他而已。那知他不但不知羞愧,見我不與他較量,他以爲我也是可欺的人,因又向我說道:‘好兄弟,你可嘗過這等滋味麽?’我被他這句話一說,我實在怪臊起來,卻不曾回答他的言語。那知他看反了味,疑惑也要如此了,當下就說道:‘好兄弟,你如不曾嘗過這滋味,你就上去嘗一嘗。等你嘗了這美人的滋味,然後我再把些好滋味與你嘗,單看還是他的滋味好,還是我把你那滋味好。’說著就笑嘻嘻的,將我抱在他那赤條條的身上。我那時可真急了,我便向他說道:‘你若再不松手,我就嚷了。’那知他還是不睬,後來我便嚷起來,他才松手將我放下來。你道可惡不可惡?後來我就想告訴師父,複又想道,大家頭面攸關,所以直至今日,皆不曾說出,今日才與你談及。這告訴你的,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那大的聽了這番話,也就登時大怒起來,道:“我還道他是個正經人,那知他是個畜類!照這說法,真要將他碎屍萬段才好。好兄弟,我今與你約,無論他此次勝負,等他回山時,我與你兩人從今以後不要與他接談便了。”那小的又道:“你還望他回山麽?我只願他死在那裏,被七子十三生將他捉了去,給他粉骨飏灰,再也不能投人類了。”
  他兩人在那裏閑談,同類嫉惡,河海生隱身黑處,卻聽了一個暢快,暗道:“向謂邪教中無好人,看他這兩個小孩童,不過都才十五六歲,就知道如此向善。只可惜投在徐鴻儒門下,現在雖然正道,惟恐將來習染壞了。”又自暗道:“這溫風扇既爲徐鴻儒帶去,諒來此處絕無此物,我何不趕緊回去,好到他營裏去盜呢?”說罷即刻出來,飛身下山而去。
  一路行來,真是他們會劍法的人,毫不費事。只見行神如空,行氣如虹,不到一日,又回至大營,仍從空中落下。玄貞子等人一見齊道;“溫風扇取回來麽?”河海生道:“溫風扇卻不曾取回,倒聽了一件的確新聞事。”玄貞子等人複又齊聲問道:“什麽的確新聞?”河海生就將聽見那兩個童子的話,說了一遍。玄貞子道:“他那溫風扇何嘗不是如此,所以要他這扇子帶進陣中,才可以解那冷氣。譬如臘月天時,遇見那極冷的風,將水吹得都成了冰,人也冷不過了,忽遇見一陣熱氣,那水也就解化,人也就舒暢。到了春天,那些水被風一吹,也就解化開來。又如春夏之交,那溫風吹到人身上,人就登時困倦,必得要受些涼氣方才舒展。所以要這扇子進陣,有此溫風,可以吹散他那種冷氣,就是這個道理。今既被他帶來,不在他山中,此事賢弟卻去盜不得,必須待傀儡賢弟到來,方才可以前去。”河海生聽了這話,自知本領不如傀儡生高明,也就唯唯聽命。
  再說一塵子去到甯王府中余秀英那裏盜取光明鏡,這日已到了宮中,先去尋找余秀英的臥房。可巧並不費事,才至宮門已瞧見他的臥房了。一塵子便輕輕落下,站在窗外靜聽。只聽裏間說道:“可怪我哥哥,不知時務。王守仁那裏,有那許多非常之人保護于他,他偏要與他們相鬥,眼見得一敗塗地,性命還是不保。我從前也是糊塗,只道天下人除師父而外,再沒有能人,那裏知道強中還有強中手。就便我師父今已下山,也敵不過七子十三生他們一衆非常之人。別人的本領我卻不曾經驗,就是那傀儡生從前來救徐鳴臯的時候,我雖將天羅地網前去拿他,他卻毫不懼怕。不但拿他不住,被他逃走,末後我反上了他的詭計,將徐鳴臯帶出宮門,我只落得白費心機,徒然失身于人,也不能送我之願。昨者聞得徐鳴臯陷入非非陣內,近來又不知他性命如何,好叫我無法可想。可笑我師父,也要叫我前去幫他擺陣。如此看來,我師父也是過天行事。”說罷,又歎了兩口氣。一塵子在暗中聽得清楚,暗想:“可見女人還是隨夫的心重。徐鳴臯不過與他三五日的夫妻,他就時刻不忘,連哥哥、師父都怨恨起來了。”複又喜道:“難得他如此不助甯王,我何不如此如此,去說他一番,或者他可以將那光明鏡送與我,也未可料。”主意已定,即刻走進房中。
  余秀英正與他兩個丫鬟拿雲、捉月在那裏談論,忽見房外走進一人,也是道家裝束,心中便吃一驚,當下喝道;“你是何人,膽敢到此何故?”一塵子不慌不忙說道:“小姐勿庸驚慌,本師系是徐鳴臯相煩前來送信,望小姐前去搭救他性命。”余秀英一聽,登時面上羞得通紅,強顔怒道:“徐鳴臯是誰?我又與他毫無瓜葛,爲什麽他要求救于我?你可快快出去,不要惹了我性子。我若反轉臉來,可不認得你的。”一塵子暗道:“他這反唇相譏到也好笑,我若不給他個真情實據,他還要抵賴無因。”因又說道:“小姐,你莫要強辯,可記得結十世姻緣時乎?若問本師何人,傀儡生系與本師的至好朋友,本師便是一塵子是也。今者實不相瞞,是前來奉借一物。本要暗中盜取,只因方才聽得小姐大有改邪歸正之心,而且念徐鳴臯不置,本師是徐鳴臯的師伯,因小姐與徐鳴臯尚有夫妻之情,所以才現身進來,說是徐鳴臯特煩本師前來求救。小姐,你若念徐鳴臯之情,他今雖陷在陣中,尚無性命之虞,也無須小姐前去救得。但小姐這裏有一寶物,只須將此物交給本師,徐鳴臯便可救出,將來還可與小姐終身團圓。雖徐鳴臯剛強不屈,他不過是不降宸濠,並非忍棄小姐。小姐若有心于徐鳴臯,即將所借之物交出一用,否則本師卻也不敢勉強,本師自有妙法盜取。那時可不要怪本師不做美滿人情,還得小姐三思爲是。”
  余秀英聽了一塵子這番話,心中暗道:“我的心事。卻全被他知道。但是他雖如此說,我卻從未見過他,何能以他所說爲憑?又不知他向我所借何物。他若果真可令我與徐鳴臯結那十世姻緣,我一身骨肉皆是徐鳴臯的,又何惜身外之物?不必說一件,就便全行與他,只要將他救出來,又何嘗不可?若是他故意拿這話來騙我,我將寶物交付與他,我豈不受了他騙?若不將寶物借與他,萬一徐鳴臯竟陷在陣內,性命難保,不又誤了我終身大事?”左思右想,實在難以決斷。一塵子見他沈吟不語,已知道他的心事,因又說道:“小姐莫非見疑本師麽?若果見疑本師,是不難。本師還有一言,可爲小姐設一計策,管使小姐兩面俱到:既不見罪于甯王,又不漠視于鳴臯,將來大功告成,本師包管你個月圓鏡合。但不知小姐意下如何?”余秀英聽了這番話,因便說道:“既蒙老師見愛,即請示知,以便斟酌便了。”畢竟一塵子說出什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3回 一塵子勸秀英歸誠 徐鴻儒約守仁開戰
  話說一塵子見問,因道:“本師之意,所謂‘兩面俱到’者,只因方才聽小姐之言,有謂徐鴻儒使今小姐前去助陣,小姐不願前去。在本師看來,小姐既無附逆之心,不妨將計就計,前到吉安,外行以助陣爲名,內卻以歸正爲實。到了那裏,不必一定將徐鳴臯送出陣來,只要將他安頓一所好好地方,使他毫不受害;等將妖陣破去之後,小姐便可與他一同出來。那時徐鳴臯知小姐相救與他,人就無情,豈有絕決之理!就便他任意絕決,好在本師等皆在那裏,不但本師可以相勸于他,且可禀明王元帥,請元帥作主,那怕他不肯相從麽?但有一件,本師奉借之物,可要小姐先交給本師。本師拿了此物回去,就可先在元帥前申明了。不知小姐尚以爲然否?還請三思,以定行止。”
  余秀英聽了此言,暗道:“此話倒也不錯,我何不就如此如此,豈不較爲妥當麽?”因即答道:“蒙老師見教,敢不遵命。但老師既可先代爲在王元帥前申明,何不就煩老師引領,先去見了元帥後,當面與元帥約定,克日裏應外合如何呢?”一塵子道:“如小姐能如此.那更妙了,本師又何必不爲小姐引領?”秀英道:“老師既然允諾,即請老師示知:所需何物?”一塵子道:“本師所借者。系小姐處光明鏡耳。”秀英道:“此鏡昨爲甯王借去,現不在此,容向甯王處取回,即便與老師同去便了。還有一事與老師相商:我這兩個丫鬟,向來隨身相伴,名雖主婢,情同骨肉一般,以後還請老師與鳴臯一言,使他納爲側室。”一塵子道:“此事更極容易,在我便了。”說罷,便欲出去。秀英又道:“此時老師欲往何處?”一塵子道:“此處不便久留,我先回吉安而去。”秀英道:“老師先回吉安,固是大好,但請老師即與元帥言明,奴家三日後定到。日間可不便相見,耳目衆多,恐防泄漏,請約定三日後三更進貝便了。”一塵子道:“如此更好。”說罷,便即飛身出了宮門,只見一道白光,已不知去向。
  余秀英暗自想道;“此人有如此本領,我師父、哥哥欲與他們比試,不敗豈可得乎?”說罷,當日即往甯王宮中見了甯王,說明前日抱病業已痊可,即欲前往吉安,幫助師父、師兄破敵,並將光明鏡討回。宸濠聞言喜不自勝,當下說道:“難得仙姑助孤,共成大事。將來功成之後,孤定不忘仙姑之功便了。”余秀英便反辭說道:“臣妾誰願千歲早早離了南昌,以圖長久之計,非惟千歲之幸,亦薄海人民之幸也。”宸濠大喜道:“總賴仙姑之力,與孤成功。”說罷,余秀英告退出來,回到自己臥房,即與拿雲、捉月兩個丫頭收拾了一夜,將所有物件全行帶在身旁。到了次日,便同兩個丫頭出了宮門,前往吉安而去。余秀英雖不似七子十三生有禦風的本領,她卻有塊手帕,名曰行雲帕,只要將此帕念動真言,站在上面,這手帕便可騰空飛去,所以叫行雲帕。余秀英與兩個丫頭到了宮外,就將行雲帕祭起,三人站在帕上,一霎時出了南昌城,直望前途進發。這且按下。
  再說一塵子回到大營,先將余秀英如何思念徐鳴臯、如何棄邪歸正的話說了一遍,告訴玄貞子等人知道。玄貞子等人聽了此言,也甚歡喜。一塵子又將如何借寶,勸他歸降,余秀英如何要見元帥的話,又說了一遍。玄貞子等人更是大喜,當下便道;“何不此時就禀明元帥得知,好使元帥也知道其中情節?”一塵子答應,因與玄貞子等人一同來至大帳。
  王元帥見他等進來,當即讓了坐,大家坐定。王元帥先問道:“諸位仙師前來,有何見谕?”一塵子便道:“特來爲元帥送一喜信。”王元帥道:“兩兵相對,勝負未分,妖陣羅列,尚未去破,何喜之有?敢請諸位仙師明以教我。”一塵子道:“此卻實是一件極大的喜事。元帥指日即得一員女將,破陣又在此人身上,解救徐將軍出陣,亦複此人功勞居多,豈得不與元帥賀喜麽?”王元帥聽了此言,實在不能明白,因道:“諸位仙師雖如此說,女將卻是何人?尚清詳細示知。”一塵子道:“此人卻是余七之妹,名喚秀英,因仰慕元帥,欲來歸順。”王元帥道:“仙師此言差矣!余七現爲本帥仇敵,豈有我之仇敵,而妹欲歸順者乎?本帥卻甚不可解。”玄貞子道:“元帥有所不知,其中卻有緣故,容貧道說出,元帥就坦然不疑了。”于是玄貞子即將如何與徐鳴臯有十世姻緣,如何一塵子前去盜那光明鏡,暗中聽見秀英思念鳴臯,如何一塵子勸其歸降,余秀英如何要來求見,約期裏應外合的話,說了一遍。王元帥這才明白,當下也就大喜道:“這總是我主洪福齊天,所以有這般奇事。但不知這余秀英何日前來?”一塵子道:“貧道臨行也約定:三日後夜半三更,來見元帥。本當日間求見,只以耳目衆多,恐有泄漏事情,所以待至夜靜,較爲妥當,這也是他謹慎之處。不過一件,破陣之後,設若徐鳴臯執意不從,還求元帥勸令鳴臯成其美滿,不要辜負余秀英一片血誠。”王元帥道:“那個自然,本帥定與他作主便了,而況余秀英在先雖爲叛逆之助,現在既有心歸誠,又能助成大功,豈有令他大失所望之理呢!”
  玄貞子等人見王元帥滿口應承,好生歡喜,當下即欲告退。王元帥又問道。“余秀英既已歸誠,他又能相助成事,但不知非非陣何日可破呢?”玄貞子道:“尚須稍待半月,便可去破陣了。現在還有一件寶物不曾取來。貧道本擬欲待傀儡生來,使他前去取此寶物,今余秀英既來歸誠,這件寶物便可令余秀英就近盜取了。”王元帥道:“究系何物?”玄貞子道:“此物名爲溫風扇,卻在徐鴻儒那裏。貧道也曾使一生子前往徐鴻儒山中去取,後打聽得徐鴻儒已經帶來;又因他陣內一塵子不便去得,所以要待傀儡生前來。今有余秀英到此,這溫風扇便可易得了。惟請元帥于余秀英來見之時,先令他將光明鏡交下,然後再令他盜取溫風扇,即日送來。想秀英定不有負元帥的鈞命。”王元帥聽罷大喜。玄貞子道:“貧道明日還要使徐慶去往九龍山,將伍天熊夫婦調來,同去破陣。只因伍天熊妻子鮑三娘懷孕在身,貧道算來將臨産,所以要將他調來,使他進陣衝鋒;還要使他在産後進陣,這非非陣就便于破了。”王元帥道:“以後破陣之事,應如何施行之處,悉聽仙師主裁便了。”玄貞子又謙了一回,這才退出大帳。次日,即命徐慶前往九龍山而去,趁此交代。一宿無話。
  忽然次日一早,守營官拿進一封書信來,遞與王元帥觀看。王元帥接過拆開一看,原來是徐鴻儒打來的戰書,約王元帥即日開戰。王元帥知道他有邪術,不敢批准,當下即將玄貞子等人請來,大家商議。玄貞子等不一刻進入大帳,王元帥就將徐鴻儒打來的戰書與玄貞子等看過。玄貞子說道:“元帥之意若何?”王元帥道:“本帥非不專主,只因昔日之政,是我爲政;今日之政,便是諸位仙師爲政了。還請諸位仙師商量,以定行止。”玄貞子道:“元帥若不批准,是見弱于他人。不苦就批准,約他即刻出戰。元帥可一面傳齊諸將,出全隊以擊之,先示威嚴,以挫銳氣,亦是好事。貧道當暗助元帥便了。”王元帥答應,當下就將原書批准,交付來人帶回。一面傳令三軍,即刻預備出隊。因徐鳴臯陷在陣中,即令一枝梅爲先鋒。其余英雄如狄洪道、羅季芳、楊小舫、徐壽、周湘帆、王能、李武、蔔大武、包行恭等人,皆爲隨營副將。
  此令一下,即刻各軍戎裝起來。王元帥亦複戎服戎裝。炮響三聲,登時一隊隊出了大營,直望敵寨而去。真個是軍容之美,如火如荼。不一會,前隊已離賊營不遠,一枝梅就令本部兵卒,一字兒擺成陣勢。接著大隊已到,也就將陣勢擺開,只待兩軍開戰。未知此戰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4回 比劍術玄貞子對敵 助破陣傀儡生重來
  話說官軍與賊隊兩邊列成陣勢,官軍隊裏一枝梅在先,王守仁在後;兩旁排列著狄洪道、包行恭、楊小舫、周湘帆、王能、李武、徐壽、羅季芳、蔔大武,並有牙將偏裨等人。賊隊中門旗之下,立著三個道人。中間一個頭戴“萬”字紫金冠,身穿鶴氅,坐著是四不象,碧眼濃眉,方臉闊口,颔下一部虬髯;兩旁有兩個道重,一捧寶劍,一執拂塵,便是徐鴻儒。上首一個非幻道人,下首一個余七。以下又列著十員戰將。只見塗鴻儒騎著四不象從陣中出來,指名與王元帥答話。王守仁也就從陣中到了戰場之上。
  徐鴻儒在小童手中取過拂塵,向王守仁指手而言曰:“你可是王守仁麽?”王元帥道:“妖道既知本帥的威名,你尚不知斂迹,還敢助纣爲虐,這是何故?”徐鴻儒道:“本真人不笑你他事,只笑你太不識時務。甯王謙恭和順,有帝王氣概。我等將欲助彼自立,以代天順民。你等偏不知天時,不順人心,須知興師動衆,徒然勞瘁士卒,使三軍無辜受苦。你既逆天,敢與我真人一決勝負麽?”王守仁大怒道:“好膽大的妖道,敢自搖唇鼓舌,旁若無人!本帥若不將你捉住,碎屍萬段,也不見本帥的本領!”說著,向左右說道:“那位將軍將妖道擒來,以正國法?”
  話猶未畢,只見包行恭應聲而出道:“末將願往。”說著一騎馬已衝出陣去,大聲喝道:“妖道快通名過來,本將軍槍下不殺無名之輩!”徐鴻儒道:“本真人看你胎氣不盡,乳臭未幹,敢在本真人前耀武揚威!若問本真人大名,乃甯王駕下新封廣大真人是也。你亦須通過名來,好讓本真人送你的狗命!”包行恭聽罷,大怒道:“我乃王元帥麾下指揮將軍包行恭是也。不要走,看我槍!”說著,就是一槍刺去。徐鴻儒不慌不忙,將手中拂塵望包行恭槍下一架,說聲;“來得好,還不給我撒手!”話猶未畢,包行恭手中的槍也不知怎樣的,就落在地下了。
  王守仁在陣中看得清楚,吃驚不小,恐怕包行恭有失,正要喝令旁人前去助戰,忽見一塵子從半空中落下,站立徐鴻儒跟前,喝道:“好大膽的孽畜!認得本師麽?”徐鴻儒此時也正要捉拿包行恭回寨,忽見半空中落下一個道士來攔住他去路,不覺大驚,也大喝道:“你是何人,敢來擋本真人的去路?可快通名來,好讓本真人取你狗命!”一塵子喝道:“本師的大名不便與你知道。妖道體得猖狂,看本師的劍罷!”說著口一張,只見一道白光從口中吐出,登時一口劍盤旋飛舞,向徐鴻儒頭上砍來。徐鴻儒一見,知道是七子十三生中的人物,正欲取劍來架,卻好童子將劍呈上,徐鴻儒急急取過,向空中一抛,喝聲道:“疾!”只見兩口劍就在空中叮叮噹噹鬥將起來,好似兩條怒龍在半空中角力:一個是煉就空中之氣,費許多丹藥而成;一個是全憑化外之邪,竟仗此鋒芒抵敵。兩口劍鬥了有半個時辰,彼此不分勝負。
  忽見河海生又從官軍隊裏出來,走至陣前,也不打話,又從鼻孔中飛出一道白光,直奔徐鴻儒頭上而來。徐鴻儒正欲分劍去敵,那邊非幻道人已將寶劍擲到空中,敵住河海生這口劍,彼此又鬥起來。四個人、四口劍,盤旋飛舞,或上或下,或高或低,鬥個不歇。
  賊隊中余半仙就在這個時節,又將手中的劍向空中一擲,口中說道:“速取王守仁的頭來見!”那寶劍就如能通靈性一般,能聽余半仙的話,即刻飛向王守仁頭頂而來,看看已到,王守仁只見頭上一道白光直望下落,說聲:“不好!”急望陣後退去。忽聽背後鶴寄生一聲說道:“元帥勿驚,自有貧道抵敵。”王守仁聞言,再向空中一看,已見余半仙那口劍被一道白光托住,在半空中亂擊起來。王守仁這才放心。大家鬥了一回,真個是仙家妙術,正能敵邪。
  忽然,半空中一聲響亮,徐鴻儒的劍被一塵子的劍削去一截,落將下來。徐鴻儒一見大驚,登時說聲:“不好!”即將拂塵向空中一擲。但見那拂塵到了空中,即刻也變了無數的寶劍,一齊去削一塵子的那道白光。一塵子雖然劍術高明,只因寡不敵衆,到此也有些驚恐。正在驚慌之際,忽聽玄貞子一聲喝道,走出陣來,向徐鴻儒用手一指,說道:“妖道,你敢用邪術亂人耳目,待本師前來與你對敵!”說著,鼻中就吐出一道白光,飛向空中。口中又道:“速變速變!快去削擊!”只看那一道白光頃刻也變了無數白光,先將徐鴻儒那無數的劍迎住。複又用手一指,只見那無數白光中又分出一道白光,直飛至徐鴻儒頂上,即往下砍。徐鴻儒一見,說聲:“不好!”趕著在豹皮囊取出一物,如繡花針一般,放在空中。只見那花針迎風一晃,登時就如一根鐵杵一般,在空中迎住那道白氣。此時半空中煞是好看:忽如群龍戲海,忽如衆虎爭山;忽如萬道光芒,半天飛繞;忽如一條白練,橫上雲衢;忽疾忽徐,或分或散;比之昔日公孫大娘舞劍,殆有過矣,無不及也。
  彼此又鬥了一會,只見玄貞子將大袖一拂,口中喝道:“還不代我歸來!”那聲道罷,那你鴻儒的拂塵竟收入玄貞子袖內。徐鴻儒大驚,暗道:“不好!”即將豹皮囊內所藏的溫風扇取出,向各人一扇。玄貞子知道這溫風的厲害,當下便說道:“好妖道,本師暫且回營,我今日權寄下你的首級,十日後當來破陣便了。”徐鴻儒見他不戰,也就將溫風扇收回,當下說道:“你莫謂將本真人的法寶收回,以爲無濟,須知本真人法寶甚多。今日且各罷戰,十日後當等你前來破陣便了。”說罷,兩邊皆鳴金收軍,各人也將寶劍收回,一霎時天空雲淨、殺氣消滅了。
  王守仁率領衆將收軍回營,衆將稍歇片時,王守仁便傳齊衆將,並請到七子十三生計議道:“吾觀徐鴻儒雖然左道欺人,也算是術技精明,不易破敵。方才看他那種法術,若非諸位仙師在此,本帥又爲他所算了。但現在諸位仙師雖已允他十日後破陣,溫風扇既未盜回,光明鏡亦未送到,除此二者,斷不可破那妖陣。若余秀英不來,這便如何是好?”玄貞子道:“元帥但請放心,貧道早料余秀英與徐鳴臯有姻緣之分,他必將光明鏡送來。只要元帥于他面求時,元帥答應他事成之後,准他與徐鳴臯正配姻緣,他斷無不竭力之理。但俟秀英將此鏡、扇兩物送來,那時便可破陣。”王元帥道:“徐慶前往九龍山調取伍天熊夫婦,又不知何日可來?”玄貞子道:“這更不煩心,不過五日後便到此地。貧道明日還要著焦大鵬回去,將他兩個妻子孫大娘、王鳳姑二人調來,幫助元帥立功的。”王守仁道:“似此則焦義士回去,又于何日可來呢?”玄貞子道:“他卻更快了,雖不敢謂朝發夕至,極遲也不過三日,便可齊來。”王守仁道:“一切總賴仙師之力,以助本帥誅討叛藩,破除妖道。”玄貞子道:“貧道等敢不盡心。”
  大家正議論間,忽見帳下走進四個人來,一路笑道:“元帥久違了!元帥勿憂徐鴻儒、非幻、余七難除,非非陣難破,某等特地前來,以助元帥破誅妖道,建立大功。”王守仁細細一看,內中只有一個認得,卻是傀儡生,其余三人皆不曾謀面。心中暗想:“光景這三人也是他們一流。”因即站起身來迎道:“荷蒙仙師降臨,以助本帥一臂之力,非是本帥之幸,實乃國家之幸也!”說著,傀儡生等四人已至帳上。王守仁讓了坐,傀儡生四人又與玄貞子等八人說道:“必你等來得好早呀!”玄貞子道:“總不僅你們遲遲吾行。若再不來,我要預備去奉請了。”傀儡生道:“早到與遲到同一到此,只要不誤正事,又何必定分早遲?而況有大師兄在此布置一切,我等就早日到來,亦不過聽其指揮而已。今日到此,從此當聽驅使便了。”玄貞子笑道:“你此時來得卻好,我卻有件要緊的事,非你去不可。”不知玄貞子說出什麽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5回 余秀英敬獻光明鏡 王元帥允從美滿緣
  卻說傀儡生問道:“究屬何事,非我不行?尚望明以教我,好聽驅使。”玄貞子道:“只因一塵賢弟前去余秀英那裏盜取光明寶鏡,聞得余秀英頗念鳴臯,一塵賢弟即乘其機會,面與秀英說明,勸其來降。秀英雖即答應于三日後到此,並送光明鏡前來,今已交第三日,尚未見到,元帥頗以此爲憂,所以欲令賢弟前去一走,使他早早前來。而況賢弟前曾爲他兩人結十世宿緣,此時前往,究竟較別人著力。故此這件事非賢弟不行。”傀儡生道:“原來如此。兄豈令弟重爲月下人乎?且俟今日夜半,看渠來否。若果不來,小弟明日當即前去便了。”當下王守仁大喜,又與那三人通問名姓,原來是自全生、臥雲生、羅浮生。王守仁又與他三人謙遜一回,玄貞子即邀他等入後帳而去。一枝梅等也就退出,各回本帳。
  到了黃昏時分,玄貞子又命人出來與王守仁說道:“今夜請元帥稍待,恐怕余秀英要來。若至三更以後不到,元帥再請安睡。”王守仁答應。那人仍回後帳而去。不一會,王守仁用過晚膳,就在帳中取了一本兵書,在那裏秉燭觀書。看看將近三更,並無人來。又坐了一會,已是三更時分,仍不見動靜。王守仁暗自說道:“光景今夜未必前來了,我何必在此久待?不如且去安睡,俟明日再請傀儡生前去一往。”正自說著,忽聽帳外一陣風聲過處,那帳中所點的蠟燭光晃了兩晃。王守仁正要說“這陣風來得好奇”,一句話尚未說出,只見公案前立了三個絕色的女子。中間一個頭戴元色湖绉包腦,一朵白絨球高聳頂門;包腦上按住一排鏡光,閃爍爍光耀奪目,身穿一件元色湖绉緊身密扣短襖,腰系元絲帶,下穿一條元色湖绉套褲,緊緊系著兩只褲腿,腳踏一雙皂羅鞋;由頭至腳周身元色,愈顯得柳眉杏眼,粉臉桃腮。兩旁站著兩個女使,也是周身元色,雖不如當中一個美貌,卻也生得體態輕盈。各人手執寶劍一口。王守仁看了一回,只聽當中一個嬌聲問道:“上坐者莫非就是王元帥麽?”王守仁見間,也就問道:“你系何人?問王元帥則甚?敢是要來行刺麽?”那女子又道:“何相疑之若是!一塵子豈未將情說明麽?”王守仁聽說這句話,知道是余秀英了,便問道:“你莫非余秀英不成?”那女子道:“正是余秀英。但不知元帥現在那裏?一塵子現在何方?請即出來,我有話面講。”王守仁道:“我便是元帥,有話只須講來便了。”余秀英聽罷,跪下去先行了禮,然後站立一旁,說道:“罪女不識元帥尊顔,有驚虎駕,尚求勿罪。一塵仙師前者回營,不知曾否將罪女的委屈在無帥前面禀一切?現在何處?敢勞元帥饬令請來,以便罪女聲明一切,並有要物留下。”王守仁聽說至此大喜,即刻命人將一塵子請來。
  一塵子聽說余秀英已來,便拉了傀儡生一齊進入大帳,一見余秀英道:“小姐真信人也,可喜可喜!”余秀英見一塵子進來,又見同來一個,仔細一看,卻是傀儡生。因先與一塵子施禮畢,複又問一塵子道。“此位莫非傀儡老師麽?”一塵子道:“正是。”余秀英即刻扭轉身來,向傀儡生行了一禮,然後說道:“老師道法高明。久深景仰。前者多多冒犯,尚求寬其既往,勿再挂懷爲幸。”傀儡生道:“不知者不罪,而況小姐今已有心歸正,將來共立功業,真是難得。”一塵子便插言說道:“小姐前日所囑各節,某已于元帥前曆曆言之,早蒙元帥俯允,可以勿再慮及。惟光明鏡曾帶來否?尚望早爲留下。”余秀英道:“既蒙老師介紹,又蒙元帥俯如所請,區區之物,敢自失信?現已帶來,即請察核。”說著,就在腰間取出一面小鏡,約有酒杯大小,遞給一塵子手中。
  一塵子接過來仔細一看,卻是此物,尚恐王守仁不能堅信,因與守仁說道:“元帥不知,此鏡實爲希世之寶。可請一試其異,以觇秀英敬獻之誠,何如?”王守仁道:“仙師既有言在先,余秀英又如期而至,已自誠信無欺,何必再驗?然本帥確不知此鏡之異,既仙師如此說項,本帥便如命以觀,但不知如何驗法?”一塵子道:“元帥可將燭光熄滅,便驗得此鏡實爲希世之珍了。”王守仁大喜,隨將案上燭光一口吹滅,又將帳內燈光概行熄去,這大帳內,登時黑暗起來,彼此全不相見。一塵子遂將光明鏡取出,向帳中一照。實也奇怪,即刻滿鏡通明,有如一輪明月照耀空際。王元帥喜不可極,當下便請一塵子好生收藏,重又將燭光燃點起來,向余秀英說道:“小姐如此誠信,不吝希世之寶,爲國家掃除逆藩,本帥欽佩之至。一塵仙師所言一切,本帥無不樂從。將來功定之時,不但本帥可以自主,且可爲小姐奏明聖上,以表功勞,與徐將軍共遂百年之願。”
  說到此,只見余秀英臉上一紅,登時跪下謝道:“蒙元帥成全之恩,罪女敢不願效犬馬之勞!”王元帥見他如此多情,實在暗羨他能棄邪歸正,又說道:“小姐,你且起來,不須如此。本帥尚有話與小姐熟商,仍望小姐勿卻。”余秀英見說,便站起身來,仍在原處立定,因問道:“不知元帥有何見谕,即乞示明。”守仁道:“只因此事非小姐獨力不行,但不知小姐尚可允諾?”余秀英道:“元帥吩咐,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王守仁道;“徐鴻儒那裏有一柄溫風扇,想小姐定然知道呢?”余秀英道:“也曾聽我哥哥說過,頗爲利害。罪女雖在他那裏,卻不曾見過此物。這溫風扇卻是陣中緊要之物,元帥既言及此,莫非使罪女去盜麽?”王守仁道:“前者河海仙師也曾去盜,只因爲徐鴻儒隨帶身旁。昨日諸位仙師與徐鴻儒比鬥劍術,後來徐鴻儒比敵不過,他的拂塵爲玄貞仙師收去,他便取出溫風扇來,欲施詭計,後來亦爲玄貞老師解之,本帥曾親目所視。今擬再煩小姐,將此物盜來,將來與徐將軍建立功業。現在本帥這裏諸事齊備,只少此一物。若此扇一經到手,便可前去破陣,幸小姐勿辭。”
  余秀英聽罷此言,當下說道:“罪女原不敢卻,然亦不敢極口應承。總之竭力設法,以副元帥之屬望,椎不能克期送來。一經到手,即當敬謹送至帳下,彼時罪女卻不能親自送來。”當下即指著左邊一個使女說道:“當令這拿雲丫頭送來便了。”王元帥聽說,見他已允,好生快樂。因又諄囑一番,余秀英唯唯聽命。王元帥把話說過,余秀英又道;“此間不便久留,恐防耳目,請從此別。何日破陣,當爲內應便了。”王元帥又道:“本帥還有一事相托:小姐前去敵營,務必急速將徐鳴臯妥爲安置,雖曰災難難逃,究竟有人照應與無人照應,大有區別。小姐幸即留意勿辭。”余秀英聽了此言,正是心中第一件緊要之事,那得不唯唯答應,說著便辭了一塵子、傀儡生、王守仁,登時帶領著兩個使女,飛身出了大帳,望賊營而去。
  王守仁見余秀英去後,複與一塵子、傀儡生兩人說道:“余秀英能如此棄邪歸正,真算難得。而且這女子美貌中頗有英雄氣概,真與徐鳴臯一對好夫婦。若非一塵大師善爲說項,勸其歸降,不但本帥無此臂助,且不免埋沒他一番用心了。今者他又見義勇爲,不辭勞苦,雖將功成之後,給他們兩人成就良緣,然亦一塵仙師之力也。”一塵子道:“元帥有所不知,今日雖爲貧道勸令來歸,然推本窮源,設非傀儡造就在前,使他二人已結十世姻緣,便是貧道也無能爲力。”彼此又說笑了一陣,然後備去安睡。不知余秀英何日才將溫風扇送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6回 徐鳴臯救出亡門陣 衆守軍昏倒落魂亭
  話說余秀英自從別了王元帥,與使女拿雲、捉月直奔徐鴻儒營中而去。官營與賊寨不過五裏之遙,將近四更以後,便到寨內。此時徐鴻儒、非幻、余七三人正在那裏拜鬥。余秀英從半空落下,余七一見妹子到來,好生歡喜。當時因拜鬥未畢,不便說話。
  余秀英就站在一旁,等他們三人將鬥拜畢,先與徐鴻儒行了禮,然後說道:“師父前者到甯王府,彼時徒弟適值感冒風寒,未能參見,多多有罪。今者病已全好,侍奉甯王之命,前來聽候師父差遣。”徐鴻儒道:“罷了,我徒今既前來,沒有事令你所管,你可專管落魂亭。因此亭系集陰氣而成,非陰人執掌不可。賢徒到此,真乃萬千之幸!那怕他七子十三生縱有通天本領,將二門破去,得賢徒掌管落魂亭,他們到了此處,也就要前功盡棄的。但此落魂亭一事,責任重大,賢徒務要格外慎重才好。”余秀英道:“既承師父見委,徒兒敢不當心!但不知這落魂亭上如何布置,敵人到此如何擺布于他,尚望師父教我,以便徒兒遵守。”徐鴻儒道:“今夜不及指示,且待明日,爲師教道于你便了。”余秀英答應,又與非幻道人及余七見過禮,當下問非幻道人道:“愚妹聞得徐鳴臯已陷入陣內,不知現在何處?曾否身亡?師兄可否帶愚妹前去一觀?”非幻道人道:“賢妹何以問及于彼?”余秀英道:“只因愚妹與他有切齒之恨。從前我兄長大排迷魂陣時,他與傀儡生暗將愚妹的法寶偷去好多,以致兄長被七子十三生將迷魂大陣破去。若非他暗地盜我法寶,我兄長何致大敗而逃。今既陷入陣中,無論他已死未死,愚妹定要將他尋出來,碎屍萬段,方消昔日之恨!但不知現在何處?”
