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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後來千歲因無處投奔,複又想起賢弟。所以愚兄特奉千歲的大駕、前來相訪。我料賢弟平日那些草莽英雄還與他結識,豈有藩王千歲不殷勤相待之理?賢弟若肯殷勤相待,再能助千歲複圖大舉,將來幹歲有日登了寶位,奪取江山,賢弟也是個開國元勳,蔭子封妻,豈不耀榮!而況榮封祖宗,光耀門闾,何等威武。賢弟可樂從否?”洪廣武正欲回答,只見宸濠又複說道:“卿家若能與孤相助爲理,複圖大事,孤定不忘卿家之功,將來托天成功,孤當于衆人中更外加封蔭,以酬今日之勞。願卿憐孤孑然一身,孤窮無靠,有以助之。”
  洪廣武聽了他二人的話,心中暗想道:“你這奸王,國家待你有何壞處?你不思盡忠報國,反思叛背朝廷。今已敗得如此,還不思一死,猶想死灰複燃,豈不可笑!我這表兄也未免糊塗,到底良臣擇主,他全不知道這個大義,反來叫我幫助他複仇。我不知他有何仇可複,眼見有滅族之禍,他還強稱千歲,觍不知羞。我若回他不行,眼見這一件功勞不能到手了。我何不暫且答應,使他住下,然後再如此如此,有何不可?而況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也不算是喪心。”主意想定,便欣然應道:“千歲英明神威,天下共聞。今雖不利,亦時未及耳。此處盡可舉事。倘千歲不以某爲鄙陋,某當相助爲理,雖毀家不顧也!千歲但請寬心,容一二日,某再親自外出,先將某所有能共生死、久願去投千歲的幾個好朋友約來,與千歲共議報仇一事。但千歲平時萬不可出門,以防耳目要緊。等到大家議定,然後就不怕人之多言了。”宸濠大喜道:“卿能如此仗義,孤定當感激不忘。”洪廣武道:“千歲說那裏話來。良禽擇本而棲,人臣擇主而事。自古明哲,皆自爲之。千歲若不到來,某還思前去報效。難得千歲不棄卑陋,惠然肯來,則是某之大幸也。千歲幸勿稍爲客氣,某當竭力圖報便了。”說罷,便問道:“千歲與表兄如此早來,定皆未曾用過早膳的。此間山居市遠,未能兼備盤飧,某當命家丁聊備粗膳,上呈千歲,稍當充饑。不堪適口,尚求勿罪。”宸濠道:“前來打攪,已屬殊難爲情,而況後日方長,務望不必過謙。”洪廣武答應,當下便喊了兩個莊丁進來。
  此時莊丁見主人呼喚,也就應聲而進。廣武命他前去整備早膳。莊丁答應,即刻退出,去到廚房裏招呼。不一刻,早膳備好,端整出來,送進內書房。原來是三碗雞湯面。宸濠、雷大春正是腹中饑餓,見了這雞湯面,登時就大吃起來。頃刻用畢,莊了撤去空碗,又打了兩把手巾送上來,與他三人擦了臉,這才退出。洪廣武也與宸濠、雷大春說道:“某暫且告退,料理一件正事,少頃就來。”宸濠道:“卿自請便了。”畢竟洪廣武去作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5回 用反言喁喁試妾婦 明大義侃侃責夫君
  話說洪廣武出了內書房,到了裏面,他妻子向他問道:“你那表兄與你究竟有什麽話說?曾與你談過了不成?那一個究竟是誰?”廣武道:“此事可真也笑話,你道我那表兄爲著何事而來?那人是那一個?打量你再也猜不出。想不到真是出人意外之事。”他妻子道:“有什麽猜不出?我早猜著了。我從前曾聽你說過,你那表兄不是現在甯王府裏做了官了嗎?他此來光景是約你一同前去,到甯王駕前爲官,可是這件事麽?”廣武道:“雖不是這件事,卻猜得有些影響兒。”他妻子又道:“既不是這件事,如何又說我猜得有些影響呢?”廣武道:“這件事是一件極重極大的要事,你是個婦人家,何能使你知道?若被你知道,萬一漏了風聲,不但有殺身之禍,而且還有滅族之患。等到成功之後,卻是一件極好的事,封妻蔭子,顯親揚名,皆在這件事上。”
  他妻子聽說這話,好不明白,當下追問道:“我與你夫婦,兩人便是一人,你好便是我好,你有殺身之禍,我又豈可能免?你爲什麽不肯對我說?既不肯告訴我,必然是一件極不好的事,不然,又何不來告訴我呢?而況你我平日,那件事不同商量?獨有今日,你表兄前來這件事,就不肯告訴我,這是何意?難道將我不作人看麽?”廣武道:“我非不告訴我,惟恐你漏出風聲,關系甚大,所以不敢相告。”他妻子道:“你盡管告訴我,我絕不說一句的,你放心罷。”廣武道:“你真個不說?”他妻子道:“我又何必騙你呢?”
