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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侠传
明王世贞辑


剑侠传
版本:
  文言小说选集。明隆庆三(1569)年履谦子翻刻本。三十三篇。
作者:
  明王世贞辑。王世贞,抒子,字符美,自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嘉靖进士,官刑部主事。杨继盛下狱,时进汤药,又代其妻草疏,既死,复棺殓之,严嵩大恨。会抒以泺河失事,嵩乃构抒于帝,系狱,世贞与弟世懋伏嵩门乞贷,卒论死,兄弟号泣持丧归。隆庆初伏阙讼父冤,复抒官,后累官刑部尚书,移疾归。好为诗古文,始与李攀龙狎主文盟,攀龙没,独主坛坫者二十年。其持论文必西汉,诗必盛唐,而藻饰太甚,晚年始渐造平淡。有《弇山堂别集》、《嘉靖以来首辅传》、《觚不觚录》、《弇州山人四部稿》、《读书后》、《王氏书苑》、《画苑》等。
内容:
  本书共收唐宋元明的剑侠小说三十三篇,是古代剑侠小说较为精粹的选本,对后世文学创作有深远影响。






  小序

  凡剑侠,经训所不载。其大要出庄周氏、《越绝》、《吴越春秋》,或以为寓言之雄耳。至于太史公之论荆卿也,曰:“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则意以为真有之。不然,以项王之武,喑呜叱咤,千人皆癈,而乃曰无成哉!夫习剑者,先王之僇民也。然而城社遗伏之奸,天下所不能请之于司败,而一夫乃得志焉。如专、聂者流,仅其粗耳。斯亦乌可尽废其说?然欲快天下之志,司败不能请,而请之一夫,君子亦以观世矣。余家所襍说剑客事甚伙,间有概于衷,荟撮成卷,时一展之,以摅愉其郁。若乃好事者流,务神其说,谓得此术,试可立致冲举。此非余所敢信也。

  老人化猿

  越王问范蠡手剑之术,蠡曰:“臣闻赵有处女,国人称之,愿王问之。”于是王乃请女。
  女将见王,道逢老人,自称袁公。袁公问女曰:“闻女英为剑,愿得一观之。”女曰:““妾不敢有所隐也,惟公所试。”公即挽林杪之竹,似桔槔,末折堕地,女接取其未。公操其本而刺女;女应节入之,三入。女因举杖击之,袁公即飞上树,化为白猿。

  扶余国王

  隋炀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杨素守西京。素骄贵,又以时乱,天下之权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贵自奉,礼异人臣。每公卿人言,宾客上谒,未尝不踞牀而见,令美人捧出,侍婢罗列,颇偕于上。末年愈甚。无复知所负荷,有扶危持颠之心。
  一日,卫公李靖,以布衣上谒,献奇策,素亦踞见。公前揖曰:“天下方乱,英雄竞起,公为帝室重臣,须以收罗豪杰为心,不宜踞见宾客。』”素敛容而起,谢公。与语,大悦,收其策而退。
  当公之骋辨也,一妓有殊色,执红拂立于前,独目公。公既去,而执拂者,临轩指吏曰:“问公者处士第几?住何处?”吏具以对,妓颔而去。
  公归逆旅。其夜五更初,忽闻叩门声低者。公起问焉,乃紫衣带帽人,杖一囊,公问:“谁?”曰:“妾杨家之执拂妓也。”公遽延人。脱衣去帽,乃十八九佳丽人也。素面画衣而拜。公惊,答拜。曰:“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罗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公曰:“杨司空权用京师,如何?”曰:“彼产居余气·不足畏也。诸妓知其无成,去者众矣,彼亦不甚逐。已计之详矣,幸无疑焉。”问其姓,曰:『张。”问其伯仲之次,曰:“最长。”观其肌肤仪状,言辞气性,真天人也。靖不自意获之,愈百愈惧,瞬息万虑不安。而窥户者足无停履。既数日,闻追讨之声,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马,排闼而去。将归太原,行次灵石旅邸。既设牀,垆中烹肉且熟。张氏以发长委地,立梳牀前·靖方刷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前,取枕欹卧,看张梳头;靖怒甚,未决,犹刷马。张熟视其面,一手握发,一手映身摇示,今勿怒。急急梳头毕,敛衽前问其姓。卧客答曰:“姓张。”对曰:“妾亦姓张,合是妹。”遽拜之。曰:“第几?”曰:“第三。”因问:“妹第几?”曰:“最长。””遂喜日;““今夕幸遇一妹!”张氏遥呼曰:“李郎且来见三兄。”靖骤礼之。遂环坐,曰:“煮者何肉?”曰:“华肉,计已熟矣。”客曰:“饥甚。”靖出市胡饼,客抽腰匕首,切肉共食。食竞,余肉乱切,送驴前食之,甚速。客曰:“『观李郎之行,贫士也,何以致斯异人?”曰:“靖虽贫,亦有心者焉。他人见问,故不言;兄之问,则不隐耳。”』具言其由。曰:“然则何之?”曰:“将避地太原。”曰:“然故非君所致也。”曰:“有酒乎?”曰:“大人西则酒肆也。”靖取酒一斗。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曰:“不敢。”于是开革囊取一人头并心肝,却收头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负心者,衔之十年,今始获之,吾憾释矣。”又曰:“观李郎器形神宇,真丈夫也。亦闻太原有异人乎?”曰:“偿识一人吾谓之真人,其余将帅而矣。”曰:“何姓?”曰:“靖之同姓。”曰:“年几何?”曰:“仅二十。”曰:“今何为?”曰:“州将之爱子也。”曰:“亦须见之,李郎能致吾一见乎?”曰:“靖之友刘文靖者,与之狎,因文静可见之也,然欲何为?”曰:“望气者言,太原有奇气,使予访之。李郎何日到太原?”靖计之曰:“某日当到。”曰:“达之明日,日方署,我于汾阳桥待耳。”言讫,乘驴而去其行若飞。回顾已失,靖与李氏且惊且喜,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无畏也。”但促鞭而行。
  及期,入太原,候之,果下见,大喜,偕诣刘氏。诈谓文静曰:“有善相者,思见郎君,请迎之。”刘文静索奇其人,方议论岸辅,一但闻有客善相,其心可知,遽致酒延焉。既而太宗至,不衫不履,裼裘而来,神气扬扬,貌与常异。虬髯默然居末坐,见之心死,饮数怀,起招靖曰:“真大子也。”靖以告刘。刘益喜,自负。既出,如虬髯曰:“吾见之,十八九定矣。然须道兄见之。李郎宜与一妹复入京。某日午时,访我于马行东酒楼。楼下有此驴及瘦驴,即我与道兄俱在其所矣。到即登焉。”又别而去,靖与张氏复应之。及期访焉,见二乘来,揽衣登楼。虬髯与一道士方对饮,见靖惊喜,召坐,同饮十数巡,曰:楼下柜中有钱十万,择一隐处驻一妹。某日复会于汾阳桥。”
  如期至,登楼,道与虬髯已先坐矣。俱谒文静,时方奕其,起揖而语。少焉,文静飞书迎文皇看棋,道士与文静奕,虬髯与靖旁立为侍者。俄而文皇来,长揖而坐,神清气朗,满坐风生,顾盼伟如也。道士一见惨然,敛棋子曰:“此局输矣!输矣!于此失却局奇哉!救无路矣,复何言!”罢奕请去,既出,谓虬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也,他方可勉图之,勿以为念。”因共入京。虬髯路语靖曰:“计李郎之程,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与一妹同诣某坊曲小宅,愧李郎往复相从一妹悬然磬。欲令新妇只诣,略议从容,无令前却。”言毕,吁嗟而去。
  靖亦驰马遄征,俄即到京。与张氏同往到一小板门,扣之。有应者出,拜曰:“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延入重门,门益壮丽。奴婢侍妾三十余人,罗列于前。表衣二十人,引靖入东厅,厅之陈设穷极珍异,巾箱妆奁,冠镜首饰之盛,非人间之物,巾栉妆饰毕备。请更衣,衣又珍奇。既毕传云:“三郎来。”乃虬髯也。纱帽紫衫,驱走有龙虎之状。相见欢然,命妻出拜,亦天人也。遂延中堂,陈设盘筵之盛,虽王公家亦不侔也。四人对坐,陈馔次,出女乐二十人,旅奏于廷,似从天降,非人间之曲度。食毕,行酒,有苍头自西堂舁出二十牀,各复以锦帕。既列,尽去其帕,乃文薄匙钥之类。虬髯告靖曰:“此皆珍宝货帛之数,吾之所有,悉以充赠。何者?某本欲于此世界求事,或当龙战二三年,建少功业。令既有主,住亦何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三五年内即当太平。李郎以英特之才,辅清平之主,尽心尽力,必极人臣。一妹以天人之姿,蕴不世之艺,从夫之贵,荣及轩裳。非一妹不能识李郎,非李郎不能遇一妹。圣贤起陆之渐,际会如期,虎啸风生,龙腾云合,固非偶然也。将予之赠,以佐真主,赞功业,勉之!勉之!此后十余年,东南数千里外有异事,是吾得意之秋也。一妹与李郎呼沥酒相贺。”复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可善事之。”言讫,与其妻戎服乘马,一奴从后,数步遂不复见。
  靖据其宅,遂为豪家,得以助文皇缔构之资,遂匡大业。
  贞观中,公以左仆射平章事。适东南蛮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数十万,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国已定矣。”靖知虬髯成功也,归告张氏,共沥酒向东南拜而贺之。乃知真人之兴,非英雄所冀,况英雄者乎,人臣之谬思乱者,乃螳臂之拒走轮耳。或曰:卫公之兵法,半是虬髯所传也。

  嘉兴绳技

  唐开元年中,数敕赐州县大酺,嘉兴县以百戏与司监竞胜精技,监官属意尤切。所由直狱者语于狱中云:“傥若有诸戏劣于县司,我辈必当厚责。然我等但能一事稍可观者,即获财利,叹无能耳。”乃各相问,至于弄瓦缘水之技,皆推求招引。
  狱中,有一囚笑谓所由曰:“某有拙技,限在拘系,不得略呈其事。”吏惊曰:“汝何所能?”囚曰:“吾解绳技。”吏曰:“必然,否当为尔言之。”乃具以囚所能白于监主。主召问罪轻重,吏云:“此囚人所累逋缗未纳,余无别事。”官曰:“绳技人常也,又问足异乎?”囚曰:“某所为者,与人稍殊。”官又问曰:“如何?”囚曰:“众人绳技各系两头,然后于其上行立周旋,某只须一条绳粗细如指,五十尺,不用系着,抛向空中,腾跳翻覆,则无所不允”官人惊悦,且令收录。
  明日吏领至戏场,诸戏既作,唤此人令效绳技。遂捧一团绳,计百余尺,置于诸地,将一头手掷于空中,劲于笑,初抛二三丈,次四五丈,仰直如人牵之,众人惊异。后乃抛绳虚空,高二十余丈,仰空不见端绪。此人随绳手寻,身足离地,其势如鸟,旁飞远扬,望空而失,脱身狴犴,在此日焉。

  车中女子

  开元中,吴郡士人入京应明经。至京,闲步曲坊,逢二少年,着大麻布衫,揖士人而过,色甚恭敬,然非旧识,土人谓误识也。
  后数日,又逢之,二人谓曰:“公到此境,未为主,今日方欲奉迓,邂逅相遇,实获我心,揖请便行。”士人虽甚疑怪,然强随之。抵数坊,于东市一小曲内,有临路店数间,相与直入。舍宇极整肃,二人携引升堂,列筵甚盛。二人与客据绳牀对坐,更有数少年各二十余,礼亦谨,数数出门,若伺贵客。
  及午后,方云:“至矣!”闻一车直门来,数少年拥后,直至堂前,乃一钿车。卷帘,见一女子从车中出,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梳满髻,衣则纨素。二人罗拜,女不答。士人拜之,女乃拜。遂揖客入。女乃升牀,当席而坐,揖二人及客,乃拜而坐。又有十余后生,皆衣服轻新,各设拜列坐于客之下。陈以品味,馔至精洁。酒数巡,女子捧杯顾谓:“二君奉谈,今喜得展见承,有妙技可得观乎?”士人逊谢曰:“自幼至长,唯习儒经。弦管歌声,实未曾学。”女曰:“所习非是也。君熟思之,先所能者何事?”客又沉思良久,曰:“某为学堂中,着靴于壁上,行得数步。自余戏剧,则未为之。”女曰:“然矣,请君试之。”士乃起行于壁上,不数步而下。女曰:“亦大难事。”乃回顾坐中诸少年,各令呈技。俱起设拜,然后有于壁上行者,有手握椽子行者,轻捷之戏,各呈数般,状如飞鸟。此人拱手惊惧,不知所措。少顷,女子起,辞出。士人惊恍不安。
  又数日,途中复见二人,曰:“欲假骏骑,可乎?”士人许之。至明日,闻官苑中失物,掩捕失贼,唯收得马,是将驮物者。验问马主,遂收士人,入内侍省勘问。驱入小门,吏自后推之,倒落深坑数丈,仰望屋顶七八丈,唯见一孔,才见尺余。自旦至食时,见绳垂一器食下。土人馁,急取食之。食毕,绳乃引去。
  深夜,悲惋之极。忽见一物如鸟飞下,觉至身,乃人也。以手抚士曰:“计甚惊怕,然某在,无虑也。”听其声,则向所遇女子也。云:“共君出矣。”以绢重缚士人胸膊讫,以绢头系女身,女纵身腾上,飞出宫城,去门数十里乃下,云:“君且归江淮,求仕之计,望伺他日。”土人幸脱大狱,乞食而归,后竟不敢求名西上矣。

  僧侠

  唐建中初,土人韦氏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与连镳,言论颇洽。
  日将夕,僧指路歧曰:“此数里是贫道兰若,郎君能重顾乎?”士人许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处分从者供帐具食。行十余里,不至。韦生问之,即指一处林烟曰:“此是矣。”及至,又前进。时已昏夜,韦生疑之,素善弹,乃密于靴中取弓衔弹,怀铜丸十余,方责僧曰:“弟子有程期,适偶贪上人清论,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僧但言“且行”是僧前行百余步,韦生知其盗也,乃弹弹僧,正中其脑。僧初若不觉,凡五发中之,僧始扪中处,徐曰:“郎君莫恶作剧。”韦骇之,知无可奈何,亦不复弹。
  良久,至一庄墅。数十人列火炬出迎。僧延书生坐一厅中,笑日;“郎君勿忧。”出问左右:“夫人下处如法无?”复曰:“郎君且处慰安之,即就此也。”韦生见妻女别在一处,供帐甚盛,相顾涕泣即就僧,僧前掣韦生手曰:“贫道,盗也,本无好意。不知郎君艺若此,非贫道亦不支也,今固无他,幸不疑耳。适来贫道所中郎君弹悉在。”乃举手搦脑后,五丸坠焉。有顷,如筵具蒸犊,犊上札刀子十余,以齑饼环之。揖韦生就坐,复曰:“贫道有义弟数人,欲令谒见。”是已,朱衣巨带者五人辈,列于阶下。僧叱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则成齑粉也。”
  食毕,僧曰:“贫道久为此业,今向迟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过老僧,欲请郎君为老僧断之。”乃呼:“飞飞出参郎君!”飞飞年才十六七,碧衣长袖,皮肉如腊。僧曰:“向后堂侍郎君。”僧仍授韦一剑及五丸,且曰:“乞郎君尽艺杀之,无为老僧累也。”引韦入一堂中;乃反锁之,堂中四隅明灯而俟。飞飞当堂执一短鞭,韦引弹,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觉跃在梁上,循壁虚蹑,捷若猱攫(反犬旁)。弹丸尽,不复中,韦乃运剑逐之。飞飞倏忽逗闪,去韦身不尺。韦断其鞭数节,竟不能伤。僧久乃开门,问韦:“与老僧除得害乎?”韦具言之。僧怅然顾飞飞曰:“郎君证成汝为贼也,知复如何!”僧终夜与韦论剑及弧矢之事。天将晓,僧送韦路口,赠绢百匹,垂泣而别。

  西京店老人

  唐韦行规,自言少时游京西,暮止店中。更欲前进,店有老人方工作,谓曰:“客勿夜行,此中多盗。”韦曰:“某留心弧矢,无所患也。”
  因行数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韦叱不应,连发矢,中之,更不退。矢尽,韦惧,奔焉。有顷,风雷总至。韦下马,负一大树,见空中有电光相逐,如鞫杖势,渐逼树杪。觉物纷纷坠其前,韦视之,乃木札也。须臾,积札埋至膝。韦惊惧,投弓矢仰空中乞命。拜数十,电光渐高而灭,风雷亦息。韦顾大树,枝干尽矣。
  鞭驮已失,遂返前店。见老人方箍桶。韦意其异人也,拜而且谢。老人笑回:“客勿恃弓矢,须知剑术。”引韦入后院,指鞍驮言:“却领取,聊相试耳。”又出桶板一片,昨夜之箭,悉中其上,韦请役力承事,不许,微露击剑事,韦亦得一二焉。

  兰陵老人

  唐黎干为京兆尹时,曲江涂龙祈雨,观者数十。黎至,独有老人植杖不避。干怒,杖之,如击鞔革,掉臂而去。黎疑其非常人,命坊老卒寻之。至兰陵里之南,入小门,大言曰:“我困辱甚,可具汤也。”坊卒遽返,白黎。
  黎大惧。因弊衣怀公服,与坊卒至其处。时已昏黑,坊卒直入,通黎之官阀。黎唯而趋入,拜伏曰:“向迷丈人物色,罪当十死。”老人惊曰:“谁引尹来此!”即牵上阶。黎知可以理夺,徐曰:“某为京尹,尹威稍损,则失官政。丈人埋形杂迹,非证慧眼不能知也。若以此罪人,是钓人以名,则非义士之心也。”老人笑曰:“老夫过也。”乃具酒设席于地,招坊卒令坐。
  夜深,语及养生,言约理辨,黎转敬惧。因曰:“老夫有一技,请为尹设。”遂入。良久,紫衣朱囊,盛长剑七口,舞于中庭,迭跃挥霍,批光电激,或横若掣帛,旋若救火。有短剑二尺余,时时及黎之衽。黎叩头股栗。
  食顷,掷剑于地,如北斗状,顾黎回:“向试尹胆气。”黎拜曰:“今日已后,性命丈人所赐,乞役左右。”老人曰:“尹骨相无道气,非可遽授,别日更相顾也。”揖黎而入。黎归,气色如病,临镜方觉须剃落寸余。翌日,复往,室已空矣。

