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劍十三俠》作者:唐芸洲
簡介:
本書故事情節離奇曲折,跌宕起伏,波瀾叠起,義士武藝絕倫,劍仙俠客神通廣大,惡道凶僧妖術精奇,天馬行空,騰雲駕霧,吐劍吞丸,變幻蜞測,使人眼花缭亂,動魄驚心,很具吸引力和可讀性。
第一部分
嘗見稗官小說記載劍仙俠客之流,殊足娛心悅人,羨無已。第類皆雪泥鴻爪,略見一斑、偶敘一事,如神龍之首見尾隱,令人追想其生平,未必別無驚人之事更有可觀,惜無從考之爲憾。 序
第1回 徐公子輕財好客 黎道人重義傳徒
第2回 海鷗子臨別顯才能 鶴陽樓英雄初出手
第3回 伍天豹大鬧宜春院 李文孝鞭打撲天鵰
第4回 賽孟嘗怒打小霸王 方國才避難走他方
第5回 徐定標尋訪一枝梅 伍天然私下九龍山
第6回 神箭手逆旅逢俠客 鐵頭陀行刺遇英豪
第7回 一枝梅徐府殺頭陀 慕容貞李莊還首級
第8回 徐鳴臯弟兄觀打擂 飛雲子風鑒識英雄
第9回 雅仙樓鳴臯遇師伯 玄都觀嚴虎擺擂台
第10回 賽孟嘗拳打嚴虎 羅季芳扯倒擂台
第11回 救義兄反牢劫獄 換犯人李代桃僵
第12回 鐵稜關挑燈大戰 救妹丈棄邪歸正
第13回 警奸王劍仙呈絕技 殺土豪義士報冤仇
第14回 揚州府嚴拿凶手 軒轅廟錘打夜叉
第15回 賽元慶誤落李家店 楊小舫大鬧清風鎮
第16回 除黑店兄弟相逢 明報應三娘再嫁
第17回 避冤仇四海遠遊 徐鳴臯一上金山
第18回 非非設計擒衆傑 徐慶神箭射了凡
第19回 徐義士二次上金山 衆英雄一同陷地穴
第20回 一枝梅金山救兄弟 狄洪道千裏請師尊
第21回 句曲山俠客遇高人 華陽洞衆妖談邪道
第22回 徐鳴臯刀斬七怪 狄洪道路遇妖人
第23回 皇甫良殺人醫病 狄洪道失陷王能
第24回 草上飛蹤尋表弟 狄洪道喜遇焦生
第25回 草上飛斬符常譚闵 狄洪道擒皇甫醫生
第26回 雲陽生仗義下江南 王守仁懼禍投錢塘
第27回 紅衣娘單身入地穴 徐鳴臯三次上金山
第28回 大雄殿衆傑逞威能 地穴門俠女顯絕技
第29回 雲陽生斬非非和尚 賽孟嘗破金山禅寺
第30回 徐鳴臯焚燒淫窟 林蘭英父女團圓
第二部分
卻說徐鳴臯同了衆弟兄,由江南一路而來,甚是太平無事。只因蘇州巡撫俞謙、鎮江府莫太守、南京侍郎王華,都是忠良一黨,名爲查察,實是具文。 第31回 太平縣弟兄失散 石埭鎮故友相逢
第32回 石埭山強徒作窟 望山樓義士施威
第33回 徐鳴臯力斬五虎將 飛龍嶺火炸五雷峰
第34回 霓裳仙救鳴臯李武 山中子劫羅德王能
第35回 朱宸濠獻美人巧計 唐子畏繪十美圖容
第36回 楊小舫窮途逢義友 周湘帆好俠結金蘭
第37回 王守仁谏納美人 包行恭遵師下山
第38回 孫寄安爲財輕離別 沈醴泉設計抛銀錢
第39回 睹嬌容沈三思惡意 用奸謀蘇氏入牢籠
第40回 老虔婆設金蟬巧計 沈三郎蹈殺身危機
第41回 除奸淫夜斬沈三郎 包行恭大鬧杏花村
第42回 張家堡厮打成相識 英雄館舉鼎遇故人
第43回 南昌府群英聚首 興隆樓兄弟重逢
第44回 一枝梅安義山尋友 徐鳴臯元宵節遇妖
第45回 安義山主仆重逢 梅村道弟兄齊會
第46回 黃三保狐假虎威 徐鳴臯爲朋雪恥
第47回 衆義士大鬧勾欄院 徐鳴臯痛打鐵教頭
第48回 軍師府鐵昂求計 鄭元龍走馬報信
第49回 徐鳴臯智料奸謀 李自然發兵遣將
第50回 小俠客箭射至剛僧 邺將軍力擒三勇士
第51回 徐鳴臯一探甯王府 朱宸濠疏劾俞巡撫
第52回 王府戒嚴防刺客 村店談心遇異人
第53回 甯藩府禁軍爲盜 趙王莊歃血練兵
第54回 一枝梅彈打鐵教頭 三俠士大戰邺將軍
第55回 鹪寄生逼走邺天慶 徐鳴臯相會焦大鵬
第56回 備禦敵造奇法炮箭 結同盟合佐玉良才
第57回 李自然狠心施毒計 邺天慶再打趙王莊
第58回 霓裳子獨救趙王莊 邺天慶槍挑草上飛
第59回 余半仙祭煉招魂法 霓裳子全殿顯奇能
第60回 徐鳴臯二探甯王府 朱宸濠叛逆動刀兵
第三部分
話說甯王宸濠與軍師李自然議定,擇于三月初三日興兵,卻還有一個月時候。各處調來軍馬,陸續已到,不下二十余萬,囤積糧饷,准備軍裝,十分忙碌。那副軍師余半仙,祭煉招魂就戮大法,已到九十日上了,這些柳樹刻成的木人,手足都灣動起來,再過十舊,好將趙王莊、劉家莊兩處一萬多人的魂靈殺盡。
第61回 朱宸濠傳檄江南 玄貞子投書海外
第62回 傀儡生度脫凡胎 飛雲子斬除淫惡
第63回 王媽媽謀利亡身 蘇月娥貪淫自缢
第64回 飛雲子名言勸世 玄貞子妙術傳徒
第65回 焦大鵬獨救蘇州城 徐鳴臯三探甯王府
第66回 傀儡生救萬人性命 徐鳴臯遇十世姻緣
第67回 徐鳴臯了結宿世緣 余半仙擺設迷魂陣
第68回 孫大娘錯鬥王鳳姑 狄洪道打死常德保
第69回 十三生大破迷魂陣 衆劍客齊會趙王莊
第70回 約後會玄貞子回山 傳聖旨張太監遇盜
第71回 張太監落水慶重生 陸松年設筵款良友
第72回 陸家灣莊漢說前因 葫蘆套英雄誅衆寇
第73回 甯壽宮垂詢往事 武英殿召見英雄
第74回 挂帥印楊禦史討賊 拒叛逆畢知府出征
第75回 知府盡忠參戎死節 將軍建議元帥分兵
第76回 郭汝曾議守甯遠縣 徐鳴臯伏兵土耳墩
第77回 投密約射矢遺書 慢軍心設計驕敵
第78回 徐鳴臯活捉左天成 一枝梅計敗吳方傑
第79回 西和城慕容行刺 安化縣徐慶進兵
第80回 仇遊擊暗地說前情 楊元帥督兵攻逆賊
第81回 高銘智敗楊小舫 劉傑彈打周湘帆
第82回 周湘帆中彈昏沈 鹪寄生送藥解救
第83回 鹪寄生力辭楊元帥 王文龍巧激一枝梅
第84回 李智誠獻書詐降 楊元帥運籌決勝
第85回 一枝梅彈打魏光達 徐鳴臯槍挑王文龍
第86回 寘鐇敗投蘭州城 鳴臯暫領鞏昌府
第87回 拒王師周昂設毒計 審奸細元帥探軍惰
第88回 楊元帥誤困蘭州 徐指揮踏翻賊寨
第89回 上密書元帥得消息 托疾病遊擊設奇謀
第90回 輕騎飛來叛王受縛 諸城克複元帥班師
第四部分
話說楊元帥班師回京,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這日已到了京城,當將大隊人馬紮住城外。次日天明,楊元帥、張永便率領徐鳴臯等十位英雄,進城覆命。當有黃門官啓奏進去,卻好武宗早朝未罷,見說楊一清已班師回來,即刻宣進召見。 第91回 平逆藩論功受賞 避近幸決計歸田
第92回 楊丞相上表乞休 王禦史奉旨招討
第93回 料敵情一番議論 剿賊寨五路進兵
第94回 詢土人將軍思破賊 獻野味獵戶暗行刁
第95回 假奉承強盜入牢籠 真順從村民獻密計
第96回 改裝衣服將士潛行 巧語花言強人受騙
第97回 探路徑密記情形 發號令進攻山寨
第98回 徐鳴臯火燒浰頭寨 臥山虎被困棗木林
第99回 棗木林臥山虎喪身 大瘐營徐鳴臯報捷
第100回 咨诹野老元帥尊賢 試探賊情將軍誘敵
第101回 運籌帷幄三次驕兵 決勝疆場一番出令
第102回 徐鳴臯奉令助三軍 池大鬓枵腹敵二將
第103回 徐鳴臯力新二寇 任大海獨戰三人
第104回 徐將軍義勇兼施 王元帥恩威並用
第105回 蔔大武矢志投誠 王遠謀現身說法
第106回 獻妙計蔔大武陳詞 去詐降謝志山受騙
第107回 一枝梅盜箭斬馮雲 賽花榮暗器傷徐壽
第108回 一枝梅得箭還箭 玄貞子知災救災
第109回 一枝梅再盜弩箭 蔔大武初下說詞
第110回 奔邪歸正獨力鋤強 陽助陰違雙刀殺賊
第111回 馳奏章元帥報捷 論戰績武宗加封
第112回 擊殺命宮宸濠造反 奉旨征討守仁督師
第113回 徐鳴臯分兵馳救 邺天慶督隊進攻
第114回 一枝梅獨奮神勇 邺天慶誤聽人言
第115回 設妙策令派官兵 因劫寨火焚賊衆