  余秀英這一派巧言,說得非幻道人千真萬信,當下答道:“他系陷入亡門,特恐他已經身死。賢妹既與他有如此仇恨,今夜也來不及去看,明日當與賢妹去看視便了。”余秀英道:“明日將徐鳴臯尋找出來,可否交與小妹帶至偏僻所在,叫他受些零戮之罪,以報昔日之仇?不知師兄尚蒙允許否?”非幻道人道:“這有何不可,惟恐徐鳴臯業已骨僵而死了。”余秀英道:“即使他骨僵身死,我也要報仇的。”非幻道:“既如此,無論死活,總交與賢妹處治便了。”余秀英暗暗大喜,複又問徐鴻儒道:“近日敵營中還有什麽動靜?那七子十三生曾否全來?師父曾與王守仁開過幾戰?”徐鴻儒便將與玄貞子等比試劍法的話說了一遍,卻不曾說出寶劍被人家削截一段、拂塵被玄貞子收去。余秀英聽罷,卻也暗暗好笑。當下徐鴻儒道:“賢徒路遠到此,你可到後營去安歇罷。”余秀英答應,退出大帳,便與拿雲、捉月同至後帳安歇去了。
  到了後帳,卻再也睡不著,只是念及徐鳴臯究竟生死如何,恨不能即刻天明,好與非幻去到那裏看視。眼巴巴天已大明,他便起來梳洗已畢,用了早點,約有辰牌時分,便去大帳給徐鴻儒早參。此時徐鴻儒業已升帳,余秀英早參已畢,站立一旁。徐鴻儒道:“賢徒昨晚要去看視徐鳴臯,現在帳中無事,你可與非幻前去,將徐鳴臯擡出,即交與賢徒慢慢處治,以報昔日之仇便了。”余秀英聽說,當下又謝過一番,即便起身,與非幻道人前去看視。
  到了亡門之內,果見陰風慘慘,冷氣逼人,余秀英也覺受不住。因道:“師兄,何以如此寒冷?徐鳴臯陷入此陣,今日已經三十一日了,焉有不骨僵之理?而況此處猶在門外,還未深入內地,徐鳴臯所陷之地,卻在極深極冷之處。不必說徐鳴臯,就便七子十三生,到了此地,也要骨僵而死呢!”余秀英道:“師兄何以不怕呢?”非幻道:“我有保暖丹眼下,便覺不畏寒冷。”余秀英道:“除卻保暖丹,還有什麽可避之法呢?”非幻道:“只有師父那溫風扇可以避得此冷寒,此外再無別法了。”余秀英道:“師兄,你這保暖丹,現在身上可有麽?”非幻道:“敢是賢妹也要保暖麽?”余秀英道:“正是,不知師兄果肯見賜一粒麽?”非幻道:“賢妹說那裏話來,你也非外人,皆是自家人,理當取出來與賢妹保暖。可是我這丹藥,不但保暖,而且可以救人性命,那怕他骨僵而死,只須將此丹與他服下,只要不過四十九日,可以重生。愚兄本不應說這話,只因賢妹不是外人,徐鳴臯又是仇雠,若遇旁人,就便把丹藥與他,那裏還肯將此秘法告訴于他呢?”
  余秀英聽見這話,好生歡喜,因暗道:“既以這丹藥可以救人重生,我何不如此如此,再騙他一粒過來,也好救徐鳴臯的性命。”主意已定,只見非幻道人已將丹藥取出,遞給過來。余秀英接過,即便放入口中,吞了下去,又與非幻道人向前走去。走未多遠,便故意打了兩個寒噎,自己複又說道:“怎麽這丹藥不行嗎?服了下去,還是這樣冷,怪不得令人受不住的。”非幻不知他的用意,因又說道:“賢妹不知,這丹藥還有個道理,若遇女人服下,效驗似不如男人。既然賢妹還受不住,好在愚兄這丹藥尚多,賢妹,我再把你一粒。”余秀英聽了此話,格外暗喜。于是非幻又拿出一粒,遞給秀英。秀英接在手中,故意放入口內,其實背著非幻已收在一旁。
  當下便與非幻走入陣中,四面一看,果見徐鳴臯睡在那裏,便問非幻道:“這不是徐鳴臯麽?”非幻道:“正是他。”余秀英急上前一看,只見鳴臯體冷如冰,面色如紙,板硬的睡在那裏。余秀英看罷,好生難受,險些兒落下淚來,假複切齒恨道:“徐鳴臯,你昔日的英雄而今何在?你到此還有什麽話說呢?你仗著自己的本領,又恃著傀儡生的法術,前去盜我的法寶,你也有今日!被我師兄將你陷在此處,叫你骨僵而死。我不惜你身死此地,只可惜我那法寶現在不知落在何處?也罷,冤有頭,債有主,你莫謂我余秀英心太毒,我今日遇見你,你雖身死,我卻不能不報昔日之仇。”口中說了這番言語,心中可著實不忍,即便令人將他擡入後帳,以便慢慢處治于他。當下有小軍過來,將徐鳴臯速速擡出,送往後帳而去。
  這裏非幻道人與余秀英,到那十二門暨那落魂亭各處去看了一回,又說落魂亭如何利害。當與余秀英到了亭上,但見當中擺了一張桌子,有木架一座,架上插了許多旗幡,只見旗幡中有一面三角白绫小軍幡,上寫著“落魂亭”三字,四面系著銅鈴。余秀英一見,便問道:“此幡便是招人魂魄的麽?”非幻道:“正是此幡。但見有人前來,即將此幡向來人一招,那人便昏迷不醒,登時倒在地上,聽人所爲。此就叫著落魂幡,那怕他神仙也逃不過此難。”余秀英道:“原來有這等利害,足見師兄法術高明了。”
  當下看過,仍回大帳而去。見了徐鴻儒,非幻即將落魂亭如何布置,如何施用旗幡,全告訴了余秀英的話,說了一遍。徐鴻儒問秀英道:“你曾否明白呢?”余秀英道:“徒兒也知道其中的奧妙了。隨後只要等敵人前來,徒兒自會施展。”徐鴻儒道:“好在是現成事。以吾徒向來聰敏,自然不難。”說罷,余秀英方欲告退,只見徐鴻儒又道:“吾徒可于明日即到落魂亭上試演兩天,以後便能純熟。”余秀英道:“那裏有這仇人前來?”徐鴻儒道:“是不難,只須將營內的小軍招呼十數名來前,讓吾徒先試一番究竟驗否。”余秀英道:“如此以小軍作爲敵衆,這不是先令小軍身死麽?”徐鴻儒道:“雖然將那些守軍招來,展動落魂幡,拿小軍作敵軍,只不過稍述其性,斷不至有性命之憂的。”余秀英道:“小軍既不曾死,徒兒當如法先行試驗便了。”徐鴻儒大喜,當下喊叫了一隊小軍,聽候差遣。又叫余秀英先行去到落魂亭,看著非幻先行試驗一回那落魂幡如何招展。余秀英便與非幻道人前去。非幻演了一回,余秀英一一記得清楚。非幻道人便率領一隊小軍衝殺過來,余秀英一見,即刻將那落魂幡招展起來。果然,那些小軍個個昏迷,跌倒在地。畢竟這些小軍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7回 余秀英噓寒送暖 徐鳴臯倚玉偎香
  話說衆小軍個個昏迷在地,余秀英看見果然利害,因問道:“如何使他等醒來呢?”非幻道人道:“只要將警魂牌一拍,即刻就醒過來了。”余秀英又使非幻道人擊動警魂牌,果然,衆小軍不到一刻,個個全醒過來。余秀英看罷,即便退下亭去,來到自己帳中,連歇也不歇,便去看視徐鳴臯。只見徐鳴臯仍然骨僵屍冷,睡在那裏。余秀英慘然淚下,當時便加意令人看管,不可疏忽。他便進入帳中,稍爲歇息。一日無話。
  到了夜間,等大衆全行睡靜,即帶了拿雲、捉月走至徐鳴臯跟前,輕輕將他衣服解開,先向他胸前摸了一摸,雖然渾身冰冷,胸中尚微微有點氣。余秀英心中暗喜道:“如此看來,似尚有救。”當下即將保暖丹取出,先放在日內嚼爛,又用唾津和融,銜在口裏,複將徐鳴臯牙關撬開,將保暖丹度了進去。又命拿雲進去帳內,燒了些湯拿來,余秀英一口一口銜在嘴中,度入徐鳴臯嘴內。好一刻,將丹藥、姜湯全行給他流下咽喉。又命拿雲、捉月在那裏小心看視,如果稍有轉機,即來禀報。拿雲、捉月答應了,余秀英這才回帳。
  不到一個時辰,余秀英又出帳來,到徐鳴臯那裏看視一回。又用手在他心中摸了一摸,並未回溫,還是冰冷,低聲與拿雲、捉月說道:“這丹藥服下已有一個時辰,何以仍未轉機?難道是不靈驗麽?”拿雲道:“小姐不要作急,我看這丹藥是靈驗的,光景藥性尚未走足,而況徐老爺又有這許多日期,那裏能急切回溫的道理?好在徐老爺他們已作他骨僵而死了。婢子卻有一計最好,明日一早就去告知了徐師父等人一就說已被小姐殺了首級,砍成數塊,抛入荒郊,餵養鳥雀去了。徐師父等人聽說此話,總以爲小姐是報前仇,斷不疑惑有別項事情。只要徐師父曉得,他爲小姐處治,他也不來盤問。然後小姐將他擡入帳中,慢慢的設法相救,卻比這地方好得多了。不知小姐意下如何?”余秀英道:“此言甚合我意,但與其明日再擡入後帳,不如即刻就將他擡入裏面,明日一早我便去告知師父便了。”當下就與拿雲,捉月三人將徐鳴臯擡進帳中,安置妥當,不使風聲稍露。
  是夜,余秀英即將徐鳴臯衣服脫得幹幹淨淨,自己也把外衣卸去,只留內裏小衣,將徐鳴臯摟在懷中,也不顧什麽冰冷,整整暖了他一夜。說也奇怪,徐鳴臯身上漸漸有些回暖過來。余秀英大喜,自己即刻起來,仍用衣服給他穿好,又加厚些被褥,代他蓋上。安排已好,余秀英這才到了外間,梳洗已畢,即刻到大帳給師父徐鴻儒早參,並照著拿雲所說的話,告知徐鴻儒、非幻道人、余七三個人知道。他三人聽了此話,實也毫無疑惑,但說道:“既如此處治,也算報了昔日之仇了。”余秀英唯唯答應。又談了一回閑話,即告退出來,仍回後帳。到了帳中,便問拿雲、捉月:“現在徐老爺如何?”提月道:“小姐放心罷,徐老爺是斷不妨事了,現在四肢已經轉熱過來了。”秀英聞說,也就走近前,又將徐鳴臯的四肢摸了一回,不但與昨日不同,連方才都不同了,果然模在手中,已有五六分暖意。秀英大喜,不敢擾動,仍輕輕的將被代他覆好,還令拿雲、捉月互相伺候。到了夜間,余秀英又將他衣服脫去,仍如昨夜,摟在懷中與他暖了一夜。
  話休煩絮,接連代徐鳴臯暖了三四夜,徐鳴臯既得保暖丹之力,又得余秀英借暖之法,到了第五夜,果然身體大溫氣來,口鼻中微微有呼吸之聲。你道余秀英可喜不喜呢?當下又命拿雲取了些姜湯,給徐鳴臯徐徐灌下。約有四更時分,徐鳴臯又低低歎了一口氣。余秀英此時仍與他睡在一起,當下就喚道:“官人醒來!”喚了兩聲,並不答應,又命拿雲取了個火光,向徐鳴臯臉上一照,只見他閉著兩眼,實在委頓不堪。余秀英暗道:“此次真吃了大虧了。”卻不敢驚擾,仍然將他摟在懷中,與他同睡。直至天明,余秀英起來,便去煎了些參湯,給徐鳴臯灌了少許。到了夜半,徐鳴臯便能睜眼,還是委頓不堪,糊糊塗徐的不知身在何處。余秀英也不與他說話,但將參湯給他飲食。
  又過了一日,這日晚間,徐鳴臯便有精神了,睜開兩眼,但見帳中有三個絕色女子,在這裏給他服侍。他這一見,好生驚異,當即低聲問道;“我徐鳴臯何以在此?你們三位卻是何人?何得前來救我?”余秀英聽他說話,好生歡喜,當即走至他面前,也低聲說道:“將軍幸勿高聲。妾非他人,乃余秀英也。他兩人亦非外人,是妾所用之女婢拿雲、捉月是也。妾特奉王元帥之命、玄貞老師之言,前來救將軍,將軍幸少安勿躁。此時合營諸人尚未安靜,請少待,妾當傾心吐膽,將所有情節以告將軍,使將軍知妾之來意,非若從前之在甯王府時之事也。”徐鳴臯聽了這番話,方知余秀英前來救他,也就不再多問,恐防耳目。
  到了夜半,余秀英仍與徐鳴臯同睡,枕旁私語,便將一塵子如何盜取光明鏡,如何思念夫言爲一塵子竊聽,後來一塵子如何好言勸解,如何自己親獻光明鏡與元帥,元帥又如何責令他盜取溫風扇,如何巧騙非幻道人的保暖丹,王元帥又如何允他匹爲婚姻的話,細細說了一遍。
  徐鳴臯聽說,此時也覺感激,又見他如此殷勤,自已是情投意合。當下便問道:“既蒙賢妻如此情厚,但不知現在王元帥與非幻道人戰過幾次?那非非陣曾否破去麽?”余秀英道:“妾到此處,連今日才有七日,將軍卻不知道,現在我師父徐鴻儒也在此地,玄貞老師等本約我師父十日後破陣,今已八日,至多不過再有六七日,就要來破陣的。但是妾這兩日爲服侍將軍,故我師父那裏的溫風扇尚未得間盜出,再遲可要誤玄貞老師等人的大事了。今將軍幸已勿妨,惟急切不能出寨。從明日爲始,請將軍堅耐數日,妾當留兩個婢子輪流在此伺候將軍,妾即去設法盜取溫風扇,送往大營,好給玄貞老師等如期破陣,妾與將軍也可早早出此牢籠。”徐鳴臯道:“能得賢妻如此見愛,而且棄邪歸正,將來事成之後,某當感激不忘。”余秀英道:“我也不知是何緣故,從前本來立志不肯嫁人的,自從見了將軍之後,與將軍一度春風。後來將軍雖然被傀儡老師帶出宮門,那時妾並不敢恨傀儡老師,惟自恨我哥哥不識天時,助纣爲虐,將我陷在那裏。若欲獨自逃走,又恐不便,所以日日總不能忘卻將軍。及聞將軍陷入陣中,妾一片私心,更難自定。恨不能插翅飛出宮門,前去相救。又因未奉甯王僞令,不便私自出宮。後來,雖師父在甯王前令我前去幫助于他,我以爲將軍既陷入陣中,必然多的少吉,所以托病不出,居心從此無意人世,自恨命不如人。自聞一塵老師說及將軍雖陷陣內,不過有四十九日災難,並無性命之憂。妾聞此言,所以才到甯王前銷了病假,趱趕前來,急救將軍性命。將軍方才所說感激不忘,這話未免見外。俗話說得好:‘嫁夫從夫,夫死婦當殉節。’妾雖不明此意,也曾知道今將軍有難,妾理應酬之。將軍何出感激之言!但願以後甯王早早誅滅,天下太平,妾與將軍偕老,以終其願足矣,有何他望呢?”徐鳴臯聽了這番言語,著實可愛可敬,因又謝道:“賢妻雖然如此,某設非賢妻來救,某尚能爲再生之人麽?所以不得不更加感激。”余秀英道;“不必瑣瑣了,現在將四鼓,將軍精神尚未大複,還請養歇爲是,等將軍精神複元,說不定還要戰鬥呢。”徐鳴臯當下也就不言,悉心安歇。
  余秀英仍伴徐鳴臯睡到天明,方才起來。拿雲、捉月進來打了面水,余秀英梳洗已畢,又諄囑一番,叫他切勿聲張,恐防漏泄。即日拿雲在裏間伏侍,他便帶了捉月出來,用了早點,直望大帳而去。日間盜取溫風扇,送往大營給王元帥早早破陣。畢竟溫風扇何以盜得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8回 知戀新思秀英盜扇 不忘舊德鳴臯遺書
  話說余秀英來到大帳,見徐鴻儒、非幻道人、余七正在那裏議事,余秀英上前各各參見已畢。徐鴻儒問道:“徒兒爲何今日這大早前來,又什麽事情?”余秀英隨口應道。“只因這兩日未曾給師父請安,師父亦未曾呼喚徒兒,所以一來給師父請安問好,二來打聽打聽敵營的動靜,曾否前來約期破陣。”徐鴻儒道:“那玄貞子曾經約過十日後破陣,現在不必約日期了。”余秀英道:“現在已將及期,非是徒兒過慮,那七子十三生本領亦頗利害,法術亦極高明,久久不來開戰,恐他有什麽破陣之法,到要打聽打聽,好早爲預備,免得臨時措手不及。”徐鴻儒笑道:“徒兒之言雖是有理,只是未免過慮了。非是爲師誇口,他若尋不出溫風扇、光明鏡來,他怎麽能破此陣?光明鏡現在徒兒那裏,溫風扇現在爲師身旁,任他本領高強,法術高妙,又從那裏得此兩物?這兩物既不能到手,不必說七子十三生,就便是十四子二十六生,也是枉勞無功的,賢徒何慮之有!”余秀英道;“既如此說,這非非陣是斷難破的了。但是師父這溫風扇,徒兒一向雖曾聽說,卻是不曾見過,擬求師父取出來給徒兒一觀,俾徒兒見識見識。不知師父果能允許否?”徐鴻儒道:“這有何不可?現在卻未帶在身旁,你可隨我前去,我給你看視便了。”
  余秀英大喜,當下即隨著徐鴻儒到了後帳。徐鴻儒在一具楠木小箱內取出一個豹皮囊,將豹皮囊的口放開,在裏面拿出一把折扇,遞給余秀英道:“這就是溫風扇。”余秀英接在手中,打開一看,不過是兩面白紙糊就,猶如平人所用一般,並不見什麽希罕。因道:“非是徒兒菲薄于他,也不見得什麽好處在那裏,何以師父就將這扇兒說得如此寶貴?”徐鴻儒道:“徒兒,你真少見多怪了。不必說這扇兒有溫風可取,雖極冷之天氣,極寒之地方,只要將這扇子打開,輕搖兩下,便覺如春氣勃勃。若重搖兩下,那風勢一大,那怕他金剛神佛,只要沾著這溫風,他便如吃醉一般,登時骨軟筋酥,毫無氣力,那裏能受得住。就是這扇兒的來曆,也有幾千百年。還是當日周朝李老子煉丹之時,將這扇兒去掀風引火,日受火氣蒸熾,待至丹煉成功,已有百余年之久。後來爲孫悟空大鬧天宮之時,將這扇兒偷去。及至走到火焰山,將此扇失落,複經那火焰山天火、地火、山火日蒸月熾,又受了許多的山川靈氣,所以才成此法寶。徒兒,你卻不曾細看,這扇兒雖是兩面白紙糊就,這夾層裏,可有萬道霞光、滿天煙霧。就這樣平放著,卻看不出來。你若向亮處一照,便看見了。徒兒,你既要見識,何不細細一看,再將這扇兒輕搖兩下,取出風來試驗一回,就知道這扇兒的妙處了。”余秀英聽了徐鴻儒這一大篇的話,當下就將那扇兒向明處一照,果見夾層裏有萬道霞光,熱氣騰騰,如那山上出雲霧一般。一面看,一面說道:“真是不見不識,若非師父告訴我,這樣的巧妙,徒兒那裏得知?不過當作他一把白紙扇搖罷了。”
  徐鴻儒見他誇贊此扇之妙,也就大喜,說道:“爲師這溫風扇,可與你光明鏡並駕齊驅了。”余秀英道:“徒兒那光明鏡,也不算什麽寶物,總不能及師父這扇兒。”說著就將扇兒執在手中,輕輕的扇了兩下,取出風來真個是和暖異常,比夏天刮的那南風、熏風、熱風,還要熱上幾倍。余秀英又道:“照此不過輕搖兩下,就如此和暖起來,若將盛夏之時,再將他搖動,那可不要將人醉死了麽?”徐鴻儒道:“雖不致醉死,卻也定然昏迷的。”余秀英便將這扇兒反複細玩了一回,方才交給徐鴻儒收去。所謂“有心算計無心人”,千古不易之理。就是余秀英將溫風扇謊騙出來,看了一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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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將那扇兒尺寸長短,規模制度,悉數記在胸中,爲將來盜換之用。任他徐鴻儒邪術再大,也被余秀英這女子所算。這也是武宗的洪福,宸濠合該敗亡。閑話體表。
  余秀英將溫風扇把玩一回,將尺寸規模記憶真切,即便退回本帳,當將以上各情,細細告訴了徐鳴臯一遍。鳴臯道:“似此如何可以到手呢?”秀英道:“妾亦計算定了,不過早暮便可取來。”鳴臯大喜。當下余秀英即仿照那溫風扇的樣子,趕著制了一柄,暗暗帶在身旁。到了次日,先命拿雲去到大營前,打聽徐鴻儒曾升帳否?拿雲答應去後,不一刻回報說道:“均在帳內議事。”余秀英聽了此話,即刻飛跑至徐鴻儒的後帳內,將那楠木匣兒開下,豹皮囊內,將那溫風扇取出,複將身旁所造的那把放了進去,又將楠木匣兒蓋蓋好,不敢耽擱,飛也似退出後帳。到了自己帳內,即將溫風扇付交拿雲,立刻送往大營。徐鳴臯道:“以某之見,扇子既已換出,此時卻不可令他送出,耳目究屬不便,不若仍到夜間送去方好。”余秀英道:“遲恐爲他覺察,那便如何是好?”鳴臯道:“不然,既有僞扇去換,他急切斷不能知道的。某還有一封書信與元帥,今夜命拿雲一並送去便了。”余秀英也就答應。
  等晚間,徐鴻儒那裏並無知覺的消息,余秀英大喜。徐鳴臯就在燈下寫了一封信,封固起來,又同溫風扇,差拿雲送去。拿雲不敢怠慢,也就即刻飛身出了營門,直望官軍大營而去。
  且說官軍營內自從余秀英去後,玄貞子就命焦大鵬回家調取他妻子前來。不過三日,王鳳姑、孫大娘俱已到此,並且還將兩個孩子帶來,因爲留在家中,無人照應,這也是單身人的苦衷。伍天熊夫婦尚未來到。這日,王元帥正與玄貞子等計議道:“仙師約那妖道十日後破陣,現在已將十日,焦大鵬夫婦雖到,而伍天熊夫婦尚未來到,余秀英所盜的溫風扇亦未送來,不知此扇能否盜出?好今本帥心挂兩頭!”玄貞子道:“元帥勿憂,貧道昨已蔔課,伍天熊夫婦不日即到,溫風扇亦在日內即可送到,說不定今夜也可送來的。”王守仁道:“但願仙師之言,其應如響,那就是國家之福。”說著,大家散去。
  到了晚間,王元帥仍在帳內秉燭觀書。約有二更以後,忽見帳外走進一小女子。王元帥仔細一看,即是那日同余秀英來的、站在上首那個丫頭。方欲問話,只聽拿雲說道:“元帥在上,徐將軍與婢子的小姐多多拜上。元帥所委之事,幸不辱命,今已取出。又有徐將軍書信一封,特命婢子送呈,即請元帥查收。”說著,從身旁將溫風扇與徐鳴臯的書信,亦並送呈上去。王元帥接過來,先將溫風扇看視一回,覺得也無甚異處,便擺在一旁;然後將徐鳴臯的書信拆開,細細觀看,但見上面寫道:
  
  末將徐鳴臯謹再拜致書于元戎麾下:前者末將誤陷陣內,已將骨僵而死,幸得余秀英上遵鈞命,救末將于已死之余。末將得以再生,皆出元帥之所賜。本欲即日趨回,聽候驅使,並申忱悃;以日來委頓不堪,既不能升高夜通,複不便明白出營,恨極!罪極!今與元帥約:何日督兵前來,末將當與余秀英作爲內應可也。茲因婢子拿雲送呈溫風扇之便,聊上數言,即乞鑒聽。如蒙賜示,仍交婢子帶下,以便遵照辦理。書不盡言。嗚臯頓首。
  王元帥看罷,心中大喜,即向拿雲說道:“你可稍待,本帥尚有回書交付與你。”畢竟王元帥回書說些什麽話,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49回 王元帥國書約內應 禦風生見面說前因
  話說王元帥將徐鳴臯所上之書看畢,當命拿雲稍待,尚有回書帶去。拿雲答應,侍立一旁,等候王元帥作覆。王元帥也就即刻取出花箋,磨濃香墨,拈筆潤毫,就燈下作了一封回書。上寫道:
  
  介生頓首上覆于鳴臯將軍足下:使者來,得手書,誦悉各節,不禁踴躍,忭頌奚如。以將軍得慶重生,某不敢居爲己功,實賴秀英之力。然以秀英改邪歸正,而又急公好義,難得!難得!約期舉事,現在尚難預定。良以應用之物雖全,而應遣之人尚缺一二。一俟到齊之後,即便作背城之一戰。但聽連珠炮響,即大軍直搗時也。幸即內應,早定厥功,不勝翹望。使去匆匆,不盡縷縷,諸惟珍攝,努力加餐爲幸。介生再頓。
  王元帥將書作畢,又看了一遍,然後封固起來,當即交與拿雲。拿雲接著過來,貼肉藏好。王元帥又向拿雲道:“煩你回去多多上覆徐將軍與你家小姐,就說本帥不日出兵破陣,但聽連珠炮響,請他們二人即速內應便了。”拿雲道:“謹遵元帥吩咐,婢子回去當轉告徐將軍與婢子的小姐,元帥兵至之日,斷不致誤事便了。”說罷,便即告辭出來,只見他身子一晃,早已不知去向,直望賊營而去。到了賊營,即將王守仁回書取出,徐鳴臯與余秀英同看了,自然遵照辦理,不在話下。
  且說王元帥等拿雲走後,因爲時已經不早,不便去請玄貞子等人,也就將溫風扇收藏好了,即便安寢。到了次日一早起來,升了大帳,打了衆將鼓,各將官紛紛進帳參見華,王元帥就命人去請玄貞子等人。玄貞于等一聞元帥去請,也就即刻來到大帳,與元帥彼此見禮已畢,王元帥讓玄貞子等依次坐下。王元帥開口說道:“昨夜余秀英遣婢子拿雲,已將溫風扇送來,並有徐鳴臯書信一封。現在徐鳴臯已爲余秀英救出。據原書所雲,徐將軍即欲回營。只因得慶重生,精神尚未充足,既不能升高夜遁,複不便白晝可行,現在約爲內應,如此真乃可喜。本帥已隨即複書,約他但聽連珠炮響,便是我軍直搗之時,命他與余秀英兩人即爲內應,想他二人當不致誤事。惟慮伍天熊何以至今未到,難道又有別事耽擱麽?諸位仙師的高見,伍天熊不來,可能先去破陣麽?”玄貞子道:“元帥切勿過急,伍天熊夫婦不來,雖各項應用之物齊全,此陣仍不可破。而況我輩中尚有數人未到,須俟到齊之後,方能一鼓成擒。貧道算定本月二十二日甲子,前去破陣,那時諸人皆到,包管元帥馬到成功。且伍天熊夫婦旦夕必到,元帥但請放心便了。”
  王元帥聽罷這番話,也無可再說,只得將溫風扇送與玄貞子道:“本帥看此扇也絕無有異之處,何以如此寶貴,前去破陣竟非他不行?本帥實不可解。”玄貞子道:“元帥有所不知,此扇雖外面如此,卻是寶貴難得。即以年代而論,此扇系李老子所制,用以扇火煉丹。由此而來,已不下幾千百歲矣。但不知余秀英何以盜出,俟將來到要問他個明白。元帥既今與徐鳴臯約了,二十二這日未經出隊之先,便可先放連珠炮,他便知道,好爲預備。元帥以爲如何?”王守仁道:“仙師之言,正合吾意。”
  大家正談論間,忽見守營兵牢報進帳來,向王元帥說道:“營門外現有六位真人,一位道姑,欲見元帥。小的特來通報,請元帥示下。”王元帥正要動問,只見玄貞子道:“他們今已來了,好極好極!”王元帥聽說,知道是七子十三生未來那幾人,當下便命小軍請進。小軍答應,即刻飛跑出去,將那六位道者、一位道站請進來。此時王元帥已降階相迎,那六位道土、一位道姑飄然進了大帳,與王元帥施禮畢,挨次坐下,又與玄貞子等道了闊別。原來這六位便是飛雲子、默存子、山中子、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那一位道姑便是霓裳子。現在七子十三生皆齊集一處,于是一枝梅等人又上來給飛雲子等七人參見行禮。
  王元帥見七子十三生皆是仙風道骨,實在可敬,因與衆人說道:“本帥忝握兵符,毫無德能,荷蒙諸位仙師不遠千裏而來,以助本帥誅奸討逆。事成之後,不知如何報答,只好將來奏明聖上,一一加封便了。”玄貞子等二十個人一齊說道:“我等只以順天應人,前來討逆,非敢妄有希冀,今蒙元帥如此厚誼,某等卻心感之至。爲今之計,諸事齊全,只等伍天熊夫婦一到,便可出兵破陣了。”當下霓裳子從旁說道:“伍天熊夫婦業已隨同徐慶下山,何以仍未到此?”禦風生也就說道:“伍天熊所以尚未到此,因他妻子鮑三娘已于前日在半途生産,生了一個男兒。三朝未過,似不能趱趕前來。我料他明日便到。”玄貞子道:“賢弟,你何以知之?”禦風生道:“小弟前日正在禦風而行,忽見一行穢氣上衝霄漢,把小弟風頭止住,不能前行。小弟當時頗有驚訝,當即向下面一看,見有個婦人在那裏生産。先還不知道是伍天熊的妻子,後來看見徐慶,又聽徐慶在那裏喊什麽‘伍賢弟’,那時方才明白是伍天熊夫婦。後來小弟也就避了那股穢氣,繞道而行,然後才遇見他們一起。”玄貞子聽說,便向王元帥賀道:“鮑三娘既已生産,大事成矣。貧道等所以日望伍天熊夫婦到此者,非借重于伍天熊,實借重鮑三娘這個産婦,使他入陣衝破陣中各種邪術耳。今既卻如所願,一俟他夫妻到此,便可出兵。那怕他徐鴻儒、非幻道人、余七的利害,也要死在我等之手。”說罷大笑不止。王元帥也是樂不可極。
  正議論間,又見小軍進來報道:“徐將軍從九龍山回來了。”王元帥一聽,即便著他進來。徐慶走至帳上,先給王元帥參見已畢,然後與玄貞子等人也一一行過禮,站立一旁。王元帥便問道:“伍天熊夫婦何以仍未到此?”徐慶道:“只因伍天熊之妻鮑氏,臨下山時已經懷孕足月,不期行至半途,忽然産下一個孩子。鮑氏因三朝未過,不便多行,故此暫借客寓,稍息兩日,大約三日後,即可起行。末將因恐元帥記念,故此先行回營。”王元帥道:“似此,伍天熊夫婦尚須遲日方到了。”徐慶道:“不過就在月內,至遲三日後定准前來的。”玄貞子道:“就是五日後也來得及,好在要到二十二日甲子,方能出兵。今日不過才十六,距二十二尚有六天,來得及之至,元帥但請寬心便了。”徐慶又問道:“鳴臯大哥不知近日如何光景?”王元帥道:“徐鳴臯現已爲余秀英救出。昨夜還有信來,約本帥前去破陣,他爲內應。”徐慶聞言,好不歡喜。因又問道:“余秀英系徐鳴臯仇雠,他如何肯去救他?這其中又什麽緣故?要請元帥示知。”王元帥見問,便將一塵子如何盜取光明鏡,以及余秀英矢志歸誠的話說了一遍。徐慶更加喜悅。王元帥等又談論了一會,這才各散而去。
  到了次日,玄貞子即請王元帥轉饬各營,挑選精銳兵上六千名,務要人人精壯,個個勇敢。又命于三日內趕造五色旗幡各六十四面;又命于營門外高搭席棚一座,周圍一百二十丈,寬三丈六尺;內設幾案,一張上擺淨瓶十二個;再設八卦爐一具;淨瓶內多插柳枝,以便破陣時應用。王元帥一一答應,立刻分付饬令趕辦。衆三軍一聞此言,即于三日內備辦齊全。玄貞子等又到席棚內查點一番,毫無缺少,專等伍天熊夫婦到來,即便出兵破陣。不知伍天熊果于何日到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
第150回 伍天熊率眷來歸 玄貞子登壇發令
  話說伍天熊在半路因他妻子生産,不能趱趕前來,等到三朝以後,便與鮑三娘星夜奔馳。這日到了大營,先與守營小軍說明來曆。當下小軍聽說,便與伍天熊道:“現在我家元帥諸事齊備,專等將軍前來,便出兵前去破陣。今將軍既來,卻好極了,請將軍稍待,小的即便進帳通報。”說罷掉轉身軀,飛跑進去,到了大帳,向王元帥禀道;“後元帥:今有九龍山伍天熊已到,現在營外候示,請令定奪。”王元帥聽說,因問道:“你看他還是一人前來,抑有旁人同來?”那小軍道:“還有一個婦人,懷中尚抱著一個小孩子,好似才産下來的模樣,與伍天熊同來的。”王元帥聽說,一面命將徐慶傳到,一面命將王鳳姑、孫大娘二人傳來。不一刻三人皆到。王元帥即命徐慶將伍天熊帶進,王鳳姑、孫大娘便去迎接鮑三娘。三人答應下去,一會兒已將伍天熊夫婦迎了進來。
  當下徐慶帶領伍天熊,向王元帥參見已畢。王元帥細看伍天熊一表非俗,只見他身長八尺相開,豹子頭環眼,兩道鐵眉,一方闊口,肩開臂闊,虎背熊腰,不愧英雄氣概。伍天熊站立一旁,王鳳姑、孫大娘又將鮑三娘帶至元帥面前參見。王元帥又將鮑三娘看了一遍,只見他生得頗爲美貌,兩道柳葉眉,一雙秋波眼,筆直的一根鼻梁,團團的一副面孔;只因生産不久,臉上未免無甚血色,所以見得他淡黃色面皮;頭上系了一塊元色湖绉包腦,兩太陽穴貼著兩張萬應頭痛膏,身穿元色湖绉薄棉襖,懷中抱著一個小孩;下穿元色湖绉系腳單褲,鐵铮二三寸金蓮:雖然是個婦人,卻隱含一派英雄氣概,與王鳳姑、孫大娘一派的人物。
  王元帥看罷,便向伍天熊說道:“久聞將軍骁勇素著,今本帥奉請前來,已是有屈;又值尊夫人半途生産,好令本帥過意不去。只好俟功成之日,再爲賢夫婦酬勞便了。”伍天熊當即讓道:“末將自蒙聖恩,賜以厚爵,末將即應前來聽候驅使,藉效犬馬之勞。所因末將不知元帥大營駐紮何處,未便下山。今蒙元帥見招,正末將報效之日,尚求元帥勿罪粗鄙,遇事栽培,聊冀效力于萬一。即末將妻子,現雖生産,未免精力稍嫌不足,然尚可以出戰,亦望元帥錄用是幸,聊助元帥成功。”王元帥道:“將軍固欲借重,便是尊夫人,也是要借重的。現在尚無事,將軍夫婦遠來,可請分別暫爲歇息,稍養精神便了。”當下伍天熊退下,鮑三娘由王鳳姑、孫大娘領入偏帳,一同住下。
  徐慶將伍天熊領到他帳內,此時如一枝梅等人俱已前來問候,伍天熊一一相見,各道仰慕闊情。內裏鮑三娘雖與王鳳姑、孫大娘初見,卻是一見如故。三人如同親姐妹一般,彼此好生愛慕。一會子,一枝梅等又將伍天熊帶到七子十三生那裏,一一相見已畢,然後才複出來。
  這日卻是四月二十,王元帥又命人將七子十三生請來,共議破陣之事。七子十三生來到大帳,王元帥讓坐已畢,便開口說道:“伍天熊夫婦今已前來,不知諸位仙師尚需何物,即請示明,本帥好饬令各人分別照辦,以便後日破陣。”玄貞子道:“諸事齊備,並不少甚物件,就請元帥即日打了戰書,定了時日,著人送去,約徐鴻儒、非幻道人、余七等三人,定于二十二日辰時三刻十二分破陣。”王元帥答應,當即寫了戰書,饬人送往賊寨。到了傍晚,那下書的人回來,呈與王元帥看視。王元帥將書看畢,見已批准,即擺在一旁。玄貞子又與王元帥說:“請元帥明日辰時傳令,命所選的那六千精銳暨合營三軍,各帶五色旗幡,午時齊集席棚,聽候分撥,如違令者立斬。”王元帥即答應了。當下玄貞子等仍回大帳而去。這裏王元帥便又將一枝梅傳來,命他先往各營查點。一枝梅當即出去,到各營挑選一番。一日無話。
  到了次日辰刻,王元帥升坐大帳,打起衆將鼓,將各將傳齊。只見各將官個個戎裝戎服,進入大帳,鹄立兩旁,真個是弓上弦,刀出鞘。站定,王元帥先即點名,計有副先鋒官指揮遊擊一枝梅,隨營指揮徐慶、徐壽、狄洪道、周湘帆、羅季芳、包行恭、楊小舫、伍天熊、王能、李武十一位,牙將劉佐玉、鄭良才、殷壽、楊挺、王仁義、蔔大武、趙武、趙文八位,還有女將王鳳姑、孫大娘、鮑三娘三位:統共男女各將二十二位。王元帥點名已畢,見他們這一班各將,個個熊腰虎背,臂闊肩開,都有躍躍欲試之威。王元帥道:“諸位將軍,明日前去破陣,務各努力向前,早定厥功。將妖道擒獲,進取南昌,端在此舉。各位將軍受國家知遇之恩,想皆具有天良,竭力以報君思,共誅逆賊的。”各將齊齊應道:“末將等當奮勇殺敵,藉報涓埃,謹遵元帥之命便了。”說罷,王元帥又道:“少時諸位仙師發號施令,諸位將軍亦宜各遵號令,不可擁擠喧嘩,違令者定按軍法從事。”各將亦唯唯答應。王元帥命他們先行退出,一俟午刻,趕赴席棚聽令便了。衆將答應一聲,挨次退下。王元帥又將兵符、令箭送往後帳,交玄貞子收納訖,這才出來。到了午刻,王元帥率三軍隨著玄貞子、一塵子、飛雲子、默存子、山中子、海鷗子、霓裳子、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傀儡生、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夢覺生、漱石生、鶴寄生、河海生、自全生,並有義士焦大鵬,計共二十二人,一齊前往席棚。
  不一刻已到。但見席棚以下,三軍環列,旌旗飛揚,個個弓上弦,刀出鞘。一枝梅等諸將分兩排鶴立棚下,只聽三聲炮響,王元帥請玄貞子等上了席棚。王元帥讓玄貞子首坐,自己在肩下相陪,其余自一塵子至焦大鵬二十人,皆分兩旁坐定。衆將官齊上席棚參見,玄貞子等半禮相還。衆將退下,仍然鹄立席棚下。
  王元帥便請玄貞子發令。玄貞子又謙讓一回,然後取出令箭一枝,首先喊一枝梅道:“令箭一枝,命你帶領精銳五百人,隨著一塵子老師攻打敵陣開門。入陣以後,便殺往落魂亭而去。只聽連珠炮響,自有兵前來接應。”一枝梅得令退下。又命狄洪道:“與你令箭一枝,率領五百精銳,隨同飛雲子老師攻打敵陣生門。入陣以後,也殺往落魂亭去。”狄洪道得令退下。又命楊小舫道:“與你令箭一枝,率領精銳五百,隨同默存子老師攻打敵陣明門。人陣以後,也殺往落魂亭而去,會同一枝梅、狄洪道兩枝兵,直取妖道的大寨,不得有誤。”楊小舫得令退下。又命包行恭:“與你令箭一枝,也帶精銳五百名,隨同海鷗子攻入敵陣死門。海鷗老師已帶有辟穢丹,不患穢氣熏蒸,務宜努力攻打。若遇妖道,不可將他放走,切切。”包行恭得令退下。又命周湘帆:“也帶精銳五百名,隨同禦風生攻打傷門。此門禦風老師已帶有招涼珠,不患火氣熏蒸,務要努力進殺,不可有誤。”周湘帆得令退下。又命徐慶:“也帶精銳五百名,隨同雲陽生攻打敵陣亡門。此門雲陽老師已帶有溫風扇,不患冷氣所逼。”徐慶得令退下。又命徐壽、王能:“各帶精銳五百名,隨同淩雲生、自全生攻打幽、暗兩門。此門淩雲老師已帶有光明鏡,不患黑暗。”徐壽、王能均得令退下。又命伍天熊、蔔大武、李武、焦大鵬:“各帶精兵五百名,隨同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攻打敵陣風、沙、水、石四門。”伍天熊等四人得令。又命王鳳姑、孫大娘、鮑三娘:“帶領精銳一千,隨同霓裳子攻入敵陣,前後左右、東西而北,擾亂他的陣勢。只因鮑三娘系産婦入陣,諸凶總要讓避,可建大功,不得有誤。”王鳳姑等得令退下。又命山中子、夢覺生、漱石生、鶴寄生、傀儡生、河海生隨同自己一齊殺入敵陣,兜拿妖道。各軍均于今夜五更造飯,黎明飽餐,辰初三刻十二分一齊出隊,殺入敵陣,限申正二刻十四分破陣。務各努力向前,不得稍有退縮,如違令者立斬。
  玄貞子吩咐已畢,六子十三生及各位英雄齊聲:“得令!”是日就紮營席棚以下,直待依時出兵。欲知如何破陣,各妖道如何就擒,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51回 十三生大破非非陣 衆劍客齊攻逆賊營
  話說玄貞子調遣已畢,即命各將駐紮席棚,四面聽候,屆時出兵。到了晚間,玄貞子又命人將連珠炮放起,好使敵營中徐鳴臯知道,早作准備。玄貞子又在席棚台上一個人踏罡步鬥,將十二個淨瓶內的水傾倒在八卦爐內。又望著八卦爐念了一回,複將八卦爐內的水取出,用楊枝蘸水,向席棚四面各營內灑了一回。這水灑在各營中,所有衆三軍入陣時皆可不沾邪氣。此亦仙家之妙法也,不便深求。玄貞子諸事已畢,只等屆時出兵。
  話分兩頭。且說賊營內徐鴻儒、非幻道人、余七三人,自接了王元帥的戰書,批准二十二日聽候前來破陣之後,徐鴻儒也就預備起來,命余秀英同拿雲、捉月掌管落魂亭,非幻道人專管風、沙、水、石四門,余七專管生、傷、死、亡四門,自己專管開、明、幽、暗四門。每一門撥兵四百、牙將二員把守,並吩咐衆賊將道:“若遇官兵進來,不必與之對敵,只將他望死處領去,便算爾等大功。”衆賊將答應,也就各按方向,前去把守。徐鴻儒分撥已畢,專等官兵前來,要使他全軍覆沒。
  徐鳴臯日來得余秀英朝夕調養,也漸漸精神充足起來。這日晚間,聽見官軍營裏連珠炮響,他便知道要來破陣。卻好余秀英進帳有事,他便向余秀英要了一把單刀,以便隨後作爲內應,衝殺出去。余秀英又諄屬道:“將軍明日衝殺出去,可先至落魂亭與妾同行,方爲穩當,不可自恃骁勇,自多不便。”徐鳴臯答應。余秀英又複出帳去,往落魂亭而來。
  看看夜已將半,官軍營裏衆三軍已各造飯,不一會飯已煮熟,合營將士飽餐一頓,漸漸天明。到了辰初三刻十二分,玄貞子一聲令下,命各營拔隊。只聽各營內連珠炮響,隆隆之聲震動山谷;接著又是一片鼓聲,敼敼之音遠聞四野。各將士各率各隊,各隨各人前往,真個是兵令森嚴,軍威整肅。但見刀矛映日,铠甲凝霜;旌旗飛揚,鸾鈴雜遝。各按各隊,一齊趱趕前行。不一刻,到了敵陣。玄貞子一聲令下,各將士皆隨著督陣仙師,分往向非非陣十二門而去。只見一字排開,將一座非非大陣,周圍四面,盤繞起來。
  此時徐鴻儒早已知道,即刻帶領賊將賊兵,分別由各門而出,來引官軍。玄貞子一見,又複出令一聲,命各將士一齊進陣衝殺。各將士一聞令下,又聽中軍戰鼓打得敼敼,那敢怠慢,即刻一聲呐喊,一齊衝殺進去。那萬人一聲,幾如山崩地裂一般,而且是個個爭先,人人奮勇,聲稱:“捉妖道!滅叛王!”徐鴻儒、非幻道人、余七三個見官軍一齊衝殺進來,好不歡喜,也不與官軍厮殺,只將各將士領人絕處、死處而去。他以爲又如徐鳴臯初次入陣,不知究竟,可以引誘他去。不知今日各將士皆確有把握,雖至陣中、猶然瞭如指掌,那裏能爲他所惑?