  卢生

  唐元和中,江淮有唐山人者涉猎史传,好道,常居名山。自言善缩锡,颇有师之者。
  后于楚州逆旅遇一卢生,意气相合,卢亦语及炉火。称唐族乃外氏,遂呼唐为舅。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岳。卢亦言亲故在阳羡,将访之,今且贪舅山林之程也。中途,止一兰若。夜半,语笑方酣。卢曰:“知舅善缩锡,可以梗概论之。”唐笑曰:“某数十年重迹从师,只得此术,岂可轻道也?”卢复祈之不已。唐辞以师授有时日,可达岳中相传。卢因作色:“舅今夕须传,勿等闲也。”唐责之:“某与公风马牛耳。不意盱眙相遇,实慕君子,何至驺卒不落也。”卢攘臂瞋目,盻之良久曰:“某刺客也,如不得,舅将死于此。”因怀中探鸟韦囊,出匕首刃,势如偃月。执火前熨斗,削之如札。唐恐惧具述。卢乃笑语唐曰:“几误杀舅。此术十得五六。”方谢曰:“某师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传黄白术者杀之。至添金缩锡,传者亦死。某久得乘蹻之道者。”因拱揖唐,忽失所在。
  自后遇道流,辄陈此事以戒之。

  聂隐娘

  聂隐娘者,唐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年方十岁,有尼乞食于锋舍,见隐娘悦之。云:“问押衙乞取此女教?”锋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及夜,果失隐娘所向。锋大惊骇,令人搜寻,曾无影响。父母每思之,相对涕泣而已。
  后五年,尼送隐娘归。告锋曰:“教已成矣,子却领取。”尼歘亦不见。一家悲喜。问其所学,曰:“初但读经念咒,余无他也。”锋不信,恳诘。隐娘曰:“真说又恐不信,如何?”锋曰:“但真说之。”曰:“隐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几里。及时,至大石穴之嵌空数十步,寂无居人,猿极多,松萝益邃。已有二女,亦各十岁,皆聪明婉丽,不食。能于峭壁上飞走,若捷猱登木,无有蹷失。尼与我药一粒,兼令长执宝剑一口,长二尺许,锋利,吹毛令剸,逐二女攀缘,渐觉身轻如风。一年后,刺猿百无一失。后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三年后能飞,使刺鹰隼,无不中。剑之刃渐减五寸。飞禽遇之,不知其来也。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于都市,不知何处也。指其人者,一一数其过曰:“为我刺其首来,无使知觉。定其胆,若飞鸟之容易也。”受以羊角匕首,刀广三寸。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药化之为水。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无故害人若干。夜可入其室,决其首来。”又携匕首入室,度其门隙,无有障碍,伏之梁上。至瞑,持得其首而归。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某云:“见前人戏弄一儿可爱,未忍便下手。”尼叱曰:“已后遇此辈,先断其所爱,然后决之。”某拜谢。尼曰:“吾为汝开脑后藏匕首,而无所伤。”用即抽之,曰:“汝术已成,可归家。”遂送还。云后二十年,方可一见。锋闻语甚惧,后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锋已不敢诘之,因兹亦不甚怜爱。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
  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父乃给衣食甚丰,外室而居。数年后,父卒。魏帅稍知其异,遂以金帛署为左右吏。如此又数年。至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协,使隐娘贼其首。引娘辞帅之许。刘能神算,已知其来。召衙将,令来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卫。至门,遇有鹊前噪夫,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揖之云:“吾欲相见,故远相祗迎也。”衙将受约束,遇之。”隐娘夫妻曰:“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愿见刘公。”刘劳之。隐娘夫妻拜曰:“合负仆射万死。”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魏今与许何异,顾请留此,勿相疑也。”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知魏帅之不及刘。刘问其所须,曰:“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请。忽不见二卫所之,刘使人寻之,不知所问。后潜收布囊中,见二纸卫,一黑一白。
  后月余,白刘曰:“彼未知住,必使人继至。今宵请剪发,系之以红绡,送于魏帅枕前,以表不回。”刘听之。至四更却返曰:“送其信了,后夜必使精精儿来杀某及贼仆射之首。此时亦万计杀之,乞不忧耳。”刘豁达大度,亦无畏色。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牀四隅。良久,见一人自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已毙。”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之入冥,善无形而灭影。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刘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颈上铿然,声甚厉。隐娘自刘口中跃出。贺曰:“仆射无患矣。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后视其玉,果有匕首划处,痕逾数分。自此刘转厚礼之。
  自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刘如约。后渐不知所之。及刘薨于统军,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柩前恸哭而去。开成年,昌裔子纵除陵州刺史,至蜀栈道,遇隐娘,貌若当时,甚喜相见,依前跨白卫如故。语纵曰:“郎君大灾,不合适此。”出药一粒,令纵吞之。云来年火急抛官归洛,方脱此祸。吾药力只保一年患耳。纵亦不甚信,遗其缯彩,隐娘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后一年,纵不休官,果卒于陵州。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

  荆十三娘

  唐进士赵中行家于温州,以豪侠为事。至苏州,旅舍支山禅院。僧房有一女商荆十三娘,为亡夫设大祥斋。因慕赵,遂同载归扬州。
  赵以气义耗荆之财,殊不介意。其友人李正郎弟三十九有爱妓,妓之父母,夺与诸葛殷。李怅怅不已。时诸葛殷与吕用之幻惑太尉高骈,姿行威福。李慎祸,饮泣而已。偶话于荆娘,荆娘亦愤惋。谓李三十九郎曰:“此小事,我能为郎仇之。旦请过江,于润州北固山六月六日正午时待我。”李亦依之。
  至期,荆氏以囊盛妓,兼致妓之父母首,归于李。复与赵同入浙中,不知所止。

  红线

  唐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红线者善弹阮咸,又通经史。嵩乃俾掌其笺表,号曰内记室。时军中大宴,红线谓嵩曰:“羯鼓之声,颇甚悲切,其击者必有事也。”嵩素晓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问之,云:“某妻昨夜身亡,不敢求假。”嵩遽放归。
  是时至德之后两河未宁,以淦阳为镇,命嵩固守,控压山东。杀伤之余,军府草创。朝廷命嵩遣女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男,又遣嵩男娶滑亳节度使令狐章女。三镇交为姻娅,使使日浃往来。而田承嗣常患肺气,遇热增剧。每曰:“我若移镇山东,纳其凉冷,可以延数年之命。”乃募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号外宅男,而厚其恤养。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选良日,将并潞州。
  嵩闻之,日夜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出。时夜漏将传,辕门已闭,杖策庭际,唯红线从焉。红线曰:“主自一月,不遑寝食。意有所属,岂非邻境乎?”嵩曰:“事系安危,非尔能料。”红线曰:“某诚贱品,亦能解主忧者。”嵩闻其语异,乃曰:“我知汝是异人,我闇昧也。”遂具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遗业,受国家重恩,一旦失其疆土,即数百年勋伐尽矣。”红线曰:“此易与耳,不足劳主忧焉。暂放某一到魏城,观其形势,觇其有无。今一更首途,二更可以复命。请先定一起马使,具寒喧书。其它即待某却回也。”嵩曰:“然事或不济,反速其祸,又如之何?”红线曰:“某之此行,无不济也。”乃入闱房,饬其行具。乃梳乌蛮髻,贯金雀钗,衣紫绣短袍,系青丝轻履,胸前佩龙文匕首,额上书太一神名。再拜而名,倏忽不见。
  嵩乃返身闭户,背烛危坐。常时饮酒,不过数合。是夕举觞,十余不醉。忽闻晓角吟风,一叶坠露。惊而起问,即红线回矣。嵩喜而慰劳曰:“事谐否?”红线曰:“不敢辱命。”又问曰:“无伤杀否?”曰:“不至是,但取牀头金合为信耳。”
  红线曰:“某子夜前三刻即达魏城,凡历数门,遂及寝所。闻外宅儿止于房廊,睡声雷动。见中军士卒,徒步于庭,传叫风生。乃发其左扉,抵其寝帐。田亲家翁止于帐内,鼓跌酣眠,头枕文犀,髻包黄彀,枕前露一星剑,剑前仰开一金合,合内书生身甲子,与北斗神名。复以名香美珠,散覆其上。然则扬威玉帐,坦其心豁于生前。熟寝兰堂,不觉命悬于手下。宁劳擒纵,只益伤嗟。时则蜡炬烟微,炉香烬委,侍人四布,兵器交罗。或头触屏风,鼾而亸者;或手持巾拂,寝而伸者。某乃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醒,皆不能寤。遂持金合以归。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漳水东流,晨鸡动野,斜月在林。忿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酧德,聊副于依归。所以当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入危邦一道,经过五六城,冀减主忧,敢言其苦。”
  嵩乃发使入魏,遗承嗣书曰:“昨夜有客从魏中来云,自元帅牀头获一金合,不敢留驻,谨却封纳。”专使星驰,夜半方到。见搜捕金合,一军忧疑。使者以马棰挝门,非时请见。承嗣遽出,使者乃以金合授之。捧承之时,惊怛绝倒。遂留使者,止于宅中,狎以宴私,多其赐赍。明日,专遣使赍帛三万匹、名马二百匹、杂珍异等,以献于嵩曰:“某之首领,系在恩私。便宜知过自新,不复更贻伊戚。专膺指使,敢议亲姻。役当捧毂后车,来在麾鞭前马,所置纪纲外宅儿者,本防他盗,亦非异图。今并脱其甲裳,放归田亩矣。”由是一两个月内,河北河南信使交至。
  忽一日,红线辞去。嵩曰:“汝生我家,今欲安往?又方赖于汝,岂可议行。”红线曰:“某前本男子,游学江湖间,读神农药书,而救世人灾患。时里有孕妇,忽患盅症,某以芫花酒下之,妇人与腹中二子俱毙。是某一举杀其三人,阴力见诛,降为女子,使身居贱隶,气禀凡俚。幸生于公家,今十九年矣。身厌罗绮,口穷甘鲜。宠待有加,荣亦甚矣。况国家建极,庆且无疆。此即违天,理当尽弭。昨往魏邦,以是报思。今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烈士谋安,在某一妇人,功亦不小,固可赎其前罪,还其本形。便当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长存。”嵩曰:“不然,以千金为居山之所。”红线曰:“事关来世,安可预谋。”嵩知不可留,乃广为饯别,悉集宾友,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红线酒,请座客冷朝阳为词。词曰:“彩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歌竟,嵩不胜其悲,红线拜且泣。因伪醉离席,遂亡所在。

  田膨郎

  唐文宗皇帝尝宝白玉枕,德宗朝于阗国所贡,追琢奇巧,盖希代之宝。置寝殿帐中。一旦忽失所在。然禁卫清密,非恩渥嫔御莫有至者,珍玩罗列,他无所失。上惊骇移时,下诏于都城索贼。密谓枢近及左右广中尉曰:“此非外寇所入,盗当在禁掖。苟求之不获,且虞他变。一枕诚不足惜,卿等卫我皇宫,必使罪人斯得。不然,天子环卫,自兹无用矣。”内宫惶栗谢罪,请以浃旬求捕。大悬金帛购之,略无寻究之迹。圣旨严切,收系者渐多,坊曲闾里,靡不搜捕。
  有龙武二蕃将王敬弘尝蓄小仆,年甫十八九,神采俊利,使之无往不届。敬弘曾与流辈于威远军会宴,有侍儿善鼓胡琴。四座酒酣,因请度曲。辞以乐器非妙,须常御者弹之。钟漏已传,取之不及,因起解带。小仆曰:“若要琵琶,顷刻可至。”敬弘曰:“禁鼓才动,军门已锁,寻常汝起不见,何见之谬也?”既而就饮数巡,小仆以绣囊将琵琶而至,座客欢笑。南军去左广,往复三十余里,入夜且无行伍,既而倏忽往来。敬弘惊异如失。时又搜捕严急,意以盗窃疑之。
  宴罢,及明,遽归其第,引而问之曰:“使汝累年,不知矫捷如此。我闻世有侠士,汝莫是否?”小仆谢曰:“非有此事,但能行耳。”因言父母皆在蜀川,顷年偶至京国,今欲却归乡里,有一事欲报恩。偷枕者早知姓名,三数日当令伏罪。敬弘曰:“如此事,即非等闲,遂令全活者不少。未知贼在何许,可报司存掩获否?”小仆曰:“偷枕者田膨郎也。市廛军伍,行止不恒,勇力过人,且善超越。苟非便折其足,虽千兵万骑,亦将奔走。自兹再宿,候之于望仙门,伺便擒之必矣。将军随某观之,此事仍须秘密。”
  是时涉旬无雨,向晓尘埃颇甚,车马腾践,跬步间人不相睹。膨郎与少年数辈,连臂将入军门,小仆执球杖击之,歘然已折左足。仰而窥曰:我偷枕来,不怕他人,唯惧于尔。既此相值,岂复多言。于是舁至左右军,一款而伏。上喜于得贼,又知获在禁旅,引膨郎临轩诘问,具陈常在营内往来。上曰:“此乃任侠之流,非常之窃盗。”内外囚系数百人,于是悉令原之。
  小仆初得膨郎,已告敬弘归蜀。寻之不可,但赏敬弘而已。

  昆仑奴

  唐大历中有崔生者,其父为显僚,与盖代之勋臣一品者熟。生是时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
  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禀孤介,举止安详,发言清雅。一品命姬轴帘,召生入室。生拜传父命,一品欣然爱慕,命坐与语。时三妓人艳皆绝代,居前以金瓯贮绯桃而擘之,沃以甘酪而进。一品遂命衣红绡妓者,擎一瓯与生食。生少年赧妓辈,终不食。一品命红绡妓以匙而进之,生不得已而食。妓哂之,遂告辞而去。一品曰:“郎君闲暇,必须一相访,无间老夫也。”命红绡送出院。
  时生回顾,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记取。”余更无言。
  生归达一品意。返学院,神迷意夺,语减容沮,恍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诗曰:“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琼芝雪艳愁。”左右莫能究其意。
  时家中有昆仑奴磨勒,顾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报老奴。”生曰:“汝辈何知,而问我襟怀间事。”磨勒曰:“但言,当为郎君解,远近必能成之。”生骇其言异,遂具告知。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隐语,勒曰:“有何难会,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返掌三者,数十五指,以应十五日之数;胸前小镜子,十五夜月圆如镜,令郎来耶。”生大喜不自胜,谓磨勒曰:“何计而能达我郁结?”磨勒笑曰:“后夜乃十五夜,请深青绢两匹,为郎君制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姬院门,非常人不得辄入,入必噬杀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世间非老奴不能毙此犬耳。今夕当为郎君挝杀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携炼椎而往。食顷而回,曰:“犬已毙讫,固无障塞耳。”
  是夜三更,与生衣青衣,遂负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内,止第三门。绣户不扃,金缸微明,惟闻妓长叹而坐,若有所俟。翠环初坠,红脸才舒,玉恨无妍,珠愁转莹。但吟诗曰:“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侍卫皆寝,邻近阒然。生遂缓搴帘而入。良久,验是生。姬跃下榻,执生手曰:“知郎君颖悟,必能默识,所以手语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谋,负荷而至。姬曰:“磨勒何在?”曰:“帘外耳。”遂召入,以金瓯酌酒而饮之。
  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主人拥旄,逼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脸虽铅华,心颇郁结。纵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进绮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贤爪牙既有神术,何妨为脱狴牢。所愿既申,虽死不悔。请为仆隶,愿待光容,又不知郎高意如何?”生愀然不语。磨勒曰:“娘子既坚确如是,此亦小事耳。”姬甚喜。
  磨勒请先为姬负其橐妆奁,如此三复焉。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一品家之守御,无有警省,遂归学院而匿之。
  及旦,一品家方觉。又见犬已毙,一品大骇曰:“我家门垣,从来邃密,扃锁甚严,势似飞腾,寂无形迹,此必使士而挈之。无更声闻,徒为患祸耳。”
  姬隐崔生家二岁,因花时驾小车而游曲江,为一品家人潜志认,遂白一品。一品异之,召崔生而诘之事。惧而不敢隐,遂细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负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过,但郎君驱使逾年,即不能问是非,某须为天下人除害。命甲士五十人,严持兵仗围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翕,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
  然崔家大惊愕。后一品悔惧,每夕,多以家童持剑戟自卫,如此周岁方止。
  十余年,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容颜如旧耳。

  许寂

  蜀许寂,少年栖四明山,学易于晋征君。
  一日有夫妇同诣山居,携一壶酒,云:“今日离剡县。”寂曰:“道路甚遥,安得一日及此。”颇亦异之。然夫甚少,而妇容色过之,状貌毅然而寡默。其夕,以壶觞命许同酌。此丈夫出一拍板,遍以铜钉钉之。乃抗声高歌,悉是说剑之意,俄自臂间抽出两物,展而喝之,即两口剑。跃起,在寂头上盘旋交击,寂甚惊骇。寻而收匣之,饮毕就寝。迨晓,乃空榻也。
  至日中,复有一头陀僧来寻此夫妇。寂具道之。僧曰:“我亦其人也,道士能学之乎(时寂按道服也)?”寂辞曰:“少尚玄学,不愿为此。”其僧傲然而笑,乃取寂净水拭脚。徘徊间不见。尔后再于华阴遇之,始知其侠也。
  杜光庭自京入蜀,宿于梓潼厅。有一僧继至,县宰周某与之有旧,乃云:“今日自兴元来。”杜异之。明发,僧遂前去。宰谓杜曰:“此僧仍鹿卢蹻,亦侠之类也。”
  诗僧齐己于沩山松下,亲遇一僧,于头指甲下抽出两口剑,跳跃凌空而去。