第116回 牽羊擔酒太守犒師 折將損兵逆賊請罪
第117回 分雄師急救南康城 刺降賊夜入按察署
第118回 勸兒夫妻妾進良言 殺從賊英雄留首級
第119回 見首級駭倒奸王 發彈子打傷賊將
第120回 抉異端余七保逆賊 仗邪術非幻敗王師
第五部分
話說王守仁自統大兵被非幻道人大敗了一陣,退下三十裏下寨。徐鳴臯、一枝梅、羅季芳、蔔大武雖被妖劍著傷,幸不妨礙。王守仁安營已定,徐鳴臯等四人也就蘇醒過來,再用了些絕妙的敷藥敷上,只須一兩日,自然就痊愈起來。暫且不表。 第121回 劉養正議圍安慶 王守仁再打南昌
第122回 擅絕技一箭射降賊 杖邪術二次敗官軍
第123回 解藥施丹救全軍士 反風滅火敗走妖人
第124回 非幻妖召神劫大寨 傀儡生遺法代官兵
第125回 丁人虎面禀細根由 王守仁預設反間計
第126回 王元帥移檄召諸侯 衆官軍黑夜劫賊寨
第127回 衆英雄大破非幻寨 一枝梅夜入南昌城
第128回 遺書反間布散謠言 度勢陳詞力排衆議
第129回 劉養正議取全陵城 一枝梅力打南昌府
第130回 一枝梅誘敵國賊兵 邺天慶守城戰官將
第131回 馬耳山英雄齊卻敵 南昌府賦將再興兵
第132回 用火攻官軍大敗 擺惡陣妖道逞能
第133回 徐鳴臯探陣陷陣 海鷗子知情說情
第134回 海鷗子演說非幻陣 狄洪道借宿獨家村
第135回 狄洪道除害斬山魈 白樂山殷情留勇士
第136回 獨家村贈金辭金 飛霞樓遇舊敘舊
第137回 趕路程二義士禦風 具杯酒兩盟嫂設馔
第138回 焦大鵬初見王元帥 玄貞子遣盜招涼珠
第139回 焦大鵬設計盜寶 一枝梅奮勇殺官
第140回 自然建議請鴻儒 余七回山延師父
第141回 徐鴻儒下山奉僞诏 河海生盜扇得真情
第142回 同類相仇恨如切齒 終身誰托刻不忘心
第143回 一塵子勸秀英歸誠 徐鴻儒約守仁開戰
第144回 比劍術玄貞子對敵 助破陣傀儡生重來
第145回 余秀英敬獻光明鏡 王元帥允從美滿緣
第146回 徐鳴臯救出亡門陣 衆守軍昏倒落魂亭
第147回 余秀英噓寒送暖 徐鳴臯倚玉偎香
第148回 知戀新思秀英盜扇 不忘舊德鳴臯遺書
第149回 王元帥國書約內應 禦風生見面說前因
第150回 伍天熊率眷來歸 玄貞子登壇發令
第六部分
話說玄貞子調遣已畢,即命各將駐紮席棚,四面聽候,屆時出兵。到了晚間,玄貞子又命人將連珠炮放起,好使敵營中徐鳴臯知道,早作准備。玄貞子又在席棚台上一個人踏罡步鬥,將十二個淨瓶內的水傾倒在八卦爐內。 第151回 十三生大破非非陣 衆劍客齊攻逆賊營
第152回 聞內變妖道驚心 遇仇人鴻儒切齒
第153回 焦大鵬獨救余秀英 王鳳姑力斬非幻道
第154回 玄貞子飛劍斬妖人 王守仁分兵取二郡
第155回 朱宸濠議救二郡 徐鳴臯智敗三軍
第156回 攻大寨賊將喪師 獻計謀元帥詐病
第157回 徐慶夜奪廣順門 自然遁出南昌府
第158回 衆官兵巧獲宜春王 余秀英智賺王元帥
第159回 徐鳴臯奉書遵大令 余秀英暗地說私情
第160回 逞絕技女將破離宮 聽良言從賊甘投地
第161回 徐鳴臯抄檢甯王宮 朱宸濠逼走盤螺谷
第162回 朱宸濠退保樵舍 雷大春進攻九江
第163回 明武宗禦駕親征 朱宸濠暗遣刺客
第164回 巧立水軍聯舟作陣 議破戰艦用火爲工
第165回 師成然罴大隊南征 性本豺狼中宵行刺
第166回 焦大鵬行宮救聖駕 明武宗便殿審強徒
第167回 明式宗移跸駐荊州 孫知府奉命審刺客
第168回 用騙供刺客承招 上表章知府覆命
第169回 伍定謀遺書約戰 一枝梅奉調進兵
第170回 鄱陽湖輕舟試練 潛谷口黑夜燒糧
第171回 用奇謀官軍縱火 施奮勇賊將亡身
第172回 觐天顔元帥辭功 奏這狀婁妃引罪
第173回 朱宸濠夜遁小安山 洪廣武安居德興縣
第174回 雷大春誠心投表弟 洪廣武設計絆奸王
第175回 用反言喁喁試妾婦 明大義侃侃責夫君
第176回 殷勤款待假意留賓 激烈陳辭真心勸主
第177回 投機密義仆奔馳 入網羅奸王就擒
第178回 朱宸淳割舌敲牙 明武宗散財發粟
第179回 明武宗西山看劍術 衆英雄黑店滅強人
第180回 大奸已殛禦駕班師 醜虜悉平功臣受賞
序
嘗見稗官小說記載劍仙俠客之流,殊足娛心悅人,羨無已。第類皆雪泥鴻爪,略見一斑、偶敘一事,如神龍之首見尾隱,令人追想其生平,未必別無驚人之事更有可觀,惜無從考之爲憾。友人宏仁堂主人攜來《七劍十三俠》一書,囑余爲序。翻閱一過,乃余門人唐生芸洲所紀有明甯藩作亂始末也。其時俞謙、王守仁手下一班豪傑,類飛檐走壁,毅勇絕倫,如昆侖奴、古押衙一流。然卒難奏其全功,當時逆藩之勢焰可知。幸賴衆劍仙相助,始得蕩平巢穴,藩逆成合。其間奇蹤異迹,不勝枚舉,源源本本,盡致淋漓,令人色舞眉飛,拍案叫絕,誠集曆來到俠之大觀,稗官之翹楚也。吾知是書一出,其不胫而走也必矣。是爲序。
光緒二十二年四月立夏後三日
聽珊江文蒲序並書
第一部分
第1回 徐公子輕財好客 黎道人重義傳徒
詩曰:
善似青松惡似花,青松冷淡不如花。
有朝一日濃霜降,只見青松不見花。
這首詩,乃昔人勉人爲善之作。言人生世上,好比草木一般,生前雖有貴賤之分,死後同歸入土,那眼前的快活,不足爲奇,須要看他的收成結果。那爲善之人,好比是棵松樹,乃冷冷清清的,沒甚好處;那作惡之人,好比是朵鮮花,卻紅紅綠綠的,華麗非凡。如此說來,倒是作惡的好了不成?只是一件:有朝一日,到秋末冬初時候,天上降下濃霜來,那冷冷清清的松樹依舊還在,那紅紅綠綠的鮮花就無影無蹤,不知那裏去了。此言爲善的雖則目前不見甚好處,到後來還有收成結果;作惡的眼前雖則榮華富貴,卻不能長久,總要弄得一敗塗地,勸人還是爲善好的意思。所以國家治天下之道,亦是勉人爲善。凡系忠臣孝子,節婦義士,以及樂善好施的,朝廷給與表揚旌獎,建牌坊、賜匾額的勉勵他;若遇奸盜邪淫,忤逆不孝,以及淩虐善良的,朝廷分別治罪,或斬或絞、或充軍或長監的警戒他。特地設立府縣營汛等官員,給他俸祿,替百姓鋤惡除奸,好讓那良善之輩安逸,不放那凶惡之徒自在。朝廷待百姓的恩德,可爲天高地厚。只是世上有三等極惡之人,王法治他不得。
看官,你道是那三等人,王法都治他不得?第一等是貪官汙吏。他朝裏有奸臣照應,上司不敢參他,下屬誰敢倔強,由他顛倒黑白,刻剝小民。任你殘黩的官員,凶惡的莠民,只要銀子結交,他就升遷你、親近你;由你二袖清風,光明正直,只要心裏不對徑、他就參劾你、處治你。把政事弄得大壞,連皇帝都吃他大虧,你道利害不利害?第二等是勢惡土豪。他交通官吏,攘田奪地,橫暴奸淫。或是假造僞券,霸占産業;或是強搶婦女,任意宣淫;吞侵錢糧,武斷鄉曲。你若當官去告他,他卻有錢有勢,衙門裏的老爺、師爺,都是他的換帖,書吏、皂隸,都是他的好友,你道告得准是告不准?第三等是假仁假義。他詭謀毒計,暗箭傷人;面上一團和氣,真是一個好人,心裏千般惡毒,比強盜還狠三分。所以吃了他的虧,告訴別人卻不相信,都道他是好人;或者吃了虧,說不出來。並且他有本領,叫你吃了大虧,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還算他是好人,等到去感激他,你道憊懶不憊懶?所以天下有此三等級惡之人,王法治他不得。幸虧有那異人俠士劍客之流去收拾他。這班劍客俠士,來去不定,出沒無迹,吃飽了自己的飯,專替別人家幹事。或代人報仇,或偷富濟貧,或誅奸除暴,或挫惡扶良。別人並不去請他,他卻自來遷就;當真要去求他,又無處可尋。若講他們的本領,非同小可:有神山鬼沒的手段,飛檐走壁的能爲,口吐寶劍,來去如風。此等劍俠,世代不乏其人,只是他們韬形斂迹,不肯與世人往來罷了。如今待我來講一段奇情異節,說來真個驚天動地!