  廣武便附著他妻子耳畔,低低說道:“你道我表兄同來的那人是什麽人?原來就是甯王!只因他被王守仁帶兵將他打敗,現在正德皇帝又禦駕親征,他南昌基業全行敗壞,現在與雷大春逃在我處。因爲我平日仗義疏財,專好結交天下英雄好漢,因此他來投我,欲我此後相助,幫他前去報仇。將來他得了江山,登了大寶,允我封個王位。我想甯王雖然叛背朝廷,有心奪取正德的基業,他到底是個藩王,與別人不同。今雖被王師打敗,我看他一表非俗,真是個帝王之相。我想身居山麓,雖守得些先人余業,終久是個山野村夫,既不能顯親揚名,又不能封妻蔭子,碌碌一生,不過與草木同腐而已。難得有此機會,甯王到了我家,約我與他共圖大事。將來事成,他還封我一個王位。如此好機會,做夢也想不到。我所以已經答應于他,情願幫他招軍買馬,積草屯糧,共圖大事,奪取正德天下。將來我做他一個開國元勳,何等光輝榮耀!不但我自豪榮顯,而且祖宗有追贈,妻子有封蔭,真是平地封王,顯榮之至。若是稍不機密,聖駕現在南昌,離此能有多少遠?倘露了風聲,被正德皇帝知道了,立刻派人前來將我捉去,說我藏匿反王,潛謀不軌。那時,不但我有殺身之禍,連你們大家皆不免身首異處。而況王守仁那裏,手下的人個個本領高強,武藝出衆,我一個人豈是他們的對手!若不去做這件事,眼見得王位可封,又不忍將他抛去,過此以往,再沒有這樣的好機會了。所以務要機密,不能爲一個人知道。我所以不肯告訴你,怕你們婦人家不知利害,一聽我說有王位可封,你便自命是個王妃,不知不覺泄漏出去,那時畫虎不成反受犬害,豈不可惜?我現在雖然通告訴了你,你若將來要做王妃,卻萬萬不可泄漏。你若要滅族之禍,你便泄漏出來。”
  廣武說了這番話,只見他妻子急急走開,搶到房門口,將房門關好,又用門闩闩起來;然後複走到洪廣武面前,雙膝望下一跪,眼中流淚,哀哀哭道:“妾與你做了八九年的夫妻,也給你生下兩個孩兒,妾也算對得起你了。今者妾聞君言,妾如做夢方醒。在平時以爲君是識、膽兼優之輩,那裏知道是個不知大義的匹夫。甯王既是反王,而又爲王師征討,禦駕親征,將他逼得窮無所之,逃遁到此。不必說他惡貫滿盈,罪在不赦;就使他謀臣如雨,猛將如雲,賊子亂臣,人人得有可許之義。君乃不察此中之理,而反誤爲反王所愚,背義貪功,不顧利害。幸而君爲妾道出;設若竟背妾而行,不使妾知道,不但妾爲君所累,即祖宗也不免爲君所累了!而況君上承祖宗之業,雖不能稱家財百萬,就你我一身也斷用不了,在家安居樂業,做一個承平世界的農夫,何等不好?何等不樂?反要去佐助好王,甘心助逆。不成則家亡族滅,即使可成,亦落得萬世唾罵。雖我輩不能爲官作府,碌碌一生,與草木同腐,也還不失爲安分良民。君如鑒妾之言,即早臥心轉意,速速將他二人放走,任其所之。若固執不從,定要助好王造反,隨後之封王封侯,妾皆不願過問。妾惟有請君即刻將妾置之死地,妾不忍見將來有滅族之虞。”說罷,痛哭不已,拜伏在地。
  洪廣武見他妻子這番話實在可感可敬,暗想:“我那裏真要佐助反王?不過以言相試,看你究竟能否明白這個大義。今既如此,可真也明白了。”因即將方氏扶起,說道:“卿真不受人騙。我所以如此說者,特試卿之言也。我止因此而來,與你商量個善處之法。今好王既在我家,我想禦駕既爲他親征,今見他逃走,不曾獲到,必然各處訪拿。我若隱藏,衆目昭彰,又如何瞞得?我若將他放走,外面人雖不認識他是反王,將來必然知道;若不去南昌呈報,我將來仍不免有個隱匿不報的罪名;若將他二人擒獲,送往南昌,我這又何必下此毒手?而況還有我個表兄在內,看母親的面上,仍是不可。我所以各種猶疑,欲報不行,不報不可;放他又不能,不放他又不得,你看還有什麽主意?我與你商定了,便去行事,免得將他二人留在我家,贻害非淺。”
  方氏道:“你果真不助反王,前言實在戲我麽?”廣武道:“若有虛言,神靈共殛!”方氏道:“既如此,真是我家之幸,君之明也!據妾看來,不如還是將他二人放走,也不去呈報。諒這村中所有的人家皆是我們的佃戶,也未必亂說。而況他們也不認識,不如早早將他二人放走,免贻後患。但不知君之意何如?”洪廣武道:“我卻有個主意,照‘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之意,就將他縛綁起來,送往南昌,也不爲過。若照省事無事的辦法,就將他二入放走,然卻不能保無後患。不如我先去南昌呈報,就說現在已經設法拘住,請他派人來拿,我一面趕回家中,再將他二人放走,這不是兩全其美?我既免了後患,他二人逃走之後,若再被捉住,也不能見怪我了。你道如何呢?”方氏道:“此計雖好,究竟不妙。你去呈報說已被你拘住,請官兵來拿。即至官兵前來,你倒又將他放走,這不是出乎爾反乎爾者麽?若官兵不認他二人逃走的話說,反責成你交人,你那時又到何處將人交出?反致受累無窮,此一不妥也。或者官兵不責成你交人,竟在別處將他二人擒獲,將來拷問出來,他二人說是始則留客,繼且放走,再扳定了你,你又何法與他辨白?那不是還要得個罪名?此又一不妥也。依妾愚見,或者就照‘亂臣賊子,人人可誅’之義,當將他二人綁縛到官;或者就將他二人拘禁家中,飛速饬令心腹去往南昌,請官兵前來捉獲。若謂你礙著母親的分上,不忍使你表兄身首異處,我看這件事倒不必過于拘泥。即使母親。尚在,他老人家也未必能容。誰不思顧大義,保全身家?若只圖徇私,終久是個後患,古人所謂‘大義滅親’,便是這個道理。妾雖女流,不谙時事,然以理度事,還是這兩層最爲妥當。君請擇而行之。”
  廣武聽罷這番說話,覺得甚是有理,而且直截爽快。因道:“卿言甚善,我當照你所說的第二層辦理便了。”方氏聽罷,這才把心放下未,不似前者那般驚慌無措了。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6回 殷勤款待假意留賓 激烈陳辭真心勸主
  話說洪廣武與他妻于方氏商議已畢,又向方氏說道:“我可要出去了,免得他們疑心。你可招呼廚房裏,備一桌上等酒看,中、晚要一樣,使他二人毫不疑惑。我晚間回來再與你定計,著何人前去送信。”方氏答應。