  且說一塵子率領一枝梅,帶了五百精銳從開門殺入,卻好遇見徐鴻儒。只見徐鴻儒身騎四不象,手執寶劍,背後葫蘆。一塵子大聲喝道:“大膽的妖道,往那裏走!看本師的寶劍!”說著一劍向徐鴻儒砍來。徐鴻儒急急仗劍相迎,殺未數合,便虛砍一劍,轉身便走,直向落魂亭而去。只見他未曾走了兩三個灣,忽然不知去向。一塵子也不尋找,只帶著一枝梅及衆兵卒向落魂亭殺去。徐鴻儒隱身黑處,見一塵子向落魂亭去了,心中大喜,隨即複出陣來,卻好遇著飛雲子,一聲喝道:“爾等快來送死!”說著,也不上前去殺,撥轉身仍將飛雲子向落魂亭帶去。飛雲子帶著狄洪道進了生門,一見徐鴻儒迎出,飛雲子即手舞寶劍,直殺過來。狄洪道也舞動雙拐,衝殺進去。正要去戰徐鴻儒,只見徐鴻儒並不與厮殺,反向回頭跑去。飛雲子知道他的詭計,也就奮勇追去。才轉了兩三個灣兒,又不知徐鴻儒走向何處去了。飛雲子仍不尋找,還直奔落魂亭而來。
  徐鴻儒在旁窺看,見飛雲子又向落魂亭去,心中好不歡喜,暗自說道:“合該他等要遭此劫,不然何以個個皆望那裏去呢?人說七子十三生道術高妙,據此看來,實在有名無實。”正自暗道,忽見幽、暗兩門把守的賊將,忙忙如喪家之犬,氣喘籲籲跪到面前,急急說道:“啓法師:幽、暗兩門已爲敵人闖進,我等盡力引他到死路,那知他毫不畏懼,走到黑暗之處,盡變成光明世界,比這裏還要光亮十倍。現在兩個道人、兩員敵將,已將幽、暗兩門破去,把守的兵卒全行被他等殺死。我等還是跑得快,不曾爲他等所殺,前來給法師送信,速速請示定奪。”徐鴻儒聽了這番話,好不驚駭,暗道:“這幽、暗兩門,非光明鏡斷不能破。據來人所說,有一面小小鏡光,照得光明徹地,這鏡子定是光明鏡無疑。但不知他這光明鏡,從何處得來?天下只有三面,一面現在余秀英處,莫非就是盜得他的麽?”一面暗想,一面急急飛跑過去。
  到了幽門,只見淩雲生帶著徐壽在那裏四面衝殺,真個是如入無人之境,而且黑暗之處實在光亮異常。又見淩雲生手中執定一面小鏡,左搖右晃,照得黑暗深處,如同白晝一般。徐鴻儒心中大驚,當即大喝一聲道:“好大膽的惡道,膽敢破本真人的妙法,不要走,看劍!”說著一劍,從淩雲生背後砍來。淩雲生見徐鴻儒背後砍來,也就急急轉身,鼻中吐出一道白氣,將徐鴻儒的寶劍敵住,口中罵道:“好妖道,你死在頭上還不知道!爾可知這光明鏡是誰的?爾尚昏昧不悟,若能悔過自新,速速下騎受縛,本師或可存好生之德,免爾一死。若再執迷,免不得有殺身之苦了。”話猶未完,只見徐鴻儒怒目而視,出口大罵道:“好不知羞恥的惡道,暗盜人家法寶,此是狗盜之行。尚敢耀武揚威,自誇其口!爾若能贏得本師法寶,本法師就饒爾的狗命;若贏不得,偏看你有何本領出我陣門!”淩雲生笑道:“爾休得多言,爾有法寶盡管放出來,以便本師來收你的法寶便了。”
  徐鴻儒正要向豹皮囊中去取法寶,忽見一道白光從頂門上落下。徐鴻儒暗道:“不妨。”當即用手一指,那空中的法寶,登時變了一口劍,托住這道白光,又在半空飛舞擊鬥起來。徐鴻儒又要去豹皮囊中取寶,卻好自全生領著王能又複殺到。王能手提撲刀,他也不分皂白,只見如旋風般急急向徐鴻儒砍去。此時徐鴻儒手無寸鐵,寶劍又放在空中,如何對敵?只得又將手指向空中一指,喝聲道:“疾!”隨即又變了一口劍。他這才將空中原有的寶劍收回,與王能對敵。四把劍在空中戰鬥,一把劍與王能的撲刀厮殺。
  四個人正殺之間,忽聞西北角上喊聲大起,原來霓裳子率著王鳳姑、孫大娘、鮑三娘衝殺進來,直殺得陣中鬼哭神嚎,所有暗藏的那些鬼使神兵,以及陰魂之氣,見了鮑三娘這産婦,怕他的穢惡之氣,藏的藏,躲的躲,跑的跑,亂亂紛紛,陰陰哭泣。徐鴻儒聽了這一派聲音,知道不妙,當下就向王能虛擊一劍,撥回四不象,直向西北角上喊聲起處殺去。
  正走之間,怒見小軍紛紛前來報道:“禀法師:現有一個道姑,率領三個婦人殺入陣中,勢甚凶猛,已踏翻了好些兵卒,所有那些神兵神將,皆各處逃避。那三個婦人、一個道姑,好生利害,萬難抵敵。他等已殺往落魂亭去了。”徐鴻儒一聽,只嚇得心驚膽裂,也就往落魂亭而來。
  走未多遠,只見默存予帶領楊小舫往明門殺進,海鷗子帶領包行恭從死門殺入;余七正與海鷗子、默存子、包行恭在那裏相敵,攔住去路。徐鴻儒不能越過,只得也就上前,相助余七殺敵。這死門系各種穢氣所積,即使擺陣的人也不能經受此氣。那知海鷗子有了辟穢丹,不但穢氣消除,反而香風撲鼻。徐鴻儒與余七二人心中好生疑惑,暗道:“這香風從何處而來,竟能將穢氣掃除淨盡?”正自驚訝,忽見半空中有五六道白光,直向徐鴻儒、余七飛下。兩個妖道好不驚駭,說聲:“不好!”才要避讓,只見一道白光,如閃電般向徐鴻儒頂上射到。徐鴻儒趕及逃避,那知那白光直趕過來。不知徐鴻儒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52回 聞內變妖道驚心 遇仇人鴻儒切齒
  話說徐鴻儒見一道白光,直從頂上射下,他知道不好,當即趕著躲避。那知那白光直追下來,他也就趕著將手中寶劍擲向空中,托住那道白光,在上盤旋飛舞相鬥。你道這白光是何人的寶?原來就是玄貞子、傀儡生、夢覺生、漱石生、鹪寄生、河海生等人擲下。他們卻不曾由那十二門入陣,系從空中各處兜拿,恐防徐鴻儒、余七、非幻道人逃走,所以在空中相等。方才見徐鴻儒、余七二人在那裏與默存子、海鷗子相敵,所以急從空中吐出寶劍,取他們首級。
  徐鴻儒正與那白光相鬥,又見小軍前來報道說:“落魂亭被一枝梅、一塵子、狄洪道、飛雲子衝倒,現在與余小姐、徐鳴臯六個人殺入後帳去了。”徐鴻儒這一聽,可真如半空中打下一個霹雳,大驚失色,暗道:“何以落魂亭被他們衝倒?難道余秀英又從了敵人不成?”複又想道:“是了!余秀英初來時就將徐鳴臯帶去,他說與他有仇,一定是這賤婢將他救活,與他有私,作了奸細,裏應外合。這也是我見事不明,至有今日!若能將賤婢捉住,不給碎屍萬段,誓不爲人!”
  正自怒不可遏,又見一起小軍狼狽而來,口中怨道:“我家王爺要聽些妖道邪術,擺什麽非非陣,現在被官軍破了,連累我們在此受苦。不必說官軍要殺這一起妖道,便是我們也要將這三個妖道捉住,碎屍萬段,方雪心中之恨!”這一起小軍正自怨恨,一路狼奔鼠竄而逃。徐鴻儒聽了此言,隨即拿住兩個問道:“你等是把守那一門的?”那兩個小軍道:“還問什麽把守那一門!十二門眼見得被人家全破完了。我們是把守亡門的。”徐鴻儒見說,更加驚道:“爾等爲什麽不將敵人引到那極冷的處所,將他們凍僵了?”那小軍道:“何嘗不曾引他們前去?只見他們進了亡門,有一個道人就拿出一把折扇,連連搖動。先還冷氣逼人,就因他那扇子搖動之後,不知如何,那冷氣全沒有了。不但冷氣沒有,而且和暖異常,他們就從裏間大殺起來。那時余大法師又不知到何處去了,也無人抵敵,只得聽那一個道士、一員大將左衝右突,殺個不休。幸虧我們還是跑得快,不然也被他們殺死了。”
  徐鴻儒見說了這番話,知爲溫風扇破了亡門陣,心中驚道;“莫非我那溫風扇又被余秀英那個賤婢換去不成?”說著,就從豹皮囊中取出那把假的搖了兩搖,那裏有什麽溫風,倒是涼風習習。徐鴻儒這一恨,可實在非同小可,因恨聲說道:“吾不料這一件大事,竟壞在這丫頭手內!”恨聲末已,只見非幻道人狼狽而來,向徐鴻儒說道;“師父,大事去矣!我們再不趕緊逃走,必有性命之虞。”徐鴻儒道;“難道十二門俱被敵人破去不成?”非幻道人道:“何嘗不是!而況落魂亭又被人衝倒。此陣最系緊要的,全仗此亭。今此亭業已衝破,尚有什麽望想呢?此事總不恨別人,只恨秀英這個賤婢,私通敵人,將師父的法寶、自己的光明鏡,一起送與敵人,焉得此陣不破!”徐鴻儒道;“既然如此,我與你殺入後帳,尋出那個賤婢,將他捉住,把他碎屍萬段,砍爲肉泥,以報今日之恨!”說著,就惡狠狠的與非幻道人一路殺往後帳,去尋余秀英報仇。
  你道那傷門、亡門,風、沙、水、石四門,計共六門,如何一齊破法呢?小子只有一枝筆、一張口,萬萬不能兼顧。交代此處,必要暫停彼處;演說彼處,必要暫停此處。所以都有個先後。且聽小子慢慢將這六門如何破法的情形,細細說來,然後再來總寫。雖說演這小說,也如行文一般,有總寫,有分寫,有逆寫,有順寫,缺一不可。就如先說大兵一齊殺入陣中,這就是總寫;後來逐門演說如何破法,這就是分寫;忽然小軍報道如何如何,這就是逆寫;賊兵與官兵如何對敵,這就是順寫;所以一枝筆要分出幾等文字出來。
  如今再說禦風生帶領周湘帆殺入傷門,那一般熱氣,真是薰人難受。禦風生即將招涼珠取出,登時就涼爽異常,大家便並力殺進。那雲陽生率領徐慶殺入亡門,起先也是冷氣侵骨,後來將溫風扇取出,登時將冷氣化盡,所以破了亡門。那風、沙、水、石四門,由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率領伍天熊、焦大鵬、蔔大武、李武四人,當進陣之時,只見狂風大作,走石飛沙,而且從半空中倒下水來,猶如翻江倒海一般。那種水勢,實也利害。後經一瓢生在身旁取出一個木瓢,登時將所有的大水收入瓢內。羅浮生將手中拂塵一掃,登時那些飛沙也就不知去向。獨孤生念了息風咒,那狂風也就無影無蹤。臥雲生又將許多石塊用寶劍一陣揮,那石塊也紛紛落下,變成許多紅豆。這種是些妖術驚人,只要有人破他,頃刻毫無用處。所以他四人破了妖法,伍天熊等這一起生力軍便在陣裏大殺起來,還有那個能敵得住?雖然非幻道人邪術利害,既有獨孤生等四人在此,非幻道人也不能抵敵,所以將非幻道人殺得大敗而逃。
  非幻道人遇見徐鴻儒說明原委,惡狠狠便去後帳尋找余秀英。繞過落魂亭,卻好一塵子、飛雲子、一枝梅、狄洪道迎面而來。他四人一見徐鴻儒、非幻道人,團團圍住,並力厮殺。此時徐鴻儒、非幻道人實在抵敵不住,只好又用邪術,預備驚人。只見非幻道人急急的在身旁取出一包赤豆,口中念念有詞,向空中一擲,登時半空下來無數神兵,望著一塵子等人殺到。一塵子見了此等妖術,真是好笑,正要用寶劍去破,不料傀儡生正走此經過,一見下面如此,即刻將寶劍望下一指,那些神兵盡變成些赤豆,墜落下來。徐鴻儒見撒豆成兵的法術不行,他也就將背後葫蘆取下,將塞子拔去,倒出一把碎草,口中也是念念有詞,將碎草向空中一擲,頃刻間腥風大作,有無數的豺狼虎豹,張牙舞爪向一塵子等撲來。飛雲生急將手中寶劍迎著那些怪獸,一聲大喝道;“孽畜,還不給我速變情形!”那些怪獸經飛雲子的寶劍一指,說也奇怪,登時不知去向,只見些碎草飄飄的落下。徐鴻儒此時知道鬥他們不過,便大聲喝道:“你這兩個惡道,我等與你世無仇隙,爾今既然與我等尋仇,可不要怪本真人下毒手了!”一塵子笑道:“好妖道,誰不知你是白蓮教首,本師早已要將你擒住,以免後世之患。爾尚敢恃仗妖術,在本師前顯能!你有什麽妖術,只管使來,好讓本師給你掃除盡淨。”
  一塵子話猶未完,只見徐鴻儒將口一張,衝出一道黑氣,直望一塵子等人罩來。一塵子見他這黑氣來勢凶猛,趕著騰空而起,早已飛向空中。一枝梅、狄洪道二人不能騰空,竟被這黑氣衝倒在地。徐鴻儒一見他二人被黑氣衝倒,急將手中寶劍向他二人砍去。正要砍下,忽然半空中一個大霹雳望下一震,徐鴻儒猝不及防,被那霹雳一嚇,手一松,寶劍落于地下。一枝梅、狄洪道本來被黑氣衝倒,昏迷不醒,今被這個霹雳一震,反將他二人震醒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二人一個轉身,立刻站起,好似精神陡長一般,又複奮勇殺來。此時徐鴻儒手無寸鐵,如何厮殺?正在危急之際,卻好余七敗逃至此,一見徐鴻儒危迫異常,也就趕殺過來,才將徐鴻儒救出。非幻道人仍與一枝梅、狄洪道二人抵敵。
  余七將徐鴻儒救出,便向他說道:“師父,我們走罷,再不走,性命可難保了!”徐鴻儒心下也是急急想要逃走,只因非幻道人還被一枝梅等困住,因道:“你大師兄還在那裏,我同你奮力將他救出,再行逃走,不可將他一人抛在此間。”余七不敢違命,複翻身去救非幻道人。那知才翻殺進去,卻好遇見徐鳴臯、余秀英、霓裳子、王鳳姑、孫大娘、鮑三娘一齊殺出。徐鴻儒一見余秀英,真是切齒的仇人,焉得不趕殺上去?卻恨手中並無寸鐵,不得已,急將捆仙索取了出來,直望余秀英抛去。不知余秀英能否不爲捆仙索所擒,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53回 焦大鵬獨救余秀英 王鳳姑力斬非幻道
 話說徐鴻儒急將捆仙索向余秀英抛來,余秀英正在那裏衝殺,忽見一道紅光從自己頂上罩下,知道不好,急思躲避,那裏來得及!早被捆仙索將他纏住、拉倒在地。徐鴻儒大喜,便急急搶過來。正要將余秀英拿去,忽見焦大鵬從空中飛下,先將寶劍在徐鴻儒臉上一晃。徐鴻儒一驚,望後一退。就在這點工夫,焦大鵬早將余秀英背在身上,騰空飛去。徐鴻儒一見焦大鵬救去余秀英,他就騰空追趕上去。那知等徐鴻儒飛身騰空,焦大鵬早已背了余秀英走了好遠。徐鴻儒那裏肯舍,還是緊緊追趕下來。
  正趕之間,傀儡生又從迎面過來,攔住去路。徐鴻儒一見,更不打話,急在豹皮囊摸出一塊壓神磚,口中念念有詞,直望傀儡生打去。傀儡生正要上前去殺,只見上面一道金光,光中閃閃爍爍,直望自己打到。傀儡生不敢怠慢,急將袖子一擡,口中說道:“好寶,好寶,且到此處藏身。”一聲說畢,只見那莊神磚輕輕落入傀儡生袖中去了。徐鴻儒一見大驚,當下切齒罵道:“好惡道,膽敢將本真人法寶收去!若不將你捉住碎屍萬段,誓不收兵。你既有如此神術,本真人今日與你拼個你死我活便了!”傀儡生笑道:“妖道,你有法寶,盡管放出,本師懼你,也不算本師法術高超,神通廣大。你若再遲不放,本師就要拿你了。”徐鴻儒聽見此話,直氣得三屍冒火,七孔生煙,複又將口一張,又是一道黑氣,直望傀儡生衝去。傀儡生看得真切,見他才把口張開,知道他有毒氣衝出,卻是預備停當;一見黑氣衝出,即將左手一放,忽見一道紅光,直射過去,接著一個霹雳,將那一股黑氣震散空中;複又一個霹雳,便將徐鴻儒從空中打落下去。傀儡生見徐鴻儒被五雷符打落下地,登時也就飛落塵埃,手起寶劍,預備結果他性命。那知傀儡生方才腳踏實地,徐鴻儒已不知去向,卻雜在亂軍中逃走去了。
  傀儡生說聲:“不好,這妖道想是會五適的工夫,不然何以才落下來便即不見?若此次再被他逃走,我等可就慚愧了。”因即暗道。“我何不如此如此,權且將他擺下,等將非幻道人及余七捉住,再行前去捉他,料他也不能逃走。”主意既定,即刻用寶劍在地下一劃,又向東南西北四面畫了許多圈子。口中又念了兩遍咒語,複將寶劍又向空中一劃,也迎著東南西北畫了許多圈子,口中也念念有詞。你道他這是何故?原來傀儡生恐怕徐鴻儒借五道逃走,因此撤下天羅地網,使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終久總要將他捉住。傀儡生作法已畢,並不問徐鴻儒現在何處,卻去幫著大衆協拿非幻道人、余七二人。
  再說非幻道人與一枝梅、狄洪道戰得難解難分,卻好余七反殺進來相救。非幻道人見余七殺到,也就抖擻精神,一同奮力殺出。走未多路,忽遇默存子、海鷗子、山中子迎面殺來,余七、非幻道人接著又殺了一陣,好容易殺出重圍。走未多遠,霓裳子、王鳳姑、鮑三娘、孫大娘又迎面截住去路,非幻道人、余七接著又是一陣大殺。此時余七卻是精疲力盡,萬不能再顧非幻道人,只好騰空逃走。大家正殺之際,忽見風從地起,余七便隨著風向東南方逃走去了。霓裳子也不追趕,只是圍著非幻道人,不得讓他出圍。
  非幻道人此時見是獨身,師父、師弟一個不在此處,心下也甚著急,只得又用邪術,預備且捂一陣,好借此脫逃。一面暗想,一面即將坐下梅花關鹿頭上一拍,那鹿把口一張,登時煙霧迷空,火光徹地,飛沙走石,驟雨狂風,一齊向大家撲了過來。霓裳子一見,哈哈大笑道:“本師早料你智窮力竭,無計可施,只好再用這邪術以爲脫逃之計。不知你這詭術只能嚇那無知的愚人,若在本師面前賣弄這妖法,本師有何懼怕!”說著,將手中的寶劍一指,立時大朗氣清,風沙頓滅。非幻道人知道抵敵不過,急急反身逃走。
  霓裳子那裏肯容他再逃脫過去,當下一聲說道:“你等可用力將他捉拿過來。若他再有邪術嚇人,爾等只管與厮殺,不要懼怕,自有本師破他的妖術。”王鳳姑、孫大娘、鮑三娘等一聞此言,更加抖擻精神,複又團團將非幻道人圍住,真個是圍得如銅牆鐵壁一般。王鳳姑的雙劍,孫大娘的雙槍,鮑三娘的雙刀,三個人直奔非幻前後左右,三處上下逼殺過來。非幻道人此時實在是精神疲憊,而且寡不敵衆,只見他遮攔格架,並無還兵之功,直殺得他氣喘籲籲,欲遁無門,欲逃無路,漸漸抵敵不住,卻又無隙去行妖術,只得歎道;“罷了罷了!我今想與你等是個劫數,也罷,不如與你等拚個你死我活罷!”說著手起一劍,直向王鳳姑腰下刺來。王鳳始將身子一偏,讓過這一劍,正要還劍刺去,卻好孫大娘雙槍從斜刺裏向非幻左肋刺進。非幻急急去迎。接著,鮑三娘雙刀又向非幻當頭砍去。非幻萬來不及遮格,左肩上中了一刀,只聽“哎喲”一聲,非幻望後邊一閃。王鳳姑看的真切,知道他肩上已中一刀,乘勢起右手劍,趁非幻向旁門躲之際,迎著非幻左肋刺了進去。此時任他再有妖術,也不能施展,已是跌倒在地。王鳳姑手急眼快,立刻起左手劍,使勁一揮,將非幻砍爲兩段。當下取了首級,挂在身旁。霓裳子見非幻已死,那些敗殘兵卒,也就不肯全行傷他,當時便帶著王鳳姑、孫大娘、鮑三娘出陣而去。
  再說余七騰空而行,走到半空,忽遇玄貞子從背後擊了一劍,余七急急掉轉身軀,預備迎敵。可巧他才轉身,卻好那飛劍已經砍到。余七來不及躲避,卻被玄貞子的飛劍將余七的頭顱削去半個,余七登時也就跌落塵埃,死于非命。這也是他惡貫滿盈,應該如此。三個妖頭已死了兩個,還有徐鴻儒一人不知去向。
  且說傀儡生自將天羅地網散布起來,恐防徐鴻儒借遁之逃。果然不出傀儡生所料,徐鴻儒自從被霹雳打落塵埃,登時雜在亂軍中逃走。他打算渾在裏面脫逃得去,那知處處把守甚嚴。走到這裏,也有人攔住去路,逃走不了;走到那裏,也有人阻住去路,逃走不出。後來他急得沒法,暗道:“我何不借土遁而逃?諒他們這些把守的人,再也尋不到我了。我只要逃出陣中,回到山上再練工夫,來報此仇。”因此他便借土道逃走。那裏知道早被傀儡生所料,已布了天羅地網。徐鴻儒各處走了半會,只是走不出去,就如銅牆鐵壁一般,毫無隙縫可遁。徐鴻儒大驚,暗自說道:“難道他們布了地網不成?也罷,我不由此逃走,且再向空中逃會便了。”于是又從地下飛入空中,准備騰空而去。那裏知道任他騰雲駕霧,走到東,東有天羅;走到西,西亦如此。東西南北四面都已走遍,終久逃走不出。又走了一會,連方向都認不出了。心中暗道:“我敢是殺昏了,將一點靈性迷住了不成?且稍停片刻,定一定神,再作計議。”
  正待歇下,忽見玄貞子、傀儡生二人駕著雲頭翩然而來,望著徐鴻儒笑道:“妖道,你何不逃走,還在這裏等死麽?本師今饒汝性命,汝盡管逃去,本師再也不追,好讓你回山修煉工夫,再來報仇雪恨。你可速速去罷。”徐鴻儒一聽此言,真是慚愧無地,明知玄貞子、傀儡生是有意嘲笑于他,知他逃走不出,反而使他速去。你道徐鴻儒被這一頓嘲笑可急不急、能忍不能忍麽?當下也就怒道:“本真人誤中爾等詭計,這也是我偶爾不明。爾等若果真讓我回山,本真人若不來報此仇,也不能算生于天地之間。”玄貞子道:“爾罪當誅,爾尚不知自悟,還說什麽報仇?給我歸陰去罷!”說著一劍砍來。畢竟徐鴻儒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54回 玄貞子飛劍斬妖人 王守仁分兵取二郡
 話說徐鴻儒被天羅地網攔住,無處可逃,又巧遇玄貞子、傀儡生二人,被玄貞子一劍砍到。徐鴻儒當下仍不知悔悟,還要抗敵。只見他見玄貞子一劍砍來,當即躲避閃讓,後來漸漸不支,這才撒腿就跑。玄貞子也就趕下去。趕了一會,玄貞子可不耐煩再趕,便將飛劍吐出口中,說道:“速代我將白蓮教首徐鴻儒速速斬訖,前來覆命,毋得遲延!”那飛劍遵命而去,不多一會,已將徐鴻儒首級割下。飛劍回頭,玄貞子知已斬訖,仍將飛劍吞入腹內,便同傀儡生將徐鴻儒的屍首尋著,又將他的首級尋出來,交與小軍,以便帶回大營示衆。傀儡生這才將天羅地網撤去。三個妖道全行斬訖,但是那些賊將賊兵早死了十分之九,不過只有一分未遭殺戮。官兵亦有死傷之輩。真個是屍如山積,血流成渠,好不痛心慘目。
  此時早有人報知王元帥而去。元帥聞得大奸已誅,妖道全行授首,即命傳令收軍。當下玄貞子等人即收兵回營。王元帥又複命人招降殘兵敗卒,不願降者准其回家歸農。此令一下,那些敗殘賊衆無不歡聲遍野。降者即投入營,不願降的也就各逃性命而去。王元帥又命在就近挖了許多大坑,將賊衆屍骸掩埋起來,然後一同整隊回營而去。當日無話。
  次日,即將各將分別記功,又命王鳳姑、孫大娘分別回去。當有伍天熊禀道:“末將妻子現在已不便仍回九龍山,因山上所有房屋一切,于末將下山時悉數焚毀,只帶得些細軟出來,現在只好隨營效力。”王元帥道:“將軍雖立功心重,但是你妻子方經産後,此時實出于迫不得已,請他來此交戰。現已事畢,正須調養,以壯筋骨。而況他還有乳抱,何能隨營?本帥到有個主見:九龍山既不便,莫若隨同焦義士家眷一起居住,何等不好。但不知焦義士及二位女英雄可能答應否?”只見焦大鵬說道:“元帥之意極好極好。伍天熊也是某之義弟,某之妻子便與天熊的妻子妯娌了,一起同居有何不可?而且彼此均有照應,就便伍天熊隨營立功,也可放心得下。”王元帥聽了此言,甚是歡喜,因又笑說道:“義士雖已答應,但不知兩位女英雄所見相同麽?”