話說那大明正德年間,江南揚州府有個富人,姓徐名鶴,字鳴臯,原系廣東香山縣人氏。他的父親喚做徐槐,生下八子,那鳴臯最幼,人都叫他徐八爺。他家世代書香,卻是一脈單傳。至他父親徐槐,棄儒學賈,到江南貿易,遂起家發業,一日好一日,發至百萬家私,財丁兩旺起來。
那鳴臯天資穎慧,生就豪傑胸懷。童年進了黉門,只是鄉場不利,遂棄文習武,要想學那劍仙的本事,只是無師傳授,也只得罷了。他心裏總要想遍遊四海,冀遇高人。到了二十多歲,生下二子。他父親把家財分開,各立門戶。他就在揚州東門外太平村,買田得地,建造住宅,共有一百余間。周圍有護莊河,前後四座莊橋,牆墉高峻,屋宇軒昂,蓋造得十分氣概。宅後又造一個花園,園中樓台、亭閣、假山、樹本、花卉,各樣俱全,只少一個荷花池。看官要曉得,花園裏沒有樹木,好比一個絕色美人,卻是癞痢頭;若是花園裏沒有了池沼,好比一個絕色美人,卻是雙目不明。所以花園裏邊,最要緊的是樹木、池沼。當時徐鳴臯見少了池沼,心中不悅,送命人開挖起來,擇日興工。那知開到一丈多深,只見下有石板。起開石板看時,一排都是大甏,甏中雪霜也似的銀子。鳴臯見了大喜,即喚家人扛擡進去,總共足有扛了七八十甏,頓時變了個維揚首富。遂起了個好客之心,要學那孟嘗君的爲人。從此開起典當來,就在東門內開爿“泉來當鋪”。數年之間,各處皆有,共開了三二十爿典當。
那些寒士都去投奔他,他卻來者不拒。無論文人武士,富貴貧賤,只要品行端方,性情相合,他便應酬結交。或遇無家可歸的,就住在他宅上。後來來的人只管多了,乃在住宅二旁造起數十間客房來,讓他們居住。每日吃飯時,鳴鑼爲號。你道吃飯的人多也不多?昔年孟嘗君三千食客,分爲上、中、下三等,他數目雖遠不及孟嘗君之多,只是一色相待,不分彼此。內中只有幾個最知己的,結爲異性骨肉,這卻照他自己一般的供給。終日聚在一處,或是談論詩詞歌賦,或是習演拳棒刀槍,或彈琴棄棋,或飲酒猜枚,或向街坊遊玩,或在茶肆談心。那鳴臯的爲人作事,樣樣俱好,只是有一件毛病:若遇了暴橫不仁之輩,他就如冤家一般。所以下回遭此禍害,幾乎送了性命。
後來那食客到三百余人,其中雖有文才武勇,及各樣技藝之人,但皆平常之輩。只有一個山西人,姓藜,沒有名字,他別號叫做海鷗子,身上邊道家裝束,人都呼他藜道人。他曾在河南少林寺習學過十年拳棒。後來他棄家訪道,遂打扮全真模樣,雲遊四海,遇見了多少高人異士,所以本領越發大了。聞得揚州東門外太平村,有個賽孟嘗徐鳴臯,輕財好客,禮賢下士,結納天下英雄豪傑,他就到來相訪。鳴臯見他仙風道骨,年紀四旬光景,眉清目秀,三縷長須,舉止風雅,頭上邊戴一頂扁折巾,身穿一件繭綢道袍,足上紅鞋白襪,背上挂一口寶劍,手執拂塵,似畫上的呂純陽,只少一個葫蘆,知他必有來曆,心中大喜。遂即留在書房,敬如上賓,特命一個小僮徐壽,服侍這道爺,閑來就與他飲酒談心。知道他有超等武藝,無窮妙術,一心要他傳授,所以如父母一般的待他。每逢說起傳授劍術,他便推三阻四的不肯。那鳴臯是爽快的人,見他推托,說過二會,就再也不提。只是依舊如此款待,毫無怨悔之心。
過了半載有余,見鳴臯存心仁義,爲人忠信,到那一天,向鳴臯說道:“貧道蒙公子厚情,青眼相看,一向愛慕劍術、未曾相傳,不覺半載有余。如今貧道欲想去尋個道友,孤雲野鶴,後會難期遠近,故把些小術傳與公子,不知公子心下如何?”鳴臯聞得肯傳他劍術,心花怒放,即便倒身下拜,口稱:“師父在上,弟子徐鳴臯若承師父傳授劍術,沒齒不忘大德!”海鷗子慌忙扶起,道:“公子何必如此!只是一件:貧道只可傳授你拳棒刀槍與那飛行之術,若講到‘劍術’二字,卻是不能。並非貧道鄙吝,若照公子爲人,盡可傳得;只因你是富貴中人,卻非修仙學道之輩。那劍術一道,非是容易。先把‘名利’二字置諸度外,抛棄妻子家財,隱居深山岩谷,養性煉氣,采取五金之精,煉成龍虎靈丹鑄合成劍,此劍方才有用,已非一二年不可。”鳴臯聽了,將信將疑。不知海鷗子畢竟肯教他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2回 海鷗子臨別顯才能 鶴陽樓英雄初出手
話說那藜道人說道:“煉成了寶劍,然後再學搓劍成丸之法,將那三尺龍泉搓得成丸,如一粒彈子相仿。然後再學吞丸之法,不獨口內可以出入,就是耳鼻七竅,皆可隨心所欲,方才劍術成功。此非武藝,實是修仙之一道。只因欲成仙道,須行一千三百善事。你看那采陰補陽的左道旁門,妄想長生,到後來反不得善終,皆因未立爲善根基,卻去幹那淫欲之事,欲想長生,恰是喪身。所以修仙之道,或煉黃白之丹,點鐵成金,將來濟世;或煉劍丸之術,鋤惡扶良,救人危急;皆是要行善事,先立神仙根基。但是爲善不可出名;若出了名,就不算了。若說修仙之道,今公子名聞四海,反是壞處了。若公子要學仙道,只要把家財暗行善事,何必學劍術,去荒山中受這六七年苦楚?你不但看曆古以來的劍俠客仙,替人報怨,救人性命,皆不肯留名,又不肯受謝,他卻貪著什麽?”鳴臯聞言,豁然省悟,便道:“承蒙師父指教,使弟子聞所未聞,茅塞頓開。只求師父教我拳棒刀槍便了。”自此以後,他二人認爲師徒。鄭海鷗子把全身武藝傳授與他,教他運學內工之法。日在花園耍拳弄棍,夜來在書房習練兵書戰策。
那鳴臯原系武藝精熟,秉性聰明,更兼一意專心,故此不上三個月,大略盡皆知曉。這一日海鷗子說道:“賢契,你的拳棒工夫,盡皆得著了門路;飛行諸術,亦略可去得,只須用心習練,自能成就。貧道即日便要動身,去尋訪道友。只是你學成本事,凡事仔細,不可粗莽,傷人性命。況且世上高人甚多,不可自以爲能,輕易出手。牢記我言爲要!”鳴臯道:“師父何故如此要緊?且再住幾時,待弟子少盡孝敬之心,亦可多受教益。”海鷗子道:“賢契有所不知。我們道友七人,皆是劍客俠士。平日各無定處,每年相聚一次,大家痛飲一回,再約後期,來年某月某日在某處聚首,從此又各分散。到了約期之日,雖萬裏之遙,無有不到。聚首之後,再約來年,從無失信。如今約期已至,故此貧道必須要去。只自這小僮徐壽,伏侍我許久日子,待我攜帶他出去,也可教他些本領,未知賢契心下如何?”鳴臯道。“極好,這是他的有福。”隨到裏邊,取出二套衣服,百兩黃金,並一包零碎銀子,一總打成一個衣包。命徐壽背了,親自送了一程,約有十裏之遙。
海鷗子再三相辭,鳴臯只得拜了四拜,就此作別,看他二人向大路飄然而去。見天色已晚,遂放開大步,如飛回轉家中。一路思想;“他在我家將近經年,只見他的拳棒,從未見他劍術的工夫,莫非他此道未必精明?”及到了家中,走進書房,幾個結義弟兄都在那裏閑談。走近書案前,只見案上有了一個紙包,包得方方的,分明是方才贈與海鷗子的十條金子。“難道我忘卻放在衣包內不成?”取在手中一看,上面寫有二行字,果是海鷗子的筆迹。上寫道:“承蒙厚賜,衣服銀兩領收,黃金原壁。”便問衆弟兄;“方才我師幾時來的?”衆人齊聲道:“不知。我們在此閑談了已久,並無一人到來。只是方才起了一陣怪風,把簾子都吹開。我們正在此談論,外面門窗皆閉,此風從何而起?莫非他就是這時候來的?”鳴臯道:“這是一定的了。”大家贊歎了一番。
看官要曉得,劍術最高的手段,連風都沒有。在日間經過,只有一道光,夜間連光都看不見,除非他們同道中,才能看見。海鷗子的本領,究竟算不得高,故此他們七弟兄之中,海鷗子乃是著末的一個,後首皆要出場。