  洪廣武即便抽身出來,仍到了內書房,向宸濠、雷大春二人說道:“失陪千歲,待臣將些瑣事料理清楚。”雷大春道:“賢弟能者多勞,自是不得不然。”廣武道:“只因秋租登場,各佃戶完納的租米,不得不徹底算一算。有那虧欠的,要使他們補足;有那應賞的,要賞把他們。雖然皆是些佃戶,也要賞罰分明,他們才敬服你,不敢刁頑拖欠。本來這些帳目預備今日飯後再算,只因千歲與表兄到此,趁此會兒將這一件瑣屑事弄畢了,便可與幹歲、表兄閑談,或者就論及各事。不然,心中覺得都有件事擺脫不開,而況有數十個佃戶在這裏候著,所以急急將這件事辦完了,也落得清閑。”
  少許,雷大春又道:“賢弟,你既添了兩個兒子,愚兄卻不曾見過,可使我那兩個侄兒出來見一見,就是弟媳也得要見見,行個禮兒才好。”廣武道:“這是禮當。但賤內近日偶患風寒,尚未痊愈,不便冒風,請改異日再令他出來拜見。稍停片刻,小弟當率領大小兒出來叩見千歲與表兄便了。二小兒去歲方生,尚在乳抱,片刻不能離娘。偶一離娘,便自哭鬧不已,甚是討厭。”宸濠道:“乳抱之子,大半如斯,這也怪不得他哭鬧。”雷大春又道:“賢弟,我那大侄兒今年幾歲了?”廣武道:“今年六歲,憨鈍異常,而且喜弄槍棒。”雷大春道:“這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呢!賢弟,你不記得,你那幼時,也是專喜耍槍舞棒,我那姑母因你頑皮太甚,怕你闖出禍來,不知教訓你多少、責備你多少。那知你到了十四五歲上,忽然弄起文墨未,也就使你早半日習文,晚半日刁武,到如今居然成了個文武全材,愚兄真是慚愧。”廣武道:“這是吾兄過譽。小弟又那裏能文,又那裏能武?不過粗識‘之乎’、略知槍棒而已。外間那些朋友,以爲小弟尚能結識他們,便代小弟布散謠言,說是小弟能武能文,若照小弟這樣文武全材,天下又不知有多少!而況文如千歲,武如表兄,小弟又何敢言及‘文’‘武’兩字。”
  三個人談了一會,卻好已有午刻。莊丁已將酒筵擺好了,來請三人到廳上午飯。廣武當下便請宸濠、大春二人出了內書房,來到大廳。讓宸濠居中坐定,雷大春坐在上首,廣武主席相陪。莊丁斟上酒來。廣武又給宸濠送了酒,還要給大春送酒。大春再三攔住,這才各依坐位坐定。廣武舉杯在手,向宸濠說道:“山肴野蔌,簡慢異常,水酒一杯,恐不適千歲之口,尚求千歲包涵。”宸濠又謙讓了一會,于是三人痛飲起來。不一會,午飯已畢,莊丁撤去殘肴,廣武仍將宸濠讓至內書房坐下。廣武又叫莊丁將他的大兒子帶出來,給宸濠與雷大春二人拜見。
  流光迅速,不覺又是金烏西墜,到了上燈時分,又將夜膳端整出來。三人用過晚膳,廣武即命莊丁鋪好床帳,請他二人安歇;自己便進入裏間,當下有方氏接入。
  到了房內,方氏說道:“事宜速辦,不宜遲緩。我看李祥爲人精細,或即命他前往南昌。你看此人尚可成得麽?”廣武道:“此人可以差得。我想作封書交他帶去,你看這封書信如何寫法?”方氏道:“在妾之意,可以不必作書,免得留下痕迹,但叫李祥明白呈說便了。”廣武道:“恐他說不清楚。”方氏道:“這也沒有難說的話,但叫他前去便了。”廣武道:“既如此,即叫他進來,將話告訴他明白。”因即著小丫頭到外面,將李祥喊進。
  李祥到了裏間,廣武把他領到一所小書房內,低低與他說道:“你可知道今日來的那兩個人?那雷大爺是我表兄,那一個你曉得他是誰呢?”李祥此時見廣武將他領到小書房內,又低低問他這兩人可知道不知道,他心中早有些疑惑,暗想:“爲何如此機密?”因答道:“小人卻不知那人是誰。難道那人不是好人麽?”廣武道:“那人到不是壞人,卻是個極尊重的人,現在卻變成一個罪惡滔天的人,連當今皇上都親來捉他。你想想看,他是誰麽?”李祥道:“照主人這般說,莫非就是甯王不成麽?”廣武道:“居然被你猜著了。你知道他前來做什麽的?”李祥道:“小人可不知道了。”廣武道:“正爲此事喊你進來,同你商量。他此來要請我幫助他複仇。他允我將來如果登了大寶,奪得當今皇帝的江山,他便封我一個王位。我看他雖然罪惡滔天,究竟是一家藩王,這件事盡可做得。將來事成,還有王位可封,這好機會,從那裏得!我已答應下他了,不過這兵馬難籌。我想你也是個極能幹的人,擬將派你出去,到各處先將馬匹取回;然後暗暗招集人馬,廣羅天下豪傑,共圖大事,將來你也可得個一官半爵,總比這裏好得多了。卻不可稍露風聲,萬一泄漏出去,定是滅族之禍。因你爲人精細,所以才將這件重大事托付于你。我明日先將三千銀子與你,你即日動身出去買馬。”
  廣武話猶未定,只見李祥說道:“非是小人觸忏主人,小人卻有句放肆的話要說,主人即掌小人兩個嘴巴,小人也是要說的。”廣武道:“你說什麽?”李祥道:“主人難道得了瘋癫不成麽?”廣武道:“我怎麽得了瘋癫?”李祥道:“放著如此家産,官不差,民不擾,安居樂業,還不快活?反欲去尋罪惡滔天的事做,要想封什麽王位,這不是主人得了瘋癫症麽!”廣武道:“你那裏知道,我雖放著有如此家産,終不過是個田舍翁,無聲無息過了一世,過到一百歲也不過與草木同腐,那裏能留名萬古,使後世人人知道我這個人很做了一番事業?而況甯王得了天下,我便是個開國元勳,再封我一個王位,上能顯親揚名,下能封妻蔭子,何等不榮耀?何等不光輝?你怎麽說我得了瘋癫的病症,這可也真奇怪了!你平時是個極有幹辦之人,怎麽今日也學著那婦人一派,毫無知識,不明時事呢?”
  李祥道:“主人究竟真有此心,還是戲言麽?”廣武道:“我同你有什麽戲言,你幾曾見我有過戲言麽?自然是真心真意,決計如此。”李祥道:“若是主人定要爲此罪惡滔大的大事,小人也無法想,只有保全合家的性命,可不能顧及主人。小人便去首告,或尚不致有滅族之患。主人也不想想,但知在利這一邊,將害這一邊全個兒抛撒。不必說甯王是個叛逆的奸玉,終久難成大事;就使他成了大事,主人得有王位可封,也要跟著他東戰西征,拿著自己性命去伴,將來才可有王位。還要命長壽大,萬一在半途死了,或是陣亡下來,那還不是個白死嗎?這是在利這邊說。若是在害這邊說,那更可怕。一經敗露,首先主人就有隱匿不報、通同謀爲不軌的罪名。還不但在主人一身,定要累及家屬。那時一家大小,就連小人們恐也不免。這可不是因主人一念之動,便連累了這許多人,波及無辜?小人不知主人是何用意,放著福不享,反去尋罪受。若說草木同腐,不能千古留名,在小人看起來,這虛名又有何用?就便留得個萬古留名,當那蓋棺論定的時節,上自君王,下至乞丐,也還不是一杯黃土,白楊衰草,一任他雨打風吹麽?總之兩句話,聽主人擇善而從:主人若有回心,小人當設法將他二人弄去,免贻後患;若竟不然,小人惟有保全合家性命,免得將來同受誅戮之慘。小人言盡于此,願主人自擇便了。”