  丁秀才

  朗州道士罗少微,顷在茅山紫阳观寄泊。有丁秀才者,亦同寓于观中;举动风味,不异常人。然不汲汲于进取。盘桓数年,观主亦善遇之。
  冬夕,霰雪方甚,二三道士围炉,有肥羝美酝之羡。丁曰:“致之何难。”时以为戏。俄见开户奋袂而去。至夜分,蒙雪而回,提一银榼酒,熟羊一足,云浙帅厨中物。由是惊讶欢笑,掷剑而舞,腾跃而去,莫知所往。唯银榼存焉。
  观主以状闻于县官。诗僧贯休侠客诗云:“黄昏风雨黑如盘,别我不知何处去。”得非江淮间曾聆此事而构思也。

  潘将军

  京国豪士潘将军住光德坊(忘其名,众为潘鹘肆也),本家襄汉间。常乘舟射利,因泊江堧。有僧乞食,留止累日,尽心檀施。僧归去,谓潘曰:“观尔形质器度,与众贾不同。至于妻孥,皆享厚福。”因以玉念珠一串留赠之,宝之不但通财,他后亦有官禄。既而迁贸数年,遂镪均陶郑。
  其后职居左广,列第于京师。常宝念珠,贮之以绣囊玉合。置道场内。每月朔则出而拜之。一旦开合启囊,已亡珠矣。然而缄封若旧,他物亦无所失。于是夺魄丧精,以为其家将破之兆。
  有主藏者,常识京兆府停解所由王超,年且八十,因密话其事。超曰:“异哉,此非攘窃之盗也。某试为寻之,未知果得否。”超他日曾过胜业坊北街。时春雨初霁,有三鬟女子,可年十七八。衣装褴褛,穿木屐,于道侧槐树下。值军中少年蹴踘,接而送之,直高数丈。于是观者渐众。超独异焉。而止于胜业坊北门短曲,有母同居,盖以纫针为业。超时因以他事熟之,遂为舅甥。居室甚贫,与母同卧土榻,烟爨不动者,往往经于累日。或设肴羞,时有水陆珍异。吴中初进洞庭橘,恩赐宰臣外,京辇未有此物。密以一枚赠超云:“有人于内中将出。”而禀性刚决,超意甚疑之。如此往来周岁矣。
  一旦携食与之从容,徐谓曰:“舅有深诚,欲告外甥,未知何如?”因曰:“每感重恩,恨无所答。若力可施,必能赴汤蹈火。”超曰:“潘军失却玉念珠,不知知否?”微笑曰:“从何知之?”超揣其意不甚藏密,又曰:“外甥忽见寻觅,厚备缯彩酬赠。”女子曰:“勿言于人,某偶与朋侪为戏,终却送还,因循未暇。舅来日诘旦,于慈恩寺塔院相候,某知有人寄珠在此。”超如期而往,顷刻至矣。时寺门始开,塔户犹锁。谓超曰:“少顷仰观塔上,当有所见。”语讫而走,疾若飞鸟。忽于相轮上举手示超,歘然携珠而下曰:“便可将还,勿以财帛为意。”超送诣潘,具述其旨。因以金玉缯帛,密为之赠。
  明日访之,已空室矣。冯缄给事尝闻京师多任侠之徒,及为尹,密询左右。引超具述其语。将军所说与超符同。

  宣慈寺门子

  宣慈寺门子不记姓氏,酌其人,义侠徒也。
  唐干符二年,韦昭范登宏词科,昭范乃度支使杨严懿亲。及宴席,帟幕器皿之类,假于计司,严复遣以使库供借。其年三月,宴于曲江亭子。供帐之盛,罕有伦拟。时进士同日有宴。都人观者甚众。饮兴方酣,俄睹一少年跨驴而至,骄悖之状,傍若无人。于是俯逼筵席,张目(明抄本“张目”作“长耳”)引颈及肩,复以巨垂枨筑佐酒。谑浪之词,所不能听。诸子骇愕之际,忽有于众中批其颊者,随手而堕。于是连加殴击,又夺所执垂,垂之百余。众皆致怒,瓦砾乱下,殆将毙矣。当此之际,紫云楼门轧然而开,有紫衣从人数辈驰告曰:“莫打。”传呼之声相续。又一中贵驱殿甚盛,驰马来救。复操垂迎击,中者无不面仆于地。敕使亦为所垂。既而奔马而反,左右从而俱入门,门亦随闭而已。
  座内甚忻愧,然不测其来,又虑事连宫禁,祸不旋踵,乃以缗钱束素,召行殴者讯之曰:“尔何人?与诸郎君阿谁有素?而能相为如此。”对曰:“某是宣慈寺门子,亦与诸郎君无素,第不平其下人无礼耳。”众皆嘉叹,悉以钱帛遗之。复相谓曰:“此人必须亡去,不然,当为擒矣。”
  后旬朔,坐中宾客多有假途宣慈寺门者,门子皆能识之,靡不加敬。竟不闻有追问之者。

  李龟寿

  唐晋公王铎,僖宗朝再入相,不协于权道,唯公心以宰天下。故四方有所请,碍于行者,必固争不允。由是藩镇忌焉。而志尚坟典,虽门施行马,庭列凫钟,而寻绎未尝倦。于永宁里第别构书斋,每退朝,独处其中,欣如也。
  一日,将入斋,唯所爱卑脚犬花鹊从。既启扉,而花鹊连吠,衔公衣却行。叱去复至。既入阁,花鹊仰视,吠转急。公亦疑之,乃于匣中拔千金剑,按于膝上。向空祝曰:“若有异类阴物,可出相见。吾乃丈夫,岂慑于鼠辈而相逼耶?”言讫,歘有一物自梁间坠地,乃人也。朱鬒鬓,衣短后衣,色貌黝瘦。顿首再拜,唯曰死罪。公止之,且询其来及姓名。对曰:“李龟寿,卢龙塞人也。或有厚赂龟寿,令不利于公。龟寿感公之德,复为花鹊所惊,形不能匿。公若舍龟寿罪,愿以余生事公。”公谓曰:“待汝以不死。”遂命元从都押衙傅存初录之。
  明日诘旦,有妇人至门,服装单急,曳履而抱持襁婴,请于阍曰:“幸为我呼李龟寿。”龟寿出,乃妻也。且曰:“讶君稍迟,昨夜半自蓟来相寻。”及公薨,龟寿尽室亡去。

  贾人妻

  唐余千县慰王立,调选佣居大宁里。文书有误,为主司驳放。资财荡尽,仆马丧失,穷悴颇甚,每丐食于佛祠。徒行晚归,偶与美妇人同路。或前或后依随。因诚意与言,气甚相得。立因邀至其居,情欵甚洽。
  翌日,谓立曰:“公之生涯,何其困哉!妾居崇仁里,资用稍备。倘能从居乎?”立既悦其人,又幸其给,即曰:仆之阨塞,阽于沟渎,如此勤勤,所不敢望焉,子又何以营生?”对曰:“妾素贾人之妻也。夫亡十年,旗亭之内,尚有旧业。朝肆暮家,日赢钱三百,则可支矣。公授官之期尚未,出游之资且无,脱不见鄙,但同处以须冬集可矣。”立遂就焉。
  阅其家,丰俭得其所。至于扃锁之具,悉以付立。每出,则必先营办立之一日馔焉,及归,则又携米肉钱帛以付立。日未尝缺。立悯其勤劳,因令佣买仆隶。妇托以他事拒之,立不之强也。周岁,产一子,唯日中再归为乳耳。
  凡与立居二载,忽一日夜归,意态惶惶,谓立曰:“妾有冤仇,痛缠肌骨,为日深矣。伺便复仇,今乃得志。便须离京,公其努力。此居处,五百缗自置,契书在屏风中。室内资储,一以相奉。婴儿不能将去,亦公之子也,公其念之。言讫,收泪而别。立不可留止,则视其所携皮囊,乃人首耳。立甚惊愕。其人笑曰:“无多疑虑,事不相萦。”遂挈囊逾垣而去,身如飞鸟。立开门出送,则已不及矣。方徘徊于庭,遽闻却至。立迎门接俟,则曰:更乳婴儿,以豁离恨,就抚子。俄而复去,挥手而已。立回灯褰帐,小儿身首已离矣。立惶骇,达旦不寐。则以财帛买仆乘,游抵近邑,以伺其事。久之,竟无所闻。
  某年,立得官,即货鬻所居归任。尔后,终莫知其音问也。

  虬须叟

  吕用之在维扬,日佐渤海王擅政害人。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刘损,攀家乘巨船,自江夏至扬州。用之凡遇公私来,悉今侦砚行止。刘妻裴氏有国色,用之以阴事下刘狱,纳裴氏。刘献金百两免罪,虽脱非横,然亦愤惋,因成诗三首,曰:“宝钦分股合无缘,鱼在深渊鹤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镜,断踪青鸟罢衔笺。金杯已覆难收水,玉轸长抛懒续弦。从此蘼芜山下过,遥将红泪洒穷泉。”其二:“鸾飞远树栖何处,凤得新梧想称心。红粉尚存香幕幕,白云初散信沉沉。情知点污投泥玉,犹是经营买笑金。愿作山头似人石,丈夫衣上泪痕深。”其三:“旧尝游处偏寻看,虽是生离死一般。买笑楼前花已谢,画眉窗下月空残。云归巫峡音容断,路星河去住难,莫道诗成无泪下,尽倾东海也应干。”诗成吟咏不辍。
  因一日晚,凭水窗,见河街上一虬须老叟,行步迅速,骨貌昂藏,眸光射人,彩色晶莹,如曳冰雪。跳上船来,揖损曰:“子衷心有何不平之事,抱郁塞之气?”损具对之。客曰:“只今便为取贤阃及宝货回。即发,不可便停于此也!”损察其意,必侠士也。再拜而启曰:“长者能报人间不平,何不去蔓除根,岂更容奸党?”叟曰:“吕用之屠割生民,夺君爱室,若令诛殛,因不为难。实愆过已盈,神人共怒,只侯冥灵聚录,方合身首支离,不唯唯及一身,须殃连七祖。且为君取其妻室,未敢逾越神明。”乃入吕用之家,化形于斗拱上,叱曰:“吕用之背违君亲,时行妖孽,以苛虐为志,以淫乱律身。仍十喘息之间,更幕神仙之事。冥官方录其过,上帝即议行刑。吾今录尔形骸,但先罪以所取刘氏之妻并其宝货速还前人。倘更悦色贪金,必见头随刀落!”言讫,铿然不见所适。用之惊惧,遽起焚香再拜,夜遣干事并赍金及裴氏还刘损。
  损不待明,促舟子解维,虬须亦无迹矣。

  韦洵美

  韦洵美先辈,开平岁及第,受邺都从事辟焉。及挚所宠素娥行,岁绍威闻其姝丽才藻,便赍二百匹及生饩而露意焉。洵美无所容足,遂令妆束更衣,修缄献之。素娥姓崔氏,亦大梁良家子,善谐谑。
  洵美乃不受辟,夜渡涧,宿一寺·长吁而寝,曰:“何处人能报不平事!”寺有行音,排闼而揖曰:“先辈畜何不平事?”洵美具语之。歘然出门而去。至三更,忽掷一皮囊入门,乃贮素娥而至。
  侵晓,问寺僧,言在寺打钟勤苦三十年,巳不知所之。洵美即遁迹他所。

  李胜

  书生李胜,尝游洪洲西山中。与处士卢齐及同人五六辈雪夜共饮。座中一人偶言:“雪势如此·因不可出门也。”胜曰:”欲何之?吾能住。”人因曰:“吾有书籍在星子,君能为我取乎?”胜曰:“可。”乃出门去,饮未散·携书而至,星子至西山凡三百余里也。
  游帷观中道士,尝不礼于胜。胜曰:“吾不能杀之,聊使其惧。”一日,道上闭户寝于室,胜令童子叩户,取李处士匕首。道士起,见所卧枕前插一匕首,劲势犹动,自是改心礼胜。

  乖崖剑术

  祝舜俞家院言:其伯祖隐居君,与张乖崖公居处相近,交游最密。公集首编寄祝隐居二诗是也。
  隐居东垣有枣合拱矣,挺直可爱。张忽指枣谓隐居曰:“子丐我勿惜也!”隐居许之。徐探手袖间,飞一短剑寸约平人肩,断枣为二。隐居惊愕,问之。曰“我住受此术于陈希夷·而未尝为人言也。”
  又一日,自濮水还家,平野间遇见一举子乘驴径前,意甚轻扬,心忽生怒。未至百步·而举子驴避道。张因就揖,询其姓氏,盖王元之也。问其引避之由。曰:“我视君昂然飞步,神韵轻举,知必非常人,故愿加礼焉。”张亦语之曰:“我初视子轻扬之意,忿起于中,实将不利于君。今当回宿村舍,取酒尽怀。”遂握手俱行,共语通夕,结交而去。

  秀州刺客

  苗刘之乱,张魏公在秀州,议举勤王之师。一夕独坐,从者皆寝。忽一人持刀立烛后。公知为刺客,徐问曰:“岂非苗傅、刘正彦遣汝来杀我乎?”曰:“然。”公曰:“若是,则取吾首以去可也。”曰:“我亦知书,岂肯为贼用?况公忠义如此,何忍害公,恐防闲不严。有继至者,故来相告耳。』”公问:“欲金帛乎?”笑曰:“杀公何患无财?”“然则留事我乎?”曰:“有老母在河北,未可留也。”问其姓名,俯而不答,蹑衣跃而登屋,屋瓦无声,时方月明,去如飞。

  张训妻

  张训者,吴太祖之将校也,吴时人谓之六口张。吴太祖在宣州,尝给诸将铠甲。训得故弊,不如意形于颜色。其妻谓之曰:“此不足介意,但司徒不知,苟知之,必不尔。”明日吴公谓张曰:“尔所得甲如何?”张以告公,乃易之。后吴公移广陵,尝赐诸将马。训所得复驽弱,形不满意。妻复言如前。明白,吴公又问之,训以为言。曼公曰:“尔家事神耶?”训曰:“无之。”公曰:“吾顷在宣州,尝赐诸将甲,是夜梦一妇人,衣真珠衣,告予曰:公尝赐张训甲甚弊,当为易之。今赐诸将马,复梦前珠衣妇人告予曰:张马非良马也。其故何哉?”训亦莫之测也。
  训妻有衣箱,常自启闭,未尝见之。一日,妻出,训窃启之,果见珠衣一袭。及妻归,谓训曰:“君开吾衣箱耶?”初,其妻每食,必待其夫。一日训归,妻已先食,谓训曰:“今日以食味异常,不待君先食矣。”训入厨,见甑中蒸一人头。训心恶,阴欲杀之。妻谓曰:“君欲负我耶!然君方为数郡刺史,我不能杀君。”因指一婢曰:“杀我必先杀此,不尔,君必不免。”训遂杀妻及其婢,后果为刺史。

  潘扆

  潘扆常游江淮间,自称野客,落托有大志。郑匡国为海州刺史,民往谒之。匡国不甚礼遇,馆于外厩。
  一日,从匡国猎。匡国之妻因诣厩中,觇扆栖泊之所,弊榻完席竹笼而已。笼中有锡弹丸二颗,余无所有。扆厉还,发笼视之,大惊曰;“定为妇人所触幸吾摄其光芒,不尔,断妇人颈矣!”圉人异之,闻于匡国。匡国密召扆,问曰:“先生其有剑术乎?”扆曰:“素所习也。”匡国曰:“可一现乎?”扆曰:“可。当斋戒三日,趋近郊平旷之地,请试之。”匡国如期召厉,仅至东城。扆自怀中出二锡丸,置掌中。俄有气二条,如白虹微出指端,须臾旋转,绕匡国颈,其势奔掣,其声挣纵。匡国据鞍危坐,神魄俱丧,谢曰:“先生神术,固已知之,幸收其威灵。”扆笑举一手,二日气复贯掌中。少顷,复为二锡龙。匡国自此礼遇愈厚,表荐于烈祖。

  洪州书生

  成幼文,为洪州录事参军。所居临通衢而有窗。一日坐窗下时雨过泥泞而微有路,见一小儿卖鞋,状甚贫缕。有一恶少年与地相遇,挡鞋堕泥中。小儿哭求其价。少年叱之不与。儿曰:吾家日夕无食,卖鞋营具,今悉为所污!”有书生过,悯之,偿其直。少年愧怒,骂曰:“儿就我求钱,汝何预焉?”生甚有愠色。成嘉其义,召之,与语,大奇之,因留宿在共话。成暂入内,复出,则失书生矣。外户皆闭,求之不得。
  少顷,复至前曰:“旦来恶子,吾不能容,已断其首。”乃掷于地。成惊曰:“此人诚忤君子,然断人首,流血在地,岂不见累乎?”书生曰:“无苦。”乃出少药傅头上,捽其发沥之,皆化为水。因谓成曰:“无可奉报,愿以授君。”成曰:“某非方外之士,不敢领。”书生长揖便去,重门锁闭,竟不知所之。

  义侠

  顷有土人为畿尉,常在贼曹。有一贼系械,狱未具。尉独坐厅上,贼乘间告曰:“某非盗,公若脱,奉报有日。”尉视其貌,且异其言,意已许之,佯若不知,夜呼狱吏放之,仍令吏逃窜。及明,狱中失囚,狱吏又走,府司谴罚而已。
  后,官满数年,客游至一县,闻县宰与放囚姓名同。往谒之,果放囚也。因留中厅,对榻而寝,欢洽,旬日不入宅。
  一日归,其妻问曰:“公有何客,十日不入内耶?”宰曰:“某得此人大恩,性命所保,至今未能报之。”妻曰:“公不闻大恩不报,何不看时为机?”宰不语,久之,乃曰:“卿言良是。”。尉偶厕中,闻其言,急呼重仆,乘马便走,衣袋悉不暇取。至夜,已行五六十里,出县界,止宿村居。仆人怪其奔走,乃问其故。尉歇定,乃言此宰负思之状,言讫吁嗟,仆人亦泣下。忽见一人从牀下持匕首出立,尉众悉惊倒。其人曰:“我义士也。宰使我来取君首。适闻说,方知此宰负恩,不然,枉杀义士也!不舍此人矣!公且勿睡,当取宰头,以雪其冤。”尉心惧,愧谢而已。其人捧剑,出门如飞。二更已返,呼曰:“贼首至矣!”命火观之,刀宰头也。揖别,不知所之。