那徐鳴臯習練拳棒,漸漸精熟,也能飛檐走壁,千人莫敵。光陰如箭,不覺又是一年。那時正是暮春天氣,日長無事,與二個好友結爲兄弟,勝如桃園之義。一個姓羅名德,字季芳,是個新科武進士;一個姓江名花,字夢筆,是個博古通今的孝廉。三人同到城中,遊玩了一番,來到一座酒樓,是揚州有名的,叫做鶴陽樓。相傳昔年曾有個神仙,在此飲酒,吃得大醉了,提了筆來,就在那粉壁之上畫一個純陽仙像。後來店主人見了,以爲雪白的牆上無緣無故畫個呂純陽,卻不雅觀,就叫匠人把白粉刷沒了。那知今日刷白了,到明朝仍舊顯出來,如未刷過一般。衆人駭異,告知主人,再命匠人厚厚的再刷一層。那知到了明朝,依舊將顯出來,方才醒悟:這個飲酒的,就是呂仙。因此把店號改“鶴陽樓”。那生意頓時興旺起來,就此四處聞名。直到如今,那樓上仙蹤仍在。
當時鳴臯等三人走上樓來,揀副沿窗座頭坐下。酒保問道:“徐大爺請點菜。”鳴臯讓羅、江二人點過了,自己也點了幾樣。少頃,酒保搬將上來,把了一台,無非上等佳肴,極品美酒。三人歡呼暢飲,說說笑笑。那羅季芳雖中了武進士,卻是個呆子,生性粗莽,爲人忠直。這江夢筆是個精細之人,溫柔謹慎。所以他三人性情各別,卻成了莫逆之交,結爲異姓手足,情比桃園。那年季芳最長,俱稱他大哥,鳴臯第二,夢筆最小。
當時兄弟三人正吃得杯盤狼籍,有七八分酒意。忽聽得樓下邊一片聲鬧將起來,人聲嘈雜,內有喊叫救命之聲,卻又嬌嬌滴滴,好似女子聲音。那季芳聽得,放下杯著,早已跑下樓去。鳴臯推開樓窗一望,見街坊上面擁擠滿了,一時看不清楚。遂向夢筆道:“三弟,你且坐待,待我下去看來,恐怕這呆子闖事。”言畢,飛步下樓而去。正是:閉門休管他家事,熱衷招攬是非多。
我且按下這邊。再說南門外李家莊上,有一個李員外,名叫李廷梁。他的父親在日,官爲兵部尚書,平生別無過惡,只是歡喜銀子,所以積下了百萬家私。單生這一子。廷梁少年公子,並未出仕過的,因他家財豪富,所以都稱他員外。真個金銀滿庫,米交盈倉。只是美中不足,膝下無兒。到了四旬以外,那偏房盧氏一胎生下二個兒子。廷梁大喜,一個取名文忠,一個取名文孝。他兄弟二人,相貌各異,性情各別,只是那存心不正,相去不遠。那文忠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武藝高強,廣有謀略,外面溫和,內裏凶惡。他雖心中極怒,面上笑傲自若,只是生出計來,叫你知他利害。揚州人與他起個綽號,叫做“玉面虎”。那文孝生得身長面黑,鼻大眉濃,二臂有千斤之力,性如烈火,專好使槍弄棒。那廷梁二個兒子,一般溺愛,一心要他成名,不惜重資,聘請名師,每日跑馬射箭,耍拳弄棍。文孝到了十七歲上,得了個武秀才。靠了父親寵愛、一味橫行無忌、漸漸的奸淫婦女。人都怕他有財有勢,亦與他起個混名,叫做“小霸王”。到了二十歲來,越發無法無天,強搶女子,打死人命,無所不爲。連廷梁都禁他不得,只把銀子結交官吏。俗語說得好:天大的官司,只要地大的銀子,就沒事了。所以那李文孝更加膽大,看得人命如兒戲,強搶如常事。
那一日同了一個門客,叫做花省三,是個詳革秀才,雖有智謀,略知詩畫琴棋,只是品行不端,脅肩谄笑。年紀三十多歲,生得獐頭鼠目,白面微須,在這李府中走動,奉承得這李文孝十分信他。當下二人出得門來,一路說說談談,不覺已進南關。文孝道:“老三,偌大一個揚州,怎的絕少美貌姑娘?前日去過的幾家,都是平常。今日到那裏去遊玩?”省三道:“大教場張媽家姑娘最多。近日聽得來了二個蘇州妓女,一個叫做白菜心,一個叫做賽西施,都是才貌雙全,我們何不去見識見識?”二人遂向東而行。不多一刻,早到了張媽家門首。文孝擡頭看時,只見好座房廊,上邊寫著“宜春院”三個大字。二人丟鞭下騎,早有外場迎接,道:“請二位爺裏面奉茶。”遂將馬牽去。二人進了院子。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3回 伍天豹大鬧宜春院 李文孝鞭打撲天鵰
卻說李文孝同著花省三走進院子,張媽出來迎接。問過了貴姓尊居,敘過了幾句寒喧套語,小鬟送上香茗。那省三道:“張媽,多時不見,你的生意卻怎的好?”張媽道:“全仗爺們照顧。花大爺這許久不蹈賤地,想是怠慢了大爺。今日什麽好風吹送到此,定是挑挑我哩。”省三道:“休得客套。這位李大爺,聞得你家新來二個蘇州姑娘,特來賞識。你可快叫他們出來相見。”張媽便叫小鬟去喚這二個妮子出來。那小鬟去了好半歇,方才出來,對張媽道:“這伍大爺只不放姑娘出來。”李文孝等了半歇,心內久已焦燥,只因要見美人,所以還耐性守著。聽得不肯出來,不覺大怒起來。正待發作,那張媽走上前來,陪著笑臉,千不是萬不是的陪罪,道;“大爺息怒。只因前天來了二個山東人,在此連住了幾天。他們是遠方人,不知李大爺到來,所以如此。請稍待片時,我去喚妮子出來陪罪便了。”那花省三也說了幾句好話。文孝只得將一股怒氣,重新按捺下去。
張媽去了多時,只不見出來,文孝是個性急之人,那裏耐得住,就頓時大鬧起來,大罵:“大膽賤人,你敢瞧我老爺不起!那裏來的野忘八,你敢到這裏來裝架子?”飛起腳來,把桌子翻身,天然幾攙倒,花瓶插鏡打個粉碎。提起椅子,使一個盤頭,上面挂的八角琉璃燈,好似鷹雀一般,飛舞滿堂。室中什物,打得雪片也似。花省三曉得勸他不住,只得由他。
那裏面的山東客人,姓伍名天豹,是九龍山的強盜。他山上有三個弟兄,爲首的姓徐名慶,善用一把單刀,端的飛檐走壁,武藝高強,兼且百步穿楊,百發百中,人都叫他神箭手。第二個就是伍天豹,綽號叫撲天鵰,使得好一條鐵棍,江湖上頗頗有名。第三個叫伍天熊,乃伍天豹嫡親兄弟,年紀雖小二歲,本事卻勝著哥哥。善用二柄銅錘,生得唇紅齒白,江湖上叫他賽元慶。這三位英雄,在九龍山聚集了三五千喽兵,專劫來往客商,那怕成群結隊,他定要均分一半。你若倔強對壘,只是白送了性命。倒有一件好處:鄰近村莊,不去借糧打劫;有那小本客人,單身經過,他卻看不上眼,吩咐喽羅不許動。所以官兵未去征剿過他。這伍天豹聞得揚州城酒地花天,正值三春時候,柳綠桃紅,帶了一個伴當,來到揚州,在這宜春院尋樂。看見賽西施、白菜心猶如月裏嫦娥一般,他便著迷起來,住在院中半月有余,費了好幾百兩銀子。忽聞要喚他二個出去陪客,怎肯放他們出去?張媽蜜語甘言,伶牙俐齒,再三懇求。
正在二難之際,忽聽得外面打架之聲。只見衆丫鬟仆婦人等,流水一般的奔將進來,道:“外面不好了!把廳堂上打得無一完全,如今要打進裏邊來也!”那伍天豹正在心中不悅,一聞此言,勃然大怒,撲的跳將出去。衆姑娘欲想扯時,那裏來得及?這李文孝正在打得興頭,忽見一個黃臉的長大漢子從裏邊搶將出來,知道是那山東客了,便把手中椅子劈頭打去。伍天豹將身閃過,一邊順手扯得一只紫檀桌子腳,二人就在堂中打將起來。一來一往,約有十余回合,伍天豹漸漸的抵敵不住。他的伴當也是個小頭目,上前來幫時,只是本事平常,二個打他一個,李文孝全不放在心上。在身邊取出一條七節軟鞭來,運動如風,他二人皆著了重傷。情知敵不過他,只得抽個落空,逃出門外去了。