  廣武聽了這番話,暗想:“人說李祥忠直精細,果然不差。但聽他這侃侃數言,已于這四個字不愧。我洪廣武幸而得此賢妻、義仆麽!”暗暗贊歎不已,因又說道:“據你說來,這是害多利少,萬萬做不得的了。”李樣道:“這亂臣賊子之事,雖三尺童子,也知道是做不得的,何況主人是個極明大義、極知忠孝的人呢!在小人看來,實在萬萬做不得。”畢竟洪廣武還說出什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7回 投機密義仆奔馳 入網羅奸王就擒
  話說李祥說了一番話,洪廣武又問道:“據你說來,這件事既做不得,你又有什麽主意將他二人弄出去呢?”李祥道:“小人別無主意,惟有將他二人捆縛起來,押送到王元帥營裏去,聽王元帥照例懲辦。”洪廣武道:“怎麽?有我表兄在內,如何使得呢?”李祥道:“主人豈不聞‘大義滅親’的這句話麽?此時可顧不得主人的表兄了。”廣武道:“我卻另有個主意。這件事既不能做,我想使你去到王元帥營內送個信,請他那裏派幾個人前來捉拿,免得我將他二人綁了送去。如此辦法,也可于我表兄面上稍過得去。但不知擬遣誰人去才好?此事卻也要機密。”李祥道:“主人既決意回心不做此事,若欲往王元帥營內送信,小人願當此任,前去一行。主人仍宜殷勤將他二人藏在這裏,卻不可使他知道消息,讓他二人逃走。萬一被他脫逃,那時主人又要得個放縱的罪名了。”
  洪廣武聽了他這些話,這才將真話與他說道:“我那裏是真要與反王共做此事,我豈不知道有滅族之患!一只因我欲去王元帥那裏送信,恐怕無人前去,要使你去;又恐你做事不密,反露了風聲。今既據你如此說法,我可放心了。”當下又諄囑了一番。李祥道:“主人無庸諄囑,小人豈不知道利害?包管主人將事辦到。明日一早,便悄悄前去便了。”洪廣武大喜。當下李祥出了書房,洪廣武也就進去。一宿無語。
  次日天明,李祥即起來帶了幾兩銀子作盤川,便悄悄的出了莊,直往南昌趱趕前去。不一日,已到南昌,當時問明了王元帥的住處,知道王元帥住在南昌府衙門,便即到了署前。走到大堂,見有兩個親兵站在那裏。李祥便上前問道:“請問今日那位值日?我有機密話要面禀王元帥,敢煩進去通報一聲。”只見那親兵問道:“你是從那裏來的?姓什麽?”李祥道:“我從饒州府德興縣來的,我名喚李祥,要見元帥面禀機密。”那親兵見他口口聲聲說有機密面禀,卻不敢攔阻,只得進去通報。等了一會,見那親兵出來,後面又隨著一個差官模樣,向他說道:“你有什麽機密,元帥喚你進去。”李祥答應,即刻隨著那差官進了暖閣,到了二堂,差官又將他引入書房,便指他說道:“這就是元帥,你有什麽機密,向元帥面禀罷。”
  李祥當下就向元帥跪下,先磕了一個頭。王元帥也就隨問道:“你喚什麽?”李祥道:“小人名喚李祥。”王元帥道:“你是那裏人?有什麽機密事?”李祥道:“小人的主人姓洪名廣武,家住饒州府德興縣小安山。只因前五日天明時節,小人的主人尚未起來,就有主人的一個表兄,名喚雷大春……”王元帥聽說“雷大春”三字,便作驚道:“雷大春怎樣?”李祥道:“雷大春還同著一個人去尋小人的主人。彼時主人聽說是他的表兄前去,親戚之道,不便不出來會他,當下就將他請進去。那知雷大春同來的那人也就跟了進去,及至主人出來見了面,問起那人,才知是甯王。”王元帥道:“現在甯王還在你主人家麽?”李祥道:“主人知道甯王是個反王,又知道萬歲與元帥正在各處捉拿他。當時主人就不敢驚動他,便將他留下。及至與他閑話起來,他還說是要報仇雪恨,要使主人幫助他共圖大事。”王元帥道:“你主人曾答應他麽?他又何以去尋你主人呢?”李祥道:“這總是主人的表兄雷大春的主謀。以爲小人的家主人家資甚富,又有一身的好武藝,他便將甯王帶了去,打算用甘言去惑主人。那知主人是個極明大義、極知王法的人,何能爲他所惑!而又不便辭絕他,恐仿他走了。現在元帥方各路拿獲他二人,豈有見著他二人,反去放他逃走之理?因此就假意允他,答應他共圖大事,將他匿在那裏,終日殷勤相待,使他毫不疑心。本來擬想將他二人設計擒獲,捆綁起來送往大營,又恐沿途多有不便。因此,主人特差小人星夜到此,與元帥送信,請元帥即速派人去捉,以便亂臣賊子,一起就擒。所以小人不敢怠慢,火速至此,報與元帥知道。”
  王元帥聽罷大喜,當下就道:“你可趕速回去,密告你家主人知悉;就說本帥即刻差人前來捉拿,務使你家主人妥爲看守,不可使那兩個奸賊知道消息,再行脫逃。本帥這裏人不過兩日,便可到你莊上了。”李樣道:“既如此,元帥何不就派這裏的將軍與小人同去呢?”王元帥道:“同去未嘗不可,恐防他兩個奸賊知道這裏有人去捉,又要鬧出別樣事來,帶累你家主人,反爲不美。你現在先回,與你主人說明,今日是十月十六,定于十八夜三更,本帥這裏有人前到你莊上拿捉,最好叫你家主人于十八夜間設計將他灌醉。我這裏的人一到,他二人便可成擒了。不然,又要大殺一陣,方可將他二人捉住,那時你家主人也就因此不安了。”李祥唯唯答應、也就即刻退出,趱趕回莊。這裏王元帥一面派令焦大鵬、伍天熊、王能、徐壽四人前去拿捉,一面進去行宮,奏知武宗。