  任愿

  任愿,字谨叔,京师宦家子也。稍学书艺,家粗绍祖业,无他图,但闭户而且。熙宁二年正月上元昼,游街时,车骑骈溢,士女和会。愿醉仆,触良人家从姬,殴击交至。殴既久,观者环绕。有青巾忽不平,俄殴其人仆地,乃引愿而去。愿曰:“与君旧无分,极蒙荷见救!”青巾者不顾而去。
  异日,愿又遇青巾者在途中。召之炊,乃同入市邸。既坐,熟视目耸神峻,毅然可畏。饮甚久,愿谢曰:“前日见辱于佣人,非豪义之士,则孰肯接哉!”青巾曰:“此乃小故,胡足多谢?后日复期子于此,无前却也”乃各归。
  愿及期而往,青巾者亦先至矣。共人酒肆。酒十余举,青巾者曰:“吾乃刺客也。有至冤,衔之数年,今始少伸。”乃于跨间取乌革囊,中出死人首,以刀截为半,以半授愿。愿惊恐,莫知所措。青巾者食其肉无孑遗,让愿,愿辞不食。青巾者笑,探手取愿盘中者,又食之。取脑骨,以短刀削之,如劈朽木,弃之于地。复云:“吾有术授子,能学之乎?”愿曰:“何术也?”曰:“吾能用点铁为金。”愿曰:“旗亭门有先子别业,日得一缗,数口之家,寒绵暑葛,日食膏鲜。自谓逾分,常恐召祸,安取学此?幸爱之。”青巾者叹伏,曰:“如子,真知命者也!子当有寿。”乃出药一粒,云:“服之,百鬼不近。”愿以酒服之。夜深乃散。后不复见焉。

  花月新闻

  淄川姜廉夫祖寺丞,未第时,肄业乡校。尝与同舍生出游,入神祠,睹棒印女子塑容端丽,有惑志焉。戏解手帕,系其臂为定。方归,即被疾。同舍谓其获罪于神,使备牲酒往谢。于是力疾以行。奠享礼毕,诸生先还。姜在后,失道,恍惚见白气亘空,正当马首。天将晓,始抵家。妻率相视,问讯劳苦。方就枕,忽闻外闪闪殿声,一女子绝色,自舆出,上堂拜姜母启焉:“妾与郎君有嘉约,愿得一见。”姜闻,欣然而起。姜妻引进。女清曰:“吾久弃人间事,不可以我故,间汝夫妇之情。”妻亦相抚接,讙如姊妹。女事姑甚谨。值端午节,一夕制彩丝百副,尽飨族党,其人物花草、字画点缀,历历可数。自是皆以仙姑称之。
  居无何,与姑言:“新妇有大厄,乞暂适他所避之。”再拜而出门,遂不见。姜尽室惊忧。顷之,一道士来,问姜曰:“君面不祥,奇祸将至,何为而然?”姜具以曲折告之。道士令干净室设榻。明日复来,使姜径就榻坚卧,戒家人须正午乃启门。久之,寒气逼人,刀剑击戛之声不绝,忽若一物坠榻下。日午启门,道士已至,姜出迎。笑曰:“亡虑矣!”令观坠物,乃一髑髅,如五斗大。出箧中刀圭药渗之,悉化为水。姜问其怪。道士曰:“吾与此女皆剑仙,先与一人绸缪,遽舍而从汝,以故怀忿,欲杀汝二人。吾亦相与有宿契,特出力救汝。今事幸获济,吾去矣!”才去,女即来,同室如初。罹姜母之丧,哀哭呕血。姜妻继亡,抚育其子如己出、靖康之变后,不知所终。

  侠妇人

  董国度,字符卿,饶州人。宣和六年进土第,调莱州胶水簿。会北兵动,留家于乡,独处官所。中原陷,不得归,弃官走村落,颇与逆旅主人相得。怜其穷,为买一妾,不知何许人也,性意解,有姿色。见董贫,则以治生为己任,罄家所有,买磨驴七八头,麦数十斛。每得面,自骑入市鬻之,至晚负钱以归。如是三年,获利益多有田宅矣。
  董与母妻隔别滋久,消息杳不通,居常戚戚,意绪无卿。妾叩其故。董嬖爱已深,不复隐,为言:“我故南官也,一家皆在乡里,身独漂泊,茫无归期。每一想念,心乱欲死。”妾曰:“如是,何不早告我?我兄善为人谋事,旦夕且至,请为君筹之。”
  旬日,果有估客,长身虬髯,骑大马,驱车十余乘过门,妾曰:“吾兄至矣。”出迎拜,使董相见,叙姻戚之礼。留饮至夜,妾始言前事以属客。是时,虏令:见宋官亡命,许自陈匿;不言而被首者,死。董业已泄漏,又疑两人欲图已,大悔惧,乃绐曰:“无之。”客忿然怒且笑曰:“以女弟托质数年,相与如骨肉,故昌禁欲致君南归,而见疑如此!倘中道有变,且累我!当取君告身与我以为信,不然,天明执告官矣!”董益惧,自分必死,探囊中文书悉与之。终夕涕泣,一听于客。
  客去,明日控一马来,曰:“行矣!”董请妾与俱。妾曰:“适有故,须少留。明年当相寻。吾手制一纳袍赠君,君谨取之,维吾兄马首所向。若返国,兄或举数十万钱相赠,当勿取。如不可却,则举袍示之。彼尝受我恩,今送君归,未足以报德,当复护我去。万一受其献,则彼责已塞,无复顾我矣!善守此袍,亡失也!”董愕然,怪其语不伦,且虑邻里知觉,辄挥涕上马,疾驰到海上。有大舟,临解维,客麾使登,揖而别。舟遽南行,略无资粮道路之费,茫不知所为。舟中奉侍甚谨,具食不相问讯。才达南岸,客已先在水滨,邀诣旗亭,相劳苦,出黄金二十两,曰:“以是为太夫人寿。”董忆妾语,力辞之。客不可,曰:“赤手还国,欲与妻子饿死耶?”强留金而出。董追挽之,示以袍。客曰:“吾智果出被下。吾事殊未了,明年挈君丽人来!”径去,不返顾。
  董至家,母妻二子俱无恙。取袍示家人,缝绽处黄色隐然,拆视之,满中皆箔金也。逾年,客果以妾至,偕老焉。

  解洵娶妇

  解潜与其弟洵,素相友爱。建炎、靖康之际,潜积军功,帅湖南。洵独陷北境。其妻归母家,又为溃兵所惊。数年后,为间关得归。见潜,相持悲恸,潜置酒劳苦,而语之曰:“吾弟虽不幸流落。而兄幸蒙国恩,握兵权。每与虏及群盗战,奏功于朝,必为弟审名籍中,已至正使,诰命皆在此。”即畀之。洵再拜谢过望,因言:“顷自汴都过河朔,孤单羁困,或见怜,为娶妇,奁装丰厚,不暇深详其出处。正无以为活,殊用自慰。偶以重阳日把盏,起故妻之思,不觉堕泪。妇恻然曰:“君岂非欲本朝乎?兹事易办也。经旬日来告曰:“川陆之计已具,惟命是从。我亦俱行。倘君夫人固存,自当家嫁而分囊橐之半;万一捐馆,当为偕老。』遂登途,水宿山行,防闲营护,皆此妇力也。今在舟中,未敢辄参谒。”潘嗟异,途命车招迎。见其眉宇秀茹,言词明慧,益加敬重。
  时荆楚为盗区,潜屯枝山县。以天气向暑,别创一庐,令洵居止,且赠以四妾。询意妇不相容,欲辞之。妇曰:“正需也。得之,诚大幸,当儿女抚之,何辞然!”洵武夫壮年,稍移爱,妇怏怏见辞色。一日,因酒间责洵曰:“汝不记昔年乞食赵魏时事乎?非我力,已为饿莩矣。一旦得志,便尔忘恩,独不内愧于心耶?”询方被酒,忽发怒,连奋拳殴其胸。妇嘻不动。又唾骂之,至诋为老死魅。妇翻然起,灯烛陡暗,冷风袭人有声。四妾怖而仆。少焉,灯复明,洵已横尸地上,丧其首。妇人并囊橐皆不见。从卒走报潜,使壮勇三千人出追捕,亡所获。

  郭伦观灯

  京师人郭伦,元夕携家观灯。归差晚,过委巷,值恶少年十軰行歌而前,联袂喧笑,睢盱窥伺,将遮侮之。伦度力不能胜,窘甚。忽有青衣角巾道人来,责众曰:“彼家眷夜归,若辈那得无礼!”众怒目:“我辈作戏,何预尔狂道事!”哄起攻之,妇女得乘间引去,伦独留。道从勃然曰:“果欲施狂暴耶?吾今治汝矣!”挥臂纵击,如搏婴儿,顷之,皆颠仆哀叫,相率而遁。
  道人徐徐行。伦追及,拜谢曰:“与先生素昧平生,忽获救获,脱妻子于危难,先生异人乎?念无以报德,敢问何所欲?”曰:“吾本无心,偶见不平事,义不容已。吾于世了亡所欲,岂望报哉!能一醉足矣!”伦喜邀至家,痛饮。辞去。曰:“先生何之?”曰:“吾乃剑侠,非世人也。”掷杯长揖,出门数步,耳中铿然有声,一剑跃出,叱之坠地,蹑之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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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升平橋義俠贈劍


  話說漢朝有一世宦,洛陽縣人,姓郝名鸾,字跨鳳。他父親在日,曾做鎮殿將軍,母親诰命夫人。不料父母雙亡,又無兄妹。這郝鸾生來面如重棗,兩道濃眉,身長七尺有余,腰寬背闊,勇力過人。又兼詩詞歌賦,件件皆精,生平性格超凡。
  將父母所留百萬家資,專結交天下豪傑,而且揮金如土,扶危濟困。不上幾年,家業蕩盡,房屋又遭天火而焚。家人奴仆各自散去,只有一個老家人相隨,思想再造房屋,無有銀錢,雖有些相好捐資,郝鸾不肯受人分文,只與家人住在祠堂之中,每日演習武藝而已。光陰迅速,不覺一年有余,時至隆冬,大雪紛紛,適有朋友請至城中飲酒賞雪。至晚出城回祠堂,雪風更大,望見房舍如銀裝砌一般。這郝鸾冒雪而行,剛到升平橋邊,上橋行走,耳內聽到賣劍之聲,那時郝鸾聽了“賣劍”二字,他便住了腳,擡頭一看,只見一個道者,頭戴鐵冠,身穿元色道袍,手捧三口劍。這郝鸾走向道者面前,將手一拱言道:“道翁寶劍可請與我觀否?”那道者把郝鸾上下一看,便說:“壯士你要看貧道的寶劍麽?”郝鸾道:“正是。”道者說:“這等大雪紛紛,卻怎好看,不如到背雪之處去看。”郝鸾道;“此處離我所居不遠,請道翁一走何如?”道者道;“怎敢造府?”當下二人踏雪到祠堂,見禮坐下。郝鸾問:“道翁仙居何處?此劍何名?”道者笑言:“貧道遊于四方,遍訪天下好漢,姓司馬,名傲,別號枭枭子。壯士可是郝跨鳳?”跨鳳聞言說:“弟子眼內無珠,多多得罪。”郝鸾與道者又重見禮坐下,司馬傲說:“公子請看寶劍。”遂雙手遞與郝跨鳳,跨鳳接過劍來,掣出劍鞘,只見那劍光華奪目,霞彩動人,遂摘一根頭發,放在劍口上,便吹口氣,那發即兩段,真乃吹毛利刃之寶。三口寶劍,郝鸾一一看過,愛之不荊言道:“弟子不識三口寶劍何名,請問仙長指教。”司馬傲道:“公子不必相問,只看劍靶上三個字,便知其名。”郝鸾複又掣劍出鞘,看三口劍上字,甚是明白,一名龍泉劍;一名攢鹿劍;一名誅虎劍。看畢便問:“仙長,每口價銀多少?”司馬傲道:“每口要赤金一千兩。”
  郝鸾道:“弟子手內乏鈔,買不起。”司馬傲道:“公子此言差矣,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說『買不起』三字,貧道看公子品貌超群,日後必有大富大貴,古人雲:寶劍贈與烈士,紅粉送與佳人,若公子有愛劍之心,貧道三口寶劍俱送公子何如?”郝鸾道:“仙長是取笑小生了。”司馬傲道:“怎敢取笑公子,但公子終身富貴在此劍上,只是公子只用一口,那兩口另有英雄用,貧道煩公子訪尋好漢,若有比公子強些的,便可贈他,日後做成一番事業。”郝鸾道:“蒙仙師指教,又贈寶劍與弟子,但不知英雄出于何處?”司馬傲道:“此處無人,可去河南開封府尋訪,那時自然遇見奇異之人。貧道理當奉陪前去才是,奈貧道還有些正事。”言畢起身就走,那郝鸾謝之不盡,又留他不住,那司馬傲臨別之時,說道:“公子千萬莫負貧道這三口劍。”郝鸾點頭相洫,言道:“弟子謹依師命。”拱手而別。
  只見司馬傲是個高人,卻也不敢違他吩咐。就與老家人商議,由此去河南,奈路程遙遠,盤川俱無,怎生去得?老家人道:“大爺慮得極是,且把今歲過了,到明春再作區處,待老奴慢慢作法。”郝鸾依言。光陰似箭,不覺又到歲暮,除夕已過,正是:詩曰爆竹一聲催臘去,梅花幾點送春來。
  郝鸾過了元宵佳節,又對老家人說:“正月將終,我要行走,起身出門,你是怎樣替我作法?”老家人道:“爲今之計,只得與那些受過大爺恩惠的,與他們借些盤費、衣服行李才了。”郝鸾道:“怎與他們啓齒?”老家人道:“相公不必開言,等我與他們說便了。”郝鸾道:“你可就去請他們來。”那老家人去不多時,請到四十多位人來祠堂中,與郝鸾見禮已完,依次坐下。只見衆人齊道:“大爺呼喚有何吩咐?”郝鸾只不開口,老家人在旁說道:“我家大爺請列位到此,並無別事,只因要到河南開封府去,有一親眷,幾年未曾探望,前日有信到此,請大爺前去走走,奈路途遙遠,欠缺盤費、行李衣服。思來想去,並無別處設法,然後老奴思想到列位身上,大家量力幫助,日後加利奉還,所以請列位來一同商議。”那衆人道:“我等蒙大爺天高地厚之恩,尚且無以可報。”內有一個說道:“我的父母承大爺多少恩情。”又有一人說道:“我們有了官司,要大爺救出來,大恩未報。”衆人又說道:“我們的家資情願與大爺分用。”郝鸾道:“列位若出此言,我就當受不起,連幫我盤費都不敢領了。”衆人見郝鸾如此,便道:“小弟說話,一時唐突,大爺休怪。”衆人們又說道:“我們等大爺動身,告辭,小弟們權且告退,明日即當送上。”郝鸾道:“真真承情。”送衆人出門長揖而別。
  且說衆人到一個僻靜所在,相同商議,說郝兄乃大丈夫,來日是他出門,況且向衆人說過借貸的話。今日我等大家開了名字,一一湊出程儀。有送二兩的,有送一兩五錢的,一時寫了六十多兩銀子,還有未曾開寫者,衆人各自散去。到次日總湊一堆,俱到郝家祠:“衆人蒙大爺吩咐,小弟們不敢違命,遂將名字同銀子,放在桌上。”郝鸾道:“我實不過意,蒙各位厚情。”衆人道:“大爺何出此言?少表寸心。”大家朝上一揖,躬身而散。郝鸾的家人把銀子單帖收了。次日,還有些朋友,聽得郝鸾要往開封府,齊齊捐資,郝鸾一一收了,共有二百多金。叫家人去備了行李衣服。又得幾個牲口,郝鸾又謝了衆人。
  擇二月初二日起程,衆人備酒送行。前一日郝鸾買了三牲,拜辭宗祠,又到墳前拜辭父母,當晚用了夜飯,又取幾兩銀子,與老家人。又拜托各朋友,照看老家人。次日天明用過早飯,吩咐老家人:“我去之後,用心照管門戶,多則半年,少則兩三月就回。”老家人說:“不須大爺吩咐,自然曉得。只是大爺路上須要小心。”便把行李牲口,備得停當。郝鸾將銀子收在身上,腰中挂了龍泉劍,那兩口劍收在行李內,跨上牲口,主仆灑淚而別,投河南開封府。
  一路曉行夜宿,那日到了河南開封府,進得城來,尋了下處,進了客房,便叫人搬行李進店。小二拿了一壺茶說;“相公恐未用飯?”郝鸾道:“取來。”小二取了酒飯,郝鸾用過,小二收去。一宵已過。到了次日,郝鸾來到街坊尋訪英雄。雖有幾人,入眼不上。又訪幾日,並無一人。一日站在店門口,便問小二道:“這裏果有熱鬧所在,玩玩否?”小二道:“相公要玩玩,出了西門不上二裏路,有一爭春園。百花開放,何不去飲酒散悶?”郝鸾聽了,便將房門鎖上,出了店門,奔爭春園而來。一路見玩的人,三三兩兩而去,郝鸾隨了衆人行走。
  有一裏路,遠遠望見園林,挂著一面白色的招牌,上寫“爭春園”三個字。園裏共三十多座亭台,兩邊數不盡的樓間。亭中有一小亭,上寫“四賢亭三字。郝鸾便走上亭來,亭中放張八仙桌子,八張椅子。郝鸾就在椅上座下,只見一個小童掃地,過來放了幕,在爐上泡了一蓋碗細茶,捧到郝生面前,叫聲:“爺吃茶。”郝生認是園內到來的茶,一飲而盡,將碗放桌上。
  那書童又到面前:“爺還是吃酒,還是遊玩?”郝生道:“是來遊玩。”小童依舊掃地,不一時那書跪下說到:“家爺來了,請爺速行。”郝鸾因他照會過的,立起身要走,那位長者早已近來。頭帶金線方巾,身穿大紅,足下绫襪珠履,滿口胡須,年在五十以上。後隨一位書生,頭帶片玉,身穿天藍,足下珠履绫襪。後跟二名管家,擔了食盒。那老翁見郝生頭帶紅巾,抹額,淡紅,箭衣,獵皮靴子,面如重棗,兩道濃眉,氣象昂昂,威風凜凜,那老翁愛之不盡,想道:天下有這等英雄,笑嘻嘻拱手上前說:“老夫欲與兄敘。”一手挽住,郝身欠身說:“晚生驚駕,大人怒罪。”二人到亭子上,見禮坐下,小童獻茶。
  那老翁道:“足下不是開封府人,貴處何方?”晚生乃洛陽人氏。”老翁道:“兄是洛陽人,老夫有一相知,兄可認得?”郝生道:“不知大人相知是何人?”老翁道:“老夫相知之人,聲名浩大,此人結交四方朋友,名叫跨鳳。他父在日,曾與我同盟又同僚,兄可知否?”郝生聞言道:“小侄有眼不識,望您恕罪。”老翁驚道:“原來跨鳳賢侄。”重見一禮。郝生道:“老伯貴姓大名?”老翁道:“姓鳳名竹字名山。曾做太常寺少卿,因有病辭職。”又指那書生道:“此是小婿,姓孫名佩字玉琢。他父親是做武昌府,亦與令尊同盟。”郝鸾道:“先父在日,曾向小全主過,不知老伯駕臨。小侄孤身路遠,少來與老伯孫世兄候安。”孫佩道:“真乃幸遇,望兄恕罪。”郝生起身,辭道:“小侄失陪。”鳳公與孫佩道:今日幸會,連請也請不至,怎出此言?郝鸾道:怎好叨擾。”那鳳公道:“請坐”不上一會,擺下酒席,那鳳公請郝生首坐。郝生道:“老伯請上坐,小侄怎敢上坐。”孫佩道:“郝兄是客,家嶽是主,那有主人替坐之禮。”鳳公又道:“小婿言之有禮。”謙遜一會,郝生只得告坐,鳳公對坐,孫佩橫坐。家人送酒上來,吃了幾杯。只見兩乘大轎到來,跟隨仆婦們,直奔四賢亭而來。家人向鳳公道:“夫人小姐到了。”鳳公道:“請他們到浮山亭去,此處有孫姑爺在此不便。”家人領命,叫那轎夫擡到浮山亭,轉彎抹角去了。
  郝鸾道:“小侄有屈老伯母世妹了,今日禮該拜見,恐其不恭,唐突不便,明日到府去見禮。”風公道:“到明日,自然奉請。”
  又敬了幾杯,孫佩談些詩文,郝鸾談些武藝,正是投機,鳳公大悅。正談得高興,下面又到了一起人。先一位頭帶方巾,身穿大紅,面麻胡須,足穿烏靴。左者一人,面麻有須,儒巾儒服打扮。右者一人,不上三尺,也是一樣,儒巾儒服,後跟有二十多名管家。鳳公、孫佩吃了一驚。不知這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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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爭春園英雄救人