文孝也不去追趕,只向裏邊打去。張媽慌了手足,便挽了賽西施、白菜心,一同跪在地下哀求,文孝方才住手。張媽連忙吩咐擺上酒席,引領文孝、省三到了內房,千招陪萬招陪的奉承。那李文孝是何等橫暴之人,卻弄得心上過意不去,遂命花省三寫了三十兩銀票,自己畫了一個花押,付與張媽,道:“我毀壞了你的東西,你可到南門內李源泰鹽鋪去領取便了。”張媽接了銀票,千多萬謝的叩謝了,又說了許多好聽的話。所以世界上,惟有軟的可以縛得硬的。俗語雲:“頭發絲縛得老虎住。”況且娼妓鸨兒,口似饴糖心似刀,這張嘴何等利害,把個如狼似虎的李文孝,弄得他良心發現,將銀子賠償他。當日酒闌席散,把賽西施伴了李文孝,白菜心與花省三陪宿,同赴陽台,終不過是那活兒罷了。
這李文孝原是個殘暴不良之輩,生性厭舊喜新,那曉得溫柔缱绻。初見之時,好似餓鷹見食,恨不得一時把他連皮帶骨囫囵吞下肚裏;及至到了手時,他便平常得緊。一宵已過,到了來朝,各自起身。梳洗已畢,用過了茶點,便同花省三到街上遊玩。見那六街三市,熱鬧非常。來到城隍廟門首,只見一個女子,從裏邊袅袅婷婷走出廟前。文孝擡頭一看,見他淡妝布服,生就那國色天姿;柳眉杏臉,櫻口桃腮,身穿月白單衫,罩一件無色花綢的半臂,羅裙底下,微露那三寸不到的金蓮。真個廣寒仙子臨凡,月裏嫦娥降世。那文孝見了,魂靈兒飛在九霄雲外去了,站在門旁,光著眼睛,對他呆看。那女子出得門來,見李文孝面如塗炭,身上卻穿的花蝴蝶一般,站在那裏張著口,只對他看,不覺向李文孝嫣然一笑。這一笑實是千嬌百媚,李文孝見了,恨不得便上前摟抱他才好。
這花省三早已明白,便道:“二少爺,這個雌兒好麽?”李文孝扭轉頭來道:“我看美貌的女子,也見得多了,從來未有他的標致。若得與他睡這一夜,我就明日死了,也是情願的。只不知他家住在那裏,何等樣人家妻子?”省三道:“他家就在廟後小弄內,名字叫做巧雲。她的丈夫也是個秀才,姓方名國才,家中極其貧苦。門下與他相識。前日曾寄一個字條與我,托我舉薦對門史家裏的二個兒子,到他家去讀書。現在這字條,還在我腰裏。他有個哥在這城隍廟裏做香火,方才諒來去看他哥哥借貸去的。”文孝道:“老三,你可有什麽計較,想一個出來。若得與他成就美事,便謝你五十兩銀子。”省三道:“這個容易。且回家中,包在我身上便了。”二人一路走一路說,早到宜春院子,便叫外場牽過馬來,二人跨上鞍鞽,出了南關,加上幾鞭,飛也似的回轉家中。
走入書房坐定下來,文孝道:“老三,你用什麽計較?須要長久之計才好。”省三道:“少爺且莫性急,我有道理在此。”就向身邊摸出一張字條來,道:“這不是他的親筆?待門下訪其筆迹,造一張借券,寫上二三百兩銀子。明日送到府裏,叫王太守追辦,必然將方國才捉去,押在刑房。只消化費些銀子,把他弄個有死無生,當夜進了一紙病呈,明日報了病故。然後聽憑少爺,或央媒婆去說合,或設計騙他來家,便好與他成親。你道好麽?”文孝聽了,只把頭搖,道:“不好。照你這樣噜蘇,少只十日半月,我卻等不得。”省三道:“也罷。索性走了這條路罷。少爺到了明日,一早帶著十幾個家丁,打一乘小轎,竟到方國才家,問他取討銀子。他若沒有時,便把這巧雲捉在轎內,吩咐家丁一直擡到家裏,當夜就與少爺做親。這方國才一個窮秀才罷了,只要王太守那裏用些銀子、堂斷他五十兩銀子,叫他另娶一個。這條計好不好?”文孝大喜道:“此計大妙!足見老三有些智謀。你快快造起借券來。”省三道:“造借券容易的。只是一件:這票上須要個中人,卻寫誰人是好?”文孝道:“這個中人除了花省三,還有那個?”省三道:“可又來。想我花省三承蒙少爺擡舉,難道這個中人都不肯做?只是把個十幾年的好朋友傷卻了。”文孝道:“老三不必做作,只要事成之後,謝你一百兩銀子便了。”省三道:“銀子小事,爲少爺面上情義要緊,就做這一次罷了。”不知害得方國才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4回 賽孟嘗怒打小霸王 方國才避難走他方
卻說花省三當夜遂做成了假券,一到來日天明,文孝吩咐揀選二十個精壯家丁,備一乘小轎,便要起身。省三道:“且慢。那城中不比得鄉下,究竟是個府城。若幹這件事,須要審個萬全,帶幾個教師去,以防不虞。”文孝道;“也說得是。”遂命喚四個教師,一同隨去。這四個教師,就是馬忠、白勝、徐定標、曹文龍,都是輕裝軟紮,各帶暗器。跟隨了二十個家丁,一乘轎子。李文孝、花省三上馬前行,一衆人等在後,出得牆門,離李家莊向南門進發,一路無話。
少頃,進得南關,轉彎抹角,徑到城隍廟後街。二人下馬,省三吩咐衆人在門外伺候,自己便去方家叩門。那國才聽得,出來開了門,一看見是花省三同了他的東家到來,便道:“花兄,許久不會,今日難得光降。”省三道;“方兄,今日非爲別事,只因你去年借那李公子銀款已久,本利全無,今公子親自來取討。”國才道:“花兄,你記錯了。小弟從未向李公子借過分文,怎說什麽銀款?”李文孝喝道:“胡說!你既未借銀子,這二百兩借券,可是你親筆寫的?現有花老三的居間,你想圖賴不成?”便把借券交與省三,道:“老三,我只向你說話。”國才道:“不妨,有官長在彼,自有公論。你僞造假券,誣賴良民,還當了得!”說罷向裏就走,卻被李文孝一把扯住,省三假意上前勸解。
正在交結不開,那巧雲聽得丈夫被人扭打,慌忙走將出來。省三見了,對那四個教師把嘴一努,那馬、白、徐、曹四個教師一齊上前,便把巧雲如鹞鷹捉小雞一般提將出來,放在轎內,衆家丁擡起轎子,擁著便走。那李文孝方才把國才放了,一交跌倒在地,指著罵道:“你賴我銀子,且把你妻子做押當,你只拿二百兩銀子來贖取便了。”說罷,與花省三一同上馬,追著轎子去了。
那方國才只氣得目定口呆,從地上扒得起來,一路追將上去喊叫:“反了!青天白日,在府城強搶秀才妻子,連王法都沒有了!”一面喊一面追。那巧雲被他們搶在轎中,知道是昨日的緣故,只是如何是好?一路哭哭啼啼,來到鶴陽樓底下,聽得丈夫在後面追喊上來,尋思無計,他沒命的向轎門中撞將出來,跌一個金冠倒挂,跌得頭上鮮血迸流。衆家丁只把轎子停下,上前去扶他起來。那巧雲大喊:“救命!”死也不肯起來。恰好方國才追到,見了妻子這般光景。便上前扯住了,痛哭起來。李文孝即命教師來扯開他們,那知他二人拼命的抱住不放,隨你打死,也分拆不開。此處最熱鬧的去處,一時間看的人塞滿了街道,弄得花省三搔首摸耳,沒個主意。
正在擾攘之間,驚動那鶴陽樓上羅季芳、徐鳴臯。下來見了這般形境,分明是強搶人家妻小。那鳴臯心中,早已把無明人提起。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今日冤家遇對頭。只因李文孝恃強欺弱,橫行不法,今日撞著了這個太歲,管教你晦氣星從屁眼裏直鑽進去,也是惡貫滿盈。徐鳴臯走上前,把衆教師解開,道:“且慢動手!你們是那裏來的,爲著何事,把他這般難爲?”那馬忠認得他是個不好惹的,向衆人丟個眼色,都放了手。馬忠道:“徐大爺有所不知,只因這方秀才欠了我們主人二百兩銀子,圖賴不還,所以把他妻子去做押當,卻不幹我們的事。”鳴臯道:“既是欠你主人銀子,也好經官追繳,豈可強搶人家妻子做押當之理?”那方國才知道徐鳴臯是個仗義疏財、救困扶危的豪傑,便一五一十的告訴一遍。鳴臯就向馬忠道:“你的主人是誰?”馬忠道:“南關外李家莊李二公子。”鳴臯聽了冷笑道:“我道是誰,卻原來李文孝這忘八!久知你是個橫行不法、情勢欺人的惡棍,如今索性青天白日在府城中強搶人家的妻子,天理難容,王法何在?”