  且說李祥沿途趱趕,星夜兼行,卻好十八這日趕到。當下就將王元帥的話密告了洪廣武,叫他設計灌醉,洪廣武也甚以爲然。到了晚間,便殷勤勸酒,居然把宸濠、雷大春灌得酩酊大醉,仍在內書房安歇。又命是夜合家人等概不能睡覺,等候王元帥那裏的人來。看看到了三更,並無人到。洪廣武正在盼望,忽見廳堂院落內,一個黑影子由半空中落下來。洪廣武到嚇了一跳,斷不料就是王元帥那裏來的人。再一細看,見當面已立著一人。洪廣武便問道:“來者何人?”一聲未完,只聽那個人低聲說道:“我乃奉元帥之命,特來捉拿反王並雷大春這兩個賊子的,我即焦大鵬是也。”洪廣武正欲下問,又見半空中一起又落下三個人來。廣武此時也不驚恐,知道是他們一起的了。當了焦大鵬又向廣武問道:“元帥的話想已照辦了麽?”廣武道:“敢不遵辦。”焦大鵬道:“現在那裏?”廣武道:“現在內書房裏。”因即用手指了所在,又向大鵬說道:“煩將軍將他二人拿住之後,必得還要做作:要將小人帶至元帥營內審問,方好遮他二人的眼目,使他二人疑惑不出是小人前去報信。只因小人有個表兄在內,不得不姑事做作,將軍也能曲諒的。”焦大鵬也就答應。
  彼此說罷,焦大鵬抽出一口寶劍。伍天熊、徐壽、王能三個人見焦大鵬將寶劍抽出,他們三人也亮出刀來。焦大鵬複又說道:“徐賢弟與伍賢弟仍然上屋,以防他們竄逃,在屋面上好有個接應。”伍天熊、徐壽答應,當即又跳上屋去,以便接應。這裏焦大鵬與王能,大踏步直望內書房而去。
  頃刻間進了內書房,見桌上還有一盞半明半滅的燈。焦大鵬將燈光剔亮,四面一看,見上首一張鋪睡著宸濠,下首一張鋪卻是雷大春睡在那裏。焦大鵬與王能便一齊上前,先去捉拿雷大春,只要將雷大春捉住,不患宸濠逃走。于是大踏步走到雷大春床前,一聲大喝道:“雷大春!你這賊子助纣爲虐,今日看你是惡貫滿盈,本將軍特來捉你!”一聲未完,雷大春已從床上驚覺,一睜眼見床前站著兩人,一執寶劍,一執單刀,惡狠狠便欲動手的光景。他知道不好,一翻身便欲竄下床來。焦大鵬一見,如何肯再放他逃脫?說時遲,那時快,早已手起劍落,向他腿上砍來;接著王能一刀,又向他臂上砍下。任他雷大春本領高強,此時已中了一刀一劍,再也逃走不脫。當下焦大鵬說道:“賢弟,這裏交與把我罷,不怕他再逃脫了。你可趕緊去捉奸王罷。”
  王能答應一聲,一個箭步早跳到宸濠床面前。此時宸濠已早驚醒,只嚇得在床上亂抖,渾身就如冷水澆的一般,再也爬不起來。知道不能逃脫,又見雷大春已被捉住,只得束手就縛。王能當下就拿出一條粗麻繩,將宸濠綁縛起來,抛在鋪上。又到雷大春床前,同焦大鵬將雷大春綁好,也抛在那裏。然後便招呼伍天熊、徐壽下來,專等天明,好押往南昌,聽候武宗發落。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8回 朱宸淳割舌敲牙 明武宗散財發粟
  話說焦大鵬、徐壽、伍天熊、王能四人在洪廣武家,將宸濠、雷大春二人捉住,等到天明,又將洪廣武一齊帶了,押往南昌府而來。不一日,到了南昌,由伍天熊先行到王元帥那裏報知。王元帥聞報,即命將宸濠、雷大春二人先行寄監,一面去行宮奏報。當下武宗聽說逆王與賊將均己就獲,龍顔大悅,即傳旨命王守仁于次日親自率同將士,將宸濠押赴便殿;聽候親審。
  王守仁遵旨出來,到了衙門,便將洪廣武傳進,先問他一番。王元帥見洪廣武生得一表非俗,心中甚爲喜悅,因問他道:“你是祖居德興縣小安山麽?”洪廣武道:“小人祖居德興縣。”王守仁道:“甯王與賊將雷大春逃遁爾處,爾能不避親誼,心向朝廷,實可嘉之至。本帥明日當面奏聖上,賞你個一官半爵,以酬其勞。”洪廣武道:“小人毫無德能,何敢妄邀上賞!至于好王、賊將,因小人延留因而就獲,這不過是遵那‘叛臣賊子,人人可誅’之義,亦臣下所應爲之事。何敢以此等細故,上思朝廷恩澤?而況借此博取功名,亦複心有不忍。請元帥原諒,非小人故爲矯情,實不敢受朝廷雨露之恩,而甘願爲朝廷一個安分的愚民罷了。”王元帥道:“本帥觀爾一表非俗,可爲朝廷棟梁之臣。本帥不忍見賢故遺,有負國家尊賢之意。本帥明日定代面奏,且看聖意如何便了。”洪廣武此時也不便再說,只得唯唯退下。
  到了次日天明,王守仁仍即上朝。武宗升殿之後,各大臣朝參已畢,王守仁便跪奏道:“甯王得以就獲,皆民人洪廣武之力。臣昨日細察洪廣武一表非俗,而且武藝精通,堪爲國家棟梁之選,擬請皇恩加獎,以示鼓舞,尚乞聖裁。”武宗道:“據卿所奏的洪廣武,朕隨後再有旨嘉獎便了。午朝後,卿即押解宸濠在便殿,候朕欽審。”王守仁遵旨,武宗退朝,各官皆散。
  到了午後,即由王守仁將宸壕換上刑具,帶入行宮。宸濠進了自己的府第,也不免多所感歎,悔也無及,只得在官外候旨。不一刻,值殿官傳出旨來,命帶甯王聽審,王守仁那敢怠慢,即將甯王帶赴便殿。王守仁先又向武宗三呼畢,然後跪下奏道:“甯王叛臣,業已帶到,請旨示下。”武宗便命帶上。王守仁退下金階,將甯王帶上便殿。
  甯王在階下跪倒,也不稱臣,也不三呼,只有低頭不語。武宗怒問道:“爾受祖宗恩澤、朕又廣加恩賜,複爾父的護衛,爾就應該力圖報效,以固朕之疆宇,才是人臣之分。爾乃不思報效,反要叛背朝廷,蹂躏生靈百姓。及至王師所指,你尚敢聽信妖道邪術,抗拒天兵,奪取城池,劫掠錢糧國課,爾以爲有那一班狐群狗黨助爾爲虐,爾就可以從此得志,縱橫衰區,奪取朕之寶位。此等罪惡滔天,不但朕有所不容,即薄海臣民,亦皆切齒痛恨。今你既被獲,你尚有何說,你可實實招來。”只見宸濠亦怒口而視道:“昏王!你今雖將我擒住,這也是我誤中詭計,爲我的臣子所誤。雖然如此,我看你亦不久于人世的。你但知朝歡暮樂,寵嬖閹官;巡幸不時,政事不理。可知變起宮牆,禍生時腋?你今日在此,尚不知你回京的時節還有命無命!昏王!昏王!我死不足借,如你這般昏聩,恐將來尚不能如我這樣收拾結果呢!我只恨王守仁這匹夫,與孤作對。孤又恨不能于半途將你刺死,不然你何能到此,任你作福作威麽!我死之後,陰魂也不容你安富尊榮,總要將今日的仇報複過了,孤方才瞑目。”
  武宗被他這一番大罵,天顔不禁,即命左右先將他的舌頭割斷,牙齒敲下,隨後再將他淩遲處死。話猶未畢,早已走過幾個力士,即將宸濠翻轉身軀,一個按著頭,把他仰面朝天;一人將他兩只膀臂拘定;又一個人將他的嘴撬開來,拿了一把小尖刀,將他舌頭擒住,用刀一割,割了半截;複又取過一個小鐵錘,一把小鐵錾,就在滿嘴裏將上下牙齒一陣亂敲,早見那滿口的齒牙敲落下來。宸濠至此才算不罵,武宗怒猶未息,即命王守仁率同各將,先將宸濠押赴市曹,淩遲處死。王守仁遵旨,即刻將宸濠押出衙門,一面綁縛起來,一面傳齊衆將士押赴市曹。遵旨淩遲處死後,王守仁便去覆命。