  話猶未畢,王鳳姑、孫大娘二人即走上前來說道:“妾等也知夫倡婦隨之義,夫既答應,婦能不從?而況又奉元帥的鈞命。就使妾夫不行,妾等還要從旁說項。妾夫既應,妾等自當相從。而況鮑三娘與妾等雖相聚未久,彼此亦甚相得;特恐鮑三娘嫌妾家蝸居,不願前去,那可不敢勉強。”鮑三娘其時也在旁邊,當下說道:“得與二位賢姊朝夕聚處,是妹之幸也,何爲不願。”王元帥見他們情投意合,也甚羨慕,因又說道:“難得你們均如此義氣,真不愧女中豪傑了。”說罷,王鳳姑等退下,也就即日收拾,預備起程。到了次日,便來告辭。王元帥便命焦大鵬送他三人回去,又命他即速前來。焦大鵬答應,當即出營送眷口回家。不到十日,他又來營效力,趁此交代
  且說王元帥見諸事已畢,便命各營休息三日,即便拔隊前往南昌,誅討逆首。玄貞子等知他又要進兵,也就告辭要去。王元帥苦苦相留,七子十三生均堅執不肯,王元帥也不敢相強,只得聽其所之。不過臨行這日,備辦了四桌盛筵,給七子十三生送行而已。臨行時,王元帥又堅請七子十三生,如遇疑難之事,仍求他們幫助,七子十三生也滿口答應而去。
  看看已到三日,王元帥正欲傳令克日進兵,忽報吉安府知府伍定謀到營拜谒,王元帥當即相見。吉安府先給元帥賀了喜,然後說道:“頃得各路公文來報,聲稱各路勤王之師已陸續起程,不日即至,不知元帥何日拔隊?”王元帥一聽各路勤王之師皆已陸續應檄而至,不禁大喜,遂與吉安府道:“本帥准于後日技隊,克期馳往便了。”吉安府道:“卑府之意,擬請元帥稍待,俟各路勤王之兵齊集,再行聚衆定謀,而後進兵,較爲妥善。”王守仁道:“貴府之意雖善,但道賊早除一日,則朝廷早分一日之憂。若待各路勤王之師到來,猶恐虛延時日。”吉安府道:“元帥高明,亦複妥善。但卑府還有一計,不知元帥之意如何?”王守仁道:“某願聞教。”伍定謀道:“元帥屯兵于此,以待各路勤工之師,可一面分兵一半,倍道進救安慶、南康;卻使間諜前往南昌,詐稱大兵直取二郡。宸濠聞言,必出全力去救。卑府料他所以必救者,以其南康得而複失,失而複得,宸濠斷不肯舍此不要;安慶又爲他錢糧根本之地,他又安肯棄之?只要他出全力去救南康、安慶二郡,則南昌精銳悉出,守備皆虛,然後直搗南昌,使彼解圍自救;再合安慶、南康二軍逆擊之湖中,蔑不勝矣!不蔔元帥尚以爲然否?”王守仁聽罷大喜,道:“此計甚善,某當從之。”吉安府又談了一會,當即辭退。
  王元帥即命徐鳴臯、蔔大武、王能、徐壽帶兵一萬,星夜倍道馳救南康;一枝梅、周湘帆、李武、羅季芳帶兵一萬,星夜倍道馳救安慶。一面密差心腹,星夜前往南昌布散流言,詐稱大兵分兩路,繞道南昌,信道馳救南康、安慶。元帥分撥已定,徐鳴臯、一枝梅等兩路兵也就即日拔隊前往,那心腹間諜也于次日馳往南昌,布散流言。
  話分兩頭。再說宸濠自余秀英去後,便日望報捷,等到半月之後,並無消息,他卻日日饬令探馬前往吉安哨探。到了二十一這日,有探馬報去,說是二十二官軍約定破陣。宸濠聞言更加盼望,總冀官軍全軍覆沒,他便可長驅直入,早定奸謀。二十二這日更是探馬絡繹不絕,一起一起去報。先還是報的官軍已入大陣,接著探報官軍入陣後並無大敗情事,宸濠已是不甚暢悅。那知越報越壞,直至末了,報稱我軍全軍覆沒,徐鴻儒、余七、非幻道人被七子十三生打得大敗,破了非非大陣,三人陣亡,余秀英投降敵軍而去。宸濠一聞此言,大叫一聲:“氣殺我也!孤費了許多心血,今日一敗至此!喪了孤的兵馬猶覺罷了,惟殺死三位仙師,使孤將來又仗誰人幫助?”便與李自然說道:“幸軍師助我,當以何法擊敗守仁?”李自然道:“今徐鴻儒等既死,南昌大將無多,精兵亦不甚敷用,爲今之計,急宜廣招將士,再集精兵,更圖良法,與守仁死戰。不知千歲以爲何如?”宸濠道:“孤亦有此意。惟事不可遲,可作速出榜,招集將士。且聞守仁又曾發檄文調集各路兵馬未到,出兵以擊之,尚可獲勝;若再遲延,各路兵馬一來,更難禦敵了。”李自然道:“某當即刻去作榜文,使人分貼各城門,招集將士。”宸濠遂退入後宮。李自然遂即送了榜文,命人連夜刷了百千張,往城鄉內外各城門分貼而去。不到十日,又招集死士十六名,兵卒五萬。宸濠就命自然分別編立營伍,仍命邺天慶統帶,終日在城內教場操練,以便擇日進兵,迎擊王守仁。
  且說間諜不日來到南昌,先在城中逢人說項:“王元帥已派今徐鳴臯、一枝梅等十二員大將,分別帶兵兩路,每路精兵五萬,倍道馳救安慶、南康。王元帥的大營仍紮吉安,專等各路兵馬到齊,再行會同進攻南昌。”如此雲雲,在城中布散了一日。由是一傳十,十傳百,到了次日,南昌合城俱皆知道。當有人傳到宸濠面前,宸濠一聞此言,即請李自然議道;“似此敵軍分兩路大兵進救南康、安慶,若這二郡一失,南昌孤立,孤更無所倚靠。況南康、安慶爲孤錢糧根本,根本若失,孤豈能獨立乎?軍師有何妙策,可解此圍?”李自然道:“恐其中有詐,千歲可再使人探聽的確,再作計議。”宸濠答應,即刻就命飛馬去探。不到一日,探馬回來,與前言適合。宸濠又請李自然商議。不知李自然想出什麽計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55回 朱宸濠議救二郡 徐鳴臯智敗三軍
  話說宸濠與李自然議道:“頃據探馬回報,實系王守仁分派兩路大兵,進救南康、安慶。似此若不速救,二郡一失,不但孤不能長驅直入,連這南昌城,孤亦不能守矣!軍師當如何連救?”李自然道:“在某之意,官軍既分兩路前去,勢必骁勇異常。若不速救,二郡必失。爲今之計,莫如千歲親往一走,督率各將努力向前,務要此兩郡守住,方保無虞。安慶現有雷將軍把守,急切尚不致有變。南康卻無大將,千歲最好率同邺將軍,帶領精銳去救南康,不知千歲意下如何?”宸濠聽罷道:“軍師之言甚合孤意。但是大軍一出,南昌空虛,萬一敵軍襲其後,又便如何是好?”李自然道:“某早慮及到此。千歲可率原有精銳去救二郡,新招之兵留于此地,某當任之。且料王守仁所傳者,惟徐鳴臯一流。今徐鳴臯等悉出,彼處亦無大將,斷不敢來。即使前來,某以五萬之衆當之,斷不致有失。而況王守仁須待各路兵馬齊集,方才拔隊,各路兵馬尚不知何日到來,所以料他斷不敢乘虛而入。千歲但請寬心,但主意于安慶、南康,此間不必遙爲之慮,某當竭力保之,以報千歲豢養之德。”宸濠聽罷,當即說道:“能得軍師力任,孤無憂矣。”說罷,即傳令出去,命邺天慶統領精銳三萬、戰將十員,即日隨同前赴南康。又命左飛虎率領精銳一萬前往安慶,以厚雷大春的兵力。此令一出,邺天慶、左飛虎當即挑選精銳,聽候起程。次日,宸濠即帶同太監、宮女、仆從,督率邺天慶等督隊起程,直望南康、安慶兩郡進發。
  話分兩頭。且說徐鳴臯、一枝梅等八位英雄,分領雄兵二萬,趱趕倍道而行。沿途探聽,早探得宸濠親自統兵向南康、安慶進救。徐鳴臯、一枝梅等兩路一聞此信,反倒緩行,讓他先到。本來去救安慶、南康是詐,令宸濠悉出精銳,欲使南昌空虛,以爲襲取之計。只要南昌一得,宸濠必率大兵回救南昌,而南康、安慶不解自解。所謂兵不厭詐,即此之謂也。所以徐鳴臯、一枝梅兩路兵馬一聞宸濠已出精銳前往,故意沿途逗留,緩緩而進,料彼精銳已抵南康、安慶,然後再行進兵,此又所謂移緩救急之計。
  宸濠自督兵出了南昌,真是馬不停蹄,人不歇宿,日夜兼程趱趕,惟恐南康、安慶兩郡失守。一路風馳電掣,不到數日,兩路兵俱已馳抵。宸濠當即進了南康城,所有大兵悉數駐紮城外。宸濠當下即將守城知府傳來,說道:“孤因王守仁分派大兵前來攻取,因此孤親督精銳馳抵來救,爾等亦曾有所聞否?”南康知府王雲龍說道:“便是卑府早聞此信,昨已飛告前去,真請千歲發兵前來,以禦敵兵到此。今千歲親臨,則南康可保,萬民無憂矣。”宸濠道:“但是大兵雲集,合營錢糧、兵饷,總望爾悉心籌畫,無使三軍乏缺才好。”王雲龍道:“千歲勿憂,自當悉心籌度,以應兵饷。”
  宸濠正與王雲龍需索兵饷,忽有探子報道:“啓王爺:探得徐鳴臯所帶大兵,已離南康六十裏了。”宸濠聽罷,拈須而笑曰:“幸賴孤有先見之明,督兵趱趕到此,不然敵軍一到,此城危矣!可幸之至!”王雲龍從旁賀道:“此乃千歲洪福,燭照之明也。”宸濠聞言大喜,當下命知府退出。此時宸濠即以南康府署爲行宮,南康知府另遷他處暫住。王雲龍退出,宸濠即退入後堂,自與宮娥取樂去了。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宸濠即傳令邺天慶進城谕話。邺天慶聞傳,當即來到城中,與宸濠參見已畢,站立一旁。宸濠問道;“徐鳴臯所帶之兵,將軍可曾探聽的確?現到何處?離城尚有多遠?曾否立寨安營?”邺天慶道:“某已饬令哨探前往探聽去了,尚未據探回報。昨報該兵離城六十裏,大約今午便可立寨了。”宸濠道:“孤今與將軍約定:一俟徐鳴臯大隊一到,不必等他立寨已定,即出全隊衝他營寨,先挫動他的銳氣,使他望風而寒。部下各將亦望轉饬:務使努力向前,不可存退縮之意,此所謂先發制人,不可有誤。”邺天慶諾諾連聲而退,即刻出城轉饬各軍去了。
  再說徐鳴臯所帶大兵,沿途探得宸濠已入南康,邺天慶爲統領,所部精兵三萬、戰將十員,于南康城外駐紮。徐鳴臯聞報,也就離南康二十裏安營下寨,即刻與王能、李武、徐壽等三人議道:“今我軍方到,賊軍必俟我軍安營未定,率兵前來衝營。賢弟等可分三路防敵,每一路設弓弩手五百人,暗伏營門左右,敵軍若來衝突,可出弓弩手並力射之,使他不能立足。但看他後隊一動,我軍即出全力掩殺過去,使他從此不敢正觑。務宜各自小心,嚴戒衆卒,切防要緊。”王能、李武、徐壽三人唯唯得令,即刻挑選了一千五百名弓弩手,皆于營門內分三路預伏停當,以待賊兵前來搶營。徐鳴臯自己即與王能、蔔大武、徐壽三人,亦皆戎裝戎服,立馬以待。
  且說邺天慶自奉了宸濠之命,便一起一起使人哨探。忽見報馬來報:敵軍已于二十裏下寨。邺天慶一聞此言,即刻出齊全隊,如風馳電掣般蜂擁而去。走未一會,已望見官後正在那裏安營,當下一聲炮響,鼓角齊鳴,賊衆等一齊奮勇衝殺過去。徐鳴臯等人卻也早已望見,于是傳令各營:不動聲色,等敵軍將至營門,但聽梆子響,即將弩箭射去。傳今已畢,那一千五百名弓箭手皆伏在營門左右,真個是不動聲色。賊軍不知徐鳴臯早已料及,見敵軍若作不知,賊軍便一鼓作氣衝殺過去。前隊才至營門,忽聽一聲梆子響,只見從內營發出箭來,萬弩齊施,箭如雨下。看官,你道這一千五百名弓弩手一齊發箭,任他賊軍再多,可能抵敵得住麽?
  賊軍見官軍已有准備,而且這箭如飛蝗,怎能衝殺進去?便思引退。爭奈邺天慶在後督隊,將那大鼓打得鼙鼙的,盡力催戰。前隊無奈,又衝殺了一陣,仍是衝殺不進。當下前隊就有人報道後隊。邺天慶聞言大怒,便即飛馬向前,督率前隊猛力攻擊。及到了前隊,果見箭如飛蝗,三軍中箭死者不計其數。看見如此光景,真是衝殺不進,只得命各軍暫停少時,再行撲殺。各軍答應,正中下懷,于是就在外面虛張聲勢。那一千五百名弓弩手見敵軍不攻,也就停箭不發、彼此相持了有半個時辰。邺天慶見官軍營裏無箭射出,以爲他箭放完了,又命衆賊軍殺進去。衆賊軍才去衝殺,那一千五百名弓弩手又將箭放出。如是者有兩三次。邺天慶也知衝殺不開,正要傳令退軍,忽見一騎馬飛跑而來報道:“請將軍速退,徐鳴臯統帶大兵前去襲城了。”邺天慶聽了此言,好不驚惶失色,當即傳今:“將後隊爲前隊,速速退兵!”此令一出,衆賊軍那敢怠慢,登時蜂擁望後退下。
  官軍營裏有人登高瞭望,見賊軍後隊大亂,知道中計,即刻報知中軍。王能、徐壽、蔔大武三人一聞此言,各帶精兵一千,登時提了兵器,飛身上馬,一聲炮響,衝殺出來。邺天慶猝不及防,所有的賊軍自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邺天慶正在催督各軍且戰且走,忽又一騎馬迎面跑來,那馬上的人大聲喊道:“請將軍速速退兵,官軍攻打城池甚急!”你道邺天慶聽了這話,怎得不慌不急?于是更加催督人馬,火速向南康而退,好去解圍。那知他愈催速退,衆賊兵愈走不起來,衆官兵愈加掩殺得急。官軍直殺至十裏之外,方才不追。就此一陣,以官軍三千敵賊兵三萬,且殺死賊兵有五六千人。邺天慶此時也不及兼顧,只知率領衆賊兵趱趕回城,恐怕南康被徐鳴臯帶領大兵襲取,所以如風馳電掣般急急而回。畢竟南康攻打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56回 攻大寨賊將喪師 獻計謀元帥詐病
  卻說邺天慶急急帶領衆賊兵蜂擁退回南康,直到城下,那裏有一個官軍在那裏攻打?此時邺天慶方知中了敵人之計,只得安下營寨。計點折傷兵卒,共有五六千之多,所謂要挫動敵人的銳氣,反傷卻自己的三軍,心下好不懊惱。當下只得進城,將原委禀明宸濠。宸濠一聞此言,大怒道:“孤以爾爲久列戎行,必能克副其職,敵軍未曾攻殺進去,反打動我軍銳氣,難道臨時不及檢點麽?”邺天慶道:“末將自知罪有應得。但是據兩探馬去報,末將也曾細意詳察,衣服號褂皆是我軍打扮,所以誤中其計。但不知這兩個探子從何處而來,爲什麽作了奸細,還得要細細打聽。”宸濠聞言,方才稍爲息怒。當下說道:“既如此說,尚可姑容,但以後必須格外小心詳察要緊。”
  邺天慶諾諾退下,好生不樂。回到營中,密派心腹前去探聽,後來探聽出來:原來是徐鳴臯當大破非非陣時,殺了兩個賊軍的探子,徐鳴臯當時即將那探子的號衣剝了下來,收藏好,恐爲後來有用他的時候。今日那兩個探子,卻是徐鳴臯密派心腹,穿了那日殺死的探子號衣,故意詐稱“徐鳴臯前去襲城”,以亂賊衆軍心,使邺天慶驚慌不定,急急退兵去保南康,徐鳴臯好乘此掩兵殺過來,可以大獲全勝。邺天慶此時方才大夢初覺,雖然如此,卻是恨徐鳴臯猶如切骨。
  話分兩頭,再說徐鳴臯大勝了一陣,心中好不歡喜,當命衆小軍仍將發出之箭悉數撿去運回,以便他日之用。當下安營已定,又命衆三軍嚴加防守,以防賊軍前來劫營。由此就紮定營寨,終日在營督率三軍勤加操練,也不前去攻城。
  宸濠在城中探得徐鳴臯營內如此舉動,好生疑惑,暗道:“他既不來攻城,又不退兵,與我軍相持上下,這是何故?莫非他又有什麽詭計來?”又道:“他不與我戰,我何不再與他戰?偏要將他打敗,將兵退去,我再一面分兵去攻他郡;不然相持日久,若各路的兵馬再齊集至吉安,會同王守仁再去直搗南昌,我那時更加進退不得了。”心中想了一回,又命人將邺天慶傳到,面令他去敵營討戰。邺天慶當即受令,到了營中,又複率領衆將兵卒前去官軍營裏討戰。徐鳴臯只是不出。邺天慶見他不出,即命三軍罵陣,徐鳴臯仍不出兵。邺天慶見他仍是不出,又命人努力攻打,衆賊軍奮力前進。營門裏又放出箭來,衆賊兵不能前進。邺天慶急得沒法,又命三軍齊聲辱罵,自辰至午,攻打了數次,辱罵了半日。官軍營裏一若毫不知覺,但把守營門,見敵兵攻打過來,便一齊放箭,不使賊兵越雷池一步。衆賊兵漸漸有些疲困,邺天慶並不令衆軍收兵,只管催督三軍猛力攻打。衆賊兵雖然不敢違令,卻是口應心違,盡管虛張聲勢而已,離邺天慶稍遠的,竟席地而坐,在那裏息歇,並不攻打。
  徐鳴臯在營內看得清楚,一見衆賊兵俱有疲憊之意,而且陽奉陰違,不遵主將號令,當下急急傳令,命衆軍聽候出隊。自己也就披挂齊全,率同王能、蔔大武,督領精兵預備衝殺。邺天慶正在營外勉強督催衆賊兵攻打,忽聽營裏一聲炮響,鼓角齊鳴,喊殺之聲震動天地。只見營門開處,左有徐鳴臯、王能,右有徐壽、蔔大武,各帶精兵,分兩路殺出,夾擊過來。那些賊兵以疲憊之衆,當精銳之師,如何抵敵得住?只得抛戈棄甲,蜂擁而逃。邺天慶到了此時,任他軍令森嚴,卻也阻攔不住,只得飛馬向前,舞動方天畫戟迎殺過來。那知軍心不齊,全不相助,只思逃遁,邺天慶縱極奮勇,也敵不過徐鳴臯、王能、蔔大武、徐壽四員萬夫不當的大將,只得且戰且走。徐鳴臯等只管催兵掩殺,那些賊衆抱頭鼠竄,自相踐踏者亦不計其數。邺天慶直退至十裏以外,見官軍不追,方才驚魂稍定。計點三軍,又折傷了二三千,此時好不羞愧,因自歎道:“我自出兵以來,未有如此大敗,尚有何面目會見千歲乎!”遂欲拔劍自刎。當下衆將苦苦勸住,方才收兵回營,去見宸濠。
  此時宸濠卻早知道,雖然怒不可遏,卻敢怒而不敢言,猶恐激則生變,反而好言安慰道:“敵人詭計甚多,將軍亦防不勝防。今雖又折了二三千人,好在尚未覆沒,將軍暫且回營歇息,再作計議便了。”邺天慶也知道宸濠這番言語,外面雖覺圓融,心裏卻甚不悅,因此羞慚滿面,快快退下,回營去了。
  宸濠見他退出,一人好生不樂,正在那裏氣悶,忽見探子報進:“禀千歲爺:探得安慶雷將軍與敵將一枝梅初次出戰,即被一枝梅彈中雷將軍面門,因此大敗一陣,殺傷兵卒不下二三千人。左將軍飛虎也被敵軍刺傷左腿,傷勢甚重。現在安慶閉門不出,敵軍攻打甚急。”宸濠聞言,更加大驚。這起探子才走,忽又有一個探子進來報道:“禀千歲:探得雷將軍自敗之後,退回城中堅守不出,複于本月初八夜潛師出城,暗劫敵寨,敵軍未備,雷將軍大獲全勝,現在敵軍退六十裏下寨。”宸濠一聞此言,真是一驚一喜,當下心下稍覺暢快。暫且不表。
  再說王守仁自從密派間諜潛入南昌布散謠言之後,不一日又派命心腹前往探聽宸濠曾否出兵。這日據探子回報雲稱,宸濠已率領邺天慶統兵三萬,親往保救南康。又命左飛虎統兵一萬,進援安慶。現在南昌城中,只有新招兵馬五萬及新得將士十數員,以李自然統領。王守仁大喜,便擬進兵。不一日,又接徐鳴臯來文,聲稱:大敗賊兵兩陣,計殺賊兵五千余人,已足令賊衆喪膽,逆王寒心。王守仁更加大喜。未加數日,各路勤王兵複又紛紛齊集,王守仁便與大衆商議,即日進兵,直抵南昌。各路勤王之兵,亦皆願歸王守仁統帶。于是王守仁便命吉安府知府伍定謀爲後路督糧;使徐慶爲先鋒,伍天熊爲副先鋒;周湘帆、包行恭、狄洪道、楊小舫爲隨營指揮使;其余各將皆爲牙將。計連各路勤王之兵,統共大兵三十萬,戰將百余員。一路浩浩蕩蕩,直望南昌進發。
  約離南昌不遠,伍定謀飛馬至中軍獻計曰:“卑府今有一計,可使南昌唾手可得。”王守仁問道:“有何妙策?本帥願聞。”伍定謀道:“現在離城約有七八十裏,元帥可即于此處駐紮。一面元帥詐稱有病,南昌城中必有細作在此,讓他進城去報,使李自然毫不防備。一面元帥暗暗傳令,挑選猛將數員、精銳五千,各帶火種、沙泥,于夜間潛師倍道前進。到了南昌城下,先將沙囊抛疊城下,由此登陣。進城之後,便各處放火,以亂城內軍心。然後直入甯王府內,將他所造的那座離宮能破則破之,否則焚毀起來。設或萬來不及,只要將南昌一破,大勢定矣。不知元帥以爲何如?”王守仁聽罷大喜道:“貴府之計,其妙無匹,某當遵照辦理便了。”伍定謀說罷,仍往後營而去。
  王元帥當下即傳令,命前隊一律下寨安營。前隊正趱趕前行,忽然傳說元帥猝然抱病,屬令各營一律下寨。此時徐慶得了這個信,卻不知道是計,當即吩咐本部即刻下寨安營,他飛馬來至中軍見王元帥問候。前隊安營已畢,徐慶到了中軍,見王元帥坐在帳內,毫無病容。徐慶狐疑不定,因即上前參見已畢,站立一旁,因直視元帥,猶疑不決。王元帥見徐慶那種光景,知道是狐疑不決,因將伍定謀所設的計策與徐慶細細說了一遍。徐慶這才明白,原來如此。當下徐慶亦複大喜。不知如何襲取南昌,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57回 徐慶夜奪廣順門 自然遁出南昌府
  話說徐慶聽了王元帥這一番話,真是大喜,當下便請元帥傳令。王元帥即命焦大鵬、徐慶、周湘帆、包行恭各帶精銳一千,備沙囊火種,于今夜初更出隊,倍道潛師,限四更直抵城下,堆疊沙囊,奮勇登城,直入南昌,各處縱火,以亂城內軍心;然後齊赴甯王府第,破他的離宮。萬一不及大破離宮,只要將南昌襲取過來,便算頭功,隨後再作計議。徐慶、焦大鵬、狄洪道、包行恭四人答應。王元帥又命楊小舫、伍天熊二人各帶精銳二千,俟徐慶、焦大鵬等出隊以後,便即進兵,以爲後應。楊小舫、狄洪道亦得令而去,各回本隊,密傳號令,只待初更進兵。
  話分兩頭。且說南昌城中早有細作報去,李自然聞言大驚,當下就命那新得的十六員猛將,各帶大兵,分別在四城門駐紮,日夜把守,以防官軍猝來。這日又得探子來報,聲稱王守仁行至距南昌八十五裏馬家堡,忽然抱病,所有三軍一齊就該處安下營寨,須俟王守仁病愈,方才進兵。李自然一聞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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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有個新得的將士,名喚陸忠,上前說道:“今王守仁既然半途抱病,軍師可即令末將等于今夜前去劫寨,先挫動他的銳氣,然後再緩緩圖之,有何不可?”李自然便答道:“將軍有所不知。吾料王守仁必非真病,他必詐稱有病不行,使我知他有病,定然乘此機會前去幼寨;他卻暗暗遣調輕騎,倍道前來襲取南昌。那時我兵精銳悉出,他不難偏師取此城池,這我可就上他的計了。今者我偏不出去劫他寨,但使堅守城垣,即使他有兵前來,我進則可戰,退則可守,他又其奈我何!若今夜去劫敵寨,是中其計矣!何可冒昧行事。”陸忠聽了這番話,直是倒頭佩眼,因道:“軍師運籌帷幄,決勝疆場。末將今聞軍師之言,使末將頓開茅塞。如此說來,還以堅守爲上,敵軍兵將雖多,其亦無能爲力耳。”說罷退出。
  那知這陸忠也是個言大而誇、口是心非之輩,在此說是以守爲上,及至到了外面,反說李自然畏敵如虎,不敢前去劫寨,而且自命不凡,若趁今夜去敵營劫寨,定獲全勝,因此頗有氣憤之言。卻好這夜廣順門就是他輪班把守,他存了個憤恨之心,到了晚間,也不去城上巡察。那些賊兵見主將懈怠,自然也就不覺謹慎,跟著懈怠起來。這也是南昌合該要破,宸濠要從此敗事,就因陸忠這一懈怠,所以夜間就被敵軍攻破城池。
  閑話體表。再說徐慶、焦大鵬、周湘帆、包行恭四人,到了下午以後,即命所部各營埋鍋造飯。至日夕,各軍飽餐已畢,即將沙囊火種各各帶在身旁,只等出隊。漸漸離初更不遠,一會兒,已到初更時分,徐慶等即命各營一齊拔隊,倍道潛行。所有各部兵卒一聞號令。也就即刻拔營起程。分了四路,由徐慶等四人各督一隊。真是人銜枚,馬疾走,直望南昌而去。楊小舫、狄洪道見徐慶等四路的兵業已拔營起程,他二人也就各率精銳兵,隨後拔隊而去。
  徐慶等在路趱趕前進,不到四更,已經直抵南昌城下。所有各軍一至南昌,先將沙囊一個個抛積在地,登時堆如山積。徐慶首先登碑,接著衆官兵一齊奮勇由沙囊上跳上城頭,一聲呐喊,各軍即將身旁所帶的火種取出,向城頭上抛擲過去,登時焚燒起來。那些守城的兵看見敵軍已經登城,又見各處火起,好不驚慌,連忙奔往甯王府報信。
  李自然一聞此報,只嚇得心膽俱碎,立刻命人備了馬匹,率領衆軍前去迎敵。才出了甯王府第,又見逃軍回來禀道:“廣順門已被敵將徐慶砍開城門,將敵軍放入城內來,請軍師速速定奪!”李自然聞報,即速催督各將兵趱趕前往各門阻住。那裏來得及,一疊連三報稱:“各門俱破,現在不知有多少人馬殺了進來,其勢甚不可敵,請軍師速速定奪!”李自然此時也被他們這一陣亂報,方寸早亂,毫無主意,半晌說不出話來,騎在馬上只是張口。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忽見迎面來了一隊人馬,李自然這一驚真非同小可,疑惑敵軍業已殺到,撥轉馬便向東走。尚未走有多遠,只聽後面連聲喊道:“軍師,東門是走不得的。現在欲逃出城,只有南門敵兵尚少,可以衝殺出去。軍師速速回轉,望南門逃走去罷!我等當死力保護軍師出城。”李自然聽說此話,在馬上回頭一看,見後面馬上坐著一人,正是左將軍吉文龍,此時心才稍定,當下說道:“左將軍,你如何知道南門無多敵軍?”古文龍道:“方才末將從那裏來時,見敵兵俱往東、西、北三門各處縱火,是以知道敵兵不多。”李自然一聞此言,也不管城中百姓如何,甯王府曾否圍困,只顧自己逃命,當時就與吉文龍逃出南門去了。這且不表。
  再說徐慶自從跳上城頭,卻好此門便是廣順門,說是那陸忠所守之處。因陸忠怨恨李自然,不聽他劫寨之計,他便怏怏不樂,連巡夜也不巡了,他便去睡覺。他部下的士卒,見主將去睡覺,他們更得其所哉,也就安歇的安歇,懈怠的懈怠,不過留有十數個老弱之輩,在城頭上巡更,奉行故事而已。徐慶一見了此等光景,便望城外衆軍一呼,令各軍奮勇而上。衆軍見主將已經登城,自然也就隨即奮勇,一齊跳上城來。徐慶見所部各軍已經登城,一面令各軍縱火,他便飛身跳下牆頭,繞到城門口,將城門上的鐵鎖砍斷,把城門大開下來。此時已是五更,卻好楊小舫、伍天熊的那一枝後應的兵已到,于是就據住廣順門,不許城中一人一卒逃出。
  那焦大鵬、包行恭、狄洪道三人到了城下,也是各率所部。先將沙囊堆積城外,令各軍上城。焦大鵬卻不由沙囊上登城,他卻飛身騰空而進,到了城裏。見城頭上兵卒把守甚嚴,他也不分青紅皂白,吐出口中寶劍,一路先殺了許多兵卒,又殺了兩名守城將士,由是衆賊兵心慌。外面官軍又複奮身,一齊上了城頭。賊衆尚要禦敵,遙見廣順門盡皆火起,知道城已破了,不可收拾,因此各逃性命而去。城中也有五萬人馬、十數員猛將,何以不出來禦敵?只因皆是新招集而來,在將士未受宸濠的恩澤,固屬不肯用命;又見宸濠不在城中,雖有李自然,他等也不甚信服;在各兵倉猝成軍,素無紀律,烏合之衆,何能登陴死守,百戰不退?又況見各主將毫不出力,走的走,散的散,這些兵卒何必拿著自己的性命去擠?所以也就一哄而散。
  此時徐慶等人已會合一處,因商議道:“城中兵卒皆是烏合之衆,不足與敵。不若將南門大開,讓他們自相逃走。我們一面領兵先將甯王府圍繞起來,恐奸王府中有人逃走。”大家商議已定,所以一面圍了甯王府,一面大開南門,讓賊軍逃走。到了天明,所有城內的賊兵已盡行逃走殆盡。徐慶又派令兵卒出去安民。所幸民心並不驚擾,知道官兵是來擒捉奸王,到也是家家歡喜,個個心安。畢竟甯王府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58回 衆官兵巧獲宜春王 余秀英智賺王元帥
  話說徐慶等既破南昌,遂將甯王府用兵團團圍住,真個如鐵桶一般。先時宜春王拱栣猶在宮中,聞得南昌已爲大兵所破,知事不妙,急急帶了些細軟,預備逃走。才出宮門,走到王府門首,已見官兵前來圍困,當時欲要躲避,已是不及,早爲官兵獲住。當即將宜春王捆綁起來,以備送交大營,打上囚車,以待將來押往京都,候武宗正法。徐慶等既將甯王府因得水泄不通,便即差人往請王元帥大兵入城。王元帥不待馳報,早已得著消息,也就隨將大兵移駐南昌城外。各路勤王之兵亦駐紮下來。王元帥入城,就南昌府衙門住下。徐慶等進見已畢,王元帥又問了些破城情形,徐慶等細細說了一遍。徐慶又將官兵擒獲宜春王拱栣的話說了一遍,王元帥問道:“現在宜春王拱栣在那裏?”徐慶道:“現在末將營內。”王元帥道:“可將他解來。”徐慶答應退出。
  不一會,已將宜春王拱栣解到,見了元帥立而不跪。王元帥因他雖是奸王的生父,究竟是個親王,不能以尋常叛逆相視;而況謀叛之意是宸濠所爲,他不過有教子不嚴的處分,雖照例應該滅族,但此事將來由武宗作主便了,所以也不曾過難爲他,但問他道:“爾既身爲藩王,理應上報祖宗恩德,扶助當今佐治天下才是正理;爲何不思竭忠盡道,反而縱子謀逆?今日尚有何言?爾可知罪麽?”宜春王聽罷,大罵道:“王守仁,爾不過是小小官兒,怎管得孤家之事!天下江山須是姓朱的,何須爾來多事!今既被你擒獲,也算孤‘畫虎不成反受犬害’。好在甯王未死,將來也可給孤家報仇。若將爾擒獲,必然把你碎屍萬段!即孤家死于地下,亦斷不能饒你!”王元帥被他這一番大罵,不免大怒起來,因即喝道:“本帥本欲即日嚴加審訊,只因大事甚多,好在爾已爲擒獲,俟將來擒獲宸濠之後,再一並治法便了。”說著,即命人將他打上囚車,多派心腹好生看管。一聲吩咐,下面早擡上一架囚車來,當了王元帥之面,立刻將他打入進去,用鐵索鏈好鎖固起來,便即送交大營,饬令妥人嚴加護衛。
  當下徐慶又說道:“現在甯王府已被圍困,是否進內搜查,先將離宮破去?請令定奪。”王元帥道:“甯王府既已圍困,就煩將軍率領精兵一千進內,先破離宮,隨後再行搜查。凡宮內一切人等,均不可放走一個。”徐慶道:“末將尚有一言回明元帥,據聞離宮當日起造之時,即處處安設消息,若不知者前去硬破,必不可行,且有性命之患。是非熟悉離宮情形之人,不可帶領會破。末將前者雖也曾探當數次,爭奈未得其竅,即徐鳴臯、一枝梅等人也未必清楚。末將之意,可將余秀英傳來,元帥細細問他一番,或者他知道此中的奧妙。問明情形之後,便令他協同末將等一齊進宮,究黨事半功倍。再請焦大鵬相爲佐助,其破必矣。且末將逆料,這離宮必有死士把守,隨後去破定還有一番大殺。但願余秀英深谙其中微妙,雖有死士,卻亦不甚相妨。”王元帥聽罷,當下說道:“將軍之言甚是有理,立刻命人前往城外大營,將余秀英傳來。”當下有人答應,取了令箭,即刻出城調取。
  不一會,余秀英已隨著去使到來。此時余秀英卻不是道站打扮,已改了戎裝。但見他頭戴雉尾銀盔,身穿鎖子連環甲,內襯妃色戰袍,腳踏鐵頭戰鞋,坐下一匹銀鬃馬,左佩弓壺,右插箭袋,腰間挂著一個劍韬,手執雙股鎖子連環寶劍,真是一位女中豪傑、閨閣將軍。走到衙門前下馬,當有拿雲、捉月將馬帶過。余秀英兩手提住戰裙,緩步金蓮,慢慢走上大堂。到了公案面前,口啓櫻桃,嬌聲說道:“元帥在上,末將余秀英給元帥參見。”說著跪了下去。王元帥欠身讓道:“女將軍少禮。”余秀英參見已畢,站立一旁,說道:“元帥呼喚末將,有何吩咐?”王元帥道:“非爲別事,只因甯王所造的離宮,聞得其中消息甚多,機關利害,不易去破,是猶斬草仍未除根。本帥亟擬差饬徐慶等前往破除,以作斬草除根之計。又因徐將軍等不識其中微妙,恐蹈危機,因此請女將軍前來,問明一切。良以女將軍在甯王府內日期甚多,離宮建造情形,何處有機關,何處有消息,女將軍必知之甚悉。此爲國家重大之事,女將軍既爲功臣之妻,亦必與國家效力,將來好邀封賞。女將軍幸勿固辭,有誤大事。”
  余秀英聽了這番話,當下說道:“末將既蒙元帥垂問,敢不盡末將所知者上告于元帥之前。但離宮消息雖屬衆多,機關雖雲利害,苟得其法,毫不艱難。此宮共計八門,皆有消息,內按八卦相生相克。若誤入一門,必遭慘死。所謂八門,系天、地、風、雷、山、澤、水、火。天門系按乾卦,地門按坤卦,風門按龔卦,雷門按震卦,山門按民卦,澤門按兌卦,水門按坎卦,火門按離卦。這是外面八門。由八門可變六十四門,即六十四卦。取‘離’名宮者,以離爲君德,故取此義。天門設有寶劍四口,若觸此機,人必爲劍砍死。地門有箭,設使誤入,箭穿心腹而死。風門有鍘,誤觸者必爲鍘死。山門有錘,誤入其門,必致腦漿迸裂。其余四門,亦皆暗藏利器,萬不能誤入。每一門各有死士二人把守。這十六人曾經甯王吩咐,只令他們保護離宮,雖有敵兵殺至宮門,亦不必出外抵禦,所以今日王府被大兵圍困起來,也無人出來禦敵。這八門一破,內還有六十四門,皆藏有強弓、硬弩,誤入一門,便萬弩齊發,斷不能逃走出來。即使未嘗誤入,到了裏面,也須認定方向前去,偶不小心,誤走方向,仍然觸動消息,因內裏路皆如螺絲周轉曲折,頗難認識。只要將外八門、內六十四門破去,及至離宮毫無阻礙了。”王元帥道:“據女將軍所言,這離宮是極其利害了。女將軍既知其中利害,必然能破此宮。本帥之意,便請女將軍隨同各位將軍前去共破,何如?”