李文孝見一樁事被他攔阻住了,心上大怒,要發作,只因有些畏懼他的本領,況且花省三在旁按住他,所以耐著性子,看他怎的。忽聽得把他“王八”、“惡棍”的罵,只急得三屍神暴燥,七竅內生煙,從馬背上跳將下來,推開衆人,搶將過來,喝道:“肏娘賊!我討銀子,幹你甚事?你卻幫他圖賴麽?”舉起拳頭,照定徐鳴臯劈面打來。鳴臯想道:“我久聞小霸王的名氣,不知他有多少實力,待我來稱他一稱。”便起左手一格,果然有七百余斤骁勇;一面把右手還敬他一拳。二人正在交手,那羅季芳蓦地的跳將過來,把馬、白、徐、曹四教師亂打。一時間,街坊上閑人紛紛躲避。那方國才趁此機會,領了妻子在人叢中走了。回到家中,思想此事不得開交,目前雖是幸得徐公子救了,只是這惡賊輸了,一定將我出氣;若是惡賊勝了,依舊要來尋我,冤上加仇。他有錢有勢,官吏都回護他的。左思右想,還是走的上著。遂同妻子,把衣裳被褥、細軟東西,打成二個包裹,剩下些破台椅家夥,也不值幾何,就丟在那裏。夫婦二人,到廟中別過了舅舅,就此出了西門,雇一輪車子,到別處去投親而去。
這裏徐鳴臯把海鷗子傳授的少林拳拿將出來,果然另有一家。只見他上一手金龍探爪,下一手猛虎出山林,左打黃莺圈掌,右打猴子獻蟠桃,身輕如燕子,進退若猿猴。這一百零八手飛走羅漢拳,果是打盡天邊無敵手。那閑人都遠遠的圍著,人頭濟濟,如圍牆一般,在那裏看他們厮打。見鳴臯拳法精通。猶如生龍活虎,打的李文孝只有招架,並無還手,便在腰間取出那條七節鞭來。這條鞭用七段純鋼打就,每段有五寸長,各有鐵環連絡,可以束在腰間,如同帶子一般,所以又名軟鞭,乃暗兵中利器。那李文孝慣用此鞭,拿將出來,使得呵呵的風響。徐鳴臯有心要顯本領,他便空拳抵敵,運動內工,遍身都成栗肉。此工名爲禅骨工,與易筋經無二。運動此工,刀槍不入,故此七節鞭打在他臂上,好似打在那鐵墩上一般,直掼轉來。四圍看的人同聲喝采道;“徐八爺真好本領也!”
那鳴臯一面打,一面留心看那羅季芳與馬、白、徐、曹對壘,漸漸抵敵不住。只因羅季芳膂力雖大,身子呆笨,所以吃虧,被他們打著了好幾下,打得這季芳連連吼叫,手忙腳亂起來。鳴臯知道這呆子不濟,他們四人之中,只有馬忠這二條膊子直上直下的,最是勇猛。便觑個落空,做個鹞子翻身,撲將過去,照定馬忠胸前飛起一腿,踢個正著,把馬忠跌去二丈多遠,身受重傷,口噴鮮血。白勝吃了一驚,手中慢的一慢,被羅季芳一拳打在面門之上,只打的鼻青嘴腫,眼睛如皮蛋一般,只得退將下去。呆子得了上風,分外高興。徐定標與曹文龍心慌意亂,不防樓上有人暗算。
那江夢筆在鶴陽樓上,倚著樓窗,看見季芳漸漸不濟,將桌上邊一把錫酒壺拿在手中,欲助他一臂。只他是個文人,不谙武藝,恐怕錯打了季芳,因此躊蹰。恰好曹文龍一個雀地龍之勢,搶到鶴陽樓底下,江夢筆趁此把壺酒打下來,請他吃一壺紹興。那曉不偏不正,剛打在文龍的頭。這把酒壺是放得三斤酒的大號錫壺——說話且慢,你這句是漏洞了。酒席面上,只用半斤壺一斤壺,從沒有用三斤壺的。看官有所不知,只因他三人都洪量,這羅季芳喜用大碗,吃酒爽快;若用小酒壺時,一壺只倒得半碗,卻不耐煩,故要用此大壺。而且壺內滿滿的熱酒,賽比銅錘一般,打得曹文龍一佛匆出世,嘴裏豆腐喊匆出,只叫腐腐的,頭上鮮血直流,身上淋淋漓漓的紹興。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5回 徐定標尋訪一枝梅 伍天然私下九龍山
話說徐定標見不妙,轉身便走。那受傷的三個教師,是不必說。這些家丁越發不濟,被羅季芳追趕上,拳打腳踢,有得他施威,把他們打得火燭無星。那花省三知道不妙,帶馬頭從西面大圈轉,出了南門,飛馬逃歸回家,報信去了。這裏單剩李文孝一人,與徐鳴臯打了三十余個照面,正在招架不住,如何加得起羅季芳上來相幫?心慌膽怯,早被鳴臯一手接住鞭梢,順勢只一拖,李文孝撞將過來,被鳴臯夾頸皮一把抓住,揪倒在地,提起拳來便打。羅季芳見了,他便來湊現成,打死老虎起來,罵他一聲“忘八”,打他一個拳頭。二人把個李文孝當做一塊鐵用,你一下,我一下,好似打鐵一般。初起他還連連吼叫,後來只叫饒命。直打得李文孝上無氣,下無屁,連饒命都喊不出來,方才住手。
上了樓來,重整杯盤,兄弟三人依舊飲酒。只見那保正走上樓來,叩了個頭,便道:“徐大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原是義舉。只是他遍體重傷,氣雖未絕,恐怕死了,卻怎麽處?”鳴臯道:“殺人償命,大丈夫豈有怕死之理?我徐鳴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若死了,我便自投出首,豈有帶累旁人之理!”保正笑道:“小人曉得徐大爺出名的好人,是個英雄豪傑,原不過說一聲罷了。”又叩了個頭,下樓去了。兄弟三人飲了一回,吩咐店小二把酒錢記明賬上,下了鶴陽樓,出了東門,回轉太平村而去。
且說花省三飛馬回莊,直到裏邊,見了李文忠,只說“二少爺看上了方秀才妻子,教我僞造借券,要他妻子做偏房,如今被徐八強自出頭,同羅呆子把教師打傷,二少爺抵拒不住,十分危急”等情說了一遍。那李文忠告訴父親,說兄弟是長是短,被徐八這狗才欺負,現下速去救應爲要。李廷梁十分大怒,即命合府家了各帶家夥,跟大少爺速去救應。正要動身,只見前去的家丁報道:“二少爺回來了。”原來方才徐定標同衆家丁人等,躲在各處小街巷內探聽,等到徐鳴臯去了,他們聚集攏來,把李文孝扶起,就坐在這小轎內。那三個受傷教師也到,送一齊簇擁著轎子,出了南關,一直擡到家中。衆人上前,把李文孝扶入房中,自有他妻子接著,扶他床上去安睡。李廷梁見兒子打得遍身鱗傷,口吐鮮血,把徐鳴臯恨如切齒。文忠便去安排傷藥,看視兄弟,見他受傷雖重,幸得體質強壯,不致性命之優,命弟婦等好生伏侍。思想:“雖是兄弟自己不好,只是徐八卻不應該,與你無怨無仇,幹你甚事,卻下此毒手。若不與他報仇,上對不過老父,下對不過兄弟,我李家怎的在揚州做人?”遂安慰了受傷的三位教師——他們自己皆會醫治——便與徐定標商議報仇之策。
定標道:“揚州府王文錦與府上交好,明日告他一狀爲富不仁、強霸行凶的罪名。”文忠道:“這是不消說得,只是不過用數百兩銀子罷了。如何出得這口無窮怨氣?必須要想個計較出來,收拾他的性命,方消我恨。”定標道:“徐八本領甚高,某等皆非敵手。二少爺如此英雄,尚然失利,若刀槍交戰,斷難取勝。我有一個朋友,名叫一枝梅。他雖是梁上君子,卻是偷富濟貧的義賊。若是一千八百銀子,他再也不來驚動,偷一回,非是整萬便也數千。若遇貧苦之家,私自丟幾錠銀子進去。他若偷了,便在牆上畫一枝梅花。做的案件重重疊疊,各府州縣懸了賞格捉他,雖是當面看見,也是擒他不住。只因本領高強,來去如一道青光,他把城牆當做門檻一般,日夜能行千裏。只是一件,他的性子有些古怪。若肯到來相助,那徐鳴臯的腦袋,如同放在囊中一般。”
文忠聽了大喜,道:“既然如此,相煩師爺去請他到來,自當重謝。”定標道:“請便去請。只是這個人極難尋得著的,不得限我日子。”文忠道:“他是那裏人氏?住居何處?”定標道:“他是常州武進縣人,便住在常州。”文忠道:“既在常州,有何難尋?”定標道:“大少爺有所未知。這一枝梅既無父母妻子,又無房屋東西,進出一個光身。偷了銀子,藏在深山之內,高峰之上,鳥禽都飛不到的地方。他睡的所在,又不一定,或是客寓、或是寺院,或在人家臥房之中床頂上,或在廳堂之上匾額內。涼亭、山洞、樹頭、屋脊,在在都是他安身之處。曾記前年有一日,在常州城內吃了夜飯,天氣甚熱,他便到姑蘇阊門城頭上去乘涼。你道這個人難尋不難尋?”文忠道:“既然如此,我不限你日子,只是拜托師父請他到來便了。”遂端正了八色聘禮,一百兩銀子盤費。到了來朝,那徐定標辭別動身,尋訪一枝梅而去。我且慢表。