  話說那位公子,同了兩個幫閑的,正到園中之時,朝四賢亭一看,低言向二人說道:“老鮑你看亭子上面,卻是老鳳同了孫佩在此,我正要尋他,今日在此撞住,待我抓他下來,打他一頓出氣。”那矮子道:“這卻不可,我自有主意。”對公子低言道:“門下才聽得有人說,他家夫人小姐,也在園內玩耍。
  大爺可將打手傳來,擡一乘小轎,伺候擡鳳小姐,況且那同他的漢子,卻是精壯之人,此時動手,恐紅臉發氣,我們人少,等打手到此,人多勢衆,不怕那人。只把鳳小姐搶去與大爺完姻,就是老鳳與孫佩告狀,門下做個硬保,就是府縣不敢斷離。
  不知大爺意下何如?”公子道:“老石的計正好。提起孫佩奪我婚姻,恨不得食他之肉,方泄我恨。”那鮑說:“大爺不必性急,少不得處治他。”公子點頭,叫家人回府,叫齊打手。公子同鮑石二人,往雪浮亭等去了。
  且說鳳公孫佩見三人去了,鳳公對孫佩說:“早知遇此賊,不來到也罷。”郝鸾看見他郎丈二人低言細語,面上失色,便問道:“方才面麻之人是誰?”風公道:“不瞞賢侄說,老夫與他,不知那世的冤仇。此人姓米名玉字斌儀,他父乃當朝宰相,名叫米中立。那長漢姓鮑名成仁,那個矮子姓石名談,因他生得矮小,人已叫他石敢當。我無子侄,只生一女,名棲霞。今年十六歲,雖沒天姿,卻也端正。米斌儀訪知小女才貌,叫鮑石二人前來做媒。我想米中立是個奸臣,日後有禍。況他兒子米斌儀又無才貌,倚他父親之勢,任鮑石二人引誘,所爲皆不公不法之事,又強占民間婦女,奪人田地,無所不爲。雖有地方官,不敢拿他。老夫不允。前月小女許配孫佩,米斌儀聞知,甚是心中不悅,屢尋我翁婿。況我年已六旬,小婿書儒,忍了多少氣。今日到此地,仇人窄相逢,足吃他的苦了。”孫佩道:“米家打手甚凶,嶽母在此不便。”郝鸾聽了怒道:“開封府內怎容此人,若論別的,不敢請教,若說打字,小侄最喜。有小侄在此,老伯放心。”鳳公道:“雖然如此,賢侄能打得許多人?”郝生道:“非是小侄誇口,有名好漢見過若幹,何況這些鼠賊。”鳳公和孫佩聽了此言,不好再說,只愁在心。三人又飲子幾杯且表米家打人湧進園內,圍了亭子,米斌儀叫家丁只咐店主人要借亭子一用,那店主人聽了,叫小二和那些飲酒人說,那些人聽了,誰敢管事,盡都散了。鳳公在亭上,見衆人一時四散,心內著急,又不好催客起身。那店小二忙忙收拾碗盞,恐怕打碎。走堂的收拾桌椅子,小二捧了往後走,方轉彎不防有人解手,站立身來,將碗撞在地下,油湯潑了一身。那人道:“凶人樣的,你家死了人,這等忙?油湯潑我一身。”小二看吃了一驚,見此人身長九尺,白布袖頭,青布戰衣,足下著一雙皮靴。小二連忙陪小心說:“米府今日要搶風小姐,恐其相打,收拾家夥,忙了些,得罪,碗打碎是小人晦氣。”說完拾起碎碗便走。那人擋住:“你把話說明再走,不要你賠衣服,不然打死你這狗頭。”小二道:“爺莫動氣,我說,這開封府姓鳳的,曾做太常寺,生下一女,十分貌美。有姓米的,他父親是朝中首相,前去求婚,鳳公不允,將小姐許子孫佩,米家心中不悅。今日那鳳公同孫相公,又有一紅面人在四賢亭飲酒,他夫人小姐在後亭遊玩。米公子叫許多打手,搶鳳小姐。我家店主,恐怕打碎家夥,所以收拾。爺是外中人,不可在此,龍蛇混雜。”那人道:“天下有這等事,你去收拾家夥。”你道那人是誰,乃京都順天府人,姓鮑名剛字子英,別號披頭太歲。祖父曾留萬貫家資,他盡結交天下英雄,無心在家,每日閑遊,慣打不平。
  那日街上有個坐地虎,叫做王命父子。叔侄兄弟九人,專放利債,與人吵鬧。遇鮑性起,打死王家五人,逃到開封府,聞有爭春園,進園來遊玩飲酒。聽了小二之言,心中不忿,說:“清平世界,搶良家女子,我且看那紅面漢子,可保他翁婿否?”
  走到四賢亭一看,見郝在用酒,如一只猛虎。暗想此人可保二人了,我不必在此,且往浮山亭去保那女眷,轉彎只見門後有一條門闩,拿了悄悄的躲在後亭,等米家人搶小姐之時好動手。
  且言米公子生性奸狠,養一班亡命在家,以爲羽黨,十個最狠的都有別號:猛似虎的項羽,扒山虎的樊哙,摸著天的王剪,金頭太歲章郎,銀背金剛廉頗,五花蛇的李牧,黑天王伍明甫,鐵頭和尚卞莊,笑面虎的白起,有勇無謀袁遊。
  還有八名好漢比做惡星:
  大將軍金白禮,災害星的卞元,大凶神的方朋,歲殺星李元甫,官符星的周瑞,吊客星的毛進,歲冠星的詹常,白虎星鄒成子。
  連夜一衆好漢領頭走,後跟三十多人,都到爭春園賭勝。
  見米公子說道:“大爺呼喚小人們那處使用?”石敢當道:“列位並無別事,只因孫佩占了大爺的親事,那鳳竹先受得大爺財禮,有我同鮑兄爲媒,後又許孫佩。今日夫人、小姐、鳳竹、孫佩俱在此園,列位把小姐搶回府,辱倒孫佩、鳳竹二人。事成之後,重重有賞。”那些人道:“鳳竹如此欺人,古人雲:一女不吃兩家飯,先許大爺,又許孫佩,其理不合,待我們與大爺出氣。”一個個脫去衣服,紮束妥當。鮑成仁叫小二拿酒飯與衆人壯威,那石敢當雲:“那幾位到浮山亭去搶小姐,那幾位到四賢亭打孫佩、鳳竹二人?”金白禮道:“我領數人,擡轎往浮山亭去。”此時園門已閉了,米公子領班人來打孫鳳。
  二人看見如木雕成,孫佩說道:“不好了,人已打來。”郝生見米家打來,想道:“我先誇過口的,如今已打來,料鳳孫二人必遭毒手,不免乘勢打他們一頓,保他二人,二者顯我武藝,向佩孫二人道:“老伯賢弟莫怕,有我在此。”把頭巾按了一按,衣角紮在帶內,四下一望,並無幫手之物,挺胸站在亭前道:“有我在此,誰敢上來?”石敢當道:“誰怕你紅臉漢子,米相爺公子在此,快快下來,免你死罪。”郝生道:“那個叫米斌儀?”米公聽叫他名字,使人向前說:“你這狗頭,竟敢叫我大爺名字。”郝生道:“你這個麻狗頭,敢在此縱橫。”米公子大怒,便轉衣袖上來。郝生道:“我不免先下手打他。”米公子才要打來,郝生兩條腿如風一般,用手打來,米公子閃不及,打在腮下滾將下來。鮑石二人上前扶起,說:“大爺站穩。”米斌儀連話也說不出,只是亂張口。石敢當看見,道:“快些,快些,大爺牙腮被狗才打下來了。”典韋上前用手捧住,半晌米公子道:“這賤狗頭好打呀,那個代我把狗頭抓下來,賞他銀兩。”有扒山虎樊哙手執兩根棍打上前來。郝鸾伸手捏住他七寸,方舉腿往肚子一踢,樊哙跌倒。郝生早取棍在手,項羽見樊哙跌倒,心中大怒,一齊上前,郝生打得一個個跌下,皮抛面腫。鮑成仁又叫人,再叫些打手來,將那黑狗頭打死。
  且說十個凶神,去搶鳳小姐,恰恰遇著狠太歲,不知怎樣相打,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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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雪浮亭豪傑助陣


  話說金白禮等統領多人個個爭先。歲殺星李元甫一腳將小門踢開,正遇夫人小姐在內飲酒說話,忽見一漢子把門踢開,口裏便罵:“此乃女眷之所,誰人膽敢進來探看?”李元甫喝道:“你這個賤人,如此大膽!”一巴掌將仆婦打在地下,此時三十多人俱往裏面,把夫人小姐嚇得魂不附體,無處可躲。李元甫把小姐一把抓住,往外就走。
  且說鮑剛聽了小二之言,躲在浮山亭後,等了多時不見動靜,好不心焦,便睡著了。耳內聽有喧嘩之聲,方才驚醒,便爬起來,提著闩子急急走出。只見那些人,鮑剛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大喝一聲道:“你這班狗頭,誰敢在太歲爺面前動手!”那打手正在高興之際,忽跑出一人來,吃了一驚。
  衆人道:“你這漢子,敢來管我們閑事!”鮑剛舉起棍子便打,那些打手先還可支持,後來無一個上前。卞元見勢頭不好,把小姐往轎內一推,轎夫擡起飛跑去了。鳳小姐如死的一般,不知人事。
  且說衆人抵擋不住,只得退下去,逃到米斌儀面前叫道:“大爺快走,後面黑臉漢趕來了。”鮑剛追趕,耳邊聽了人說,小姐被卞元搶上轎去了,及到面前聽見米公子說:“鳳老兒怎請得這個狠人在此。”石敢當說:“大爺快走。”那米公子與衆人往後面跑去了。郝鸾亦追趕到來,見一個黑漢子,郝鸾對鳳公道:“老伯同孫世兄快走!”郝鸾亦同走。鮑剛叫道:“朋友,我和你打到這狗男女家內去。”郝鸾問道:“你可知小姐在那裏?”鮑剛說:“小姐被米家人搶去了。”郝鸾見鮑剛出言吐語,便知他是個義氣之人:“我與你將小姐追回來才好。”鮑剛道:“既如此,你我速行。”郝鸾依言,一同出了園門,向前追趕。
  鳳公著家人將夫人擡回府,又命幾個家人,跟隨鳳公一同回府料理。
  且說郝鮑二人,一直趕到前面,望見一乘小轎,二人急忙追那轎子,米賊家人卞元、金白禮等十多人跟隨轎後,看見二人趕來,抵擋不住,又不敢將轎子丟下,況在荒野之中,無處躲避。只見前面有所廟宇,衆人將轎子擡進去,閉上山門。郝鮑二人趕來,不見轎子與衆人,鮑剛說道:“想必這賊躲在廟裏。”廟門關閉,使起腿來,往山門一踢,那廟年深日久,被鮑剛一腳踢下。衆人聽門響,見事不好,只得把轎子丟了,把後面矮土牆推倒,都回家去了。郝鮑二人進了廟門,一直入內,見衆人走了,鮑剛拿棍欲趕。郝鸾見轎子在此,將轎簾掀起,看見小姐在內,大叫:“好漢不必趕他,小姐在此。”鮑剛聽到方才轉身,口中罵道;“這班打不死的狗頭,今日饒你性命,改日算賬。”拱拱手問道:“你與鳳家是親否?”郝生道:“並無親,不過是世情之交,見此不平之事,所以助力。”問道:“朋友你是何人?”鮑剛道:“我遊玩之人,見米家行凶搶鳳小姐,所以報個不平。”郝生想到:此人倒有幾分義氣,莫非司馬傲指點于我的就是此人?此人如此英勇,正要通姓名,鳳孫二家人到,說:“不是你二位爺有武,焉能得小姐回家。”將小姐送回府,鳳公與夫人見了感恩不荊夫人叫丫頭送小姐上樓去,此刻心定,訴說一番。又思想今日他在孫家回,明日請他,不言鳳公酬二人。
  再說孫佩住到家中,神魂不定,汗水長流,不知嶽家消息,正在焦躁,忽見隨去家人禀道:“小人奉相公之命,請了二位爺來,現在門外。”孫佩聞言,即出大門相迎二位,到大廳見禮。坐下茶罷,孫佩道:嚴適間不是二位虎威,幾乎性命不保。”就問此位高姓大名,貴處何方。鮑剛答道:“順天府人,姓鮑名剛字子英,世人見弟粗莽,綽號披毛太歲。前因本籍有一件不公的事,欺害人民,弟一時性起,打死王家父子五人,今逃在這裏。不料今日遇了米家行凶,打報不平,幸遇此位相幫,方才救順鳳家小姐,蒙兄相召,造府不當。”說完指郝鸾道;“此位是個義氣英雄,不知高姓大名?”郝鸾想;這鮑剛是個直漢,不隱匿己事。回道:“在下家住洛陽,姓郝名鸾字跨鳳。”鮑剛問道:“兄莫非就是小孟嘗?”郝生道:“不過世人亂稱。”鮑剛道:“小弟聞兄虎名,如雷貫耳,今日得會,真天幸也。”孫佩暗想:米家不能忍氣,不若與他二人拜了生死弟兄,弄他二人在家,若米家再來,有他二人卻也不怕。待完姻之後,帶領嶽父嶽母同到洛陽居住,借郝兄之力,況這鮑剛他本犯法,逃在此地,亦可同他一齊避患。又想:大丈夫志在四方,功名得意,那時回籍,米家也無奈何于我。開言道:“小弟是個腐儒,欲求二位兄長,誼結金蘭,不知二位兄台肯否?”郝生未及開言,鮑剛跳起身來,說:“小弟亦有此意,就拜過兄弟,朋友亦五倫之內。”郝鸾道:“小弟是個村夫,怎敢高攀。”孫佩見他二人依允,叫家人捧上飯來,共吃完了,吩咐家人備辦三牲香燭紙帛,設聖帝位,各敘了年庚月日,郝生二十五歲,鮑剛二十歲,孫佩十九歲,各依長幼,言同生死,不一時擺上酒席,三人暢敘。不言。
  再說米斌儀,領一班羽黨,回到府中,米斌儀罵道:“你們這班無用奴才,那個人都打不他過,要你們做甚!”忽見金白禮、卞元跑回府中,呼呼氣喘,說:“好不湊巧,小人們搶到得鳳小姐,小轎擡到半路,誰料賊追來,奪回去了,小人們好不著急,無人幫助。”米公子聽了此言,越發動氣,包成仁等卻不敢多言。那衆打手虧已吃了,有受傷的,有未受傷的,各無半句多言,那石敢當叫大爺休得如此,門下細想,叫個一不做,二不休,依門下主意再齊些打手與家了,到孫佩家去,把孫佩搶到府中,鎖住拷打他一頓,可出大爺口氣了,不知可否?米公子說:“先日打輸了,如今複仇,恐不能勝。”石敢當道:“先在爭春園,有二位野漢相幫,所以不利。如今難道還有他二人相幫不成麽?”米斌儀說:“老石說得極是,須要個孫家人引路方好。”石敢當道:“門下認得孫家,我便引路。”
  米公子道:“今日已晚,你們且息宿,明日前去。”次日天還未明,米公子傳齊家人打手,到孫家去。那些打手吃酒吃飯,好不高興。獨有包成仁奸猾,全不做聲,看見石敢當面浪滯色,與昨日大不相同,自思自想:恐吉少凶多,況在城內,就奪搶鳳小姐,米大爺天理難容。今日又混合打孫佩,這些皆違條犯法,不得幹休。不免假裝頭疼,可以避禍,睡在牀上,只叫頭疼,不能起來。米公子聞得心中大悶,昨日費了精神,今日頭疼,留他在家睡罷。不一時,打手收拾停當,共有五十多人,石敢當在前引路,奔孫家來了。此二回去打,弄得孫家人離財散,叫做禍從天上來。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古雲: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讓人非我弱,守己任他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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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松林內仙長指路