  當下武宗又傳出旨來,著令王守仁將宜春王拱樤及雷大春二人照例正法外,所有其余三百余口,上自王妃、下自宮女等,著令訊明,分別照例懲辦。其實在無辜並未附和者,一概豁免。婁妃著加恩免死。王守仁奉到這道谕旨,也就遵旨先將那宜春王、雷大春二人正法,其余訊得實在附從者,得四十二人,亦即分別照例處死,其余悉予豁免。覆命之後,武宗又命將婁妃好生看待,俟班師時一同帶回京師,再行安置。
  過了兩日,武宗忽然想起,南昌各屬在先既遭宸濠苛刻,在後又遇兵災,因此失産抛田,夫離妻散,老弱轉乎溝壑,壯夫逃散四方,蕩産傾家,不可勝數。念彼小民,何堪遇此奇難,因思赈濟窮黎,惠及民庶。這日早朝與王守仁說:“朕憨南昌所屬各州縣,自從宸濠起意後,兵戎疊見,民不聊生,朕心甚憫之。卿有何良策赈濟窮民,可即奏來,以便朕酌察施行。”王守仁便跪下奏道:“現在聖恩顧惜窮黎,臣甚爲斯民感戴。惟兵荒之後,國帑空虛,何有款項施惠窮黎?惟有一法:甯王府內所有查抄的各物,爲數甚巨。陛下若欲施惠窮黎,將此項貪婪之物分散百姓,所謂苟斂十民者,仍還至十民間,則百姓不但感戴聖德,而且亦可藉此聊生;再將倉儲發給,百姓更加感戴。惟陛下察之。”武宗見奏,當下說道:“卿所見甚合朕意。卿可一面張挂榜文,曉谕百姓,悉令于五日後親赴南昌府,按名給發;一面將查抄各物,開單呈覽。”王守仁又奏道:“臣意以爲:先派妥當員弁,先就閤城百姓查明戶口,按戶施發,以冀均平,毫無偏重。外府州縣,可即著本地方官,克日清查,造冊呈送;再由臣著派委員,分別前往,督同該府州縣,按戶給發。在官既無中飽之弊,在百姓亦可實惠均沾,不知聖意以爲然否?”武宗大喜道:“據卿所奏,實屬井井有條,即著卿火速照此辦法,使黎民均沾實惠。一經厘定,便即發給,朕好班師。”
  王守仁遵旨退下,也回到南昌府,即命伍定謀帶同焦大鵬、伍天熊等人,分別在本城城鄉內外挨戶確查。又即發了文書差往九江、南康、安慶等府,饬令該管知府克日確查;一面將甯王離宮內所有查抄封固各物逐件開單,並將倉儲糧米查明實數,奏報上去。
  不一日,伍定謀已將南昌一府所有災黎查明清楚,分別輕重,極貧、次貧兩等,造具清冊,先行呈送王守仁閱看,複由王守仁進呈禦覽。武宗覽後,即照災民冊上所著的戶口,仍舊令王守仁將離宮內所抄各物發出一半,並倉儲糧米也發一半,以便按戶施發。王守仁遵旨後,即寫了數十張榜文,曉谕百姓,限期聽候給發。這榜文一出,那城鄉內外的百姓,真個歡聲雷動,只待給發,共沾聖澤。卻好外省各府亦將清冊造送前來,王守仁複又奏明武宗,通盤核算,按戶均分,將所有金銀寶器、倉儲糧米一齊發出,分饬員弁施發。那些百姓前來領赈的,扶老攜幼,個個歡聲雷動,感頌聖明。足足施放了十日,才算將南昌一府給發清楚。又過了有十日光景,方據分委九江、南康、安慶三府的委員來呈報,一律竣事。
  王守仁又去覆奏。當下武宗覽奏已畢,即命伍定謀仍回吉安府署,並著賞給爵職,伍定謀奉到谕旨,便即進朝謝恩。武宗又嘉獎兩句,伍定謀即便仍回吉安去了。這裏武宗就預備擇日班師,畢竟聖駕何日回京,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79回 明武宗西山看劍術 衆英雄黑店滅強人
  話說武宗散赈施惠窮黎之後,便思擬往鄙陽湖一遊,借看樵舍火燒賊寨。這日傳出旨來,命大小官員隨駕前往都陽湖遊覽。此旨一下,當由地方官雇就大船,以便武宗前往遊覽。這日武宗率領文武百官、大小將士,出了南昌,乘坐龍舟,前往鄱陽湖而去。
  不一日已到。果然天子聖明,百神護駕,是日湖中風平浪靜、武宗便令各船在湖面上飛蕩一回,又往樵舍觀覽一番。見樵舍這個地方果然形勢極好,而且山色撐空,湖光如練,龍心甚悅。飽覽已畢,便舍舟登岸,率同各官,駕幸西山,一盡遠眺之樂。各官遵旨,隨駕前往。
  到了西山,武宗步上峰巅,憑高眺遠。正在遠觀之際,忽見半空中有一隊人,個個羽衣翩跹,臨風而下。武宗道:“這是何說?難道朕在此山中遇仙不成?”正看之間,已見一隊隊落下,挨次向武宗面前跪下,口中稱道:“臣等乃世外閑民,特來見駕,願吾皇萬歲,萬萬歲!”武宗驚異不已。只見王守仁向前跪下奏道:“陛下勿疑,這就是臣所奏的七子十二生:玄貞子、一塵子、海鷗子、霓裳子、飛雲子、默存子、山中子,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傀儡生、獨孤生、臥雲生、羅浮生、一瓢生、夢覺生、漱石生、鹪寄生、河海生、自全生。這七子十三生,皆是有功社稷、定亂匡時的,願陛下善視之。”武宗聞奏,這才明白,即將七子十三生逐細問明姓氏,七子十三生也就一一奏明。當下武宗道:“朕聞卿等皆善劍術,此時空山無人,可能一逞妙技,與朕一觀否?”玄貞子道:“臣等當謹遵聖命。”武宗大喜。
  于是七子十三生便站起來。先是玄貞子面向西北,將口一張,只見一道白光從口中飛出,迎風飛舞,猶如一條白練盤繞空中。接著一塵子、海鷗子、霓裳子、飛雲子、默存于、山中子、淩雲生、禦風生、雲陽生、傀儡生、獨孤生、臥雲生、一瓢生、自全生、河海生、漱石生、羅浮生、夢覺生、鶴寄生一齊吐出劍來,在半空中來擊。只見那二十日飛魚盤旋上下,或高或低,或前或後,真如萬道長虹,橫亘不斷。到了酣鬥之時,結在一起,真有“懎如異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之妙。武宗顧覽大喜,正是看得不厭不倦忽見白光一散,頃刻全無。
  武宗方在驚訝,又見七子十三生一齊跪下,奏道:“臣等擊劍已畢,特來覆命。”武宗也就喜道:“卿等劍術高明,可敬可佩。有此奇術,無怪制敵圖功,易如反掌了。宸濠顯叛朝廷,妄施妖術,今得以成擒正法,皆卿等相助之力也。俟朕班師後。當再封賞。以酬厥功。”玄貞子道:“臣等野鶴閑雲,無意于功名久矣,何敢妄邀恩賞,封號頻加?”武宗道:“卿等雖不願于功名,親情泉石,朕豈可不加封號,用錫奇功?”