再說那鐵棒子伍天豹,自從那一日在宜春院身受重傷,同伴當逃出院來,口噴鮮血,走了一程,那傷血只管嘔吐不止,暈倒在松林之內。這伴當也是帶傷,背他不得。等了半刻,見了車輛經過,遂把他載在上面,市鎮雇了一號舟船,趕到九龍山來。山上邊徐慶得信,忙叫喽兵擡了一張藤榻,同伍天熊一同下山。到了船上,把伍天豹扶在榻上,喽兵擡到山寨。伍天熊見他哥哥受傷甚重,忙去准備醫治。徐慶問那同去頭目道:“你們去廣陵遊玩,因何弄得這般光景?被何等樣人,打得如此重傷?”那伴當便把如何到宜春院遊玩,押二個蘇州姑娘;如何的來了李文孝,要這姑娘出接;如何伍大王發怒,與他交手,被他打中一鞭;如何的逃走出院,雇船回來,細細說了一遍。徐慶看那伍天豹傷處,正在血海,十分沈重。天豹見了徐慶,便道:“大哥,小弟今番性命難保,只可恨李文孝這惡賊。大哥看結義之情,須要替我報仇。”言罷,大哭了幾聲,那傷血從口中湧將出來,如泉水一般,頓時嗚呼哀哉死了。徐慶、天熊哭了一場,備相成殓,合寨喽兵挂孝,請那僧道來做了幾天道場。
埋葬已畢,伍天熊要下山與哥哥報仇。徐慶道:“賢弟,我聞得那小霸王李文孝本領高強,待愚兄親去走遭,見機而行,方可報得這個冤仇。你的性子太躁,如何去得?”天熊道:“大哥幾時下山去報仇雪恨?”徐慶道:“凡事須要仔細,不可性急。且過幾日,愚兄便去。”那天熊少年性情,暗想:“此事只要到他門口,待他出來時,把他一錘打死,便走了回來,有何難處?誰耐煩等他去報仇!”算計已定,等到晚上,身旁帶了些銀兩,把二柄銅錘插在腰間,頭上邊武生巾,身穿白绫箭幹,腳上薄底骁靴,跨上一匹銀鬃白馬,便下山來。那守寨門的喽兵問道:“二大王到那裏去?”天熊道:“我奉哥哥將令,到山下去尋風。”喽兵信以爲真,便開了寨門,放他下山而去。
到了來朝,徐慶不見天熊出來,到他房間內一看。又不在裏頭,便問服侍他的喽兵。喽兵道:“二大王昨夜出去了未回。”徐慶傳問看守山寨的頭目:“二大王可曾下山?”少頃,守寨的頭目回報:“二大王昨夜下山尋風,至今尚未回來。”徐慶聽了,吃了一驚,知道他到揚州去的,定要闖出事來。即便把山寨之事,交于一個宋頭目代理,吩咐他們好生看守山寨,休得下山去做買賣,違令定按軍法。自己裝束武生打扮,佩了弓箭,挂了單刀,下得九龍山,發開二條飛毛腿,望揚州一路追來,那知影響全無。那徐慶一日能行三百裏,不多幾日,已到揚州。進得城關,便投宜春院來。張媽媽相接,問過了尊姓大名,奉過香茗。徐慶便說起伍天豹之事,問那李文孝的消息。不知能報得此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6回 神箭手逆旅逢俠客 鐵頭陀行刺遇英豪
卻說張媽聽了徐慶一片言語,知是伍大爺的結義弟兄,便把李文孝強搶方國才妻子,被徐鳴臯路見不平,打得寸骨寸傷,現在家中養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便喚賽西施出來,接到裏邊款待。徐慶便吩咐他們:“打發小二到李家莊,暗暗探聽近日可有人與他尋仇,有無動靜,速來報我。”飲了幾杯酒,摸出一錠十來兩銀子,償了酒價,他便辭別出來。要知徐慶不貪女色,不喜歡尋花問柳,便在宜春院左近一家大客寓安歇,也是揚州城內有名的,叫做高升棧。過了二日,那宜春院的小二回來說道:“李家莊並無動靜,李文孝的傷痕漸漸痊愈了。”徐慶賞他五兩銀子,叫他時常去探聽探聽,“有事便來報我。”他便遍尋覓,只不見天熊下落,心中納悶。
那徐慶原系是個宦家公子,乃唐朝徐勣的後裔。他的父親身立朝綱,爲官清正。與那伍氏兄弟,乃姑表兄弟。只因天熊父母早亡,他父親把二個外甥撫養成人,所以自小同在一處。後被奸臣陷害,假傳聖旨,把徐家滿門抄斬。其時徐慶兄弟三人正在後國習武,那知外面官兵團團圍住,一門老幼八十余口同時被害,催他兄弟三人殺出後園門逃走。從這九龍山經過,那山上邊有二個毛賊,領著數百喽兵,在此打家劫舍,被他們殺盜發山,就此爲安身之地,就把左近幾個小山頭火並了,所以兵多糧足。山寨中起造殿閣城垣,設立關隧,重重堅固,把守整嚴,頓時煥然一新,與前大不相同。若論他拳棒,雖不及徐鳴臯,只是輕身縱跳,卻是超等。只因尋不見天熊兄弟,心中愁悶。那時正是五月中,天氣炎熱,翻來覆去,那裏睡得,便到庭心納涼。忽見那廂房上面,飛出一道青光,知是個飛行之人,他便將身跳上房屋。見這人遍身青服,緊緊紮束,背上插著雪亮的鋼刀,在瓦房上面,身輕如鳥,一躍有三四丈之遙,只二三躍,已經不見。那時月明如晝,萬裏無雲,徐慶連竄帶縱,追將上去,只見靜悄悄影迹無蹤。暗想:“此人本領勝我十倍,諒他住在對面廂房之內,明日過去訪他,結識這個英雄豪傑。”下了瓦房,便去安睡。
一宵已過,到了來朝,梳洗已畢,便走過對面廂房。那人早已起身。見他年近三十,頭上秀才巾,身穿寬袖藍衫,足上邊粉底烏靴,生得唇紅齒白,目秀眉清,相貌斯文,舉止風雅,心中咤異。暗道:“看他這般文弱書生,怎的有如此本領,莫非不是此人?”便搶步上前,深深一揖,道:“尊兄請了。”那人慌忙還禮。二人讓遜坐下。徐慶問道:“仁兄尊姓大名?仙鄉何處?”那人答道:“小弟覆姓慕容,單名一個貞字,江南武進人氏。未知足下貴姓大名?”徐慶便道:“小弟世居山東,姓徐名慶。昨日初到廣陵,並無相識,見君豐采,知是高明,意欲妄攀風雅,不識肯賜青眼否?”那慕容貞見徐慶生得修眉長目,鼻正口方,氣象英雄,打扮雖是武生,出言倒也不俗,知他是個豪傑。常言道:英雄借英雄,好漢惜好漢。故此氣味相投,一見如故,不覺大喜道:“承蒙雅愛,是極好了。小弟也是客中無伴,若得仁兄不棄,實爲幸甚。”
二人說說談談,情投意合。講及武藝,那慕容貞應答如流,十分精識,知道他一定是昨夜所見之人。從此或同行街坊,或在寓內閑談,二人相見恨晚,遂結爲兄弟。徐慶小他一歲,便把自己從小出身,被害落草,現欲報仇,尋弟而來,細細告訴與他。慕容貞道:“承蒙賢弟傾心吐膽,愚兄何敢隱瞞。我非別人,即江湖上所稱一枝梅是也。”徐慶聽了大喜道:“我久慕其名,恨不能得見,卻不道就是哥哥!真是三生有幸。請問哥哥,現下四海之內,照樣你的本事,只怕沒有的了?”慕容貞道:“若說拳勇武藝,愚兄雖不能算頭等,也還去得。若言劍俠之中,我的末等都沒有位子。賢弟,自古到今的劍俠,從沒有目下這般衆盛。他們都是五道俱全,口中吐劍,來去如風的技藝。”徐慶道:“此地東門外太平村,有個徐鶴,號鳴臯,輕財好客,是個英雄。哥哥可曾相識?”慕容貞道:“久聞其名,未見其人,我欲去訪他。”徐慶大喜道:“明日一同前去。”
到了來朝,二人出了東門,到太平村來。見那莊子,約有二百來間房屋,周圍環繞溪河,沿河一帶,都是倒栽楊柳,清風習習。二人喝采了一番,走過莊橋,來至門首。看門的進去通報了,鳴臯接進裏邊,分賓主坐下。彼此通過姓名,相見恨晚。徐鳴臯送命擺酒款待。羅季芳、江夢筆都相見過了,歡呼暢飲,說得投機,五人從新擺起香案,結爲弟兄。酒鬧席散,鳴臯就留他二人在書房安歇。每日講文論武,歡樂異常。只是徐慶心中要尋訪兄弟,並且報這冤仇,每每要去。無奈鳴臯不放,因此只得住下。
我且擱起這邊。再說那徐定標渡過長江,來到常州城內,尋訪一枝梅。誰知他卻到了揚州,那裏還有尋處?尋了一個月,不見影蹤,弄得心灰意懶。一日來到天甯寺閑玩,見一個挂單的頭陀,生得豹頭環眼,相貌猙獰,身穿衲裰,足登多耳麻鞋,肩挑擔子,大踏步走上大雄寶殿,把擔子放在一旁,自去佛前禮拜。定標看那挑擔的這條镔鐵禅杖,卻有酒杯粗細。心中想道:“這條禅杖,約有一百四五十斤沈重。這頭陀有多少膂力,用得如此的器械?諒他的本領非常。想那一枝梅難以尋他,倒不如把這頭陀請去,只怕倒可以勝徐鶴。”轉定念頭,等他功課已畢,便走上前來,把手一拱,道:“師父請了。”那頭陀還個稽首,道:“阿彌陀佛。”定標道:“弟子意欲請教師父幾句話,未知可使得麽?”頭陀道:“有何不可?”二人送到底下,同坐在一條石凳上。定標問道:“請教師父的上下,何處名山修道?”頭陀道:“俺福州人氏,在河南嵩山少林寺出家,法名靜空,人皆喚做鐵頭陀。只因立願朝山訪道,一路來到此間。請問居士高姓大名,府居何處?呼喚貧僧,有何見教?”定標道:“在下姓徐名定標,這裏本地人氏,現在揚州城外一個富翁家裏做個教師。現在要聘一位高手的名師,師父若肯去時,我家主人十分好客,必然重用。未知師父意下如何?”靜空道:“貧僧在少林寺學成了一身武藝,未遇識貨的人。既然居士肯薦引時,俺便跟你去便了。”定標大喜。當下出了天甯寺,同到寓處,把八色聘禮交與靜空僧收了。遂渡過長江,回轉揚州。