  話說石敢當別了米斌儀,領了衆人一路打奔前來,到孫家門口,說到:“列位,此處是孫家了,你們進去捉住孫佩,自有重賞。”此時孫家大門打開,不曾提防。石敢當就進大門,吩咐道:“恐孫佩逃出去,把大門關了。”衆人依言。且說郝鮑孫佩三人,飲酒各自安歇,一宵到了天明,梳洗已畢。忽見家人忙忙跪到面前,叫聲:“大爺不好了,禍事到來,米府多人打來了。”郝鸾道:“那個米府?”家人回道:“就是昨日的”話猶未了,石敢當在階前大聲叫:“孫佩狗頭躲在那裏?”孫佩嚇了一跳,那鮑剛因昨晚用酒多了未醒,聽得衆人說,米家打來,忙站起身,心頭火起也不開言,向前把石敢當抓住,大喝:“這狗頭可認得太歲爺?”石敢當不防他在孫家,一把將他提起,方知昨日在爭春園黑漢子,哀求道:“小的們多有得罪,以後再不敢來了。”鮑剛道;“你狗頭叫石敢當?”石敢當道:“這是他們叫我的。”鮑剛道:“巷口立石頭,刻太山石敢當,你叫石敢當,竟是個又堅又硬的了。”便把石敢當頭朝下,向墩石上一撞,那石敢當花紅流出,一命嗚乎。那時,打手見石敢當死在地下,叫道:“不好了,打死人了,一擁上前,要捉鮑剛。內中一個家人米興,有些笨力,認定鮑剛打來。鮑剛閃過一邊,照褲裆踢來,米興氣又絕了。
  衆人道:“又打死一個了,還不拿他到官。”分頭尋孫佩。郝鸾見鮑剛打死二人,正欲上前相助,又見衆人打來,便把孫佩遮在背後,雙拳擋住衆人。人多難擋,況這班人都會打的。內中有個家人眼快,便閃在一邊去捉孫佩,家人救時被米家人抓住,往後門去了。郝鸾諒孫佩不能脫身,想道後去救孫佩,先幫鮑剛打散那班家人,奮力打,打得七零八落,欲往外跑,門又關于,實打不過,衆人前後門跑出。鮑剛趕來,又踢死幾個,四下裏找尋不表。
  卻說米家人將孫佩夾到府中,喊道:“不好了,打死了許多人了。”米公子見把孫佩搶來,便問道:“死那一個?”衆人道:“孫佩將昨日兩個凶徒留在家內,石相公被黑漢提起腳撞死了,米興又被他踢死了,小人見事不好,將孫佩搶來。”話猶未了,這班被打之人,一一跑回。米公子一看,只見將衆人皆打壞了。驚道:“這般狠打。”此時鮑成仁聽石敢當已被打死,暗說:“老鮑我等相士,你自送死,非我不曾去。”起身出房來,米公子見成仁出,說:“石敢當被人打死。”包成仁見衆人少了一半,問:“石玉帶多人去?”米旺道:“五十八名。”包成仁點數,只二十二名,共打死三十六人。米公子道:“孫佩家藏凶人,且吊起打他一番出氣。”衆人正欲動手,成仁說:“不可,孫佩不曾打傷人,就好打,如今他家匿凶人,打死三十六人,理應送官究治定罪,若私下打他,到官之時,他就有話說。”
  米公子道:“有理。”即寫了名帖,使家丁送與祥符縣去。不多時來了四名公差,把孫佩帶往祥符縣去了。米公子賞了差役,又有石敢當妻子,聽得丈夫被人打死,寫了狀子,亦到縣前,那三十五家主人,俱到縣前不表。
  又說鮑剛郝鸾,在內尋了一會不見有孫家的人,有一人說道:“相公被米家人挾去了。”郝鸾聽了,說:“孫兄弟被他搶去了,我與你尋到兄弟,一同避難。”二者離了孫家,只聽街坊人說,孫相公家藏凶手兩人,打死了米府多少人,適才四個公差,把孫相公鎖在縣內。又有人說,孫相公是個忠厚人,受米家氣不過,請兩個大漢防身,不料打死了人,定要抵命,我們去看。說的說,走的走。郝鸾二人聽了,心中甚苦,也隨衆人到縣前,鮑剛想做不怕王法之事,動手要搶孫佩,郝鸾見他動怒,身上拍他一下;“兄弟我們出去望望。”二人竟到寓所,收拾行李,我若騎了牲口,恐怕孫兄弟輕我。便與店家說:“這牲口權且寄在寶店,另日謝你,所餵草料照數補你。”又兌了房錢飯錢,與店家辭了行,二人悄悄出城去了。不表。
  再說鳳公次日清晨,叫家人拿名帖,去請鮑郝同孫佩,正在打點,忽有孫家人報道;“今早,米家又使石敢當,領數十人打到我家來,大爺已被米家搶去,送官了。”鳳公聽了,大吃一驚,忙叫家人拿銀去縣裏招呼。不表。
  再說郝鮑二人離子城市,約有三十余裏,見一松林,二人走進坐下。鮑剛道:“你我如今打死米家人,大哥與我雖然逃走,卻把孫兄弟抵命,心內何忍,要商量救他出來才好。”郝鸾道:“孫家兄弟原請你我二人防身,誰想反遭禍患,若說救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必須努力尋訪好漢,方可救得。我和去到別處去訪英雄,前來救他罷。”二人商議已定,一路前行,行十余裏,到一座黑松林,四處無人,一帶飛翔是松林,二人又歇下。忽了一位道人,上前說道:“公子還認得貧道否?”
  郝生細細一看,認得是在家贈劍之人,忙與道人見禮,道人又鮑剛見禮。問壯士何名。鮑剛道:“姓鮑名剛,順天人氏。”道人問公子,到開封府可曾訪得英雄否。郝雲:“尚未有人,彼時離家到開封府遊玩,遇鳳公孫佩,米家搶鳳小姐,打報不平,遇鮑兄弟相助,今早鮑弟與我打了米家人,米家人搶去孫佩,送到縣裏,此時我二人想尋高人,想望老師指示。”司馬傲道:“先前也曾說,此時正在危急。”指著鮑剛道:“此位乃當世英雄,可以贈他寶劍一口。又在內袖內取出柬貼二張,付與郝生道:“你二人可照此帖內行事,貧道暫且午,後會有期。”飄然而去。郝生打開柬帖看時,上寫四句道:詩曰:我今指你迷塗路,離了開封往浙行。
  口天便是安身處,舟中巧口異奇人。
  郝鸾看完柬帖說道:“司馬傲先生出口成文,他叫我離開封府往浙而行,口天便是安身之所,想我母舅姓吳名蘭,住在杭州,曾做總兵之職,我今欲投母舅處,不知賢弟投往何方?〉”鮑剛道:“先那行政管理亦柬帖一張,贈我,待弟折開一看便知。”只一看便有分教,又做一番驚天動地之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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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真英雄衝散強人


  話說鳳公在蒲村打過了尖,放夜走四十多裏,忽一匹馬衝過複來,掌鞭的:“不好了,響馬來了。”鳳公問道:“怎麽?”
  掌鞭的說道:“方才一匹馬,右衝過去,左轉過來,這是響馬暗號。”話猶未了,左道又是一匹馬衝過去了,鳳公看見心中大驚,就叫家人把夫人小姐轎攢在當中,只聽放一板響,擁出許多響馬,鳳公見了響馬,心中暗想:不免上前哀求。主意已定,縱馬向前叫道:“列位大王在上,我鳳竹不是客商,也不是任滿贓官,只因避禍,沒有多資,求大王開恩,放我過去。”
  鐵頭和尚姚期上前喝道:“你避患,我只要買路錢。”鳳公道:“不可,幾兩銀子,幾件衣服,大王欲要老漢奉上?”姚期道;“連你身上都要剝下,方才放你。”鳳公說:“大王差矣,自古打劫不傷其命,求大王開恩。”包成仁向米公子說道:“大王不必在此,可引幾個家丁搶小姐去。”米公子依言,引了四名打手,從右首來。此時約有二更,皓月當空,那鳳公家人埋怨老爺,不聽好言,一心放夜,果然遇盜。小姐聽了鳳公與強盜說話,放心不下,挑起轎門看,被米公子在月光之下,見中間錫頂轎,現出一個白面佳人,米公子一看,便叫五個家人,將中間一頂轎子擡來,五個家人打馬一衝,鳳公家人盡行衝散。扒山虎樊哙跳下馬來,把風小姐一把拉出來,向米公子馬前一放,樊哙同米公子上馬,一齊加鞭去了。鳳公還與他們說話,忽聽有人喊:“寶貝已經到手,你等還不快走,等待何時?”包成仁聽了此言,亦跑去了,不一時衆人散了。鳳公暗喜道:“響馬被我片言,竟自去了。”忽然聽得婦女齊聲哭來,鳳公吃了一驚,心想響馬之計,必與我搭話,他將東西劫去,雖然幾兩銀子,也不在我心上,只求合家團圓。到夫人轎前,聽得夫人啼哭,鳳公道:“夫人不必啼哭,可是響馬將衣服銀子劫去?”
  夫人道:“女兒被強盜劫去了。”鳳公聽了此言,問道:“女兒怎樣?不劫去衣服?』』婦女哭禀道:“適才老爺與強劫說話,有五匹馬衝道轎前,竟把小姐劫去。”鳳公聽了此言,癡了。
  那些響馬去後,家人方敢出來說:“小人本事不佳,不能救護。”
  鳳公因小姐不見,心如刀割,並不回言,一個個目蹬口呆。
  只見松林內,跳出一個人,手持短棍,頭帶氈帽,身穿短青衣,腳下皮靴,腰挂一口寶劍,從林內跳出。口內叫道:“好混賬,失其重托。”你道這人是誰?乃是的鮑剛。前日與郝鸾分別,又有司馬傲先生點路,今日在蒲村飲酒,吃完就在街上耍,更深入松林中,和衣倚樹睡了。此時方醒,跑出松林,只見大路上一堆人喧嘩,鮑剛提短棍大叫道:“我來也。”鳳公見有喊叫,又向家人道:“響馬去,短路又來。”鮑剛道:“你們果是鳳老爺家眷?”內中有膽大者答應“是”。“我是順天府的鮑剛,曾在爭春園同郝兄打散米家人,蒙孫兄弟盛情,拜爲兄弟,誰知米家人打來,石敢當被我撞了,頭碎而死,又打死數十人。與郝大哥逃出城來,遇高人指點。今日鳳家在此經過,命我在此保護。”鳳公聞言,下了牲口,與鮑剛見禮,說道:“好漢來遲了。”便將方才小姐之事說了一回。鮑剛道:“真真誤事了,如今強盜那裏去了?”鳳公道:“強盜將小女搶往西方去了。”鮑剛道:“諒他們去不遠,老爺在此少坐片時,待我趕上強人,將小姐奪回。”說罷提起短棍而去。那鳳公正在大路上等鮑剛回信,只見樹林內走出五六人來,俱是隨常打扮,騎了牲口,喊道:“你們可是開封府鳳竹老爺?”家人答應是,那六人下了牲口,說他們奉司馬先生指點,特來迎接,有柬帖在此,請爺觀看。鳳公接過柬帖,家人掌燈,來與鳳公折開,看時上寫道:司馬枭枭子字奉岐山老先生台下,啓者。貧道細論陰陽,數該如此。但令愛遭逢此難,鮑剛只可破賊,未必能救令愛,日後自有相逢之日。所有令袒,該有百日之難,自有文士救他。屈老先生同陳雷等,共去鐵球山安身,湖廣不日有患,老先生若不依從,後必有禍,悔之晚矣。請自思之,至囑至囑。
  鳳公看後想:郝生言司馬傲贈他三口劍,往開封府尋好漢。
  方才鮑剛又說司馬先生指點,今日在此救我家眷,此時又是司馬傲柬帖,叫我不可到湖廣去,恐有災難,我想司馬先生,定是個高人。但不知鐵球山是什麽所在,不如依他柬帖而行,料不能誤我。又說鮑剛,只可破賊,不能救我女兒,那鮑剛是個直漢,救不回我女,定無面見我,不免由他去罷。主意已定,便叫家人擡轎與陳雷等往鐵球山了。只待後來往鐵球山,玉蚨蝶,三鬧開封府之時,才有相會。
  再說米公子等劫了小姐,走了二十多裏,鮑成仁猛生一計,對米公子說:“今晚有三更時分,帶到別處不便,離此不遠,有古廟名破佛寺,寺內並無僧人,大爺可將小姐帶入寺中,先成親事,那鳳小姐明日塞口難言。天明雇轎擡回府中。”米公子道:“那有在寺成親之理,豈不有犯神聖?”包成仁道:“若不成親,路上恐生他變,不若成親。”公子笑道,“老包我今夜成親,明日著人修廟。”到了寺前,下了牲口,家丁將氈條鋪在地下,將小姐放在氈條上,此時鳳小姐人事不知,渾身冰冷。
  一者受了嚇,二者馬上馱走一會,猶如死的。公子想道:費了心機搶來,是死的不能成親,想是無緣,不若去了,往外便走。
  只聽“哎喲”一聲,米公子回頭看時見小姐醒來,便立住了腳。
  那時小姐醒來,睜眼看時,見不像在轎內,米公子上前深深一揖,叫聲:“小姐,我米斌儀在此等了多時。”小姐聞言,立起身來:“你是何人?焉敢劫我到這裏,我的親父母在何處?好好送我回去,萬事幹休,若不依,便鳴官究治。”米公子笑道說:“那裏話來,既來之,則安之,小生不是匪類,亦不是下流之人,家父當朝宰相。因上年小生屢求婚,令尊不允,後來將你許孫佩,小生實不心悅,孫佩隱匿凶人,打死石敢當與小生家人三十五人。如今孫佩問成死罪,只候詳文一到,便要處決。令尊將小姐帶往湖廣,小生同包成仁議論,裝扮響馬,不搶財物,只搶小姐。況今日乃黃道吉日,小生與小姐成就百年大事如何?”鳳小姐聞言,吃了一驚,大罵:“大膽強盜,弄得我家七零八落,我父母被你算計不過,方才離開封府。豈知你又假裝大盜,將我劫來,做了無法無天之事。我鳳棲霞甯可今夜一死,怎肯失節與你強盜。”米公子道:“小生爲了小姐,多少心思才得你到手,怎肯不成親就罷?”走向前來抱小姐,小姐便往後退,不想到壁邊,沒處回避,罵不絕口。米公子便近身說:“莫說小姐罵,就是打小生也不認真。”相著臉去向風小姐說:“請小姐打小生一頓出氣。”小姐此刻恨不得一口吞他下肚,見米公子送臉過來叫他打,便提起右手,恨了一聲,用力一下打著米響馬。
  “你們往那裏走?好好將鳳小姐留下萬事幹休,如若不然,叫你強盜難逃性命。”包成仁同衆人,正在寺門口,聽得喊叫,只見大路上如飛的跑來一個大漢,手執短棍,叫道:“留下小姐,萬事幹休。”包成仁道:“事已如此,快請大爺上馬。”樊哙道;“大爺在裏面與小姐成親,怎好去?”包成仁說:“事已至此,顧不得了。”衆人一齊將門推開,又見小姐站立一旁,包成仁道:“大爺不好了。”只見大爺不開口,樊哙道:“病又發了。”成仁把米公子下腮托住,往上一湊,米公子方才開言,公子捧了下腮,哼聲不絕。
  再表鮑剛,提短棍趕來,遠望高山,一叢人馬,鮑剛大叫。
  公子雙手捧著下腮,喊道:“不好了,下腮又打下來了。”你想鳳小姐是房中弱女,有何氣力就打得米公子下腮?因手帶孫佩行定的一串八寶嵌珠的金镯,手起之時,二物落在手腕之下,前日將米公子下腮打了,尚未全愈,又被鳳小姐打了,所以下腮易下。不知小姐脫得此難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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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破佛寺白璧遭險