  余秀英聽了此言,心中暗道:“徐鳴臯現不在此間,我與衆人前去,原無不可。但破此離宮也是一件極重大的事,極重大的功勞,雖然由我作主,將來功勞自然我爲第一;而鳴臯既爲我之夫主,我豈可攘奪其功?必得要將此功推在他身上,方是道理。而況當日玄貞老師也與我言過,令我幫助鳴臯立功。今既有如此大功,何能不讓與他?況自古以來,妻隨夫貴,斷無夫隨妻貴之理。我若將此功推讓與他,他將來得了封賞,即是我得了封賞;他之榮貴,便是我之榮貴。我又何樂不爲?還有一層,他現在將這離宮破去,隨後不但上邀榮賞,也可大震聲名。我何不如此如此,請元帥將他調回一齊前往,有何不可?”獨自沈吟了半會。
  王元帥因他不語,便又問道:“本帥方才所說之話,難道女將軍尚有什麽爲難之處?如有爲難之處,不妨與本帥說明,大家再爲斟酌。”余秀英聽了此言,正中己意,因答道:“元帥之命,焉敢固辭?惟夫主徐鳴臯遠在南康,末將去破離宮,頗多不便之處。是非夫主同行,各事才得方便。只因這離宮,末將一人既不能破,而欲與各位將軍並力同行,末將甚有難言之隱。若不前去,又不敢違元帥之命;若欲前去,又礙于夫主不在此間。若請元帥將夫主調回,南康亦系重大之事,不可暫離該處。所以末將沈思熟慮,竟無良策,因此沈吟不語,左右爲難。元帥如有善處之法,末將當立刻效力便了。”不知王元帥聽了余秀英這一番話,想出什麽良法來,以便余秀英去破離宮,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59回 徐鳴臯奉書遵大令 余秀英暗地說私情
  話說王元帥聽了余秀英這番話,當下哈哈笑道:“女將軍其所以爲難者,原來爲徐鳴臯不在此間,與諸位將軍同處一起,不免有授受不親之嫌。在本帥看來,雖然秉此大義,卻爲女子的道理,但經權並用,自古皆然。而且爲國家大事,似亦無須如此拘執。”余秀英一面聽王守仁說,一面暗道:“不好,不要他猜出我的詭計來。若欲爲他道破,那就不成事體了,不若我再用言激之。”因不等三元帥說完,他又搶著說道:“元帥之言,何不諒末將之甚!末將豈僅爲授受不親這些須嫌隙,便爾拘泥如此?末將方才也曾回明元帥,末將有難言之慮。今元帥不諒未將苦衷,只以‘授受不親’、‘經權並用’一語,末將誠不知元帥視末將爲何如人!抑仍作未將未歸元帥之時乎?若不諒末將之苦衷,末將誓不前去。雖觸元帥之怒,悉聽元帥處治,頭可殺而身不可辱也!”侃侃數言,把個王元帥反說得羞愧起來,自知言多不慎,因正色起敬道:“本帥前言非不曲諒女將軍,但鑒于女將軍衝鋒對敵並不畏懼,所以才有一語。今既聞言,本帥何可使女將軍前去?本帥當調回徐將軍,以助女將軍破陣便了。”余秀英暗道:“這老頭兒中了吾之詭計了。”因又謝道:“能蒙元帥將夫主調回,末將敢不力圖報效!”王元帥道:“本帥即刻差人前去調取,女將軍今日也不必出城回營,就在府署上房內暫歇罷。”余秀英答應,隨即退下,帶領拿雲、捉月進入上房而去。王元帥當下便拔了一枝令箭,又親筆寫了一封書,饬令心腹星夜飛奔南康,調取徐鳴臯限日即到。
  當有弁差奉令持書,趱趕前往。不到兩日,已到徐鳴臯營內。當將令調的話說明;又將王元帥的書信取出,呈遞徐鳴臯看視。鳴臯將信接過,拿住手中拆開來,將信囊抽出細看,只見上面寫道:
  
  鳴臯將軍足下:
  某日得捷書,悉將軍以智敗進賊者再,足見好謀而成,欣慰之至。某亦于某日親統各路勤王之師,直抵南昌。行至中途,用伍定謀計,詐稱病劇,屯軍不行,使南昌無備;卻暗令徐慶、焦大鵬等督率精銳,倍道而進,銜枚疾走,進入南昌。果于是夜四鼓,徐慶身先士卒,破廣順門,南昌克複。尋獲宜春王拱栣。某何德何能,此皆上托國家洪福,及賴諸位將軍之功也。某現在屯兵南昌,待破離宮後即拔寨進取。惟離宮甚不易破,非余秀英不克建此大功。而又據余秀英面稱,有難言之隱,非將軍不能助以成功。想此皆系實情,某亦不便深問。不得已,亟望將軍速回,與余秀英同破離宮,是爲萬幸。所慮南昌既破,宸濠旦暮必得警報;既得警報,勢必回兵救援。惟望將軍轉告同袍,務竭死力以禦,毋任回軍。某亦飛饬慕容貞遵照辦理矣。毋誤,切切!介生上白。
  徐鳴臯將這封書看畢,即刻將王能、徐壽等請來,說明一切,又將王元帥的書給大家看過。徐壽等當即說道:“大哥放心前去,若宸濠果有回軍救援之事,弟等當竭死力以禦,斷不負元帥之屬、大哥之托便了。”徐鳴臯又諄屬一番,即便隨同來人一齊馳回南昌而去。
  不一日,已至南昌,當即去見元帥。王元帥見鳴臯已到,深爲大喜,便問道:“將軍,此回南康當已布置停當了?”徐鳴臯道:“未將曾再三淳屬徐壽等小心堅守,竭力阻禦,以不致有負元帥之屬。惟宸濠一經得聞警報,勢必並力回救,特恐南康兵力尚嫌不足。在末將之意,仍宜添兵相助,以厚兵力,則更萬無一失。”王元帥道;“將軍之言甚善,某當添兵以濟之。”因此便飛饬伍定謀督帶精銳三萬,星夜馳往南康,以厚兵力。伍定謀得令,自然趱趕前去,不必細表。
  且說徐鳴臯當下複又問道;“元帥調末將回來,專爲幫助余秀英會破離宮,不知元帥何日命末將前往?”王元帥道:“是非問余秀英不可。”徐鳴臯道:“秀英現在何處?”元帥道:“秀英現在這裏。”說著,便令人到上房裏將余秀英傳出。不一刻,秀英出來,一見鳴臯已回,好不歡喜,先與元帥參見畢,站立一旁。元帥道:“今鳴臯已回,但不知女將軍還是今日前去,抑明日前去呢?”秀英道:“元帥盡管傳令,應派何人前往。將人派定,妾准明日進宮。但有許多要事,不堪爲外人道之,還求元帥容妾與徐將軍商定後,方可應手。”王元帥道:“事屬因公,何嘗不可。”當下即令徐鳴臯與余秀英暗地熟商妥善。
  余秀英答應,即同徐鳴臯到了後面,屏退左右,單留拿雲、捉月在面前伺候。余秀英望鳴臯道:“將軍亦知妾之用意麽?”鳴臯道:“我那裏知道?”秀英又道:“將軍不知妾意,豈以妾真有難言之隱,欲與將軍熟商麽?”鳴臯道;“然則既無難言之隱,又何必于稠人廣衆之中,使我隨你來此呢?”秀英道:“妾之用意,誠爲將軍計,並非爲妾計,將軍何不善體妾意麽?”鳴臯道:“我一身以剛直爲懷,不慣學兒女子之態。爾既有言,但請說明,使我知道。若果于義理不缺,公事無虧,我自當敬你。設若不然,我亦不敢從命。”
  余秀英聽了此話,不但不怪他言語太硬,反暗自欽佩他不愧英雄,因即說道:“妾又何敢以不義不禮之事有陷將軍?妾所以爲將軍計者,以妾從將軍,當遵從夫之義。昨者元帥命妾去破離宮,這離宮誠不易破,然熟能生巧,毫不爲難,以妾一人就可破得。然一再思想,覺得妾就便獨自去破,亦不過博得個勇猛之名,何如以此功讓與將軍,使將軍邀上賞,賜榮封,功蓋三軍,名震四海。妾雖不能親受榮貴,亦複與有榮施。良以自古迄今,夫榮妻必貴。只有妻隨夫貴,未有夫隨妻貴之理。而況將軍既成此大功,妾亦相助爲理,將來妾或亦得邀上賞。如此辦法,所謂俱有榮施,兩不偏廢。若只顧妾獨自爲計,現在破了離宮,將來邀了上賞,與將軍既毫不相涉,妾亦何樂偏受其美名!所以思維再四,才于元帥前詭言有難言之隱,其實欲令元帥調取將軍回來,以成此一件大功。此系妾不敢偶置將軍于度外,度將軍當亦不謂妾以詭谲之行,欺詐于元帥之前。即妾自家思維,亦似于義理、公私均不缺陷。有此一段私情,所謂有難言之隱者,即此之謂也。明日將軍隨同妾破去離宮之後,萬一元帥追問如何爲難之處,望將軍仍以‘難言之隱’對。即此四字,所包者廣,想元帥聽了此言,當亦不便再三法問。那時將軍之功既立,妾之私意已伸,而元帥前詭谲之言亦得以遮飾過去,將軍尚以爲然否?”
  徐鳴臯聽了這番話,當下笑道:“妙則妙矣,但不過詭詐太甚。以詭詐而欺元帥,恐冥冥中將有懲其不直者。”秀英也笑道:“我本來無此心,第以令師伯玄貞老師曾謂妾有‘相助將軍立功’一言,妾所以念茲在茲,不敢或失。今詭谲但爲將軍起見,恐冥冥中不但不聞罰,或亦從而賞我,未可料也。”鳴臯道:“此間雖奉元帥之命而來,究竟不便長久耽擱。明日何時動手,望即說明,我便出去告知元帥。”余秀英道:“妾亦不便久留。若元帥問將軍何時進宮,可告以明晨卯正三刻前往。”徐鳴臯答應,當下出來告知元帥。畢竟如何大破離宮,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0回 逞絕技女將破離宮 聽良言從賊甘投地
  話說徐鳴臯從上房內出來,將余秀英所言次日卯正三刻進宮的話告知元帥,元帥大喜。當命焦大鵬、伍天熊、楊小舫、狄洪道四人道:“明日卯正三刻,將軍等可隨同徐將軍、余秀英前往甯王府大破離宮,務各努力向前。功成之後,定再請旨嘉獎。”焦大鵬等答應退出。一宿無話。
  次日一到卯刻,大家紮束停當,俱各努力向前,到南昌府署聚齊。王元帥亦複升坐大堂,衆人參見已畢。余秀英此時也帶同拿雲、捉月出來,與王元帥參見,後便即告辭而去。今日衆將及余秀英又非戎裝打扮,皆是穿著緊身衣靠,各帶短兵。惟有余秀英更加出色,只見他身穿元色湖绉酒花密扣緊身短襖,一條三寸寬闊鵝黃色絲線緊束腰間,下著元色湖绉酒花緊腳罩褲,腳登花腦頭薄底繡鞋,頭上挽了個盤龍髻。紮著一塊元色湖绉包腦,密排排兩道鏡光,一朵白絨纓頂門高聳,手執雙股劍,愈顯得粉臉桃腮,柳眉杏眼,妩媚帶著英雄的氣概。拿雲、捉月兩個丫頭,也是短衣緊紮,一色的元色湖绉密扣緊身,元色湖绉紮腳罩褲,頭挽螺髻,也有一塊包腦,左旁斜著插一朵白絨纓,手執單刀,到也雄糾糾、氣昂昂,相伴著余秀英,不離左右。
  一共八個人出了南昌衙門,直望甯王府而去。不一會,已離府前不遠,遙望著三軍如蟻,將一座甯王府圍得水泄不通。余秀英看罷,暗歎道:“我幸虧見機速,不然也要同遭此厄了。”正說著,已到了府前,徐鳴臯首先向前一聲大喝:“爾等三軍速速閃開,讓本將等進宮查辦。”話猶未了,只見衆三軍一聲呐喊,當即分開一條大路。徐鳴臯等八人搶步上前,便要進去。忽見甯王府門關得如鐵桶一般,徐鳴臯便要衝殺進去。焦大鵬道:“賢弟,何必衝打,你我又不是不會飛檐走壁,但須登高而進便了。”徐鳴臯道:“由高而人,原無不可,但今日之行非比往日,似宜正大光明進去,方合體裁。”焦大鵬道:“既如此說,你們也不必衝打,等我先進去將門開了,然後你們正大光明進去,又何不可?”徐鳴臯正欲攔阻,已見焦大鵬身子一竄,早已飛上牆檐,一晃已不知去向。不到半刻,只見那府門“吱呀”一聲,業已大開。焦大鵬從裏面大笑出來,口中說道:“我道這些把門將軍似個銅澆鐵鑄,原來是些泥塑木雕,不但經不起殺,而且是豆腐一般的。”說罷大笑不止。于是徐鳴臯等七人進了大門,但見兩旁已被焦大鵬殺死了七八個,躺在地下。徐慶道:“不怪焦大哥誇嘴,這些王八羔子真不經殺,怎麽瞬息之間已被焦大哥殺死這許多,真可笑之至!”說著一路進內,直奔離宮而去。
  不一刻,已望見一座宮殿,皆是朱紅漆的裝修,高聳半天,好生軒敞。余秀英道:“焦大哥與徐慶、楊小舫、狄洪道三位賢弟,可並力抵敵這宮門口把守之人,我與徐將軍、拿雲、提月兩個丫頭,進內破他的消息,等將外面八門破去,我等便從裏面殺出,先將把守宮門的這一班亡命殺死之後,再並力去破他裏面六十四門。”大家答應,當即搶步上前,各人手執兵器,一聲大喝。余秀英、徐鳴臯、拿雲、捉月四個人已飛身上了屋面;焦大鵬、徐慶、楊小舫、狄洪道直奔宮門而來。
  且說余秀英等四人上了屋面,秀英便帶著鳴臯走到天門方向上,秀英首先向鳴臯說道:“將軍不必動手,但看妾去破他的消息。若有人來厮殺,將軍但敵住來人,不可使他過來,務要將那些亡命殺卻。”徐鳴臯答應,專等把守宮門的前來厮殺。
  這裏余秀英便將身在屋檐上使了個猿猴墜枝式倒垂下去,四面一看,將那消息的總頭尋出來,即將手內的寶劍向那總頭上一撥,只聽“花啦”一聲,天門方位上兩扇門已大開下來。余秀英當下便翻身下去,腳踏實地進了天門。又從天門背後尋出暗機關,將機關撥動,即刻向外面一跳。才出了天門,只聽一聲響亮,猶如天崩地塌一般,登時那七座門皆次第開下。原來這總機頭在天門上面,總暗機頭在天門背後,只要將總暗機頭撥開,那七座門不須費事,自然次第開了下來。若遇著不知道的,誤開了別的門,不是爲刀箭所傷,即是爲寶劍砍死,因這八座門上都有暗器。
  此時外面八門已爲余秀英破去,當下余秀英便來招呼鳴臯一齊進內,好殺至門外去接應焦大鵬等四人。一回頭,已見鳴臯與拿雲、捉月在那裏與五六個把守宮門的厮殺,余秀英也不問他青紅皂白,舞動雙股劍直殺過去,跑到面前出其不意,手起劍落,即刻就砍傷了兩個。徐鳴臯一見余秀英已砍傷了兩人倒在地下,他也就抖擻精神,單刀一擺,只見一路白光舞將過去,不到兩三個回合,那把守宮門的,又被砍倒了二人。還有兩個,卻好拿雲、捉月一人一個,送他們歸陰去了。這六人一齊皆被辦去,當下便即進入門內,以便衝殺出去,接應焦大鵬等四人。才進入天門,從雷門外又殺進四個人來,齊聲喝道:“無知的小輩,膽敢前來破此離宮,爾等不認我等麽?”徐鳴臯等更不打話,只顧迎殺過去。
  余秀英一面迎敵,一面細看,內中只有兩個知道他的名姓,一喚賴雲飛,一喚王有章,其余二人皆不知他的名姓。因喚王、賴二人說道:“爾等毋得恃強,可認得余秀英麽?”賴雲飛、王有章二人一聞“余秀英”三字,登時三屍冒火,七孔生煙,大聲罵道:“好大膽背義忘恩的奴婢,王爺待你不薄,爾何敢叛甯王,甘投敵衆?現在又來破宮,王爺的大事皆敗在爾這賤人手上!你還敢恃強前來,我等恨不生啖汝肉,爲甯王一雪其恨!不要走,看家夥!”賴雲飛手執九股鋼叉,王有章手執八角鋼錘,一齊飛舞前來,直望余秀英打下。
  余秀英見他二人來勢凶猛,若論臂力萬萬抵敵不住,只得以智取之,隨即與他二人一面閃躲,一面罵道:“好無知的匹夫,爾等只知貪享榮華,不知利害。甯王以親藩叛背朝廷,罪該萬死。你小姐見機尚速,所以得有今日,不致身首異處。那些助纣爲虐的死的死、亡的亡,已不知其數。爾等若知時務的,即當自縛投降,或可免一死,不然一定同歸于盡。而況宸濠遠在南康,宜春王又被擒獲,李自然亦不知去向,試問爾等:就將這座離宮把守得萬無一失,有何益處?且宸濠不久行將就獲。宸濠被獲,就便留得此處全不壞的離宮,又能何益?主人既抛置不顧,亦且無家可歸,爾等不思自尋生路,反在這裏恃強用命,我且問你:又有何益處?雖元帥于爾等爲雠仇之輩,但爾等能自愧悔,不宜從順奸王,即早回心投誠,自縛去求元帥,或者不咎既往,予以自新,將來也可大小博得一個功名,總比順從奸王逆天行事、眼見慘遭殺戮、身首異處的較好。即使王元帥見惡爾等的行爲,不容收納,我尚可以從旁求免。縱不能准予投誠,也可免爾一死。乃爾等不思細意打算,今大兵已將王府圍住,如鐵桶一般,一任爾等再有能爲,可能以一當千、殺退大兵、保全王府麽?爾等真算是些極蠢、極愚之人了!”
  賴雲飛、王有章聽了這番話,登時悔悟起來,不與余秀英厮殺了,隨即說道:“我等如果投誠,你可能救我等麽?”余秀英道:“爾等若果矢志投誠,我當力保便了。”不知賴雲飛、王有章究竟投降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1回 徐鳴臯抄檢甯王宮 朱宸濠逼走盤螺谷
  話說賴雲飛、王有章二人聽了余秀英那番話,大有歸誠之意,因與余秀英道:“我等若果投誠,你可能保我麽?”余秀英道:“爾等果真投誠,我豈有不保爾等之理?”徐鳴臯也在旁接著說道:“爾等若即改邪歸正,本將軍當力保你們大小得一官爵,以助王元帥殺賊立功便了。”賴雲飛、王有章二人聽了此言,當即向徐鳴臯、余秀英納頭便拜,口中說道:“小人得蒙垂救,生死難忘,從此當願效犬馬。”徐鳴臯當下將二人扶起道:“尊兄能見機而作,將來即爲一殿之臣,何必若此客氣!惟望始終如一,不生二心,便是尊兄等之幸。”賴雲飛、王有章當即發誓道:“小人等若有二心,將來定死于刀箭之下!”徐鳴臯大喜,正要一同殺出接應焦大鵬等四人,卻好他們已走了進來。只見焦大鵬笑道:“殺完了,我們這一會兒到那裏去?”徐鳴臯見說大喜,當下又將賴雲飛、王有章投降的話說了一遍,焦大鵬等四人見了禮。余秀英便道:“我們且到裏面,將那六十四門破了,就完事了。”賴雲飛、王有章道:“這六十四門,不勞將軍費力,我等願效犬馬,以爲報效之誠,何如?”徐鳴臯大喜道:“仰賴尊兄之力,我等當得幫助,共成此功。”說罷,各人便一同前去。
  賴雲飛、王有章二人首先到了內門口,只見他將兵器在手中執定,向迎面那一座朱漆大門兩個銅環上盡力一擊,只聽“花啦”一聲,又聽裏面一陣亂響,又似鈴铛、又似兵器落在地下的聲音,登時兩扇朱漆大門大開。賴雲飛說:“諸位將軍跟我走,不要走錯了,誤觸機關。”當時走入門內,徐鳴臯等緊緊跟隨。只見裏面那些路都是回環曲折,實難認識。走了一會,又見迎面有座神龛,賴雲飛、王有章二人走至面前,即將神龛兩旁的柱子執定,先向左邊一推,複向右邊一拉,登時一聲響亮,只聽各處“窸窸啐啐”、“希裏花拉”一陣亂響,那六十三門全行大開。原來這總機括就在這神龛裏面。真是知道的毫不費力,若不知道,不但出力不討好,而且有性命之憂。算是一座離宮,當日造的時節,不知費了許多工程、許多心血,方能造就起來,今日卻毫不費力,全個兒破去。當下徐鳴臯等即隨著賴雲飛、王有章二人到處將那些機括、消息、練索悉數斬斷,這六十四門永遠就不能自開自關,誘人誤入了。
  徐鳴臯斬斷消息之後,便至宮內,將所有的寶物全行抄檢出來。原來這離宮內,都是藏的奇珍異寶,並有犯禁之物,不計其數。徐鳴臯一一查明,計了帳,統共珍寶一千二百件,犯禁之物如金印龍章及龍車鳳辇等件統共三百余件。抄檢之後,徐鳴臯即命賴雲飛、王有章二人嚴加看守,王、賴二人也就答應。
  徐鳴臯即與焦大鵬等謂余秀英道:“你們在此稍候,我去先禀明元帥,是否乘此帶兵進宮,捉拿眷口。”焦大鵬等答應。徐鳴臯立刻出了離宮,飛奔南昌府衙門而去。不一刻已到,即便見了元帥,禀明一切。又問明元帥:“何時拘執逆王的眷口?”王元帥道:“離宮既破,還不趁此將奸王的眷口拿下,等待何時?”又道:“那離宮所有寶物,即著暫行封固,不必運出,留爲後來的對證。所有眷口,概行拿來分別寄禁,候奏明皇上定奪。”徐鳴臯一聲“得令”,即刻飛身出了南昌府衙門,複望甯王府而去。
  到了王府面前,調撥了一千兵帶入王宮,並會同焦大鵬等各處搜查,逢人便捉。可憐那些王妃、郡主、宮娥、使女、家人、仆從、太監、護衛,個個是哭哭啼啼,束手待縛。徐鳴臯等帶著一千精兵,不到半日,已將宮裏上下人等一齊捉獲,真是雞犬不留。共計上自王妃、下至服役人等,一共三百六十八名口。徐鳴臯當下帶了兵卒,一起押至南昌府署。先將衆人點名已畢,然後分別寄入縣監,又派精兵看守起來。甯王府仍留兵將在那裏看守。又將賴雲飛、王有章二人調出離宮,另換二員大將前去看守。諸事已畢,便傳令三軍:養兵三日,再行拔隊起程,往南康進發。王元帥又具了表章,差人馳奏進京。
  且說宸濠在南康府打了二個敗仗,已是日夜不安。這日,忽見李自然狼狽而來,宸濠便吃一大驚,當下問道:“先生何以至此?”李自然道:“千歲,切莫再提了!南昌已被王守仁中途詐病,大兵不行,卻暗令徐慶等一幹猛將督帶精兵十萬,倍道而進,于七月十六日夜四更,經徐慶等攜帶沙囊,疊沙爲皇,飛身入城,斬奪廣順門,破了南昌。某幾被所捉,幸賴左將軍吉文龍,奮勇殺出南門,方逃走出來,到此爲千歲送信。”宸濠一聞此言,大叫一聲:“南昌失守,大事去矣!”說罷,便昏倒在地,不醒人事。當有衆人立刻將宸濠扶起,慢慢喚醒。宸濠複說道:“南昌既失守,在軍師之意,當複如何?難道就任王守仁如此凶橫不成麽?”李自然道:“現在別無妙策,惟有趁南昌新破、民心未定之時,趕緊合全力去救,或可挽回于萬一,此外卻不堪設想了。”宸濠也沒法,只得立刻傳旨,令邺天慶馳救南昌,隨同自己趱趕馳回南昌援救;又飛調安慶雷大春火速督帶全部,棄了安慶馳救南昌。
  且說宸濠即速起程,督同邺天慶回往南昌進發。不意徐鳴臯原紮的大營適當南昌要隘,若繞道而進,必須多走幾日。宸濠此時只顧欲救南昌,那管有兵攔阻要路,當下即命邺天慶等衝殺過去。邺天慶得了令,即刻奮不顧身,帶領精兵衝殺過來。那知殺到官兵營前,並無什麽大將,亦非精銳士卒,不過是些老弱士卒。宸濠在馬上大海道:“孤早知徐鳴臯已無精兵在此,孤也可分兵攻取他郡了。”李自然在旁亦說道:“王守仁用兵到也有些神出鬼沒之計,如何這樣一座大營,只放著這數百名老弱的小卒,就可以瞞過我等?照此看來,去破南昌者,大約亦不過二三千人,他詐稱十萬耳。”宸濠道:“孤不知先生熟讀兵書,何以也爲他所算?”李自然聽了這話,好不慚愧。
  當下衆賊兵衝出大營,那些官軍也不迎敵,只見得紛紛往兩邊退讓。前隊已過,的走了有三五裏路,前隊忽然不走,當有一騎馬到後隊,向宸濠禀道:“前面兩山夾道,山勢深險,恐有埋伏,請千歲定奪。”宸濠聞言,當即飛馬來至前面看視。但見兩山高聳,中間只有一條路,而且險阻異常。宸濠便問鄉導道:“此處何名?”鄉導官答道:“此名盤螺谷,這谷內路甚崎岖,彎環曲折,甚不易行。惟有前往南昌,卻較大路要少三日的路程。”宸濠道:“只要距南昌較近,自然走此而去。”鄉導官又道:“萬一敵人在此埋伏,進了谷口,伏兵齊出,把我兵圍困在內,將如之何?千歲還宜三思。”宸濠道:“除了此谷,較南昌再近的,尚有別路可通麽?”那鄉導道:“在此東北一百二十裏,名曰樵舍,由樵舍往南昌,須由水路前進,不過三日便可直抵。”宸濠道:“何能等待三日?”遂不聽鄉導之言,即刻催兵前進。
  前隊奮勇進發,已走進一半,忽見一騎馬飛馳而來報道:“前面的路已被敵兵用樹木、塊石塞斷,前行無路,將如之何?”宸濠尚自不決,忽聽兩山內一聲炮響,金鼓齊鳴,那一片喊殺之聲,真個如山崩地陷,只見紛紛的擂木炮石,直滾下來。不知宸濠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2回 朱宸濠退保樵舍 雷大春進攻九江
  話說宸濠正催軍馬入谷,賊衆已有一半進入谷口,只見兩邊山上擂木滾石直打下來,軍士不能前進;前面又被木石截斷去路。衆賊兵此時各顧性命,都向谷外逃命。宸濠也驚惶無地,邺天慶保定宸濠,急急逃走。那谷中賊衆,被擂木滾石打傷者不計其數,自相踐踏而死者亦不計其數。衆賊兵等好容易死命奔出谷口,已折傷一半。宸濠只嚇得坐在馬上,如泥塑木雕一般。幸虧邺天慶、吉文龍等人保護逃走,不然也要死于亂軍之中了。
  正在奔走之際,忽見前面金鼓齊鳴,喊聲大震,一枝兵攔住去路。當先一匹馬飛到面前,馬上坐著一人,手執長槍,一聲喝道:“徐壽在此,逆賊往那裏走!你還指望去回南康麽?南康早已得了多時了。”原來宸濠退出谷口之後,便令衆人馳回南康。他以爲南康的官兵全數屯紮盤螺谷,那知盤螺谷兩山不過二千兵在此。南康的大隊,當宸濠未出南康之前,由伍定謀定計,暗暗撤往他處埋伏好了。一俟宸濠大兵出了南康,他便將兵複調到原處住紮下來,隨即得了南康。複令徐壽、蔔大武、王能三人到盤螺谷,截宸濠南康的歸路。
  此時宸濠在馬上一聞此言,知南康複又爲敵人襲取,頓時三屍冒火,七孔生煙,即命左右衝殺過去。徐壽等三人亦複死命攔殺。邺天慶等大殺一陣,只是不能過去,只得仍舊退回。徐壽等見賊兵退下,當又追殺一陣,直追至二十裏方止,就此地安營下寨。宸濠直退下三十裏外,也方才立下營寨來,當下顧謂左右道:“孤一敗至此,前難進兵,後無歸路。這便如何是好?”李自然又複上前獻計道:“在某之意,莫如保守樵舍,等安慶的兵到,再作良圖。”宸濠道:“先生何以知安慶的兵必走樵舍呢?”自然道:“安慶距樵舍不遠,而且往南昌甚近,雷大春既奉了千歲的令,他必定急急趕回南昌。取道樵舍,要少走二日的路程,某所以知安慶兵丁必走樵舍的。”宸濠別無良策,只得答應。當日令三軍暫歇一宿,次日即往樵舍進發。沿途有自南昌來的,宸濠就命人將他捉來細問根由,方知宜春王次日即爲官兵所獲。宸濠聞知,更是恨如切齒。走了一日,已離樵舍不遠,在宸濠之意,仍想趕到樵舍下寨,怎奈人困馬乏,不肯前進,只得在半途又安下寨來,次日再走。
  第二日,又有南昌來的人。宸濠問明情形,又知道離宮已破,宮中自王妃以下全被徐鳴臯與余秀英等人搜提出宮,經王守仁分別監禁。宸濠聞了此言,更加痛恨,大罵王守仁不已。李自然以次一衆人等,齊聲勸道:“千歲萬勿過惱,好在我軍尚有三萬,雷將軍那裏尚有數萬,也可與王守仁作背城一戰。某等當效死力,以助千歲。若千歲有傷龍體,衆將再一離心,那時大事真萬難挽回了,還請千歲格外保重爲要。”宸濠見衆將苦苦相勸,也只得勉強說道:“孤南昌一出,便國破家亡,好不惱殺人也!雖承諸位將軍忠義待孤,但孤已勢衰事危,恐怕再難大振兵威了。而且糧草器械,皆不敷用,又當如何?”李自然道:“這到無須慮得,可急將就近的小州縣,再奪得一兩城,尚可支持半月。現在可保守樵舍,以待安慶兵來,再作良圖便了。”于是宸濠便聽衆人之言,退守樵舍。你道這樵舍系屬何縣所轄?原來在九江、安慶搭界之間,離安慶尚遠,距九江甚近,就在鄱陽湖一帶。
  宸濠在樵舍將寨立定,日望安慶的兵來。不到二日,雷大春的大隊己至。此時雷大春並不知宸濠已敗得如此,退保樵舍,他以爲多是敵軍住劄此地;及至見了旗幟,方才知道。當下便進了大營,去見宸濠,問明各事,方知以上之敗。你道安慶有一枝梅在那裏屯兵駐紮,雷大春如何得過此處?原來也是伍定謀密遣人馳書至一枝梅軍中,屬令一枝梅將雷大春放出,料他必走樵舍;然後再令一枝梅截斷歸路,使賊衆全聚樵舍,再設計于湖中擊之,所以雷大春得至此處。
  宸濠既將以上情形告明雷大春,當下雷大春的一枝兵馬也只得在樵舍紮下。這日軍中不過尚有半月之糧,宸濠憂慮不已。李自然獻計道:“此處離九江甚近,幹歲何不遣一枝兵攻取九江?若能將九江攻取過來,雖一年之糧也足敷衍。願千歲思之。”宸濠大喜,因道:“先生之言甚善。”當即遣雷大春率領所部進攻九江。
  且說九江府知府姓胡名禮,爲人性極昏昧,終日飲酒,不顧政事。這日正在上房內飲得大醉,忽見家丁進來報道:“啓老爺:現在有探子報道,說是甯王宸濠由南康大敗下來,退保樵舍。近因軍中糧草只敷半月之用,特令大將雷大春帶三萬人馬,前來攻打九江,已離九江不遠了。請大老爺速速定奪。”胡禮一聞此言,帶醉說道:“你等不必驚慌,想雷大春多大的本領,能將這九江城攻打過去?你可據本府的話傳知各城門,使他們只要將城門閉上,就便雷大春到了此處,他見我城門都閉,他不能進城,也就可以退去。你即照我這般話告知他們,只要將各城門閉起來,包管萬無一失。”哪個家丁聽了這番話,知道本官又吃得爛醉,說出這些不倫不類的話來。賊人帶領三萬雄兵前來攻城,但須將城門閉上,他便可不能進城,望望就退去,這不是說夢話!當下亦不與他較論,連口都不曾答應,掉轉身向外邊就走。到了自己房內,將所有的細軟收拾收拾,他便走之大吉。
  不過半日,雷大春的兵已臨城下,見各城門雖然關閉,卻無什麽守城兵把守。雷大春也不顧他城裏有兵無兵,便令所部並力攻城。不足三個時辰,九江城已唾手而得。當下雷大春即帶一千兵進城,其余的駐紮城外。到了城裏,先往府中搜括錢糧,又將監獄打開,放出死囚;又將胡禮全家殺戮,將所有金銀財寶搜括一空。複令一千兵卒分往民間擄掠,整整搜括了三日,把一座九江城中所有的富戶,全行搜括殆盡,也得了有三四十萬。可憐城中那些百姓,見了如此賊兵,只恨少長了兩條腿,跑不快。只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攜男扶女,只望城外逃命,那裏還顧得什麽家財!雷大春將赀財搜括已盡,他便留了一員偏將、二千賊兵在城中守城,其余仍回樵舍。
  到了樵舍大營,將以上事說了一遍,便命衆賊將所有搜括來的財物,悉數運入大營。宸濠一見有三四十萬,好不歡喜,因與大春說道:“非將軍之力,不能得有如此巨款。今有這一大宗糧饷,也不患軍中無饷,也可與王守仁力戰了。”說罷大喜。雷大春亦自以爲得計,于是便在樵舍練軍、練陣,又于沼湖一帶岸上立下二十余座寨柵,准備與王守仁對敵。
  你道王守仁破了南康,已有好些時日,爲何不進兵前來?只因王守仁真個有了大病:始則身熱頭痛,繼且人事不清。原來沿途辛苦,寒熱不安,又兼東奔西戰一夏,受了暑熱,遏伏胸中,不曾發作,現在卻得了個秋溫的病症。所以這些日均在南昌府中養病,不曾出兵。直至半個月後,病勢方才漸漸退減。又過了八九天,才能起床。這日便擬力疾從戎,忽然京城裏有探馬前來報道,說是武宗因宸濠久戰不克,禦駕現要親征。王守仁聽了此言,實在大不爲然,因暗道:“主上雖有此意,難道在朝各大臣總沒有一個力谏麽?而況我前者已有表章馳奏進去,奏稱南昌已破,宸濠不久亦將就擒,何以主上仍自要親臨?我就殊難明白了。”畢竟武宗何時出京,何時親征宸濠,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3回 明武宗禦駕親征 朱宸濠暗遣刺客