到了李家莊,定標先進去見了李文忠,把常州之事說了一遍,“如今這頭陀現在門外等候。”文忠聽了即便出來,把靜空僧接到書房坐,彼此通名。下人奉茶已畢,說起武藝,這鐵頭陀賣弄本事,指手拉架,說得天下無敵。文忠大喜。此時李文孝傷痕漸愈,聽得請著了一位少林寺高僧與他報此仇,便到書房相見。當時開筵暢飲,席間說起徐鳴臯一事,原原本本告訴了靜空一遍,便與他商議報仇之事。靜空僧道;“檀越放心,在貧僧身上,與你報仇雪恨便了。”花省三道:“此事須要定個主意,只可暗中行事,免得被他家人門客控告伸冤。雖不怕他怎的,只是既多跋涉,又費銀子。”文忠道:“如今靜空師初到,外人未知。只要趁早去幹了,就遠避他方,或者藏在莊內,吩咐家人不許張聲,那邊如何曉得是我家指使?”省三道:“師父還是明做,還是暗做?”靜空道:“如何明做?”省三道:“若是你明日到他門上求見,或是化緣,或是投奔他,觑個落空,出其不意把他一刀結果,轉身就跑,這不是明做?若是你夜間到他門上,跳將進去,等他睡熟,便下去把他殺死,這就是暗做了。”後來不知靜空到底如何去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部分
第7回 一枝梅徐府殺頭陀 慕容貞李莊還首級
卻說靜空僧聽了花省三之言,便道:“大丈夫豈做暗事,到是明做的好。”文忠道。“使不得。那徐八何等利害,豈能當面傷他!即使僥幸成功,他家人門客,呵氣成雲,內中不少有本領的,你想走得脫麽?這個一定使不得。”靜空道:“如此說來,還是暗做罷。”文忠道:“師父替弟子報此仇了,定然重謝。就留師父在家,常年供給,亦好教習拳棒工夫。只是今夜就可去麽?”靜空道:“有何不可?只是出家人,沒有寶刀在此。”文忠道:“這個不必費心。”隨命家人取出一把刀來,真個削鐵如泥,價值千金之寶。那靜空僧把衲裰卸去,裏邊無色布密門鈕扣的緊身,把頭上金箍捺一捺緊,將刀倒插在背後腰內。文忠吩咐一個家了引領師父到太平村去,這篩了一大杯酒,雙手奉與靜空。靜空道:“二位少爺請少待,俺去取了他首級就來。”一面說,一面把酒接來,一飲而盡。
正要動身,花省三道:“且慢。師父,你可認得徐鳴臯麽?”靜空道:“從未會過。”省三道:“這卻豈不要殺錯了?須要明日先去會過他面,然後夜間可去。”文忠笑道:“畢竟老三細心。只是一件:若然明日先去會他,這徐八的賊眼何等利害,他看師父形容古怪,恐他夜間防備,那難下手了。”文孝道:“何必噜噜蘇蘇。你只到他家房屋上面,尋得他的臥房,他定與老婆同睡,把來一起殺了,豈有錯誤。”文忠道。“呆子,他不像你,夜夜同妻妾睡著。他卻不喜女色。我聞得他每日同二個結義兄弟,在書房裏安睡。”省三道:“有在這裏了。師父,你只去到他家第四進房子,居中有一只大廳,在西首的一並排三間,就是他的書房。只要從那書房天井裏下去,在窗眼裏一張就見的。況且天井又大,又有樹木假山,可以藏身。若說這徐八的面貌,有一個比衆不同的見證:他生就一個白裏帶些紫棠的‘同’字臉,二道劍眉比眼睛還長,鼻正口方,生得不長不短、不瘦不肥的身子。隨他這一雙眼睛。如閃電一般,已與別人二樣。只是睡熟了,卻分不出來。獨有這二只耳朵。比別人要長出一半,真個二耳垂肩的異相,所以比衆不同。師父只要依了我言,萬無一失。”靜空僧道:“貧僧曉得,俺便去也。”遂同著家丁出門而去。
這裏李文忠弟兄同著省三與四位教師,重整杯盤,開懷暢飲,只等這頭陀把徐鶴的首級提來。那徐定標十分得意,暗想:“若得成就,我的功勞也不少。”歇了一回,只見送去的家丁回來,衆人急問道:“怎樣了?”家丁道:“這個師父真好本領。看他身體雖是壯大,卻比飛鳥還輕。我送他直到護莊河邊上,指與他看了,他只一縱,那三丈闊的河面便過去了。再是一縱,已到屋上,猶如燕子一般,只二三跳,就望不見了。我恐怕他們巡更的看見了不便,故此先自跑回。諒來一定成功的。”衆人聽了大喜,都贊那頭陀的本領。
我且說那靜空僧上了瓦房,連竄帶縱,來向裏邊。到了第四進大廳,果然西首有三間向南的書房。就跳在天井裏面,輕輕走至窗邊,向裏張看。只見裏邊燈火明亮,二人正在那裏弈棋。定睛細看,都是白面書生,相貌標致,生得斯文風雅,不像武夫;況且眼睛並不閃電,耳朵又不垂肩,與方才所說的不同。室中更無別人,心中疑惑。
列位,你道這二個卻是何人?原來徐鳴臯與徐慶、羅季芳三人,昨日動身到蘇州去了。因爲聽得姑蘇玄都觀內,設立百日擂台,選拔天下英雄。只要勝得台主,官居極品;打得台主一拳,黃金一錠;踢得一腳,彩緞一端。現下遍貼傳單,即日便要開台,把家事托了江夢筆代管。那一枝梅不欲去,就托他在家照應。只因天氣炎熱,睡不著去,故此二人下一局棋消遣,正在相爭一角。那一枝梅道:“江賢弟,屋上有人下落天井來也。”夢筆道:“並不聽得聲響。”一枝梅道:“我去看來。”
那靜空聽得此言,知道這人是個利害的,心中早已懼怯。只見那穿青紗衫的立起身來,知道不好,便把身子向假山背後一躲。誰知一枝梅的眼黑夜能辨锱铢,何況月明如晝?早被他看得分明,一個騰步,已到庭心。靜空要想走了,被一枝梅起三個指頭,夾背心一把擒拿,正拿在天頸骨上。那靜空頓時遍體酥麻,雙手舉不起來,任你全身本領,只好束手待斃。夢筆聽得,走出來道:“果然有人麽?”一枝梅道:“賢弟,卻是個賊禿。身帶利刀,非是偷盜,便是行刺。”靜空道:“徐大爺饒命!下次再不敢來!”一枝梅道:“你只實說,那裏人,叫什麽,來此則甚,我便放你;若有半句虛言,叫你一刀二段!”說罷,把他腰內插的寶刀,拔在手中。那靜空僧嚇得慌了,他便怎麽長,那麽短,一本實說,“現在他們等我回報。都是他們指使,不幹我事。”一枝梅道:“當真實情?”靜空道:“半句沒虛,都是實說。”一枝梅道:“既然實情,卻是饒你不得!”手起一刀,頭已落地,鮮血直噴,那屍骸倒在一邊。把個江花唬得心裏跳個不住,便道:“這卻怎處?你殺他則甚?何不把他送到當官,也好問他李家指使刺客、夤夜行刺的罪名。”一枝梅道:“這些贓官同他一黨,送去總然不濟,還是一刀的幹淨。”夢筆道:“如今屍骸怎樣安排?李家不見這禿驢回去,定知是我們殺了。明日被他告發,倒卻利害。”一枝梅道:“賢弟但請放心,凡事有愚兄在此。”便向身邊取出一個小小瓶兒,將指甲挑出些藥末來,彈在那屍骸頸上。說也希奇,片刻之間,把個長大漢子消化得影迹無蹤,只存一灘黃水。夢筆見了,唬得舌頭伸了出來,縮不進去。便道;“大哥,你把這腦袋索性一起化掉了,還要放在此則甚?”一枝梅道:“我自有用處。”說罷,把衫衣裹得緊緊的,束了一條帶子,足上脫去靴子,裏面自有軟鞋,就把這口刀插在腰間,一手提了頭陀的首級,對夢筆道:“賢弟少待,愚兄去把這東西抛掉了就來。”夢筆欲待回言,只見他向屋上只一竄,快如電光一般的去了,暗想:“怪不得他名揚四海,果然劍客之流。他的飛行之術,勝我二兄多矣!”
我且按下他在書房等候。再說一枝梅出了太平村,竟到李家莊來。不多半刻,已到門首。他便跳上瓦房,尋到裏邊。只見花廳上燈燭輝煌,知道他們都在那裏飲酒等候。那花廳對面上首,卻有一只六角亭子,便將身躍到亭子上。上面把左足鈎住亭頂上的葫蘆,那身子料挂下來,做個張飛買肉之勢。擡頭觀看,恰好正對花廳。見廳上邊擺開二席,下首一席坐著四個教師模樣。那朝外的一個,認得是同鄉徐定標。上首的一席,中間正位空著,朝西二人,都是公子模樣,諒必李氏兄弟。朝東坐著,是秀才打扮,知道就是花省三這篾片。只見朝西坐那面黑的說道:“去了這好半歇,爲何還不見來,敢是被他捉住了不成?”那個面白的道:“總是不能下手,故此在彼守候。”只見那堂下二旁站著七八個家人,內中有一個說道:“我方才見他上了瓦房,躍至裏面,好似往下跳的光景。”那秀才打扮的接口道:“據門下看來,只怕有些不妙。”徐定標道:“花先生何以見得?”那人道:“凡做這件事,第一要精細靈巧,智勇二全,方爲妥當。若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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