  話說米斌儀將鳳小姐搶至破佛寺,強成親事,卻被鳳小姐一镯將下腮打下了。“你們爲甚慌忙?”包成仁說:“請公子快快上馬,外面大路有一個大漢趕來了。”米公子聽得此言,便慌得手足無措,只得撇了風小姐,同成仁出了寺門,扶公子上了馬,跑下山岡。鮑剛已離不遠,口中罵道:“快快將小姐留下。”放大步趕去,只隔一節,包成仁道:“我看此人好像在爭春園與紅面漢子打散衆人的黑漢子一般。”那家丁道:“快拿他送官。”又有家丁道:“動不得手,我們假裝響馬,也有不妙。”
  包成仁說;“快走爲妙。”鮑剛聽得明白,強人又多,不知小姐在那處?緊緊趕來。包成仁道,“你看那大漢追得甚急。”想了一會,此人喊叫要小姐,若與他說又不信,我若不言,他又趕來亂打,倘若天明,被人看見,反爲不美,如今用計,叫家人四散,鮑剛趕了半晌,見人四散,趕東不是,趕西不是,腿又軟了,米公子騎快馬已走不見了。鮑剛想:救不得小姐,不如轉身回大路,看時風爺夫人卻不見了,鮑剛想:他們等不得先去了,待我追趕,不言。
  再說米公子等到天明陸續進城,將風小姐丟在破佛寺,不言。且說破佛寺東首有鄉村,名仙人鄉。只隔二裏多路,叫莫家莊。內有一個破落戶,此人叫莫倫,自幼失母,只有一父。
  當年家中稍可,年長二十六歲。爲人奸猾,作爲非禮,鄉人代他起個號,叫“莫上天”。前日賭輸了十多兩銀子,四處借些債,逼得無法,其父莫士王雖有幾兩銀子,卻不替他兒還。莫倫拿了索子,到破佛寺前尋短路。進得廟門,哭道:“我莫倫命苦,今日今時,是我盡頭日子。”此時天色將亮,尚未大明,莫倫正在落地扣索子,擡頭一看,望見大殿上有個女子,吃了一驚。想道:我才尋死,就有吊死鬼來了。便向前大膽道:“你是何人,在此勾當?”且說風小姐在氈條上坐了,見米公子出去,一心思想自缢。忽外面一人進來,頭帶破帽,身上破衣,手拿索子,號啕哭進廟來,又向小姐問道:“你是人是鬼?”
  鳳小姐答道:“是人。”莫倫道;“既是人,怎到此處?”小姐道:“我乃開封府鳳竹之女,被奸人謀害,父母帶投湖廣叔父處安身,不料遇響馬劫我到此,若君子送我回去,自有金帛相謝。”莫倫聞言暗喜道:“開封府離此三百多裏,不上三日到了,那鳳老必有重賞,還了衆人,余下些再賭一場,真死中得生。”
  將索收拾去了。“原來是小姐,失敬了。”又道;“小人家下不遠,小人姓莫,名孝先。今早遇得小姐,不才願送回開封府。”
  小姐說道:“不回開封府,請你送我到湖廣去。”莫倫說:“小人情願。”于是請小姐到小人家內,雇個車轎,此時小姐在急難,欲要回見父母,有米公子欲到湖廣,又不知莫倫人心如何,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話說小姐起身,“既承君子相送,奴家只得造府。”莫倫道:“何出此言,凡事方便第一,但是怕怠慢小姐。”說罷將地上鋪一條紅氈,卷在手中。小姐出了廟門,上了高岡。此時天色已明,莫倫偷眼將小姐一看,吃了一驚,想到天生得如花女子,不若帶她回去強他成親,不枉人生一世。又想道;“不好,她若不從,喊叫起來,反爲不美。前日有個算命先生,說我今年有幹金財運,莫非應在此人身上?”不覺已到自家門首,將門推開,莫倫將手朝外一指。莫士王是個九流三教之人,已會意外面有人,便不做聲,莫倫道:“此乃是開封府鳳老爺的小姐,被強人劫了,在破佛寺內,歹人不知去向,方才兒過寺前,見小姐一人,便請到家明日送小姐往湖廣。”莫士王道:“鳳老爺千金,小兒請到,寒舍輕慢,恕罪。”小姐答禮道;“我因被強人劫了,煩令郎送我到湖廣,父母團圓,自有重賞。”莫士王說:“此去湖廣甚遠,小兒一路不便,老漢在家沒事,一同送小姐何如?”小姐道:“老翁若去,更妙。”莫倫就去收拾,一宿已過。
  次日天明,莫倫父子備辦早飯,風小姐用過道:“老翁幾時起程送我到湖廣去?”莫士王說:“不瞞小姐,此處去湖廣三千多裏,兩月方到,約要盤費五千余金,老漢要想向朋友相商借兌。”小姐暗思:莫家父子如此貧寒,怎備得許多銀兩?
  若我久處,恐生不測。想了一會,想別的東西當不起銀子,不如將孫郎聘我這副金镯取下當了,早早起程。就在手上將镯取下,不覺兩淚汪汪,傷心起來,暗想:當初孫郎定我,只望天長地久,永戴此镯,不料禍起,如今孫郎身陷囹圄,又不知何日得脫此難?此時無奈,只得棄了此镯,到了湖廣命人來取,將物放在桌上,說道:“老伯一時難借許多銀子,不如將此镯去當幾十兩銀子,早早起程。”莫士王即便叫兒子去當,小姐說:“君子,此物只可當,不可換。”莫倫允諾,拿到街上,三文不值二文,換了七十余兩銀子,就開了賭債,買了幾件衣服,備了行李,又尋人寫了一張假票,回來交與小姐收了。此金镯要孫佩開封府災滿,方歸小姐,後話不敘。莫士王一連收拾三四日,雇了車子起程。鳳小姐見莫家父子二人老實,放下了心。誰知他父子拐至揚州,將小姐賣入煙花,按下不表,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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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紫霞軒赤繩聯姻


  不言莫家父子送小姐往湖廣。再表郝鸾自開封府與鮑剛分別,得了司馬傲柬帖,往浙江而來。想到司馬先生,叫我到杭訪得好漢,方可救孫兄弟。況杭州文風所在,那有好漢?一日到了杭州,天色已晚,想道我母舅是好興頭的,今晚去恐不恭,不若下了寓所,明日再去。只在前面挂著燈上寫公文寓所,郝生走進問裏面有人否?小二忙來答應:“爺可是下店的?”郝生道:“是。”便把行李交與小二,小二掌燈引郝生進門。只見櫃上坐著一人,面如靛染,唇似朱砂,頭紮花布手巾。此時二三月天氣微熱,身穿青布戰衣,大紅裙褲,旁立一個小使斟酒。
  那漢子見了郝鸾並不起身,郝鸾思想道:這個狗頭無禮,忍了氣,同小二上樓來。小二將行李放下,點了燈跑下樓,取盆熱水洗面,郝生洗了。小二又拿茶來,放了一個破碗,郝生又忍了氣。小二拿了號簿筆墨上來,請問:“爺尊姓大名,那裏人氏?”郝生道:“問怎的?”小二道:“奉上司行文,開飯店來往客商,俱要上號,每月初一十五,到縣內去對。恐有來曆不明,店家俱有幹系,所以要開姓名。”郝生見他說到有禮,道:“我乃洛陽人,胡士信。”小二不知其意,寫丁送付那大漢去了。便送飯上來,郝生見是大米飯,一碗豆腐,罵道:“這個該死的,爺到此該煮白米飯,大魚大肉,好酒,難道爺不把錢與你?”小二笑道:“說差了,東有店,西有店,那些店才有魚肉好酒、白米飯。我店內只是這樣,明日算賬還要白銀一兩,才可放你出門。”郝鸾聽了就將這些丟將下去,把小二打了一頓。小二負痛下樓,喊叫:“我去把大爺請來。”郝生道:“就請金剛來也不怕。”小二跑至藍面大漢前,說:“小人被惡漢打傷,請爺出氣。”那漢問道:“他因何事打你?”小二道:“他要白米飯、大魚大肉,小人回沒有,他就大怒,損了物件,打了小人,不說連你都罵了。”那漢聞言大怒道:“這個狗才大膽。”遂走至樓下,罵道:“那裏來的野漢,在此胡行,敢下來打?”郝生已知是藍面大漢,把衣角紮好,挺立樓門,那漢道:“你敢下來!”郝生道:“我便下來。”將扶手用力一推,認定那漢打來,那漢側過,郝鸾乘空跑下,那漢搶一步照郝生面上一拳打來,郝鸾側過,舉右手照那漢頭上一下,那漢翻身跌倒,郝生正要趕上再打,那漢搖手道:“莫打,小弟得罪,兄果是洛陽人?”郝生住手,那漢陪笑說:“請到後面少敘。”郝生說道:“你想誘我進去,添些打手,我也不怕。”
  那漢道:“豈有此禮。”就同那漢走到後面,卻是三間大房子收拾幹淨,擺了許多軍器、桌椅。那漢換了衣服,與郝生見禮,已畢,問道:“尊姓大名,弟望見教。”郝鸾道:“在下洛陽人氏,姓郝名鸾字跨鳳。”那漢說;“原來孟嘗君,小弟得罪。”郝鸾道:“足下姓甚名誰?請教。”那漢道:“小弟姓陳名雷,字霓霞,山東東昌府人,世人見小弟粗俗,起了一個名號“值年太歲”,不知兄到此何事?”郝鸾道:“父母雙亡家業凋零,前日母舅著人喚弟,今日到此。”陳雷道:“令舅大人,高姓?”郝鸾道:“曾做經略大元帥,因老告假。”陳雷道:“莫非吳羅漢老爺。”郝鸾道:“正是。”陳雷道:“小弟久慕大名,未曾會過,”就喚小二取些酒肴,二人暢飲。郝生言道:“只因小弟接鳳老爺家眷上山之後,才到杭州開店,訪好漢是實。”以後各言心事,一宿已過。
  次日,郝鸾起身別了陳雷,離子店門,往吳府而來。到了吳府門首,看了府門高大,對面照壁八字牆門內,放二張大凳,坐了十多個家人,真正威武。郝鸾上前問道:“這裏可是吳老爺府中?”家丁答道:“正是。”問他怎的?郝生道:“煩你們通報一聲,說我是洛陽人,特來拜望老爺。”內中有一個老家人曉得,郝相公是老爺的外甥,卻不曾會過,便起身說道:“莫非是姑太太的公子麽?”郝生道:“正是。”衆家丁一齊站起來說道:“小人們不知大爺到,恕罪。”郝相公道:“恕你們無罪。”老家丁道:“請大爺到廳上少坐片時,老爺出來再請相見。”那家丁進內一會說:“老爺請公子後堂相見。”郝生便走至後堂,只見母舅、舅母俱在堂上,便搶步上前雙膝跪下,“二位大人在上,愚甥拜見。”吳公雙手扶起道:“一路風霜,只行常禮。”夫人道:“幾年不見,如今長大成人了。”郝生又與表見禮,坐下,說道:“愚甥自幼父母雙亡,家業凋零,少來問安,望乞恕罪。”夫人道:“自一母之後,叫我日日思想,今日你方到此,不要回去,在我這裏。況且我與你母舅,年紀已老,將來無人倚靠,你是外甥,也同兒子一樣。”
  郝生點頭說:“遵命。”叫了婦女捧茶來,又擺飯用過。郝生叫家丁到陳雷飯店限取行李。當晚飲酒談些些家務,吳公夫人書房收拾牀帳,請郝公子安歇。原來吳公夫婦所生一女,名若蘭,年方十六尚未字人。因他容貌端莊,詩詞歌賦,又件件過人。吳公夫愛如真寶,要擇個乘龍方好。
  吳公郝生正在書房談話,忽有家人報道:“常柳二位公子到來。”吳公道:“請他二人進來。”對郝生道:“二位在外遊學,今日方回,二生頗有才能,去歲入了學。”不一時二人進來,前面一人,頭帶方巾,身穿大藍,足下朱履,面如塗粉,年不過二十。後面一人,頭帶武巾,身穿大紅,足下朱履面貌彷佛,笑容而進。笑道:“老年伯在上,小侄特來候”吳公道:“二位賢侄常禮罷。”禮畢,問:此位是誰?”吳公答道:“一賢侄常禮罷。”禮畢,問:“此位是誰?”吳公答道:“舍甥,姓郝名鸾。”常柳二人又與郝鸾見禮,方才坐下。吳公指道:“此位姓常,名讓號支仍,乃吏部侍郎如春之子。這位姓柳,名緒號貴之,乃兵部左侍郎逢春之子。”各人談了一會。只見家丁禀道:“相公來了。”吳公道:“請他進來。”對郝甥道:“因他自幼在我家來往,如今不好阻他。”常讓道:“幼時同窗還尊重,目下隨門下客,習了滿口流言。”柳緒道:“我們談得正興厭物又來了。”正說不了,史通從外叫道:“老伯,小侄史通來了。”郝鸾把史通一看,只見頭帶逍遙巾,身穿元色,足下朱履,與柳緒相彷佛。後跟一個門客,頭帶鴨皤巾,身穿青藍,卻也不俗。
  史通見常柳二人笑道:“原來二兄在此,不知何時到的,就瞞我到伯府上。”柳緒道:“小弟二人才來,尚未拜府。”史通與吳公見禮,問道:“此位是何人?”常讓道:“乃是老伯的外甥。”
  史通亦與郝生見禮。那門下客姓劉,名棟,亦各見禮已畢。史通老著臉坐下,說道:“小侄忝在老伯教下,非止一日,今日難得常柳二兄在此,況且郝兄又是初會,不論殘酒殘肴,願領一杯。”當時與劉棟坐下。酒至數巡,史通道:“二兄遊學,不如小弟訪得遊妓。”常讓道:“小弟尋師訪友,學習正道,這些小弟不知。”史通道:“你二人又推托子,想是老伯在此,你裝老實。”說道:“小弟已訪得有名之妓,生得千嬌百媚,兩眼令人魂銷,明日小弟作東,請郝兄與二位同樂一番,有何不可?”
  郝生想母舅之言,果然不差。這史通真不成人,與他交而無益。
  吳公見史通出言不遜,又不好當面說他,便起身有些不樂,要去後堂安歇。“你們在此少坐片時。”史通大喜道:“既然如此,老伯請便。”史通見吳公去後,便將他花柳中妙處,長長短短說個不了。常柳二人不耐煩了,說道:“小弟今日方回,恐後母在家懸望,不能奉陪。”史通見他二人告辭,便掃了興,又不好留他,只得起身同去。郝生送他們出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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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吳經略奉旨伐寇


  話說常讓離了吳府,對柳緒說:“我看郝兄倒十分義氣,我等正談得高興,卻被厭物吵了去。明日我家設個香案,同郝兄結金蘭,不知兄意下何如?”柳緒道:“弟也是此意,須悄悄的把郝兄請來,瞞了那厭物。”計議已定,叫家人如此如此請他,各回家了。
  再說史通與劉棟,吃了幾杯酒,真正有情,卻被常柳二人告辭。劉棟道:“大爺可知常柳二人意思?”史通道:“不知。”
  劉棟道:“大爺說話,常柳二人愁眉不展,兩人丟了眼色,出門時又同家人說話。”史通道:“他人爲何厭起我來?”劉棟說;“門下思想,常柳明日必請郝兄飲酒,大爺與門下再去同他鬧一常”史通說道:“說得有禮,明日定去。”再說郝生見常柳有請,便來後堂禀吳公,說:“常柳二兄相請,愚甥明日要到他家飲酒,不知母舅意下如何?”吳公說:“若是常柳二人請,你可去,下次不必告我。但史通那畜生,不可同他往來。”郝生道:“遵命。”吳公設宴後堂,與夫人郝生同飲,談些家務。
  又說道:“老生,只養得一女,爲你表妹擇一佳偶,費了許多心思。止有常柳二生中我之意,柳緒已有嶽家,常讓尚未聘定,我欲將你表妹許配于他,無人作伐,幸得你來,可以從中說合。”
  郝生道:“常兄果有才學,明日愚甥與柳緒從中說合。”郝生辭了吳公、夫人,回書房安歇。次日天明,常柳二人悄悄著人來請郝生,便取了幾件新衣服,帶了家丁,往常府而來。到了常府,家丁報道,柳緒先到,二人出來迎接到了大廳,見禮已畢,常柳二人說:“昨承兄與老伯雅愛。”郝生道:“不恭,何勞稱謝。”常讓道:“史通那厭物所以得罪。”柳緒道:“小弟鬥膽,欲與我兄結金蘭,不知尊意如何?”郝鸾道:“弟乃山野匹夫,既蒙雅愛,敢不從命?”常柳二生見郝兄允了,心中大喜,叫家人擺上香案,敘了年庚,郝生長,常讓二,柳緒三,誓同生死,拜畢起來,郝生又到後堂見常夫人,常讓道:“今日本請郝兄飲酒大廳才是,恐厭物要來,不若請郝兄到紫霞軒敘談。”
  郝生與常柳二生走進軒來,一看是個小小花園,栽有奇花異果。
  當下三人坐定,家人擺上酒肴,飲了一會,郝鸾道:“今日幸會二位賢弟,實乃天幸,我意欲煩柳賢弟代舍表妹作伐,與常賢弟聯姻,不知尊意如何?”柳緒道:“極妙。”常讓道:“不敢高攀。”柳緒道:“仁兄不必推辭,明日小弟同郝兄面會年伯,一言爲定。”三人正在說話,門公進來禀道:“史相公同劉相公來了。”常讓道:“你怎回他?”門公道:“史相公問老奴,你相公可在家,老奴回他在家。史相公又問,郝相公柳相公在那裏,老奴回他在此。”常讓大怒:“老奴才,該回他不在家才是。”
  話言未了,只見史通同劉棟外面走進,大叫道:“小弟有甚不是?三位兄就不攜帶?”常讓道:“非是小弟不來相請,只因郝兄偶然光降,小弟不過平常小飲,並無請客之禮,故未奉請得罪。”史通道:“如此說來,小弟闖席了。”又向郝生道;“另日舍下還要恭候。”說罷坐下,家人添了杯筷,史通也不等請,就吃個不歇,那郝鸾、柳緒心中十分厭他。史通一連飲了十多杯,方才說道:“郝兄從河南來,尚未遊個西湖,明日小弟作東,將杭州有名妓女,帶入舟中遊玩,有何不可?”郝鸾道:“我乃出外之人,不喜名妓,喜的英雄。”史兄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恐見了妖娆,就不是這樣說了。”
  郝生將臉一變,常讓見郝兄不言,止住了吏通的口,柳緒便說道:“史兄莫怪小弟多言,今日蒙常兄雅愛,你我都是書香一脈,當講文事。況郝兄是個忠直人,何必說些忘八事。”史通大怒;“誰是忘八,我同你世交,因何罵我?同你上明倫堂說理。”常讓道;“恐弄出事來,”說道:“柳兄說忘八,你未聽清,聖人雲,一日宿娼,便忘了孝弟、忠信、禮義、謙恥爲忘八,不要錯怪人。”劉棟道:“大爺休怪柳相公。”史通道;“真我唐突得罪,柳兄罰我三杯。”郝生道;“恐舅父在望,另日再會罷。”柳常道:“請再飲幾杯,怎好匆匆而行。”史通道:“想是厭我。”郝生道:“豈有此理。”當時五人出了大門,一哄而散。且說劉棟回到自己書房,說道:“今日他三人實在厭我,大爺何必與他們來往。”史通依允。
  再說柳緒次日到吳府說親,吳公大喜,常讓擇日行聘。一日吳公與郝常柳三人在書房閑談,忽有報到:“啓老爺高升,文武各官俱在北新關,等候老爺,開讀聖旨。”吳公聽了,不覺大驚,聖旨到來爲何?老夫久居林下,又無過犯。常柳慌作一堆,郝生道:“母舅不必驚慌,且到北新關接旨,再作道理。”
  吳公進內與夫人、小姐說知,換了朝服帶了家丁,郝生同常柳三人亦隨行至北新關,文武欠身說:“候大人多時了。”吳公便上亭來,只見亭上擺列香案,欽差立在上面,吳公二十四拜,文武俱俯伏,诏曰:朕聞安邦定國,武臣之力,文臣之才,令有登榮華處,海寇犯界,民不能安,得將莫敵,朕思卿可當此任。欽封經略大元帥,兵部侍郎,提調松鎮人馬,統大軍征伐有功,班師升賞,欽哉。
  吳公山呼謝恩,欽賜舉兵府帥印,吳公接了,將聖旨供案上,就與欽差各官見禮。已畢,便先差家將吳龍領了令箭,飛奔松江調兵二十五萬,在西路候,又差家將吳豹領了令箭,到京口調兵二十五萬,令各江人馬西路等候,不言。再說文武請欽差到公館安歇,吳公告別回府,郝生接著大喜,夫人小姐道喜:“爹爹榮升,此去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吳公道:“三日後起程。”當晚吳公與郝生、夫人、小姐後堂飲酒說:“我今征寇,有賢甥在此,卻也放心,就是不放心史通,你卻不知,從前史德原相好,因他拜在米相門下,我就不與他往來,大鬧一場,告病回家。史通假言父命,娶你表妹。如今見許常生恨不能消。如今遠出,賢甥依我三事:不可與史通往來,一件;早叫常生迎親,二件;你舅母年老無人侍奉,你可娶一房妻室,照管家園,勿生妄心。我即百年之後,也瞑目了。”不覺掉下淚來,郝生道:“遵命,母舅成功。”吳公道:“你亦將門之子,應該出力皇家。”各自悲傷,不能飲酒了,收去席面。
  次日,吳公備禮送了欽差,常柳二生備席送行,常生道,“恭喜嶽父榮征,小婿與大人餞行。”吳公說:“多承賢婿。”
  柳生上前恭喜道:“小侄禮當明日,恐伯父五鼓起馬,故同常兄特來餞行。”說罷各各奉杯。只說那外戚朋友,俱恭賀餞行,吳公一概辭謝。飲到日暮,二生別去。吳公回到後堂,命隨征家丁收拾軍器、馬匹等件,又備了香燭,拜別祖宗。然後吩咐夫人小姐一番。次日,五鼓三聲炮響,吳公起馬,帶了四十多名家將,乘馬出城。文武官送至十裏長亭告別,郝生同常柳二人,送至五十多裏告別,欽差回京去了。吳公西路會師兩路人馬,共征寇去。不知此去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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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常公子邀友遊湖