  話說王守仁得有消息,知道武宗要禦駕親征,中心頗不爲然。你道這是何意?原來王守仁卻有一番用意,實因六飛遠出,內外皆有可懼之處:內則閹宦專權,雖然劉瑾伏誅,而後起者亦不一而足,難保不趁禦駕遠出之時,忽生事端;外則因宸濠現已一敗塗地,可不勞禦駕出巡,而且宸濠交通肘腋,保無內官私通,宸濠屑令他沿途設法暗伺武宗,因此或有不測之事。所以王守仁左思右慮,殊不謂然。若要專折進谏,已來不及。莫道王守仁此慮非是,後來武宗駕至半途,幾爲宸濠所算,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且說武宗這日接到王守仁的表章,因宸濠尚未克複,遂決計親征。時有內閣學士楊廷和苦谏,不聽。以安邊伯許泰爲威武副將軍,領先鋒事,趨南京;太監張忠、左都督劉晖趨江西;令王守仁兼領巡撫事。各領雄兵十萬。自統禦林軍三萬,率衆南征,擇定正德十四年秋八月辛酉出師。到了辛酉這日,督率大隊出了都門,分兵兩校:威武副將軍許泰直奔南京;自與太監張忠、左都督劉晖督率王師,一路上浩浩蕩蕩,直望江西進發。暫且不表。
  再說宸濠退保樵舍之後,又令雷大春取了九江,軍中糧饷亦甚豐足。又集岸爲營,立了有二十余座寨柵。雷大春在九江反監劫獄之時,又放出許多死囚。內中有二名大盜,一喚趙虎,一喚錢龍。此二人都是臂闊肩開,膂力極大,有萬夫不當之勇,又並能飛檐走壁。宸濠得了這二人,更是大喜。趙虎、錢龍本來是安徽壽州府獨峰山的強寇,因爲在九江犯了案,被捉在監牢,收禁起來。他二人還有兩個結義兄弟,現在二龍山聚積了有一二千喽兵,專門打家劫寨。當下趙虎、錢龍即與宸濠說道:“小人蒙千歲之恩,無以爲報。今觀千歲營內,大將雖然不少,尚恐不敷調遣。小人尚有兩個結義兄弟,一姓周名喚世熊,一姓吳名喚雲豹,均有萬夫不當之勇,現在二龍山落草,手下有一二千喽兵。小人願到二龍山,將這兩個結義的兄弟井所有嘤兵全行招來,以爲圖報之地,不知千歲意下如何?”宸濠正慮戰將不敷調遣,今聞此言,怎得不喜?因大喜道:“難得二位軍士肯保孤家,去招人馬,到此立了功,甚是可喜。孤今封二位爲遊擊將軍之職,俟事定之後,再行加封。”錢龍、趙虎當下謝過,複又說道:“事不宜遲,末將等即須前往招集才好。”宸濠道:“但不知此去二龍山有若于路程,往返須要幾日?”錢龍道:“十日足矣。”宸濠道:“愈速愈妙。”錢龍道:“總不誤千歲的大事。”說罷,二人出了營,飛奔二龍山而去。
  不足十日,果然周世熊、吳雲豹帶了一二千喽兵,隨同錢、趙二人一齊到此,當下由錢龍、趙虎帶領會見了宸濠。只見他二人也生得虎背熊腰、豹頭環眼,生得十分雄壯。宸濠看罷大喜,因也封他二人爲遊擊將軍之職,並令他四人同爲隨駕護衛。四人感謝不已。帶來二千喽兵,即改爲護衛親兵,仍歸趙、錢、周、吳四人統帶。宸濠吩咐已畢。
  次日,忽見有個營官帶了一個人進來見宸濠,說道:“京千歲:末將昨日巡營,捉得奸細一名,正要解往大營聽千歲發落,那奸細忽稱是京城裏張太監差來的,說有機密事面禀,並有書信面呈。”宸濠問道:“此人現在那處?”那營官道:“就是此人。”宸濠命將那人帶上,營官即將那人帶過來了。那人一見宸濠,先行了禮,然後跪在下面說道:“小人姓陸名寶,只因內官者張公公差遣小人星夜到此,有機密事奉禀,求千歲屏退左右,小人好奉告一切,並有書信面呈。”宸濠道:“左右皆是心腹,爾但將書信取來呈閱。”陸寶聽說,便從腰間將書取出,呈遞上去。宸濠接過,將書拆開,從頭至尾看了一回,心中十分喜悅。因說道:“孤知道了,你可到外面去歇息,明日回去罷。”陸寶站起來,即刻出去。
  宸濠當下即將李自然等請來議道:“方才接著張銳的密書,說昏王已經出京,親自到此,與王守仁合兵一處,前來伐孤。張銳屬孤,可于半途密遣刺客,前去刺駕。此計雖雲極好,爭奈其人難得。先生及諸位將軍意中,可有爲刺客的人麽?若將昏王刺死,孤還怕什麽王守仁麽?”李自然沈吟半晌道;“這人可實在尋不出來。”話猶未了,只見錢龍、趙虎奮身而出,向宸濠說道:“千歲若見信,末將願當此任。”宸濠見是新來的二人,恐怕他們口是心非,不能堅信,因躊躇未及回答。錢龍、趙虎見宸濠不答,他二人疑惑宸濠怕他們本領不濟,因又說道:“千歲聞言不答,想是因慮末將等不能幹得此事麽?末將請自先呈小技,以堅千歲之信,何如?”這句話忽然把宸濠提醒過來,暗道:“我何不先試他們一番,若果本領高強,也可使他們前去。”因道:“孤正慮你們二人的武藝不知能杏充當此任,今既願獻技與孤一問,這可好極了。”因命人取了一竿大纛旗,在旗頂上系了一面“令”字旗,豎在大帳面前,命他二人上去,將令旗取下。左右答應,即刻將大纛豎好。錢、趙二人也就將外衣即刻脫去,先向宸濠請了個安,然後走到帳下。只見錢龍將身子一彎,立刻由竹竿上猱升而上,瞥眼間已將“令”字旗取了下來,複走到宸濠面前,把今旗呈上。宸濠見錢龍有如此本領,心中暗喜,口中稱贊不已。錢龍退在一旁,只見趙虎又上來,說;“千歲在上,末將請將這面‘令’字旗仍然送了上去。”說著,便將令旗取過來,即刻轉身到了帳下。宸濠定睛細看,看他如何上去。那知比錢龍尤快,轉瞬間已上了大纛。但見他一只手執住大纛的竹竿,那一只手上面挂令旗,立刻將令旗挂好,複從頂高處跳落在地,真個身輕,連響聲皆沒有。
  錢龍見趙虎如此獻技,以爲比自己還勝幾分。錢龍複又走到宸濠面前,跪下說道。“末將還能平地飛上半空,不由大纛上去,即將令旗取了下來。”宸濠道:“爾可再試一試,與孤細看。”錢龍答應,登時走出帳外,真個是腳一跺,早已飛身到了半空。正欲去取那面令旗,那知趙虎見錢龍如此,他也存了個好勝的心。錢龍才要去摘旗,趙虎已飛到那裏,兩個人對面兩雙手執定大纛,兩雙腳皆向外撐開,猶如兩個蜻蜓貼在花枝上面。宸濠看見,十分喜悅,因大聲說道:“二位將軍請下來,孤有話面說。”錢龍、趙虎二人登時跳落,走到宸濠面前。宸濠誇贊道:“將軍武藝,雖古之劍俠亦不過如此。孤得將軍,正天之賜孤臂助!尚望將軍努力建功,若將昏王于半途刺死,將來孤定封二位將軍爲平肩王,以償此不世之功便了。”
  當下錢龍、趙虎好不得意,因即說道:“不知昏王從那道而來?”宸濠道:“必定由旱路取道湖北。將軍可于湖北荊襄一帶等他便了。”錢龍、趙虎二人當下答應,即刻退出帳外。當日就預備動身。宸濠又發了四百銀子,與他二人作爲盤費。二人收下。次日即打了包裹,暗藏利刃,離了樵舍,直望荊襄進發。暫且不表。
  再說王守仁這日得了探馬來報,說是宸濠令雷大春攻取九江,現在九江已爲雷大春所破,城中所有錢糧,悉爲賊將所得,已運往樵舍,充作糧饷。王守仁聽罷,大驚道:“宸濠之得九江,皆因某患病耽延,不能出兵,以致如此。今逆賊既退守樵舍,若不速速進兵,恐逆賊又將分兵攻取他郡,那時卻又滋蔓難除了。”當下即傳令各軍,即于次日一齊拔隊,望樵舍進發。各軍得令,次日即便起程,日夜趱趕,不一日已至樵舍。但見對岸賊營林立,集岸爲營,約有二十余座寨柵,且都是依山臨水,甚是堅固。王守仁當下就在對岸立下大營。不知王元帥如何進攻宸濠,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4回 巧立水軍聯舟作陣 議破戰艦用火爲工
  話說王元帥的大兵在樵舍對岸立下大營之後,便聚集衆將商議道:“逆賊集岸爲營,我軍隔湖相對,當何法破之?”徐鳴臯道:“在末將愚見,非水戰不行。若水戰,勢必渡舟而過,不然,若大的湖面怎麽飛越過湖?”王守仁道:“將軍之言雖善,奈急切那裏去覓得這許多渡船?”徐鳴臯道:“未將亦正慮及此,只好再作計議便了。”當下退出。大兵就屯紮此處以待,王守仁尋思良策。
  再說宸濠自打發錢龍、趙虎二人去後,這日探報王守仁大軍已于對岸立下營寨,不日便要渡舟而來。宸濠聞報,便聚衆議道:“王守仁既親統大兵,于對岸已立下營,不日即要渡舟而來。當以何策抵敵,方可立于不敗之地?”只見李自然獻計道:“某有一計,是非水師不足抵禦敵軍。但水師固非船不行,尤在平時,各兵卒操練純熟,不畏風濤波浪,方可對戰。我軍于水軍素來習練,何能使其乘舟?今有一法,可使三軍在洪濤巨浪之中,如履平地,雖王守仁親統大軍渡過湖來,亦不患其不勝。”宸濠道:“先生之言,甚合孤意。但不知好用何法,可使三軍不畏風濤?”李自然道:“昔龐士元以連環計獻曹操,孟德雖爲周郎赤壁之敗,其咎實在孟德自己不勝,並不能怪龐統所獻之計非善。而且彼時又在冬令,非東南風不能用以火攻,後來爲孔明借風,致有赤壁之敗。今某擬仿照龐統連環之法,聯舟爲方陣。三軍團無風波之可畏,就便王守仁大兵南渡,也不患不能抵敵。”宸濠道:“善則善矣,若王守仁也效周瑜破曹之計,用火攻之,那時不又居大敗之地麽?”李自然道:“千歲之言差矣!現值秋令,西北風居多。我軍現居西北,敵軍現駐東南,如遇東南風,我軍方才可慮;若是西北風,而敵軍縱火,是自己延燒耳!王守仁斷不爲此。且現在也絕無再有個諸葛亮,可以借三日三夜東南風。況乎王守仁就便計及到此,急切又從那裏得許多船只,可以裝載引火之物?此事萬萬不必慮得的。”宸濠聽了此話,也頗以爲然,因道:“先生既如此說,但不知須船幾何?”自然道:“某早爲千歲預備下了。”宸濠大喜,因道:“就煩先生爲孤一聯方陣,可乎?”自然道:“某敢不遵命!”說罷,即起身而去。
  原來李自然當宸濠兵屯樵舍之時,他即早慮到此,是凡沿湖一帶船只,早已爲他雇下,共計六百余只。現在奉了宸濠之命,便去將各船招集湖中,大小配搭,用鐵索連環起來。十只一排,共計六十四排,上用木板鋪蓋,聯爲方陣。卻按著六十四卦,往來有巷,起伏有序。船上遍插五色旗幡,中央插著黃旗,以宸濠爲水軍統領,居于中央。東方青旗,南方紅旗,西方白旗,北方黑旗。以東方爲前軍,卻使雷大春爲管帶;南方爲後軍,以吉文龍爲管帶;西方爲左軍,以周世熊爲管帶;北方爲右軍,以吳雲豹爲管帶。俱各調護,便去宸濠帳中覆命,即請宸濠上船觀陣。
  宸濠大喜,當即隨同李自然出了大帳,走到岸邊。只見湖心裏的水師,排得如同方城一般,五色旗幡,飄搖蔽日,甚是好看。宸濠極口贊道:“非先生高才,不能計及到此。有此方陣,雖王守仁統帶百萬雄兵前來,孤亦無憂矣!”說罷,狂笑不止。當下便下了馬,與李自然同上了船,就中軍坐了片刻,又往各處看視一回,真個是如履平地。當下便傳出令來,命次日晨初,先行操演。衆水軍得令,預備而去。宸濠又與李自然仍回旱寨。
  次日天明,即到了水寨,仍就中軍坐定。一聲令下,起鼓三通,只見左、右、前、後各軍護擁著中軍,各按隊伍分門而出。是日,正是西北風大作,各船拽起風帆,衝波激浪,穩如平地。三軍在船中各踴躍施勇,刺槍施刀,前後左右,各軍旗幡不雜。宸濠立于中軍,觀看操練,心下十分喜悅,以爲不但可以自保,而且操必勝之權。各軍操演了一會,宸濠命且收住帆幔,各依次序回寨。宸濠又謂衆將日:“若非天命助我,安得李軍師如此妙計!鐵索連舟,果然涉險風濤,如履平地。”衆將亦深自佩服。
  是日,宸濠仍回旱寨而去。到了旱寨,升帳已畢,又聚將而言曰:“水軍得軍師妙計,固已萬無一失。但是陸軍雖然即岸爲營,仍宜格外小心爲要。”邺天慶道:“末將當率領各將,認真操練,以期共成勁旅。”宸濠道:“操練團屬用兵最要之事,孤看每營尚欠布置。孤意擬每營埋伏弓弩手二百名,計共二十四營。可挑選五千精銳,專充此事,以便敵人前來衝陷旱寨,有此弓弩手抵禦,任他雄兵百萬,也不能衝進營門裏。可再多設擂木炮石,加意預備,不患敵人飛渡而來。”邺天慶答應而去。
  此時,卻早有細作報入王守仁大營而去。王守仁當即升帳,聚衆議道:“宸濠現在又聯舟爲方陣,准備以禦我軍。但是我軍駐紮此地,不能曠日持久,且賊軍亦斷不容我久紮此地。我不攻他營寨,他也要前來進攻。賊軍團能聯舟爲陣,我軍亦可如此辦法,以便渡江而去與他對敵。所慮船只毫無,不必說聯舟爲陣,就便欲要渡河,亦不可得,這便如何是好?”徐鳴臯道:“便是末將亦早慮及此。欲渡江進戰,非船不行。不知這逆賊許多船只,是從何處得來的?”王守仁道:“光景是他預先雇下,專爲此事的。”大家正在憂慮,忽見營兵進來報道:“吉安府伍大老爺由南康來了。”王守仁一聞伍定謀前來,當即請入大帳。
  伍定謀行禮已畢,即問王守仁曰:“元帥亦見逆賊結舟爲陣乎?”王守仁道:“便是本帥正慮及此。因此間無船可雇,不能渡軍而北,如何是好?”伍定謀道:“逆賊今聯舟爲陣,有此一舉,逆賊死期將至了。”王守仁驚道:“貴府何出此言?某正以此爲可慮,貴府反說他死期將至,吾甚不解謂何。”伍定謀道:“元帥所慮者又何謂?”王守仁道:“慮他這方陣不易破耳!”伍定謀道:“元帥以爲可慮,卑府卻以爲可喜。願與元帥言之,即知道喊不久將死了。”王守仁道:“便請一言,某當聞命。”伍定謀道:“元帥豈不聞赤壁鏖兵之事乎?時雖不同,而事則一律,豈非該賊之自甘就死麽!”王守仁道;“貴府之言雖是,但某有謂不然者。赤壁鏖兵,幸有東風之力。今正逢秋令,西北風當時,逆賊現居上遊,正當西北,我若縱火燒之,是自己延燒也。赤壁一役,何可效法?”伍定謀道:“元帥所謀,未始非是,但卑府已慮之熟矣。若由下遊潛渡上遊,繞伏賊後縱火,賊又何能躲避乎?此事不勞元帥費心,卑府已預募得輕舟百艘,爲縱火計矣。來日當潛使六十艘來,爲元帥調度人馬;其余四十艘,卑府爲自用。現在縱火之料,仍未備全,一俟齊備,卑府當于前三日使舟前來,並約元帥屆期行事。卑府現在仍須馳回南康,調度一切,故急急前來爲元帥送信。請元帥不必過慮,但傳令各軍,屆期預備接戰破賊便了。”
  王守仁聽了這番話,真是大喜,當下讓道:“某雖身居統帥,其才智愧不如君,真個慚愧。”伍定謀也要謙道:“卑府不過一得之見,或者僥幸成功,何敢自居才智?總之均爲國家公事,義不容辭。元帥又何必如此謙讓,使卑府立身不安了。”王守仁道:“某非過謙,其實慚愧。”伍定謀又道:“卑府就此告辭。一經預備齊全,即遣舟前來,以便元帥督兵西渡。”王守仁道:“某當聽候貴府來信,便即督兵西波可矣。”伍定謀告辭而去,王守仁相送一回,複又誇贊了一會,這才饬令衆將告退。不知何日渡江去破方陣,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5回 師成然罴大隊南征 性本豺狼中宵行刺
  話說伍定謀退出大營,當下潛渡南康。原來南康離南昌只三百裏,兼程趱趕,不過一日一夜即到。伍定謀到了南康,當下即將預雇的大小船只一齊招集,挑選了四十艘,內裝幹柴、枯草,上加桐油、松香、硫磺、焰硝之類;每船撥兵二十,各帶火種;令王能統帶,將這四十艘實蒿灌油,暗藏于南康一帶深港之內。其余即派令蔔大武押著各船,陸續波往北岸,限五日後全行渡過,仍散布于各港內埋伏,聽候調遣。分撥已定,只等縱火殺賊。暫且不表。
  且說錢龍、趙虎二人各帶了盤程,離了樵合,直望荊襄一帶而去,上追禦駕。一路探聽,這日到荊紫關,聽說禦駕已將次行到,他二人即在荊紫住下等候。不過二日,只見荊紫關一帶的往來行人,皆說武宗聖駕明日即到,于是六街三市,文武大小官員,皆紛紛預備接駕。沿途各家皆張燈結彩,擺設香案,以便聖駕經過,好去跪接。
  又隔了一日,果見頭站牌已到。約至午牌時分,只見擁護的人走來說道:“聖駕已離此不遠了。”接著,又有一騎探馬如風馳電掣而來,一路喊道:“爾等各居民聽著:聖駕頃刻就經過此地,均須兩旁跪接,毋得喧嘩,致驚聖駕。若有犯者,即交地方官照例懲辦。”一面說,一面跑了過去。不一會,只見許多羽林軍排道前引。兩旁鋪戶居民知道聖駕已到,當即跪列兩旁,以便接駕。但見羽林軍走了好一會,才見一對對龍旗鳳幟、月斧金爪、紫袖昭容、錦衣太監,又見一班細樂,八對提燈,五百禦林軍護駕。王侯世爵,一個個玉帶金冠。禦前侍衛,兩旁分走,皆是花衣錦帽。末後有一柄曲柄黃羅傘,下遮著一輛朱輪。朱輪裏面坐著的一位,龍姿鳳目,頭帶九龍盤頂的金冠,身穿五爪盤金黃龍袍,腰圍玉帶,腳踏粉底烏靴,真是鳳目龍顔,不愧帝王之相。朱輪過去,後面又有許多隨駕護衛,簇擁而行,皆是身騎駿馬,隨護朱輪。末後,便是太監張忠、左都督劉晖所帶的雄兵。一路行來,雖則有數萬人馬,卻是肅靜無嘩,只聞馬蹄聲響,不聞人語之聲。錢龍、趙虎此時也躲在人叢中瞻仰聖顔。不一刻,武宗進了行宮,所有禦林各軍皆紮在行宮四面。又過了一刻,只見有兩個小太監捧著聖旨出了宮門,向各官宣旨道:“聖上旨意,著令地方各官一律退去,所有隨扈各官將著即暫歇一宵,明日天明拔隊趱趕前去。”各官遵旨退下不表。
  再說錢龍、趙虎兩人在人叢中聽見這個消息,聖駕明日就要起銮,當下兩人即走到一個僻靜處所,彼此議道:“今昏王已到,明日就要前去行刺。恐有誤大事,反爲不美,不若今夜便去行事。只要將這昏君刺死,你我這場功勞,可真不小。將來甯王身登寶位,你我還怕沒有高官厚祿麽?”錢龍道:“今夜何時前去呢?”趙虎道:“著早去,恐行宮裏未曾睡靜,給他們看出來,反爲不美,所謂畫虎不成,反被犬害。莫若今夜三更以後,你我各帶兵器,縱身直入。只要尋到昏君,一刀刺死,那就大功告成了。”錢龍道:“此言甚善。我等當先回客店住下,等到那時再去便了。”于是二人便走出僻靜地方,徑往客店而去。到了客店,便叫店小二打了兩壺酒,拿了兩碟菜,彼此對飲起來。一會兒,飲酒已畢,便去房內歇息,專等三更以後前去行刺。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兩人睡了一覺,便驚醒過來,聽了聽,才交二鼓,時候尚早,複又去睡。又睡了一會,卻已三更將近,他二人即便起身,將外面衣服脫去,內穿密扣元色緊身短襖,下穿元色紮腳馬褲,腳踏薄底快靴,頭上紮了一塊元色包腦,背插利刃,走到房門口,輕輕的將房門撥開。二人走出房門,複又例關起來。走到院落,一聳身飛過牆垣,就如兩條烏龍一般騰空而去,出了客店,直望行宮而來。
  不一刻,已到行宮。二人先跳上院牆,四面一看,見行宮裏面雖有些燈光,卻是半明不滅;又聽得裏面更鑼之聲不絕于耳。錢龍即與趙虎悄悄說道;“老兄弟,你聽宮裏這一片更鑼之聲,往來不絕,照此如何下去麽?”趙虎道:“這到不妨。這些交更的,那裏有什麽本領,不過借此在這裏混一碗飯吃吃而已。我們下去,只要避著他們,不與他們望見,即不妨事了。即使遇著那些更夫,不待聲張,一刀將他殺了,也就可以無事的。”錢龍道:“話雖如此,卻要格外小心才好。”二人說著話,再聽一聽,已轉三更,錢龍又道:“老兄弟,我們下去罷,時候可也不早了。”趙虎道:“我們走一條路不行。你在東,我在西,你我分頭而進。”錢龍道:“不是如此辦法,還是一起下去,彼此才有個照應。一被裏面的人看出來,上來動手也得有個幫助。你若在東,我若在西,那時有了事,怎麽呼應得靈的?”趙虎道:“也好,我便與你同下去罷。”說著,二人將身軀一晃,只見一道黑光飛上正殿。
  二人便伏在瓦栊內望下面一看,見有兩個更夫,一人提著手燈,一人敲著更鑼,由後面繞轉過來,卻好走到正殿下面。錢龍、趙虎怕被更夫看見不妙,因將身伏定在瓦栊上面,等更夫過去走得遠了,才將身子立起。向後面一看,只見後面還有三進,皆是瓦縫參差,非常堅固。于是二人一縮身,便由正殿屋上竄到後殿屋上,不意將後殿屋上瓦踏翻了一塊,落下來,只聽“拍”的一聲響,那塊瓦跌落下面,打得粉碎。二人嚇了一跳,又伏定身不敢稍動。幸而下面並無人問,也無人出來看視,他二人才算放心。停了一會,又一齊竄到第二進屋上,正要往第三進去,卻又從第三進左側夾巷內來了兩個更夫,敲著鑼經此而過。他二人又不敢動彈,還是等兩個更夫走了過去,他二人這才竄身向第三進而去。
  到了第三進屋上,先將身軀伏定,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一齊用了個猿猴墜枝的架落,將兩只腳踏在屋檐口,身子倒垂下來向裏面觀看,只見正中一間中間豎了一塊匾,是“寢宮”二字。錢龍、趙虎知道武宗一定住在此處了,但又不知住在那裏房內。當下趙虎說道:“據我看來,一定住在上首這房間內無疑。我們何不先去將那窗格上的紅紗戳破了,先看一看,便知分曉。”錢龍道:“是。”因此二人又將身子由屋檐下蜿蜒而下,靠近紗窗,便用刀在那紅紗上輕輕戳了一個小孔,錢龍即便單觑眼向裏面看去,只見裏間燒著一對雙龍的紅燭,已燒殘了半截。緊靠紗窗,擺著一張海梅嵌大理石的禦案,中間設了一把盤龍寶座,兩旁皆用紅绫糊在板壁上面,一色簇簇生新。左右有八把交椅,四張茶幾,椅、幾之上皆用著紅緞子盤金龍的椅披、幾袱。上首有一張衣架子,上面挂著一件簇簇新黃緞盤金龍袍,就是日間武宗在龍輿內所穿的那一件。衣架旁側挂著一條盤龍嵌寶的玉帶。上首有一架盔盒,盒蓋上架著一頂盤龍金冠。當中有一張海梅朱漆、上下兩旁盤龍的禦榻,挂著一頂黃绫描龍寶帳。近在禦榻下面,有八個小太監,分在兩旁,和衣而睡。寢宮門首又有四個護衛,帶刀而立,卻皆靠著寢宮門,立在那裏打噸。
  二人看畢,料定武宗睡在那龍榻上面了。因此二人打了個暗號,錢龍即將手中刀輕輕在那紗窗上撥了兩撥,裏間格于一轉,已離了窩槽。于是又伸進一只手,輕輕的將裏面格闩抽出來,放在一旁。又去將窗格撥下,做了好半會的手腳,並無一毫聲息,也沒有一人知覺。錢龍、趙虎當下好不歡喜,以爲武宗必定爲其所刺。于是,趙虎在先,錢龍在後,兩人手執鋼刀,一竄身飛身入內,手起刀落,直望禦榻上砍下。不知武宗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6回 焦大鵬行宮救聖駕 明武宗便殿審強徒
  卻說錢龍、趙虎手持利刃,竄身進房,直奔禦榻而去。走到禦榻面前,怠將龍幔一掀,那知用力過猛,一陣風將武宗驚醒。武宗睜眼一看,見榻前立著兩個刺客,渾身緊身衣靠,相貌猙獰,身材高大,手持兩把明晃晃的鋼刀。武宗只嚇得亂抖,心中暗道:“悔不聽楊廷和之谏,致有今日之禍,朕命休矣!”急欲喊人前來救駕,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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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兩個刺客,已要狠狠舉起鋼刀向自己砍到,口中叫道:“昏王,看你尚有何法逃得性命麽?”手中的利刃正要砍下。武宗忽見窗外複又飛進一人,手執寶劍,直奔禦榻而來。武宗這一嚇,真也是魂飛天外,暗道:“何其刺客如此之多?這裏現放著兩人,還怕不足,又加上一人,光景欲將朕分爲三段了。”正在暗道,忽聽“哈咚”兩聲,接著“噹啷”一聲,見先來的那兩個大漢已跌倒在地,後來的那一個跪在床前,口中稱:“萬歲在上,小人焦大鵬奉了王元帥之命,特來保駕。這兩個刺客,已爲小人刺倒了。萬歲勿驚,小人在此。”
  武宗這一見,真是喜出望外,當下即從龍床上坐起來,喊那些太監、護衛拿刺客。那四個帶刀護衛一聽此言,那敢怠慢,從睡夢中提了刀,大踏步搶走過來。見龍榻前跪著,疑惑他是個刺客,爲武宗將他捉住,跪在那裏,便舉起刀來即向焦大鵬砍到。武宗一見,趕忙喝道:“爾等護衛宮中,原所以防不測。今爾等不知小心有刺客前來,你們那裏如此糊塗,明日即行革去爾等的護衛,再嚴加重辦爾等護衛不力的罪名。朕若非這焦大鵬前來救駕,朕已早爲刺客所算了。還不快將那兩個刺客縛起來,明日交荊州府嚴刑審訊。”那四個護衛聽了這番話,隨即跪下,碰頭請罪,道:“臣等罪該萬死,求萬歲暫息雷霆。”武宗又命那四個護衛起來,去捆打倒的那兩個刺客。那四個護衛當時又碰頭謝了恩,這才站起來,走到錢龍、趙虎二人跟前,先將他二人拖了出宮,然後才將他四馬倒攢蹄捆了個結實。
  此時裏裏外外,皆得了消息,所有那裏護衛大臣、禦前侍衛、隨駕太監,俱紛紛擾擾進了官房。不一刻,那管帶禦林軍侍衛以及太監張忠、左都督劉晖亦皆到宮房請罪。武宗便命張忠、劉晖進了寢宮。先給武宗跪請聖安,然後碰頭說道:“臣等保駕來遲,罪該萬死!現在刺客想已捉住了。”武宗便指著焦大鵬道:“若非他前來救駕,朕之性命,已送于兩個之手了。二卿遠在宮外,卻非卿二人之罪。不過這宮內的所有護衛太監,實屬疏忽已極,毫不防範,著即交二卿明日擬定罪名,以警疏忽之咎。”張忠、劉晖當下即也遵旨。
  此時天已明亮,武宗即命張忠、劉晖,將焦大鵬好生帶出宮門,並饬令傳旨各營:今日駐跸荊州府,便將此案訊明,再行起銮前進。當下張忠、劉晖將焦大鵬帶出官房,便留在劉晖營中止歇。又將谕旨傳知各營前隊統帶,令各軍先到荊州駐紮。
  武宗此時梳洗已畢,當有小太監呈請早安。武宗早宴已畢,只聽靜鞭三響,武宗升殿。劉晖、張忠等一班隨駕大臣、侍衛,皆上殿早朝,三呼萬歲。當有領班護衛大臣奏道;“臣啓奏萬歲:夜間所拿的兩名刺客,是否徑交荊州府嚴訊,抑萬歲先行欽審,然後再送交荊州府擬定罪名?”武宗聽奏,道:“爾等可即將那兩名刺客先行帶上殿來,俾朕先審問他一番,究爲何人指使。然後,再交荊州府擬罪。”領班護衛大臣當即遵旨退下。
  不一刻,即將錢龍、趙虎帶上殿來,將他二人推倒,跪在下面。武宗伏在禦案上閃開龍目,再將他二人細細一看,只見錢龍、趙虎二人,右臂皆爲劍所傷,血流衣襟。你道這是何故?原來他二人當在寢宮行刺時,皆是右手執刀,所以焦大鵬一進來,即將寶劍先傷了他二人的右臂,使他舉刀不來;又不便將他二人殺死,須留活口,爲將來審問口供的地步。所以錢龍、趙虎二人右臂皆爲所折,血流衣襟。
  你道焦大鵬又何以得知錢龍、趙虎前來刺駕,他從南昌奔到此處救駕呢?原來他卻有人使他前來。這日,他在沿湖一帶觀看湖中的水景,只見他師父傀儡生忽然從空中落下,向他說道:“徒兒,佳兒,爾可速速回營與元帥禀明.即日馳赴荊紫關行宮救駕。”焦大鵬當下便問道:“難道聖上有人暗算麽?”傀儡生道:“正爲有人前去行刺,所以爲師特命你前去幹這一場大功,好讓你討了封贈,將來好成正果。”焦大鵬聽了此話,便請傀儡生一同回營。傀儡生道:“爲師尚有要事他往,你可即刻回營,與元帥說明,不可耽擱,務限八月二十三日到荊紫關,三更以後,前往行宮,捉拿刺客。一切勿誤!”焦大鵬聽了此言,卻也不敢強留傀儡生,當即回身奔赴大營,見元帥呈明一切。王元帥見說,吃驚不小,當與焦大鵬說道:“本帥料這刺客,定是宸濠所使。既蒙傀儡老師屬令義士前去救駕,義士可不能遲緩。”即刻出了大營,直奔而來。卻好到了荊紫關,正是八月二十三這日。他卻是日間到的,等至三更將近,便到行宮左右探看。等了一會,果見有兩個黑漢子由院牆上跳過去。那時焦大鵬便要趕上去捉他,複又想道:“我不到那真真危急之時再行拿捉,一來不見我焦大鵬的本領,二來聖上也不知道我這人。”所以一直等到錢龍、趙虎進了寢宮,走到禦榻面前,將龍幔掀開,舉刀在手,要望武親去砍,這個時節,他才飛身進內,將錢、趙二人右臂折傷,救了武宗的聖駕。這就是焦大鵬由南昌起程、直至救駕捉拿刺客的一段原委。
  此時錢龍、趙虎二人跪在殿上,並無刑具,因武宗既未帶有禦刑,荊紫關又無有司衙門、所以無處去尋刑具。而且錢龍、趙虎業已折傷右臂,已經不能動彈,斷無再會逃走之理。只用了些繩索,將他腿腳捆縛結實,跪在那裏便了。武宗在龍案上向他二人問道:“刺客,你二人姓甚名誰?朕看你二人倒也身材高大,有些本領,爲什麽不做忠臣孝子,偏要前來行刺朕躬?你與朕有何仇隙?究爲何人所使?速速招來!”錢龍、趙虎跪在下面,聽武宗問他這一番話,因即怒目圓睜,大聲喝道:“昏君!若問咱的名姓,咱喚錢龍,他喚趙虎,咱們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使。只知道你這昏君,罪惡貫盈,天下臣民無不切齒痛恨,咱家所以代民伐罪,替天行道,前來刺殺你這昏君,爲天下子民除害。今既被捉,也算咱家做事不到,致被妖人前來所擒。要殺就殺,咱家沒有口供。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當,不知道扳人避己,以圖赦罪之地。而況今日殺了腦袋,二十年後又見一個堂堂的英雄。這腦袋瓜子被一刀,又算什麽大事?昏君!你快些將咱家殺了罷,咱家是沒有口供招來。若要咱家招口供,就是‘刺客’這二字。”