  王守仁複又奏道:“臣尚有一事,因軍務倥偬,有疏上奏。前者陛下駕幸荊紫關,偶遇刺客,若非玄貞子法師預先送信,使臣饬令焦大鵬趕往救駕,臣固不知前途有此奇凶,即陛下亦不免爲其所算。是七子十三生不但有助于國,即以玄貞子一人而論,陛下龍體實爲玄貞子預保無虞。願陛下勿以固辭、便收成命爲幸。”武宗道:“原來朕前遇刺客,還是玄貞子卿家暗暗保護!非卿所言,朕豈可知道?別事休論,即以救駕一事,其功即屬異常。朕定照卿家所言,俟回朝後,即榮加封號便了。”玄貞子聽說,不敢再卻,只得率衆謝恩畢,因又奏道:“臣等尚有一事未辦,暫且乞退。俟聖上班師後,臣等當在午門恭迎聖駕、上沐君恩便了。”武宗道;“卿等何以來去急急?朕頗願與卿等同行。”玄貞子等齊道:“陛下前途安穩,無事過慮。而且臣等不必同行,隨時可以保護。今所以前來者,非爲他故,殆欲一仰聖顔、藉申都擁耳。臣就此請辭,當于出月午門候駕便了。”武宗道:“既是卿等有事,朕亦不便強行。到京後,卿等務來受封,幸勿觀望,有負朕意。”玄貞子道:“臣等當謹遵聖旨、上沐聖恩便了。”說著,就掉轉身來,禦風而去。
  武親再一看時,已不見七子十三生的蹤迹,不免贊歎不已。當下也就下山,仍回龍舟渡湖,直望南昌,仍就甯王府住下。這日傳出旨意,谕令各官及大小三軍,于十月十五日由南昌班師。這道旨意傳出,隨扈諸臣、文武各官、三軍將士,皆預備隨駕班師,不表。
  再說徐鳴臯、一枝梅等四人,自從樵舍奉命前往,各處尋訪宸濠、雷大春二人的蹤迹,已有多日,並無影響。及至宸濠、雷大春均已就擒伏法之後,這風聲傳至遠近,各處皆知,徐鳴臯等四人也就知道。于是四人會集一處,仍回南昌。
  這日徐鳴臯四人走至安徽、江西交界之處,喚作殷家彙。這殷家彙卻是個小小村落,並無許多人家居住。此時卻已天黑,徐鳴臯瞥見山凹有個客店,他便與一枝梅等說道:“我們何不就在前面那客店住一宿,明日再走呢?”一枝梅等答應,于是四人亘向那客店而來。走進店來,見櫃台上坐著一個婦人,約有三十歲上下年紀,生得粗眉大眼,滿臉的凶惡之狀。只見那婦人問道:“客人敢是投宿麽?裏面有極潔淨的房間,請進去歇罷。”徐鳴臯答應著,走了進去,便向那婦人問道:“房間在那裏?煩你帶我們前去。”只見那婦人一聲應道:“客官且少待,我去喚小二前來伺候。”說著便大聲喊道:“王二,你快出來接客,躲在裏面幹什麽?有客人來了!”只聽裏面答應道:“來了!”說著,又從裏間走出一個店夥來。但見那王二生得兔耳鷹腮,滿臉不正之狀。徐鳴臯正在細看,那王二已走到面前,說道:“就是這四位客人麽?”那婦人道:“就是四位,你趕快兒將後進那間單房收拾幹淨,請這四位客官進去安歇。”
  王二答應著,即刻轉身進去。不一刻,出來請徐鳴臯等四人到了裏面,果然是一個大房間。四人進了房坐下,王二複走出來,打了面水送進去。又問徐鳴臯等道:“你老想當未曾用過晚膳,我們這裏有雞、魚、肉、蛋、米飯、饽饽皆有,還有自釀的好酒,你老用什麽請即吩咐,好使小人去備。”徐鳴臯道;“你只管將現成的送進來便了。”王二答應,轉身出去,一會兒送進一盤饽饽、一盤肥雞、一盤炒蛋、一盤白切肉、兩壺酒、四雙杯箸,擺在桌上。徐鳴臯當下向王二說道;“你不要在此處伺候了,我們要什麽再喊你。”王二答應著,也就走了出去。
  這裏徐鳴臯向一枝梅等三人說道:“老弟,你看客店如何呢?”一枝梅道:“恐是那一夥。”徐鳴臯道:“我們可要防備些方好。”一枝梅道:“我們還怕不成麽!”徐鳴臯道:“怕雖不怕他,恐這酒內有藥。我們若被他迷住了,有些不妙。”一枝梅道:“小弟倒有個主意,讓我此時出去,且看一看動靜如何呢?看他們有什麽話講,再作道理。”徐鳴臯道:“我們且先吃些菜,把這酒擺在一旁。把肚子吃飽了,再去看他動靜。如果無事的,我們再來飲酒;若有什麽可疑之處,先結果了他店內的人,然後我們再來大吃。”一枝梅等答應。當下便不敢飲酒,將一盤肥雞、白切肉夾著饽饽,四人狼吞虎咽,吃了一飽。
  一枝梅便悄悄出了房門,卻不走屋內,反跳上屋面,直至後進,去聽消息。穿房越屋,即刻到了後面,伏身屋上,聽了一回,並不聞有人說話;複又飛身來到前進,只聽那婦人說道;“你去到房裏看看,瞧他們吃完了不成?如果要添酒,給他們添上些好的。時候也不早,讓他們早些兒睡下,我們還要去幹那件事呢!”一枝梅在屋上聽得清楚,暗咱說道:“我到要看你幹出什麽事來。”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
第180回 大奸已殛禦駕班師 醜虜悉平功臣受賞
  話說一枝梅在屋上聽得清楚,又聽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奶奶放心罷,不須添酒,已夠那四個肥羊的了。”一枝梅聽了這“肥羊”兩字,早已明白。也就不往下再聽,便一轉身跳下房來,走到自己房內,向徐鳴臯等說明。徐鳴臯道:“我們何不就去結果了他性命呢?”一枝梅道:“依小弟的愚見,我們大家且裝醉倒,各自睡下。他等一會兒必然進來,那時叫他死而無怨。此時就去殺他,他必有所抵賴。好在我們四人皆未飲酒,不曾上了當,還怕他兩個麽?不必說是兩個,就便有十數個,也非我們的對手。”當下徐鳴臯也就答應,于是四人暗藏利刃,一齊假裝睡在鋪上,個個又打起呼來,卻暗暗看著外面動靜。
  約有二更過後,只見從房外走進三個人來,兩個便是那婦人、小二,一個卻是彪形大漢,手執板斧。那婦人手中也執著單刀,那小二卻拿著一捆粗麻繩,一齊到了房內。又見那婦人口中說道:“老娘有半個月不做買賣、正是沒有使用,今日也算是好日了。”說著,就喝令小二道:“王二,你還不給老娘綁起來!”又向那彪形大漢道:“當家的,你做這個,我做那個。”說罷,那大漢便向徐鳴臯、那婦人便向一枝梅二人而去。