  當下武宗聽了他二人這一番話,龍顔大怒,因喝令左右即將他二人推出,淩遲處死。當有劉晖奏道:“萬歲且息雷霆之怒。論國家刑法,行刺聖駕,觸件聖顔,皆是淩遲處死。但是這兩個死囚必非專主前來,定有旁人指使,須得徹底根究,問明指使之人,方好一同治罪。若現在因一怒之下,便將他二人處死,這兩個死囚原知死有余辜,可便宜了那指使之人幸逃法網。他二人既死,又從何處追問指使的首犯呢?據臣愚見,莫若先將這二個死囚每人重責一千大棍,然後再審問他的確實。又恐上擾聖躬,或即發交荊州府嚴刑審訊,說要將他的實供訊出,究竟是何人指使前來,方好一例治罪。臣一得之見,不知聖意如何?”武宗雖聽此言,還是怒猶未息。畢竟武親曾否准奏,錢龍、趙虎此時曾否淩遲,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7回 明式宗移跸駐荊州 孫知府奉命審刺客
  話說武宗因劉晖進奏,當下怒猶未息,便命力士將錢龍、趙虎二人拉下丹墀,各責一千大根。左右一聲答應,即刻將錢龍、趙虎拉下,每人用力打了一千大棍。那知他二人毫不畏懼,那棍子打在他二人身上,猶如打在石頭上一般,不必說皮肉未損,連痛也不痛,只聽他二人在下面大笑不止。武宗更加大怒,又命每人再責一千棍。那知他二人仍然如此,卻把大棍打折了兩根。他二人複又笑道:“昏君!你不必說是拿大棍子打我,就便取把鋼刀來在咱家身上亂剁,看咱家可懼也不懼?”武宗沒法,只得命力士仍將他捆綁定當,發交荊州府嚴刑審問。張忠複又奏道:“奴才看這兩刺客本領既然高強,而且有運功之法。焦大鵬既可制服得住,莫如即將他二人交與焦大鵬,沿途看管,或者尚無逃逸情事。若交別人看管,猶恐不妙。”武宗當下准旨,即發焦大鵬沿途押解該犯,並沿途護駕隨行,以防再有行刺等事。說罷,就命起跸。當下有人將錢龍、趙虎交與焦大鵬。
  這裏武宗也就即刻起跸,出了行宮,直望荊州趱趕而去。在路行了一日,到了傍晚,已至荊州境界。荊州府孫理文早已得著信,已帶著在城文武各官,出城迎駕,當下跪迎聖駕已畢,即隨著聖駕一齊進城。城內亦早已備下行宮。武宗進了行宮,即刻傳出旨來,命將錢龍、趙虎行刺兩個欽犯,交與荊州府嚴訊,務要連夜訊出口供;若無實在供詞,定即將荊州府革職。
  這道旨意一下,荊州府那敢怠慢,也就立刻將錢龍、趙虎二犯帶入衙門,登時上了刑具,傳三班衙役並各種刑杖、各種嚴刑,又將焦大鵬請到衙門,以資幫助。登時升堂,將錢龍、趙虎二人帶到堂上。只見他二人立而不跪,荊州府喝令跪下,錢龍、趙虎也喝道:“這昏君的殿前,咱爺爺也不過跪倒而已,你這一個小小知府的衙門,咱們不配給你這贓官下跪。”荊州府大怒,喝令將他拉下,先每人重責一千棍,然後再問。左右差役一聲答應,即刻將這兩個死囚拖倒在地,褪下褲子,每人打了一千大板。那知他二依然如是,毫無痛楚。
  荊州府甚爲驚詫,因問道:“似此重刑,不畏刑杖,如何問得出口供來?”當有一個老差役上前說道:“這兩個犯人會運地工,若令他放在地下去打,不必說每人一千板,就是每人一萬板,也是無用。只有一法,須將他本身著人擡離了地,然後著力再打,或者可以使他痛。”荊州府聞言,便顧左右那身強力壯的,挑選了八個,四人擡他們一個,將錢龍、趙虎擡離了地約有一尺多高。一面又使將那大板,盡力在他二人大腿上結實痛打。打到五百余板,只見兩腿鮮血直流,皮開肉綻,錢龍、趙虎漸漸支持不住,卻還咬緊牙關,死也不說“痛楚”二字,也不說“願招”二字。直打到一千板,荊州府方叫衆差役住手,將錢龍、趙虎推轉過來,叫他跪下。錢龍、趙虎還是立而不跪。
  荊州府沒法,只得問焦大鵬道:“該刺客如此倔犟,當以何法治之才好?”焦大鵬道:“小人願助大老爺一臂之力,先使他跪下,然後再請大老爺審問便了。”說著,就走到錢龍、趙虎背後,只見他腰一彎,在錢龍、趙虎兩腿彎內用二指輕輕一點,錢龍、趙虎不知不覺登時跪了下去,再也站不起來。原來人身上各處皆有穴道,焦大鵬在他二人腿彎內穴道上點了一下,所以他二人站不住,登時兩腿酸麻,跪了下去。荊州府這才問道:“錢龍、趙虎,你二人爲何膽敢前來行刺聖駕?究有何人指使?速速招來,或者本府尚可代你免其死罪;若再不供,免不得皮肉吃苦。”只見錢龍、趙虎大聲罵道:“好個贓官!咱爺爺在昏王面前也不曾將實供招出,你好大一個知府,就想咱爺爺招出實供?除非你作了咱爺爺的兒子,咱爺爺可以告訴你;如若不然,你休想咱們爺爺招出實供。咱爺爺前來行刺,是有人指使而來,這人可與昏君有切齒之仇,但不便告訴于你。你莫說以嚴刑嚇我,就便將鋼刀架在咱爺爺頸項上,咱爺爺也無實供的。”
  荊州府見錢龍如此說法,不禁拍案大怒,便命人擡夾棍將他夾起來再問。差役一聲答應,走上前來將錢龍拖翻倒地,即將夾棍在他小腿上夾起,兩邊的將繩子用力一抽,只聽“隔噔”一聲,夾棍已經兩段,毫無痛楚。荊州府沒法,又命人將點錘取來,在他胫骨上打二十下。諸公可要知道,這點錘,州縣衙門內向來是不常用,因爲這刑法最是利害,只要在胫骨上打二十下,這個人的胫骨登時就被打碎,雖再吃些骨碎補也是不濟,這人從此以後就成殘廢了。所以有司衙門內如遇有大案,皆是先用夾棍、鐵索;若再熬供,便用天平架;迫不得已,才用這點錘。今日用這點錘如此迫切,一因這兩個行刺聖駕的欽犯,將來總是要淩遲處死的;二來荊州府因聖旨急迫,明日就要複命,錄取實供,好去捉拿那指使之人;三來荊州府被錢龍、趙虎大罵極了,所以才用得這點錘如此急迫。
  當下衆人將錢龍拖翻在地,取了點錘,在他兩腿胫骨上,用力敲打。打了二十下,只見錢龍仍然咬著牙關,死也不肯供出。荊州府又命再打二十下,下面又打了二十下,仍是不招。荊州府沒法,只得叫將錢龍帶在一旁跪下,複問趙虎道:“趙虎,你可速速給本府招明,不要如錢龍有意熬刑,本部堂也要叫你吃這點錘的苦楚了。”只見趙虎在下面大笑,說道:“你若問何人指使,即是王守仁使我等前來行刺昏君,這就是咱家的實供,此外再無實供的可話了。”荊州府更加怒發衝冠,又命人將趙虎拖下,也打了二十點錘。下面答應,即刻又將趙虎拖翻在地,用力在他兩胫骨又打了二十點錘。那知趙虎亦複如是,不但荊州府急得沒法,連那些衆差役個個皆代荊州府耽憂。若照此問不出供來,明日前程就難保了。
  大家正在那裏暗想,只聽荊州府又叫:“將趙虎拖轉來。”趙虎到了當面,荊州府只得向他騙道:“趙虎,本府看你如此英雄,真算得是天下第一條好漢,可惜你誤爲人用,聽人指使前來,使你在這裏受這痛苦。你可知道‘率士之濱,莫非王巨’?你今日雖做了刺客,其實在先也是個極安分的良民。在你此時,以爲受人之托,必須忠人之事;今事既未辦就,你又爲人擒獲,本府料你本意以爲作事不成,未能忠人之事,覺得已負人的重托,再將托你的人招了出來,更覺對他不起,所以咬定牙關,不肯將指使的人招出,免得他與罪同科。這是你的血氣,有肝膽的人,所謂‘一人作事一人當’,不肯帶累別人,你的心定然如此,本府倒也甚爲欽佩。但不過本府還代你可惜……”下言尚未說出,只見趙虎說道:“你代咱家可惜甚麽?”荊州府道:“本府代你可惜的既非本領不如人,又非肝膽不如人,只可惜你愚而不明,但知充作好漢,徒以一身枉死。本府試問你,這指使你行刺之人,平時你受過他什麽恩惠?還是不以死相報不能報他的大德?若果有這番思義,竟要以死相酬,一將他招出來便萬分對不他起,而又于自己以死相報之意大相背謬,你就不必實招,好讓你殺身成仁,完一個‘一死報知己’的名節。設若指使你這人,爾並未受他的恩惠,他也不曾有什麽恩惠施之于你,或以銀錢賄屬,或以官爵允你,你便因他這累累多金、空言官爵就代他奮身行刺,犯這罪大惡極的科條,在先固未嘗深思,現在還不知懊悔,這就未免可惜。你外似英雄,其實心也糊塗,愚而且憨了。”荊州府用了這一番說詞,打算使他自己反悔,可以招出實情。不知趙虎可能從實招來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8回 用騙供刺客承招 上表章知府覆命
  話說荊州府用了這一番說詞,隱隱的打動趙虎,使他從實招出究竟指使的是何人。果然,趙虎披荊州府說了這番話,暗暗想道:“這官兒說的這些話,倒也不錯。我也不曾受過他什麽十分恩惠,不過得了他一個虛名的官職,每人攤了二百銀子,我便前來代他行刺。果真把正德君刺死,他將來做了皇帝,我還可以做個官兒;今又不曾將正德君刺死,又被他拿住,我不免又要淩遲。在先我在監牢裏,雖然也不能活命,那還是自作自受,到了臨時不過一刀將頭砍下,不致受那淩遲之罪;今日爲他前來行刺,反而輕罪又變重了。而況他已敗得那樣,現在禦駕又去親征,加上王守仁那裏又放著許多英雄、武士、俠客、劍仙,他如何抵敵得住?眼見得也要身首異處。我縱不將他招出,他也是要死的,倒反代他瞞藏了一款,我卻更加罪大。若將他招出,我雖不能活命,倒底扳出一個人來,也好代我分分罪名,或者我的罪倒反改輕些,也未可料。若一味的咬緊牙關不肯招承,難道這官兒還肯放松麽?不但隨後要受那淩遲之苦,就是當下這嚴刑拷問,也就夠受的了。不如還是招出他來,也免得此時受這嚴刑的苦楚。”一個人低著頭,沈吟不語。
  荊州府在上面看見趙虎低頭不語,若有所思,已猜到他八九分意思了,因又問道:“本府對你說了這許多話,你爲何只是沈吟,難道本府所說的非是麽?或是你有什麽委曲,也不妨與本府說明,本府也可給你剖析。”趙虎便說道:“咱家有句話不明白:你說咱家愚而無智,你怎麽看出咱家沒智呢?”荊州府道:“本府說你無智,卻也無不可,你可聽本府一一告訴于你,爾就知本府說的話不錯,爾也就可知不智的道理了。你未受人家的大恩惠,甘爲人家指使,來作此大逆無道之事,以致罪犯天條,一不智也。既來行刺,而又不能成事,反至被捉,徒欲以一死報相托之人,反致自家皮肉吃苦,二不智也。既被嚴刑拷問,痛楚交加,就該供出指使之人,不但可免拷打,還可爲自家分罪,以重減輕。爾乃計不及此,以爲我是個英雄好漢,一人作事一人當,何必將指使之人拖出。不知爾之罪系爲他指使而得,爾不將他招出,是你因他得罪,那指使的人反得逍遙法外,無罪可名耳,是爾代他甘受淩遲之苦,三不智也。有此三不智,爾尚得謂之英雄好漢麽?夫所謂英雄好漢,第一要恩怨分明,其次要見識廣大,方算得是個英雄好漢。如爾這般行徑,不但不是英雄,不是好漢,真如一個無知的木偶,上了人家當,自己有殺身之禍,還自命是英雄好漢,不肯將指使的這人供招,情願代他一死,怎教本府不可惜你是愚而無智麽?你到仔細想想本府的話,可錯也不錯?”
  趙虎聽了這番話,忽然大聲說道:“大老爺,你竟是個好官,咱家被你這番話說得咱佩服倒地。咱雖淩遲處死,也要感激你的。你老說是愚而無智,咱這會兒仔細想來,真個是愚而無智。不但咱家愚而無智,連咱這結義哥哥也是愚而無智,全個兒上了那忘八羔子的當!咱家供了罷。”荊州府聽他說這話,又複說道:“爾現在可明白了,這才算是英雄好漢啰。爾可快招上來,好使本府給你錄下口供,明早送呈聖上看過,本府奏明,代你把這淩遲的罪脫卸到指使你行刺的那人身上,好使你們不受這淩遲之苦,你快招了罷。”
  趙虎當下便望錢龍說道:“大哥,咱家招了,你也招出那忘八羔子,好讓他代咱弟兄們分分罷。不然。咱家弟兄受了這許多的苦,將來還要淩遲,他反得逍遙無事,咱們弟兄不算是給他白死了麽?大哥,咱們招罷。”此時錢龍也知追悔,因聞趙虎之言,便說道:“老兄弟,咱與你一樣的口供,一樣被人指使,你招就是了。”
  趙虎因供道;“大老爺容禀:小人本是德化縣監內的盜犯。因甯王宸濠兵屯樵舍,當時因糧饷不足,遣派雷大春攻打九江。將九江府攻打開來,雷大春便搜括倉庫,又去劫獄翻監,將小人等放出獄來,與雷大春一齊到了樵舍。又經雷大春保薦,將小人薦在甯王駕下當差。後來甯王見小人武藝高強,就封了小人與錢龍的官,喚作什麽遊擊將軍,專爲預備與王守仁對敵。不到數日,有個京城太監,喚作什麽張銳,差了一個人來,喚作陸空,並帶張銳的書信,說是萬歲不日親征,分兩技兵,一枝兵趨南京,一枝兵趨江西。南京的兵是威武副將軍許泰統領,江西的一枝兵是聖上與太監張忠、左都督劉晖統帶。那信上卻是使宸濠遣人半途行刺,將聖上刺死,甯王便可登大寶了,因此甯王就生了這行刺的心。當時便叫小人與錢龍二人比武,那時小人以爲這習武本軍中應有之事,不足爲怪。那知到了比武這日,他卻不使小人比試槍棒,卻使小人演試飛檐走壁之能。小人當時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即與錢龍二人比了一回,甯王便與小人說道:‘現在聖上要來親征,孤家與他有敵國之仇,你今有此本領,能代孤將那昏王刺死,孤隨後登了大寶,當封你爲平肩王。’小人與錢龍二人聽了他這一派言語,不期爲他所惑,當時就答應他前來,以爲把聖上刺死,小人隨後就可得封王位。不料作事不成,反爲焦大鵬所捉。這事雖小人作事不慎,然仔細想來,究竟爲他所惑,誤信甯王之言,作出這彌天的大禍!這都是小人與錢龍的實在口供,並無半字虛言,大老爺也可據情覆命了。”
  荊州府聽了這番話涸道:“還有什麽別項情節麽?”趙虎道:“再無別項情節了。”荊州府道:“既無別項情節,你可畫了供來。”趙虎答應。當有差役將供單擲下,趙虎先畫了口供;又拿到錢龍面前,使錢龍畫過。荊州府便命將他二人分別寄監。忽見焦大鵬走到荊州府面前,向他耳畔說了兩句話。荊州府點頭,立刻著人將錢龍、趙虎拉翻在地,將腿筋挑出,然後上了大刑,分別寄監而去。焦大鵬也就告別,仍回大營。
  這裏荊州府連夜修了本章,並將供詞敘入表章之內,等到五更三點,便換了朝服,直奔行宮而來。此時,隨扈各大臣已都在朝房預備早朝,一見荊州府進來,大家向前齊說道:“貴府真是幹員,居然一夜能將那兩個刺客實供問出,又能不辱君命,可敬,可敬。”荊州府道:“此皆托各位大人的洪福罷了,卑府那裏有什麽才幹,這總是各位大人過獎。”
  正議論間,已聽得靜鞭三響,武宗升殿,諸臣便一個個趨赴金階。朝參已畢,分班侍立。當有荊州府知府孫理文出班跪下,手捧表章,口中奏道:“臣荊州府知府孫理文,昨欽奉聖旨,饬令嚴審刺客錢龍、趙虎二人有無指使各情節。臣回署後,當即將該刺客嚴加審問,處以重刑。該刺客始則熬刑不招,堅稱並無指使;複經臣再三開導,以言相誘,後來才供出系甯王宸濠指使前來。該二犯所供如一,又經臣嚴加駁诘,毫無狡展。茲將原供並錄,恭呈聖覽,候旨聖裁。再據焦大鵬聲稱,該二犯本領高強,雖此時監禁,難保無越獄情事,因與臣一再商議,先將該二犯腿筋挑斷,現在分別寄監,候旨定奪。”說著將表章呈上。當有值殿大臣接過來,擺在禦案面上。武親打開表章,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龍顔大怒,道:“原來太監張銳也與他私通,朕如何能容這兩個逆賊幸逃法外!張銳俟朕班師回京後,再行嚴訊他的口供,從重治罪。現在錢龍、趙虎既已審問明白,著即將該二犯淩遲處死。荊州府孫理文辦事迅速,著加一級調用。錢龍、趙虎,即著孫理文監斬。”當下孫理文謝恩畢,武宗也就退朝,各官皆散。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69回 伍定謀遺書約戰 一枝梅奉調進兵
  話說荊州府退朝出來,回至衙門,即刻將城內守城營官、兵卒傳齊,升坐大堂,立將錢龍、趙虎二名刺客提出監來,當堂捆縛,押往法場淩遲處死。複將首級帶回,懸竿示衆。當下孫理文又去覆命。武宗知錢龍、趙虎業已如法淩遲處死,也就傳出旨來,令各營拔隊,星夜馳往南昌,自己亦于即日起跸。這道旨意一下,當時各營那敢怠慢,也就即刻拔隊起程。隨駕各大臣自然護衛聖駕起跸,風馳電掣,直望南昌進發,暫且慢表。
  再說宸濠兵屯樵舍,既立水師聯爲方陣,准備與王守仁抵敵。這日王守仁便聚衆將議道:“現在逆賊結舟爲陣,雖經伍定謀前來獻計,但是伍定謀已去了數日,不見回信,本帥心甚盼望。又不知他的渡船何日可到。諸位將軍有何妙策可以攻破逆賊的水寨,盡管說出,大家計議。能早一日將逆賊捉住,即使聖駕到來,亦可就近獻俘,免得再勞聖駕親征了。”諸將皆面面相觑,毫無破敵之策。只見徐鳴臯說道:“元帥勿憂,末將料伍知府既來獻策,他定有奇謀。渡船未即來到者,或尚有應用各物未備,不便先使渡船過來。恐稍有未備,臨時反多掣肘,是以斟酌盡善,必使萬無一失。此亦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之道也。元帥請待三日,若三日後仍無消息,末將願潛赴南康一行,促其速成,以便早日進攻。”王元帥聽罷道:“某亦有此意,且俟三日後再作計議便了。”衆將退出,一日無話。
  到了次日,又各去大帳議事。正議論間,忽見蔔大武走進來。大家一見,驚問道:“蔔將軍何以獨自回來,有什麽要事?”蔔大武道:“只因奉了伍大人之命,押渡船過江,現在各渡船已陸續到齊,分布支河汊港,聽候調遣。”大家一聽,喜不自禁。蔔大武又問道:“元帥現在那裏?”徐慶道:“元帥就要升帳了。”蔔大武道:“我還有要話與元帥說。”徐鳴臯道:“將軍有什麽要話麽?”蔔大武道:“伍大人臨行時曾屢言淳屬:請元帥不必著急,他在那裏日夜思慮,想那一戰勝齊的妙策,旦暮必有書來,務請元帥見書後再行出隊。若其不勝,伍大人說願以軍法從事。”徐鳴臯道:“伍大人謀定後戰,深得古人用兵之法。他既有此說,必定有絕好的奇謀。且俟元帥升帳,某等當附和其說,以堅元帥之志便了。”
  少刻,元帥升帳,衆將參見畢,蔔大武便上前說道:“伍大人再三上覆元帥,現在預備火攻之船業已齊備,其余渡船亦著令末將陸續押渡過來,現在分布支河汊港,一來使逆賊毫不防備,二來等各事齊全,即請元帥撥兵飛渡。旦暮伍大人尚有書來,並屬令將情致意元帥:一經書到,務請元帥遣調。若其不勝,伍大人說願甘軍法從事。”王元帥聽罷,道:“本帥亦深知伍定謀謀略勝人,他此次謀定後戰,諒非食言。本帥當等他的書信照辦便了。”
  正說之間,外面小軍進來報道:“禀元帥,現在帳外有個漁人,從對岸來的,說是奉伍大人之命,特地呈書到此,並有要話面說。”王守仁道:“將他帶進。”小軍答道,即刻退至帳外,將那個漁人帶進來。那漁人走到王元帥帳前,跪下禀道:“小人特奉伍大人之命,前來下書,務請元帥照書差遣,不可有誤。”王元帥道:“書在那裏?可呈遞上來。”那漁人即從貼肉將書取出,呈遞上去。王元帥接在手中,拆開來細細看道,只見上面寫著:
  
  知吉安府事伍定謀頓首謹上書于介生大元戎麾下:前者面呈一切,某回營後日夜趕辦,刻已齊備。渡江各舟,已派遣蔔將軍陸續押解飛渡,近日想已渡岸。所有大略,已請蔔將軍先行具告,大元戎當已有所聞。迩者探得逆賊劫取九江之糧,悉屯于西山之北。某現定于二十六夜親帥舟師,先攻其屯糧之所;然後即以得勝之兵攻水寨。一面再撥一枝梅所部各軍,截其陸營,使賊兼顧不暇。這兩路皆用火攻。元帥請于先一日率師渡江,攻彼水寨,萬不可勝,略戰即回,所以驕賊之心,使賊解弛,即乘其驕以破之也。二十七日黎明,潛波上遊,乘舟縱火。元帥亦即于黎明飛渡過湖,分兵一半,以助一枝梅攻賊旱寨;一半由下遊上駛,以便夾擊。逆賊雖悍,不患其不爲我擒也。幸元帥明察勿疑。若其不勝,願以首領上獻。某再三籌畫,謹馳書以聞。如蒙賜教,乞付去手爲盼。定謀再頓。
  王元帥將書看畢,大喜道:“伍太守之謀,誠可謂盡善盡美。”于是便將書中各節,一一告知衆將,諸將亦喜。又重賞來人,並望來人說道:“今本帥有回書一封,付爾謹慎帶去,多多上覆伍大人,就說本帥屆期照辦便了。”來人謝了賞,站在一旁,候王元帥作書回覆。不一刻,元帥作書已畢,交付來人藏好,隨即告辭而去,連夜偷渡過湖。
  到了南康,將書呈上。伍定謀看道:
  
  來字谕悉。老謀深算,佩服,佩服。某聞命矣,屆期當遵照調度,以副雅屬。時因去便,不盡所言。介生上覆。
  伍定謀看書已畢,立刻備了咨文,飛傷心腹馳往安慶,調取一枝梅,急急潛師,倍道趱趕,務限九月廿六黎明縱火,進攻樵舍逆賊旱寨。此正九月十九日。
  不一日,一枝梅接到來文,當即會同周湘帆、李武、羅季芳商議道:“今接伍定謀來文,約某等即日拔隊,潛師倍道趱趕,道出南康,務于廿六黎明進攻樵舍,縱火焚燒賊寨。某意若大隊一齊前往,恐爲敵人知覺。不若分兵四路,均間道而行,繞出樵舍之後,約齊甘六黎明四面縱火,焚燒賊寨,較有把握,且可避沿途耳目。”周湘帆道:“在小弟之意,以三路取旱道趱趕而進,以一路由湖口直達鄱陽湖登岸,似更神速。”一枝梅道:“賢弟之言雖善,但取道鄱陽非船不行,且爲誰人管帶?”周湘帆道:“小弟願領此任。”一枝梅道:“萬一被逆賊觑破,將如之何?”周湘帆道:“就便取道鄱陽,也非明進。可用漁舟將兵載入,日間不行,夜間偷發,逆賊又何由得知?”一枝梅道:“如此辦法亦好。”當下即暗派心腹,在沿江一帶將漁舟雇定多只,即日分別四路,直向樵舍進發。又將此等章程,密差心腹先行馳往南康伍定謀營中呈報。
  這日伍定謀接到這個信息,好生歡喜,便命王能、徐壽二人,每人分帶舟師二十艘,分兩路進攻西山,一由東路進兵,一由西路進兵。一至西山,即舍舟登陸,各帶火種,務限二十五夜三更登岸。但聽炮聲響處,即便縱火延燒。若使賊兵向北路而逃,不必追趕,可急急回軍,登舟望上遊潛渡,繞出逆賊水師之後,出其不意,一齊將大船燒著,撞入賊寨方陣之中,那時自有兵接應。此二日尚不出兵,可先將船放出鄱陽湖迤南,權爲習練,不必鳴鼓,以防逆賊知覺。此時王能、徐壽心中十分喜悅,他因爲沙場大戰習慣自然,毫不足怪,卻未身經水戰;現在屬令他水戰,他覺得有趣非常,登時答應而去。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0回 鄱陽湖輕舟試練 潛谷口黑夜燒糧
  話說王能、徐壽奉了伍定謀之令,即各帶輕舟二十只,偃旗息鼓,放出鄱陽湖操練。初上船時,覺得有些顛簸;曆練了半日,便不覺有顛簸之狀。于是一連二日二夜,皆在湖上習練。到了二十五日傍晚,才將這四十只快舟收進港口,果然宸濠毫無知覺。因這鄱陽湖東西間四十裏,南北長三百裏,湖面寬闊而又偃旗息鼓,所以賊寨毫不知覺。四十艘快舟收入港口,只待夜間三更時分,前去西山燒糧。暫且按下。
  再說王元帥到了廿五這日,即將蔔大武押運來的船只,從支河汊港中調出,沿湖岸一字擺開,上插旗幡,中藏金鼓,令徐鳴臯爲水師中軍,狄洪道副之;徐慶爲水師右軍,包行恭副之;楊小舫爲左軍,蔔大武副之。各帶輕舟二十只,分三路去攻他的方陣,不必勝,略戰急回,不可誤事。徐鳴臯等一齊得令,即刻分撥各兵卒上了船只,每船載兵二百,搖旗呐喊,金鼓齊鳴,兩邊四下一齊輪轉橹掉,望湖面上飛去。原來樵舍在南昌斜對岸,離南康百二十裏,距南昌西岸不過五六十裏湖面。不一會,這六十只快船如飛也似,已離賊寨水師不遠,船中金鼓打得聲震蚊龍。
  宸濠在陸寨內聽得湖面上有金鼓之聲,知道王守仁率水師前來攻打方陣,即刻傳令水師各營,務要盡力阻禦,不可任他攻進水寨。雷大春、吉文龍、周世熊、吳雲豹四人早已見敵軍飛掉而來,卻也早爲預備。看看徐鳴臯等這三路水師衝波逐浪而至,只見敵船上爲首一員大將坐在船頭上,大喝道:“吾徐鳴臯是也!誰敢來與吾決戰?”一言未畢,雷大春只將青旗招飐,倏忽間衝出一排船來。徐鳴臯在船頭上看得真切,但見賊船那一排卻用鐵索鎖鏈,兩邊四下鼓動掉槳,真是如履平地,毫不顛簸,直望下遊衝撞過來。徐鳴臯見敵船來得凶猛,隨即傳令:“將二十只快船一齊散開,不使賊船衝撞。”
  一聲令下,所部的二十只各各分散四面,只在湖中周轉如飛,團團的圍住了賊般厮殺。雷大春一見如此,也就手執兵器,又饬令撓鈎手,但見敵船附近,便去鈎搭。究竟賊船力量大,在湖中衝波逐浪,毫不搖動。徐鳴臯這二十只船經不起浪打,只在湖面上顛簸不定。徐鳴臯看見恐怕有失,即命收兵。這二十只船一齊收住篷腳,直望南昌回去。
  那徐慶、楊小舫左右二軍,直衝到喊寨相近。賊將周世熊、吳雲豹也各率左右兩軍衝殺過來。賊隊是排船,我軍是快船,也不能抵敵,只得收兵,仍回南昌而去。賊軍前、左、右三隊見官軍大敗,又追趕了一陣。無如官軍拽起風帆,早已到了對岸,追之不及,只得仍回樵舍。
  當下宸濠在岸上看見自家的水師操縱自如,敵軍不能抵當,心中大喜,遙指南昌說道:“王守仁,王守仁,今孤欲聯舟作陣,看你尚有何妙策來破孤家的水軍麽?”因顧左右道:“若非李軍師獻此奇謀,何能使敵軍不戰而退呢?”說罷,策馬回營而去。
  不一會,雷大春等收了隊,即舍舟登陸,來到大寨報功。宸濠又誇贊一番,並令他仍小心防守。雷大春道:“軍師以此奇謀聯舟作戰,那怕敵軍再多,又何能來破麽?真乃萬全之策也。”宸濠聽了雷大春的這句話,更覺得意,因與雷大春道:“將軍且緩到船,就在此用過午飯,孤同將軍再將那船只操練一回,以助今日出兵大勝。”雷大春等便不上船,即在大帳內吃飯。不一會,午飯已畢,宸濠便與雷大春等一同上船,當命各軍拽起風帆,在湖面上往來駕駛。操演了大半日,直至日落西山,方才收隊。這日宸濠就在船中歇宿。水師各軍因日間操演用力甚多,不免大家辛苦,因也放心大膽各去睡臥,只留了二三十人看更。
  卻說伍定謀到了初更時分,便與王能、徐壽督率快舟蕩出港口,分兩路直望樵舍西山進發。原來這西山離南康只五六十裏,距樵舍亦只二十余裏。此山一名夾山,三面背湖,一面是來往樵舍的大道。宸濠屯糧之地,只在西山之下,名曰潛谷。此間只有五百名兵卒,兩員牙將在此看守。這兩員牙將,一喚石畤,一喚許肅。此二人最喜飲酒,是日亦飲得酒醉,臥于帳外。伍定謀督率著四十只快船出了港口,將近三更時分,已到西山。伍定謀叫各軍攜了火種,每人攜帶束草一把,棄舟登岸,每船只留十人看守船只。各軍隨著伍定謀、徐壽、王能三人暗暗趕到潛谷,一聲呐喊,各軍將火種引著,燒著束草,一齊向潛谷堆糧之處抛去。一霎時,火焰四起,煙迷四空,喊殺之聲,震動天地。時石畤、許肅等尚醉臥未醒,從醉夢中驚覺,再一望時,見周圍火光烘天,知道糧草被人燒劫。不顧前去救火,只得急急奔出谷口,欲去逃命。那知尚未出谷,早被自家兵馬踐踏而死。那五百名賊兵有被燒死的,有被官軍砍傷而死的,也折傷了有一大半。看看火勢將滅,樵舍並無兵前來救應,伍定謀當又傳令各軍,速速回船。各軍答應,不一刻齊上了船,一齊拽起風帆,向上遊潛渡。暫且不表。
  再說宸濠在船中,是晚亦與雷大春等痛飲,潛谷糧草被人燒劫,他卻絕不知道。李自然在旱寨內,到了三更後,偶然步出帳外小溺,忽見西面一片火光烘天,叫道:“不好!此火逼近在屯糧之所,恐有敵人前來燒糧。”當下進了大帳,即刻去請邺天慶。一面飛身上馬,馳往水寨中送信。不一刻邺天慶已到,李自然道:“將軍可連帶人馬前往西山救應,你看西山這一派火光,逼近屯糧之所,定有敵人前來燒糧。千歲前,我已著人去報,將軍可速前去,不能再緩了。好在潛谷離此不遠,趱趕前去,或有可救。不然糧草燒盡,我軍無糧,雖有方陣,無所用矣。”
  邺天慶聞言,那敢怠慢,也就撥了三千輕騎,即刻飛奔而去。沿途遇見敗回的小軍,聲稱潛谷糧草已被敵人燒著,邺天慶便問:“守糧官何在?”小軍回道:“恐守糧官亦被燒死。現在敵人尚未退去,還在那裏放火掩殺,將軍如趕得快,即使糧草難救,敵人還可殺他一陣。”邺天慶聽罷,也不望下追問,只顧趕向前去。不一刻到了潛谷,時已四更將盡,敵人沒有一個;再看屯糧之處,業已燒得空空,只余剩灰燼而已。當下便尋著兩三個小軍,追問敵人從何處而來,方知潛渡上岸。又問:“守糧官現在何處?”小軍言道:“想已死在火中。”邺天慶道:“爾等何以知守糧官死在火內?”小軍道:“小的聞得守糧官終日在此飲酒,當敵軍到此之時,恐怕守糧官尚沈醉未醒。因此度之,豈有不死烈火之理?”邺天慶又往西山之後看視一遍,那裏見有一個敵軍!只得長歎一聲,收軍回去。