  此時徐鳴臯、一枝梅二人不慌不忙。等到賊人逼近床前,只見一枝梅一個鹞子翻身,直豎起來,一聲大喝道:“好大膽的賊婦!你將老爺們當作何人?敢在此開黑店,傷害來往客商性命!今日合該你惡貫滿盈,遇著老爺了!”一面說,一面飛舞單刀,直向那婦人搠去。賊婦初未防備,一見一枝梅著力來搠,說聲:“不好!”地就持刀迎敵。那知一枝梅刀法純熟,手法精快,怎容得賊婦還手,早已一刀向賊婦胸膛刺進,趁勢就望下一按,頃刻間將賊婦肚腹劃開,一直劃到那話兒爲止,只聽“咕咚”一聲,跌倒在地,早已嗚呼哀哉。那裏徐鳴臯等三人也是同一枝梅一般光景,也將那大漢及店小二一齊殺死在地。當下衆人鼓掌大笑道:“這樣經不起殺的,也要開黑店,斷劫客商?”一枝梅道:“我們何不再到後進,搜尋搜尋看,有余黨,爽性結果個幹淨,好代來往客商除害。”說著四人就同跳出來,直望後面尋找。
  正走之間,忽見迎面來了三個人,也執著兵器。徐鳴臯等也不打話,便即上前殺死了兩個。還有一個並不動手,不曾送命,跪下哀求說;道:“小人瞎眼、誤犯虎威,求爺爺饒命。”徐鳴臯問道:“你這店內姓甚名誰?還有幾個賊囚?快快言來!”只見那人說道:“小人姓張,名喚張三,是這裏的店夥。店主人姓陸,名喚陸豹,夫妻兩個,他妻子扈氏,用著四個夥計,專在此間打劫客商。”徐鳴臯道:“在此有了幾年,共害客商多少,你可從實說來。”張三道:“前年才到此間,共害客商也不過十數個。”徐鳴臯道:“害了這許多客商的性命,無怪他惡貫滿盈,今日死在老爺們手裏。這東西也不是個安分的,若不將你一起結果了,你後來還要作此勾當。”說著手起一刀,又將張三結果了性命。這店本來只有六個人,如今被徐鳴臯等四人殺了個盡絕。
  此時不過三更時分,徐鳴臯等四人複行進房,酒也不吃了,大家睡了一回。將次天明,便即起來,放了一把火,將店房燒毀。所有這被,殺的六個賊子,一起葬身火窟。
  徐鳴臯等也不待火熄,便自大踏步向南昌趕回。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這日到了南昌,卻好離班師只一日,正值十月十四,當下去見了王元帥,又將在殷家彙除了黑店的話說了一遍。王元帥便命他四人出去安歇,次日又去奏明武宗說:“徐鳴臯等業已回來,到了十五日天明,各軍均已預備停妥,專待旨意一下,即便拔隊起程。”
  到了辰牌時分,武宗已傳出旨意,令各營技隊。當下各營遵旨,放了三聲大炮,一齊拔隊。武宗也乘坐龍輿,文武各官騎馬護送,城中百姓家家排列香案,跪送聖駕。不一會出了南昌,也不耽擱,只見王師遍野,如火如荼,一路上水陸並進,浩浩蕩蕩,真個是鞭敲金蹬響,人唱凱歌還。在路行程,不止一日。閑話休表。
  這日已到北通州,那京裏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早已接著班師的確信,已在通州來接聖駕。武宗也不耽擱,即日進京。不過兩日,已抵京都,各官跪接已畢,王元帥部下即在外城一帶安下營寨,王元帥也隨駕入朝。聖駕到了午門,果見七子十三生已在那裏跪接,武宗大喜,隨即入宮。當日未及登殿,只傳出一道旨意,命隨征文武各官及七子才三生,均于次日五鼓上朝,聽候封賞。
  到了次日五鼓,各官皆朝衣朝服上朝。只聽靜鞭三響,武宗登殿;各官趨赴丹墀,三呼已畢,分班站立兩旁。只聽武宗在龍案上望下說道:“江西巡撫兼都察院禦史王守仁,督師有功,勘定大亂,著特授武英殿大學士,即日入閣。先鋒徐鳴臯,奉命隨征,身先士卒,不避艱險,卒能匡定大亂,著加提督銜,遇缺即補。慕容貞、徐慶、周湘帆、包行恭、王能、李武、楊小舫、伍天熊、徐壽烈洪道與羅季芳等,隨征有功,各著勤勞,實屬異常出力,均著賞加總鎮。蔔大武能改邪歸正,報效心誠,隨征數年,亦複屢有勞績,著賞加副將。焦大鵬救駕有功,既呈明不願爲官,著加思賞給封號,可爲護駕陸地真人。其妻孫大娘、王鳳姑破陣有功,著賞給總兵浩命二軸。余秀英力任破陣,矢志歸誠,既爲徐鳴臯之妻,仍加思著賞給忠武猛勇女將軍之職。伍天熊之妻鮑氏,以産婦而立奇功,陷陣衝鋒。洵屬異常出力,亦著加恩賞給毅勇女將軍之職。吉安府知府伍定謀,曉暢戎機,深知謀略,著傳旨升授江西按察使之職。玄貞子可封爲護國神武真人。海鷗子、一塵子、飛雲子、山中子、默存子,可封爲保國真人。霓裳子可封爲衛國女真人。傀儡生可封爲神武大法師。淩雲生、禦風生、臥雲生、一瓢生、獨孤生、雲陽生、河海生、自全生、夢覺生、羅浮生、漱石生、鶴寄生,皆封爲威武大法師。其余隨征各員,著就本職均加一級。又著賜宴三日,同慶太平。”面谕已畢,自王元帥以下,均各叩頭謝恩。武宗退朝,百官朝散。
  到了次日,武宗又傳出旨意,命隨征各官均于武英殿筵宴三日。各官也就遵旨,大宴了三日,這才各就本職。王守仁即日也就入閣辦事。七子十三生並焦大鵬隔了一日,又上朝面辭了武宗,雲遊而去。
  自此以後,真個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萬邦有協和之休,四海慶升平之樂。設當日無七子十三生這一班劍仙劍客、徐鳴臯等這一班烈士英雄嫉惡鋤奸,公忠體國,保護大明的天下,即使武宗英明威武,也說不定故爲甯王宸濠所奪。幾府卒爲徐鳴臯等克複,以致武宗安然無恙,仍做一個太平天子、有道君王。大功告成,封官錫爵,這也是國體萬不可缺者。
  一部《七劍十三俠》奇奇怪怪之事,至此方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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