  時已天明,方走至半路,忽有一騎馬如飛風跑來。跑到邺天慶面前,大叫說道:“將軍請速速回樵舍,現在方舟陣與旱寨一齊著火!不料無數敵軍殺到,四路縱火,大殺起來,請將軍速速往救。”邺天慶聽了此言,只嚇得魂不附體,幾乎墜馬。此時也不便追問,只得趕令各軍飛奔回去,以便救應。走未多遠,忽有一騎馬飛來報道:“請將軍速回水師,旱寨已將延燒殆盡了!”說罷,複又飛奔回去。邺天慶更加不知所措,只顧催督各軍趱趕前進。走未移時,又有一騎馬飛來報道:“現在水陸兩路全行燒毀,李軍師不知去向,千歲才由水師登岸,雜在亂軍之中,立待將軍回去,便要與將軍一同往逃性命。”邺天慶不等他說完,又將馬加上一鞭,飛奔望樵舍而去。及至樵舍,那火勢尚未減少;再看那二十余座營盤,只燒得烈烈烘烘,不可撲滅,只得棄了大營,去尋宸濠。不知邺天慶果能將宸濠尋得出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1回 用奇謀官軍縱火 施奮勇賊將亡身
  話說邺天慶急急由西山奔回樵舍,已見岸上那二十四座營盤,被燒得火焰騰空,不可向迩,只得去尋找宸濠,以便逃遁。
  話分兩頭。且說徐鳴臯自二十五日間與宸濠水師略戰了一會,便自收兵。王元帥到了初更時分,又分別渡軍過湖,仍以徐鳴臯、蔔大武、徐慶、包行恭、狄洪道等人督隊前往。到了三更以後,將近四更已到,對岸徐慶、包行恭二人即分兵一半,去燒岸上的賊寨。徐鳴臯、蔔大武、狄洪道三人,仍督著水師快船由下遊上駛。
  再說伍定謀由西山燒糧之後,隨即駕舟潛渡上遊,繞至方陣之後,卻好黎明,又值西北風大作,即將四十艘上裝魚油、束草,上加硫磺、焰硝的快船一字排開,引著火,一齊由方陣背後乘風而下,直撞入方陣之內。登時賊軍水寨方陣全行燒著,一霎時火趁風威,風助火勢,紅光照水,煙焰障天。宸濠的船只又被鐵鎖鎖住,不能拆開,無處逃避。宸濠正在著急,急望岸上的兵駕船來救。回頭一看,遙見岸上的營寨也是一派通紅,漫天徹地,盡被燒著。宸濠欲逃上岸,卻又被水阻住,不能跳下。此時雷大春已由前隊斬斷一只小船,飛劃而來,高聲叫道:“千歲勿驚,雷大春在此。千歲速速下船上岸。”宸濠見雷大春來救,方才心定,當即逃下小船。雷大春催督水手盡力飛劃。
  走尚未遠,忽見下遊迎面撞近一只船來,船頭上站著一人,手執大刀,大聲喊道:“逆賊休走,大將徐鳴臯在此!”宸濠一見,心膽俱裂,連忙躲進艙中。雷大春也喝道:“來將休得猖狂,看箭!”說著拈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徐鳴臯盔纓。本來這一箭系認定徐鳴來咽喉而來,不意被風一吹,翻揚上去,卻好將盔纓射落。徐鳴臯這一吃驚。恐怕他又有第二枝箭來,不敢疏忽,便去留神防敵人再有箭射到。有這一息功夫,雷大春即將船舵一轉,那船便走開去,又值風大水急,直望下遊溜去。
  徐鳴臯正待追下,已是不及,只得望上溜竭力飛劃。再一看時,見上遊的方陣已燒得烈焰飛騰,不可向迩,那一片號哭之聲,震天動地。徐鳴臯心中一想:“賊寨水師業已燒完,我何必勢往上流?而且宸濠已往下潛逃走,他必然上岸躲,我何不也追上岸?”因即將船攏了岸,舍舟登陸,又去追尋宸濠,卻好遇見一枝梅由賊隊旱寨後面殺到。徐鳴臯一見,大喊道:“慕容賢弟,可看見宸濠?”一枝梅聞有人叫他名字,再看看是徐鳴臯,因也答道:“大哥來得卻好,宸濠卻未瞧見,我們可會合一處,去殺他的大隊人馬罷。”徐鳴臯道:“徒殺衆軍,終無濟事,自古道‘擒賊必擒王’,只要將賊首擒住,就可解散了。”一枝梅道:“既如此,我便與你尋找逆賊,這裏好在有李武等在此。”徐鳴臯道:“徐慶、包行恭也過來了,況且賊寨也燒著,賊軍已亂,放著他五六人在此,也夠抵敵的了。”說著便與一枝梅二人撇了長兵,拔出利刃,仍拿出飛檐走壁的武藝,直望下遊一帶趕去。
  順著岸尋了好一會,只是尋不著。卻好遇見周湘帆才由水路趕到,率兵登岸。一枝梅一見,大叫道:“周賢弟,你來遲了。水陸二寨全破了。”周湘帆道:“非是小弟故來遲,適因風頭不順所致。既已水陸二寨俱破,逆賊曾捉住麽?”一枝梅道:“便是愚兄與徐大哥去追尋逆賊。”周湘帆道:“你二位曾見這賊往何處而去?”徐鳴臯便道:“愚兄見他乘著一只小船往下遊去了。”周湘帆道:“小弟方才來時,見有一只小船拽著風帆,快似箭發,走到夾湖口,已進了港門,不知可是宸濠的生船?”徐鳴臯道:“這船是何式樣?”周湘帆道:“是一只矮篷的飛劃。”徐鳴臯道:“一些不錯了。賢弟既見他進了港口,我們就向那裏尋去罷。”說著,即帶了周湘帆所部的兵卒,如旋風般直望夾湖一帶去尋。這且慢表。
  再說伍定謀帶著四十艘火船,將賊寨水軍的方陣燒著,正在逢人便殺,忽見雷大春將宸濠救出水寨,即趕緊分撥王能、徐壽追趕下來,那知被煙焰迷住船路,已經追趕不著。只得將船攏岸,登岸去擒,卻撞著邺天慶由西山聞警趕回。一見面,更不打話,徐壽、王能即與邺天慶大殺起來。邺天慶也是尋找哀壕心急,無心戀戰,且戰且走,徐壽、王能那裏肯舍,緊緊相追。
  正殺之間,忽見一技兵從對面殺到,軍中齊聲高叫:“莫要放走了逆賊呀!”徐壽、王能聽得清爽,知是自家兵馬,更加抖擻精神。原來是徐慶、包行恭二人,帶領所部人馬殺到。徐壽、王能一見,也即喊道:“徐大哥、包賢弟,我們便一塊兒殺呀!”一聲未畢,只見徐慶手一招,那所部的兵馬一齊圍裹上來,將邺天慶困在中間,如鐵桶相似。邺天慶此時已把個“死”字放在度外,只是奮力厮殺,左衝右突。但見他一技方大畫戟,猶如怒龍攪海一般,上下、前後、左右飛舞亂挑。徐慶、包行恭、王能也是奮勇相鬥,不讓分毫,只殺得血濺半空,沙塵撲地。邺大慶雖然勇猛,究竟寡不敵衆,漸漸的抵敵不住。只聽他一聲大喝,那畫戟一擺,即刻殺了一路血槽,把馬一夾,只望東南上落荒而走。徐慶等四人那裏肯舍,又複緊緊追來。邺天慶在前,徐慶等四人在後。邺天慶被趕得急迫,隨即拈弓搭箭,等徐慶等趕得切近,即認定徐慶,“飕”的一聲放了一箭。徐慶等只顧貪著前去追趕,卻不提防他有箭射到,卻好肩窩上中了一箭:徐慶不敢追趕,只得停住了腳步。包行恭等三人見徐慶停步不發,知道是因中箭,大家也就停了腳步,讓邺天慶敗逃而去。
  那知邺天慶在馬上直望東南逃去,去尋宸壕,正走之間,忽見斜刺裏飛出三四個人來,一隊步兵,攔住去路。邺大慶一見,不是別人,正是徐鳴臯、一技梅、周湘帆等三人,去尋定壕不著,複趕回來,正遇邺天慶。更不打話,各人掄起兵器便殺上來。邺大慶此時已是殺得精疲力盡,又遇這三個生力軍,可是萬萬抵敵不住;又因攔住去路,不能前進,也只好勉力厮殺。三個步下,一個馬上:徐鳴臯等三人只顧躥上躥下,跳前跳後,團團的只望邺天慶致命上亂砍亂刺;邺天慶也就遮攔隔架,閃躲跳躍,顧前顧後,護人護馬,極盡所長。那裏曉得人雖勇猛,馬力不如,忽見那馬失了前蹄,跪了下去。邺天慶說聲:“不好!”也就望前一傾,算是從馬頭上翻了一個斤鬥,栽倒在地。此時一技梅、徐鳴臯、周湘帆三人那敢怠緩,立刻飛跳上前,舉起刀來一陣亂砍,邺天慶早已動彈不得。徐鳴臯便即上前割了首級。大家說道:“這個匹夫,今日將他殺死,即使宸壕不及捉住,他也無所恃了!”大家大喜,也就帶了首級,回轉而去。
  此時天已有已末午初的時分,日至樵舍,見水陸兩寨火已熄滅,但是一派灰塵並一陣陣的臭味,大家見著,也覺傷心慘目。即此一把火,將宸濠所有的兵將殺的殺、燒的燒,都已死亡殆盡,不過逃走了有二三千小卒,各處分散而去。李自然亦死在火窟之中。只有雷大春與宸濠,不知去向。
  此時伍定謀已由湖內登岸,大家會合一處,卻是伍定謀、徐鳴臯、徐慶、一枝梅、羅季芳、狄洪道、周湘帆、包行恭、楊小舫、王能、李武、蔔大武、徐壽共計十三位,只少了一個焦大鵬,一個伍天熊。焦大鵬現在沿途保駕;伍天熊未曾渡湖,在大營內與王元帥守營。這十三位聚在一起,大家說道。“雖只逃走宸濠、雷大春二人,有此大獲全勝,也不患宸濠再起勢了。”伍定謀道:“某料宸濠必逃走不遠,那幾位將軍願去分頭尋覓?”當下徐鳴臯、一枝梅、徐慶、周湘帆四人應聲而道:“某等願往。”伍定謀道:“既是四位將軍願去,可即分頭各守要隘,明查暗訪。我等先報與王元帥知道,請他放心。即請他仍駐紮南昌候駕,我等暫行屯兵于此,以爲犄角之勢。或俟聖駕到後,或俟宸濠就擒;再行合兵一處。”說罷,徐鳴臯等四人也就離了樵合,往各處分尋宸濠、雷大春去了。畢竟宸濠何日就擒,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2回 觐天顔元帥辭功 奏這狀婁妃引罪
  話說徐鳴臯與一枝梅、徐慶、周湘帆四人,分頭尋訪宸濠而去。這裏伍定謀便將各部兵士聚集一處,安下營寨;又派了王能、李武過湖,前往南昌報捷。王元帥見他二人回來報捷,好不歡喜,當下便問了火燒水、旱二寨的情形。王能、李武細細說了一遍;又說宸濠、雷大春在逃。現在徐鳴臯、徐慶、一枝梅、周湘帆四人分頭往各處尋覓下落,以便擒捉。王元帥聽說,不免又懊悔一番,恨未能即時擒獲。當下便命王、李二將出去歇息不提。
  再說明武宗自荊州起跸後,沿途趱趕,這日已離南昌不遠。當有探馬報入南昌。王守仁聽說聖駕已將次行抵,即便派今合營大小將士往南郊迎接;又飛饬差弁往樵舍調回伍定謀所部各軍。
  這日聖駕已到,王守仁迎接後,即請武宗以甯王府爲行宮。武宗也甚願意,一齊隨駕人城。此時甯王府早經重加修飾。武宗進入行宮,百官朝見已畢。武宗便問王守仁道:“現在宸濠究竟擒獲到否?”王守仁奏道:“宸濠與雷大春在逃,臣已飛饬徐鳴臯、周湘帆、一枝梅、徐慶前往各處明查暗訪,務要成擒。現已去了六七日,尚未據報,該遊擊等亦未回營。”武宗道:“此次宸濠不但背叛,而且暗派刺客行刺朕躬,實屬罪大惡極,若非卿遣使焦大鵬前去救駕,朕竟爲該賊所算。宸濠如此妄爲,何能使彼漏網?”王守仁道:“既經臣派令該遊擊等四處訪拿,諒也不致漏網。”武宗道:“宸濠家小及宜春王拱梌,現在還在監禁麽?”王守仁道:“此皆系要犯,臣不敢擅自作主,伏候聖裁。”武宗道:“朕聞得宸濠有個婁妃,這妃子甚賢。卿也曾聞人所言否?”守仁道:“臣也聽說。”武宗道:“婁妃也監禁麽?”王守仁道:“所有甯王府請人,現在全行分別監禁,等候聖旨定奪。”武宗道:“此次卿很辛苦了。轉戰兩年余,不曾休息一刻,朕甚記念。”守仁道:“陛下思典,此皆臣分內之事。惟臣毫無知識,全賴衆將身先士卒,不辭勞瘁。”武宗道:“雖有士卒勤勞,總賴主將運籌帷幄。卿此次之功,實非淺鮮。”守仁道:“臣不敢自居其功,此次火燒樵舍,能使逆王全軍覆沒,皆吉安府知府伍定謀再三籌畫,謀定後戰,以致一鼓而成。伍定謀誠屬膽略並優,其智謀在臣之上。”武宗道:“據卿所奏,這伍定謀倒是個才智之士了。”王守仁道:“不但才智,而且極有膽略。”武宗道:“伍定謀現在這裏麽?”王守仁道:“現尚屯兵樵舍,臣業已調取前來,尚未行抵。”
  武宗道:“衆將之中,如徐鳴臯等這十二人,究以誰人爲最?”守仁道:“智謀膽識,忠肝義膽,個個皆然,實爲國家的梁棟。”武宗道:“前者卿兵屯吉安時,那個非幻道人與徐鴻儒、余七擺的那非非陣,後來到底是怎樣破的呢?”守仁道:“破那非非陣,固賴七子十三生之力,其實賴一個女子余秀英之力居多。”武宗道:“這余秀英又是何人呢?”守仁道:“這余秀英出身並不正道,即是余七之妹、白蓮教徐鴻儒之徒。只因一念之誠,棄邪歸正。又據玄貞子所言,余秀英系與遊擊徐鳴臯有姻緣之分。當徐鳴臯陷陣之時,後來即爲余秀英相救,得以保全性命。及至破陣之時,余秀英又送出兩件寶物,非非陣之破,實賴余秀英之力爲多。破陣之後,臣見其有功于國,而又據玄貞子一再諄囑,務令臣使徐鳴臯與余秀英二人配爲婚姻;將來大破離宮,尚非余秀英不可。臣不敢逆玄貞子之言而又負余秀英之望,因此作權宜之計,即令徐鳴臯草草完姻。後來到了南昌,去破逆王的離宮,皆徐鳴臯、余秀英二人之力。”武宗道:“既然余秀英改邪歸正,有功于國,使他二人成爲夫婦,也在人情之中。朕聞離宮內所藏珍寶及貴重器物甚多,卿可曾一一檢視麽?”守仁道:“每件必記簿登明,以備欽核。現在巨已經將離宮門封鎖,另派心腹將士看守,以防失誤。”武宗問了一遍,當命守仁等各官退出,聖駕回宮。
  到了午後,傳出谕旨三道:一命王守仁傳旨,著各省、府、州、縣,無論軍民人等,一體捉拿宸濠,如有隱匿不報者同罪;一命各路勤王之師概行即日撤退,各歸職守;一命飛饬許泰所部大軍,即日由南京仍撤回京師。王守仁接到這三道谕旨,也就即刻分別趕辦出去。你道武宗如何才到南昌,就知宸濠逃遁?原來王守仁聞樵舍克複,即飛奏報捷,所以武宗在半路就知道了。王守仁將奉旨的各事辦畢,又將焦大鵬傳來問明救駕情形,焦大鵬也細細說了一遍。
  次日早朝,王守仁複又進行宮參見。武宗升殿,各官朝見已畢,武宗便望守仁道:“朕午朝審訊宜春王拱栣並婁妃,卿屆時可將拱栣及婁妃押解前來,聽候訊問。”王守仁遵旨,武宗退朝,各官朝散。
  到了午後,王守仁即將宜春王拱栣並婁妃二人提出來,先帶入宮報到。當有黃門官傳奏進去。一會子,武宗升坐便殿,饬令帶宜春王拱栣。王守仁遵旨,將拱栣帶入。拱栣膝行上殿,跪到金階,口稱萬歲,磕頭不已。武宗問道:“爾爲親王,不思報國,反縱宸濠謀叛。爾自奏來,該當何罪?”拱栣到了此時,也是無可話說,只得說道:“臣罪該萬死,雖粉身碎骨,不足以蔽其辜。可否仰懇天恩,賜臣速死,這就是陛下格外洪恩了。”武宗道:“你現在知罪了。你可知道背叛朝廷,罪當滅族麽?”拱栣道:“臣知罪不容誅,求恩速賜一死。”武宗命王守仁將拱栣帶下,仍先收禁,候旨行刑。又命王守仁將婁妃帶進。王守仁遵旨,一面將宜春王帶出殿,饬令手下先送入監,一面又將婁妃帶至便殿。
  婁妃跪到金階,口請:“待罪臣妃婁氏,願吾皇萬歲,萬萬歲。”武宗問道:“爾既爲宸濠王妃,當宸濠有意謀叛之時,爾爲什麽不苦口極谏呢?”婁妃道:“罪臣一言難盡,乞陛下容奏。”武宗道:“爾可從實供來。”婁妃道:“甯王未曾起意之先,彼時不過心存酷虐,臣妃即以仁愛進谏。後來甯王雖未竟聽臣妃之言,也還不致任意酷虐。及至偶遇謀士李自然後,終爲李自然所惑,因此便聚集死士,建造離宮。臣妃深處內宮,尚不能深知其實;偶有所聞,便即進谏。甯王只雲所招死士,爲自家護衛起見。臣妃又谏以忠信報國,仁慈愛民,不必聚死士爲護衛,自能獲福;不然雖有幹軍萬馬,謀士如雲,勇將如雨,亦不足爲護衛。所謂自求多福,此一定不易之理。甯王聽臣妃之言,倒也有些悔過之意。不料李自然等這一班送賊,任意播弄,皆謂‘天命攸歸’,熒惑王心。甯王不知自誤,反以這一班逆賊之言爲可信。因此日複一日,便視臣妃如同外人。始則進宮,臣妃進谏,甯王不過不悅。後來,臣妃自甯王爲那班這賊熒惑甚深,臣妃早料有今日之禍,因此以死直谏。甯王不但不悔,反以臣妃不明天命,即將巨妃打入冷宮。彼時臣妃即思一死,上報國恩,下盡力谏之道。無奈甯王不容臣妾自死,派令宮女日夜監守,臣妃雖欲自盡不能。此皆臣妃既入冷宮,極谏甯王之實在情形也。既入冷宮後,便與外間隔膜,聲息不通,甯王種種大惡。臣妃毫不知道。至前月南昌已破,宜春王被擒,王師破了離宮,從冷宮內搜出臣妃,此時才知道甯王做出這一件彌天大罪。臣妃彼時又欲一死報國,後因既爲欽犯,理應待罪受刑,以重國典,所以巨妃苟延殘喘,以待天威下臨。此事變出意外,雖由甯王聽信妖言,自作之孽,臣妃亦罪該萬死。事前既不能納忠陳善,弭禍無形;事後又不能撥亂反正,挽回王意。臣妃雖粉身碎首,亦複罪無可辭!惟念合官上下三百余口,有罪者自罪有應得,其余各宮娥、使女,以及大小臣工,實系無罪者,亦複不少,而乃同罹國典,未免可憐。此臣妃所代爲傷心痛哭者也。但聖明在上,自有權衡。臣妃之罪,尚不可辭,何敢再爲無辜上與陛下乞命?”說罷,痛哭不已。
  不知武宗聽了這番話,說出什麽話來,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3回 朱宸濠夜遁小安山 洪廣武安居德興縣
  話說武宗聽了婁妃這番話,暗道:“人說婁妃之賢,信非過譽。今朕看他所奏各節,皆是罪歸自己,並無絲毫怨及宸濠;出詞而且仁愛爲懷,還要代他無辜乞罪。朕本有此意,但治首惡之罪,其余一概豁免。今據婁妃如此陳奏,朕豈有不以仁愛爲心呢!”因問道:“爾爲宸濠打入冷宮幾年了?”婁妃道:“整整八年。”武宗道:“宮中除爾以外,進谏者尚有何人?宜春王平對究竟有何罪惡?爾可一一奏來。”婁妃道:“宜春王所爲各節,早在聖明洞鑒之中,臣妃又何敢亂言。而況臣妃自貶入冷宮,其實毫無知覺。總之臣妃不德,致累甯王有滅族之禍。願陛下治臣妃似極重之刑,或可藉此上報國恩,下分甯王之罪。雖粉身碎骨,臣妃亦所深願。”武宗道:“爾方才所奏,首惡當誅,其余無辜者意在求朕豁免、但不知誰爲無罪,誰是無辜?爾可細細奏來,朕亦可體上天好生之心,存罪人不孥之德。”婁妃道:“有罪無罪,陛下自有神明。臣妃不敢妄指無辜,亦不敢概言有罪。網開三面,悉在聖明。”斌宗道:“朕聞爾素有賢聲,今觀爾所奏各情,實與人言悉相符合。只恨宸濠不能聽從爾谏,致有今日之禍。”婁妃道:“臣妃何敢稱賢。若果能賢,也不致甯王有滅族之患。臣妃之罪,罪莫大焉!”
  武宗見婁妃如此,卻也十分歎息,因命王守仁道:“卿可先將婁妃仍然帶回,候將宸濠擒後。再行候旨施行便了。”王守仁遵旨,婁妃又磕頭謝思畢,然後才有太監送出行宮,押往南昌府而去。王守仁也當即退出殿外,衆官各散而回。
  話分兩頭。再說宸濠自與雷大春由夾湖口躲入深港以內,四面看了看,並無追兵前來,宸濠歎道:“孤不料今日敗得如此,既無家可歸,又無國可逃,這便如何是好!”雷大春道:“千歲尚宜保重。今已如此,急也無益,不如暫且躲避,再作良圖。”宸濠道:“孤今孑然一身,尚望什麽良圖麽!”雷大春道:“末將有一親戚,離此不遠,家住饒州府德興縣小安山,姓洪名廣武。家道饒余,廣有田産,獨霸一方。好結交天下英雄,爲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卻是末將姑表弟兄。前曾聞末將在千歲處當差,他也欣然樂從,欲令末將代他引見。後因末將姑母尚在,不准他遠離,因此中止。前年末將的姑母已經去世。末將之意,請千歲暫到他處。他一聞千歲駕臨,必然殷勤相待。再與他相商如何報仇,他必肯答應。而且他結識的英雄不少,或者因他引進,再能舉事,以報此仇。他又住在山僻之中,無人知覺。即使有人知道,他亦毫不懼人。合村有一二百家,皆是他的佃戶。他家中所有的兵器,亦皆全備。千歲當此進退兩難之間,國亡家破之時,只有此處可去。不然,恐沿途耳目甚衆,尚患不免大禍將臨。千歲不可狐疑,宜自早計爲是。”
  宸濠道:“雖承將軍多情,萬一令表弟不便相留,孤又當如何是好?”雷大春道:“千歲不去則已,若千歲肯去,末將的表弟未有不願相留的。但是千歲如此行裝,恐礙沿途耳目,卻須暫作權宜之計,須要改扮而行。”宸濠道:“如何改扮呢?”雷大春道:“也沒有什麽改扮,但將外面的龍袍脫去,除去頭上金冠,可將未將所穿的襯衣與千歲穿上。又須曉伏夜行,只要到了小安山,就可無事了。”宸濠道:“如此改裝,有何不可。”說罷,即刻將身上所穿的龍袍脫下,挂在樹林以內,又將頭上金冠除下來。雷大春也脫下外面的戰袍,將內裏的襯襖解下來與宸濠罩上。二人等到天黑,便望饒州而去。沿路皆是夜行晝伏,不日已至德興縣界。
  這小安山,就在縣東六十裏外,卻是一個人材落,這村落就在小安山的山窪子裏,雖有一二百家,皆是洪廣武的佃戶。雷大春與宸濠又走了半夜,卻好天明,已到莊口,雷大春便與宸濠進莊。宸濠見這村莊地勢甚險僻,處山中,四面樹木環蔽,山色撐空,倒映其下,實在好一個所在,羨慕不已。雷大春與宸濠二人便緩步走到洪廣武莊口,只見犬吠猜猜不已,向著宸濠、雷大春二人亂吠。當有莊丁聞見犬吠,便出莊來,看見有二人由莊口而來,便侍立一旁,以便迎接。
  不一刻,雷大春先走到那莊丁面前,問道:“你家莊主在家麽?”那莊丁道:“我家莊主尚未起來。客人尊姓?從何處而來?與我家莊主有何交誼?有何話說?”雷大春道:“我姓雷,名大春,與你家莊主是姑表兄弟。現由南昌府來,特會你家莊主,有要話面講,煩你進去通報一聲。”那莊丁又問道:“這位客人可是與你老同來的麽?”雷大春道:“正是同來,與你家莊主也有交誼。”那莊丁聽說一個是主人的姑表兄弟,一個與主人有交情,那敢怠慢,當即跑回去報。
  宸濠站在莊口,四面觀看,但見洪廣武家這一所房屋就高大異常,迎莊口一帶,方磚圍牆中間,開著一道大門,左右皆有兩道小門。四面風火牆高聳半空,到後約有五六進的正屋,兩旁尚有群屋。莊口兩旁鱗比柿次,約有二三十家茅屋,卻皆蓋得極其修潔,光景是莊頭的田佃所居。雞鳴狗吠之聲,達于遠近。宸濠看罷,實在羨慕,暗道:“這洪廣武若將孤留下,井肯爲孤出力,再圖大事,就這一處地方,也還藏得許多兵馬。再將這山上收拾起來,亦不亞于南昌宮室。但不知這洪廣武究能如雷大春之言麽?”
  不言宸濠暗想胡思,再說那莊丁走到裏面,先與那內宅的丫頭說明,叫丫頭去報。那丫頭道:“我記不得許多的噜噜蘇蘇話,還是你進去說罷。”那莊丁道:“莊主現在尚未起來,我何能進去?”那丫頭道:“我給你去說一聲,就說你有話說,看大爺如何,我給你送信。若叫你進去,你就進去便了。”莊丁答應。那丫頭便轉身進內。
  到了房裏,在床面前低低向洪廣武喚了兩聲。廣武醒來,問道:“那個在此亂叫?”那丫頭道:“是婢子秋霞。”廣武道:“你叫什麽?”秋霞道:“只因家丁王六說:‘有個客人現在莊外,要會大爺。’他進來叫婢于通報大爺知道。他本是要進來的,因爲大爺還不曾起身,不敢驚擾,所以叫婢子先喚醒大爺說一聲。”廣武道:“你且將他喚進來,等我問他是誰。”秋霞答應,轉身出了房門,來到宅門口,將手一招,說了一聲:“王老爹,大爺叫你進去呢。”王六答應著,走了進來,站在房門外。秋霞複又進房與廣武說道:“玉六進來了。”廣武睡在床上,即問道:“王六,外面是那個要會我?是熟客是生客?”王六道:“兩個皆不曾見過,總是生客。卻有一個姓雷,名喚大春,說是與大爺姑表兄弟,方從南康而來。那一個不曾說出姓名,據雷大爺說,也與大爺是要好的朋友。因叫小人進來通報。大爺可有這麽個姓雷的表兄弟?還是會他不會?候大爺示下。”洪廣武聽說,想了半刻,說道:“我曉得了,那姓雷的是我表兄,你且請他進來,我去會他。”王六答應,即忙轉身出去。
  洪廣武複自暗說道:“雷大春現在南康,隨著那甯王宸濠,已經作了大將,聞得他頗爲信任,何以忽到此地?難道他前來,因我從前有‘要與他同去’的這句話,他此時見我母親已死,他來招我不成?若果有此事,他可將我看錯了。我從前不過是句戲言,豈真有此事!我放著如此家産,不在家守田園之樂,反去投效他做一員將官,跟著他做走狗?而況甯王也不正道,我又何必去到那裏受罪,被他拘束得緊。且等他進來,看他如何說項,我再以言辭他便了。”因又道:“他同來的這個人是誰呢?莫非是他的同伴不成?”自己暗想了一會,也就坐起來穿好衣服。他的妻子方氏因也說道:“你這表兄可算是冒失鬼,怎麽這大早跑來要會人?難道他連夜走來的麽?”
  洪廣武聽了這句話,忽覺心中一動,暗道:“真個爲什麽如此大早就跑了來,其中必有緣故。”欲知洪廣武能否收留宸濠,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4回 雷大春誠心投表弟 洪廣武設計絆奸王
  話說洪廣武被他妻子一句話提醒,暗道:“這其中定有緣故,爲何如此大早就來。”他妻子見他那裏出神,也就說道:“你的表兄既然這絕早到此,你可快些兒出去見他便了,爲何在此出神?難道你不願見他麽?”洪廣武道:“有什麽不願見他,只因他此來頗令我疑惑。”他妻子道:“莫非你怕他前來與你借貸麽?”洪廣武道:“即使前來借貸,況親戚之誼,有什麽不可?”他妻子又道:“既非如此,又有什麽疑惑呢?”洪廣武道:“你不知道,且待我見了他,看他說出什麽話來,我再告訴你便了。”當下又將衣服穿好,有丫頭打進面水,他就在房裏梳洗好。去會雷大春調
  再說宸濠與雷大春二人站在莊門外,等了好一會,才見那莊丁從裏面走出,向他二人說道:“有累二位立等了,我家主人現已起來,請二位裏面坐罷。”雷大春當即與宸濠隨著莊丁進去。過了兩重門,是一座院落,上面就是一進明三暗五朝南的大廳。二人步上廳房,分上下首坐定。那莊丁又走進去,一會子,捧出兩碗茶來,給他二人獻上,複又走去。又停了一會,這才引出一個人來,便是洪廣武。宸濠瞥眼看見,但見洪廣武生得身高七尺向開,白淨淨的一副方面孔,兩道濃眉,一雙環眼,大鼻梁,闊口,約有三十歲上下年紀,一表非俗,頗具英雄氣概。
  宸濠正在凝神觀看,只聽洪廣武先向雷大春說道:“表兄一別七八年,今日是甚風吹到?爲何如此絕早,敢是從南康連夜走來的麽?”雷大春道:“正是,愚兄思慕賢弟,久欲前來奉候;只因那裏的事擺脫不開,所以連姑母去世,愚兄也不曾到來祭奠一番,甚是抱愧。如今賢弟應該娶了弟媳了。”洪廣武道:“承兄顧念,小弟于家母未經去世的前兩年,就受室了。如今已托庇生了兩個孩子,等一會兒叫兩個孩子出來拜見表伯。”雷大春道:“可喜,可喜。還是賢弟的福氣,不像愚兄,十年來東征西討,到至今還一事無成。”洪廣武道:“這是表兄過謙之處。”一面說,一面兩只眼睛只管向宸濠這邊溜來。因即問道:“這位尊姓大名,還未請教。”雷大春便向四面一看,見無旁人,因搶著代答道:“賢弟,你怎麽知道,這就是甯王千歲的龍駕!”洪廣武一聞此言,好生驚訝,當下便向宸濠跪下,說道:“山野小民,不知千歲駕到,有失迎迂,死罪,死罪!”宸濠見他如此,恐怕爲外人看見,當下急將他扶起,口中稱道:“足下切勿如此。孤今前來特有所求,足下著如此稱呼,恐屬耳垣牆,多有未便。”洪廣武聽了此話,愈加疑惑,因又道:“堂堂千歲,某敢不恪恭!今既蒙面谕,某當遵命。不過有亵虎駕,更覺抱罪不安。”說著便讓宸濠升位坐定,自己在下面相陪。
  只見雷大春又向廣武道:“愚兄此來一爲看視賢弟,二爲有事相求,賢弟素稱肝膽英雄,當可從而見允。”廣武道:“不知大哥有何見委,敢請說明。只要小弟才力能到的,未有不先從之理。”雷大春道:“此事若賢弟肯爲之助,才力綽乎有余;特恐賢弟故意推托,那就無可奈何了。”廣武道:“但請說明,好待商議。”大春道:“此事並非愚兄之事。”廣武道:“然則是小弟之事麽?”大春道。“亦非賢弟之事。只要賢弟允從之後,卻就是賢弟之事了。”廣武道:“表兄這半吞半吐,好叫人甚不明白:怎麽又非小弟之事,倒底是與小弟有無關切?”雷大春道:“此話甚長,賢弟可有靜室?須到那裏,屏退衆人,密告才好。”廣武道:“此間亦可談得,何須定要靜室,方可說明呢?”大春道:“非靜室不能與談。賢弟從之,則請借靜室一敘;不從,兄從此就走便了。”廣武道:“表兄未免太性急耳!也罷,便請二位到靜室而談。”
  當下廣武便命人去開了內書房門,讓宸濠、大春二人走出廳房,向內書房而去。不一刻,轉了幾灣已到,廣武又讓他二人先入內房去。三人到了內書房,廣武仍請宸濠升坑坐定。有莊丁複獻上茶來。便命莊丁退出,並招呼道:“爾等非喚不要進來,我們有要話相商呢。”莊丁唯唯退下。
  洪廣武便問道。“表兄有何見谕?”雷大春道:“只因甯王千歲,前者曾聞愚兄說及賢弟英雄,專好結交天下豪傑,當時便擬著令愚兄前來奉約,共圖大事。彼時愚兄以姑母尚在,賢弟固不便遠離膝下,姑母亦未必讓賢弟遠出,所以未及前來。這七八年內,又因千歲方整頓戎師,東征西討,又無暇及此。不意初起大意,已得了幾座城池,眼見得要長驅大進,那裏知道忽然出了一個王守仁,又收服了徐鳴臯這一班逆賊,竟自率兵前來與千歲作對,把已得城池全行奪去,又將南昌宮室悉數毀滅,弄得千歲已是兵敗將亡,然猶可勉強支持,與王守仁對敵。不意王守仁頓生奸計。十日前千歲兵屯樵舍,又立水師,共計水陸兩營也還有七八萬人馬,將士也有十數員。那知被王守仁饬令他手下各將,暗暗帶兵分頭攻取,合用火攻,一把火將水陸兩寨燒得幹幹淨淨。千歲正在水師方陣之中,見各處火起,正在無法可想,還是愚兄舍命將千歲爺從船上救出來,逃至岸上,打算收拾敗殘兵卒,還可與守仁支持。那裏知道,這一仗真算得是全軍覆沒,連一人一騎都不曾逃走出去,只落得千歲與愚兄兩條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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