  話說郝鸾與常柳二生,送了吳公回進城中,他三人朝夕不離。一日柳緒道:“老伯去半月有余,府中事卻料理明白,欲與郝兄一飲。”常讓道:“郝兄到此二月余,尚未遊過西湖,明日小弟作東,請郝兄到湖心亭,一者避那厭物,二者盡我們興,豈不美哉。”二人來約郝鸾,郝鸾道:“愚兄遵命,明日賢弟先在湖心亭等我,我隨後來。”正說之間,忽見家人來報,郝鸾心中一驚,常柳便往後走。家人說:“不是史相公,是那開及店姓陳的。”郝鸾道:“快請他進來。”對常柳道:“這姓陳的甚有義氣,明日可約同遊西湖。”這陳雷見郝鸾豪氣之人,吳公在府不敢引見,暗地往來幾次。今見吳公遠征,故來相望。郝鸾請他進廳,常柳二人見他生得凶惡,吃了一驚。陳雷道:“少來問候,兄長恕罪。”陳雷又問:“此位是誰?”郝鸾一一說了。
  陳雷道:“乃兩位公子,小弟失敬。”二人見禮已畢,郝鸾道:“明日常柳二賢弟請我遊湖,賢弟若閑同去。”陳雷道:“小弟山野之夫,怎陪二位公子?”常柳二人道:“陳兄乃當世英雄,小弟們乃聖儒,郝兄每稱陳兄義俠。正敘話間,今勞駕臨,天賜奇逢。”陳雷道:“公子不棄,小弟領教。”郝鸾吩咐辦席,四人暢飲,黃昏方散。次日,常讓叫了船只,著人悄悄的去請陳雷,先登舟到湖心亭,叫店家備酒席,等候郝鸾。再說郝鸾在家,料理些家務,與夫人言明,叫家人出城來叫了一只船,往湖心亭來。只見途中遊人不絕,杭州西湖天下第一勝景,正想間對面來一只小船,中艙坐一人,面前擺列肴馔,一個大碗,一壺酒,獨自暢飲。郝鸾定睛一看,吃了一驚,你道那人怎生打扮?
  相貌希奇,眉中長帶殺氣。胸藏俠義,腹中單愛英雄。兔眼金睛,光尤閃爍,行黑暗如同白晝。鶴膝猿背,走路快如風輪。濟困扶危,所伏者雞鳴狗盜,除奸除惡。不讓那聶政吉諸。
  獨坐艙中,如馬踞獰,眉目似凶神。只因奸黨迷真主,降下台垣地賊星。
  郝鸾見那人生得奇形怪狀,滿面殺氣,兩眼如棗。那人看見郝鸾,生得面如重棗,兩道濃眉。兩人對看,眼睛轉也不轉,不覺兩船擦過。郝鸾見那人生得異相,便叫梢公與我把船搖回,意欲趕上那人細看一番。那船亦搖轉來,那人立在船頭上,郝鸾亦出艙,站在外面,對面擦過,離了半裏,郝鸾道:“還到湖心亭。”梢公道:“相公如何作戲?”郝鸾道:“我多與你幾分銀子。梢公將船搖往湖心亭,那船亦搖來,郝鸾想那船上漢子,生得如此異相,必是英雄之士。想了一會,司馬傲柬帖言,若要救孫佩,必得異奇人。叫我離開封府往浙,吳字莫不是口天?如今已應信。卻何舟中,巧遇異奇人,莫非應在此人。正想之間,聽那船上的梢公:“進祿:官往那裏?”進祿見有人叫,他擡起頭來一看,是張大哥,我同大爺往湖心亭。郝鸾問進祿:“那個船家你認得?”進祿道:“他上年曾在府中。”郝鸾道:“站在船頭的,你可認得?”進祿道:“認不得。”郝鸾也就罷了,想起心事,鮑剛不知去向,孫佩又在寺中。不覺已到湖心亭,郝鸾只得上岸。那常讓三人起身來迎說:“小弟們等候許久。”郝鸾道:“有事來遲。”衆人上了亭子坐下,小二擺上酒席,四人暢飲不說。
  再敘那舟中過遇之人,乃六合城人氏,姓馬名俊字與昌,綽號電光目。因他會飛牆走壁,世人多叫他玉蝴蝶。父母雙亡,遺下産業,怎當他結交天下好漢,不日竟一貧如洗。忽一日來了一位道人,對馬俊說:“貧道傳你法術,偷大戶不義之財,一來與壯士苟且度日,二來可以濟貧,不知壯士可否?”馬俊道:“蒙大師指示,敢不從命。”道人遂將法術傳馬俊,馬俊拜謝,道人去了。當夜馬俊試了,不費力得了銀兩,周濟貧人。
  今日無事,催了船到湖心亭來,才見郝鸾,心內想了一番,那人必非杭州人,他兩眼看我,可惜未問他一言。遂問梢公說;“方才說話小使,是誰家的?”梢公道:“就是前月奉旨征海寇吳老爺府中的。”馬俊道:“那紅臉人,是府中何人?”梢公道:“吳老爺外甥,此人有名望。他父曾做值殿將軍,父母雙亡,揮金如土,將家傾了。姓郝名鸾,字跨鳳,世人稱他孟嘗君,系洛陽人,文武全才。來到此處,本城的好漢盡去請教。”
  馬俊想了想說:“常聞朋友說,洛陽郝鸾,是個好漢。今日相逢,果然。不免今晚三更前去會他,他方知我有手段。”把了船錢上岸去了。
  再說史通,因劉棟許久不回,此刻還未來,史通悶了,一人走出,到柳洪門首問:“你家相公那裏去了?”門公道:“常相公請去。”史通又跑到常家門首問:“柳相公來否?”門公道;“未來。”史通不信,四處尋了,想定到吳府了。又到吳府來,不問門公,竟自進花園,東張西望,無一個人影,坐在書房牀上,不覺困倦睡著了。且說小姐貼身丫頭叫秋香,至園中見一後生酣睡,想道:“常姑爺到西湖遊玩,爲何在此睡下?細一觀面貌不差。想姑娘過門,定把我陪送,姑爺生得風流,若侍奴爲側室,不負人生一世。今且無人,不免進去。”但不知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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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昧理謀奸身受辱


  話說秋香走進書房,把花放在桌上,就伸手在史通面上輕捏一下說:“讀書人不念書,在此打瞌睡。”史通正在朦胧,被秋香打醒,驚出汗來,說:“是誰打我?”秋香再定睛一看,卻不是常生,是史通。先前史通是伏在幾上,只有半邊臉在外,所以認錯了。此時史通立起身宋,方才認得明白。這秋香從小看見常生、史通往來,故此認得明白。秋香見不是常生,轉身往外就走,史通乃是個色中餓鬼,見秋香有幾分人才,上前扯住笑道:“因此無人,天緣湊巧。”秋香滿面通紅,說:“見相公睡在此,恐我家太爺回來,故請相公醒來,因何亂說?”史通笑道:“這是姐姐送來。”一把扯定秋香,秋香道:“快丟手,你不放手,我就喊叫起來,恐夫人知道,反爲不美。”史通說:“就是夫人知道,也不能責罪于我,是你來尋我的,不是我尋你的。”秋香見他不背放手,又掙不脫,便心生一計,說道:“我出來好一會了,恐小姐著人尋我。況今夜太爺與常柳二位相公,遊山玩景,明日才回。相公讓我進去,待晚間伏侍小姐之後,我先到書房等你,或是相公先到這裏等我,那時無人知覺,免受驚慌,豈不爲美?”史通道:“這是你秋香哄我的話。”
  秋香道:“我本有心于你。”當下史通如何肯聽,秋香心生一計,說:“小姐著人請我,今夜大爺不回,晚間伏侍小姐,暗地無人知覺,豈不爲美。”史通說:“你哄我。”秋香道:“怎肯戲言。”史通收手,秋香逃脫去了。史通出了花園,歡喜去了。
  回到書房,用過晚飯,又跑到吳府來等到黃昏,不見秋香出來。有一更時分,還不見來,又無月色,黑洞洞書房,不覺身子倦了,伏在椅上睡了。不提。
  且說郝鸾船到城邊,已有一更時分,郝鸾道:“三位不必回去,到舍下吃茶。”陳雷與常柳三人一同進府,書童執燈到書房,忽聽房中有呼聲。柳洪道:“何人在此睡?”書童將燈一照,常讓笑道:“這厭物好不討厭,得不著我們吃酒,就在此老實等。”郝鸾見是史通,便用手搖他肩頭,史通正在相思魂夢,猛驚醒來,把郝鸾一把抱住,靠子個嘴說:“姐姐真信人也。”郝鸾舉起右手,照史通臉上打了個嘴巴,亂滾跌在一邊。睜眼一看,見常柳二人,還有一個大漢,不敢開口。郝鸾罵道:“小弟平日未曾與狗頭作戲。”史通道:“小弟唐突恕罪。”
  常讓說:“那有平日親起人的嘴。”柳洪道:“他還說姐姐真信人,必送官方可。”陳雷道:“不要送官,打他一頓,不怕。”
  郝鸾道:“我有那工夫打這狗頭?叫家丁打他。”書童跑到外面,叫了家丁進來說:“大爺喚小人有何吩咐?”柳緒說:“史通黑夜入花園非奸即盜,打這狗頭,叫他招出。”家丁奉命,個個敲打,打得遍身皆傷。史通說:“我招了。”常柳二人上前扯住家丁說:“史通是個世交,放他去罷。”郝鸾不允,史通招了:“三位在此,我日裏打瞌睡,遇見秋香,約我今晚,不期撞了三位,仁兄恕罪。”郝鸾;“秋香可來?”史通道:“未來。”郝鸾道:“舅父待你不薄,你反起邪念,其罪難免。”史通道:“小弟再不敢到此。”常柳二人討情,郝鸾說:“掼他糞!”常柳二人吩咐家丁,放他去了。史通跑回家,換衣洗臉,周身疼痛,想明日他們將此事傳出去,有何面目在杭州城,不如到父親任上,用計害他,以報此仇。正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吩咐家下收拾行李,明日五更起身。到了四更,辭母親往京都去了。劉棟次日聽說史通走了,自己將房子變了,帶妻亦同投京,跟史通去了。
  且說郝鸾,正在花園門首,只見東首跳下一個大漢,到前雙膝跪地說,“郝大爺救命。”郝鸾吃了一驚,細把大漢看了說:“好漢請起,有何冤屈,叫我救命?”那漢子說:“請大爺到寓所一一奉申。”郝鸾便叫家丁對三位說:“我就來。”同家丁掌燈出了花園去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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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仗義醫瘡遇異人


  話說郝鸾同那人走了半裏,到一寓所。只聽得有人大叫:“痛殺我也。”那漢子請郝鸾坐下便拜,郝鸾說:“請起,足下尊姓大名,有何冤屈?”那漢子起身道:“小人東昌府人,自幼父母雙亡,生我弟兄二人,姓周名龍,只因人見我黑,取名鐵判官。我兄名順,只因生得面紅,人取名大判官。前月離山東訪友,我兄腳下生了一個大瘡,有口耳眼鼻,醫生不治,此名人面瘡。忽一日來一個道人,我去求他,道人到有藥,應小人十分哀求,道人說:“此百日瘡,過了百日其人必死。我出家人方便一二,說城內吳府有紅面人,姓郝名鸾,即求他龍泉劍爲引,即刻全愈。”小人等了兩天,今日才遇,郝鸾道:“有劍做藥。”周龍說:“道人交藥與我,說照帖取用。”郝鸾便叫家丁取劍,又將柬帖看了,叫周龍取灰,又取陰陽水,將丸用水和得不幹不濕,又叫周龍扶令兄起來,郝鸾進房,遂將那藥敷在瘡上,留口在外。郝鸾將劍掣出,金光眩目,將劍頭燒紅,細對瘡口插去,聽得哈喳一聲,臭氣難當,聽得周順大叫“陝哉”,呼呼睡去。疤落下如,鬼臉一般,郝鸾吩咐埋了。周龍道:“明日才來叩謝。”郝鸾道:“暫別。”衆家丁帶了劍,掌燈回到家中。陳雷與常柳問到緣故,郝鸾一一說了。陳雷聽了周順兄,說道:“他弟兄自幼與我相交,本山東好漢,不料他來會我。”郝鸾道:“約他已今明兩日一會。”然後三人告別各自回家,不表。
  郝鸾來至後堂,夫人已知打史通,請去醫病,說:“方才將秋香打了。”郝鸾亦將瘡事說了幾句。到書房去了,秉燭獨坐。前前後後,想得煩惱,便彈劍作歌曰:赫赫怒氣衝霄漢,心事兒向誰談,恨不平且把匣巾寶劍彈,我也曾釣西江渭水寒,我怎肯學告人難。何一日見青天,作一番吐氣揚眉,那時間方顯男兒漢。
  右調寄西江月詞
  歌畢將劍入鞘,聽得門響一聲,郝鸾問是誰,沒人答應。
  又聽了兩下,掣劍在手,開了房門,跳出來四下一望,方才分明是人,就不見了。沈吟之間,只見花架下一人,做賊的打扮,郝鸾趕去,那人就跳上屋去了。郝鸾吃驚,指道:“快快下來,免我取劍。”那人道;“你方才想我,我來又拿劍唬我。”郝鸾定睛一看,像是船上那人,便道:“可是今日遊西湖的?”那人道:“然也。”郝鸾道:“晚間到此,莫非梁上君子?”那人笑道:“非也,聞你大名,特來會你。”郝鸾想:這人必有手段,或救得孫佩。便道:“既會我,請下來。”那人道:“試你膽量如何,可把寶劍收了?”那人從屋頂跳下,並無響聲,到書房見禮已畢。郝鸾奉茶說:“壯士大名,怎認得我?”那人道:“因日間在西湖偶見,訪知來渴。在下本城人氏,姓馬名浚父母雙亡,結交四方豪傑,家業已消,偶遇道人,傳了小弟輕身之法,做了不要本錢買賣。取惡人之財,以濟窮人。江湖上人,見我身輕,叫我玉蝴蝶,又見我目有光,叫電光目。”馬俊又將幹日殺人放火之事,說了一番。郝鸾聽了,也是驚唬,想馬俊所做之事,可以救得孫佩,司馬傲之言,莫就此人?開口道,“馬兄如此仗義,我有眼不識,望祈恕罪。”馬俊道:“小弟下等之人,承兄擡愛。”郝鸾道:“明日有九位山東朋友,屈兄來會。”馬俊道:“從命,奈何從屋上去,恐敝書童笑,明日走大門而進,方成道理。”郝鸾道:“此時門戶已關,如何是好?”馬俊道:“舊路來舊路去。”郝鸾說:“仁兄不可失信。”馬俊道:“不必叮咛。”出去上房將身跳上房屋,一拱而別。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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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施計放火盜人頭


  話說店小二棒上夜飯,二人用畢,小二收拾去了,方才捧過酒來。周順坐在馬俊對面,小二斟酒,二人飲了數巡。馬俊問小二道:“你家有這房子,因何沒人下店?”小二道:“這房子是孫相公的,只因今春孫相公嶽父請他到爭春園飲酒,不知何事與米公子鬧起來,內有紅面大漢,把米家丁打散,又有個黑面漢子幫助,米家二次報仇,不防兩漢在孫家吃酒,石相公被黑漢打碎死了,又踢死三十五人,兩個漢子逃去了,孫相公苦打成招,在秋後出決,因那些冤鬼作怪,下店之家說我家離他家不遠,恐怕遇鬼。”馬俊聽了,方知孫佩處此地。又問:“如今孫家可有甚人?”小二說:“家人小子散了,只有兩個老管家住在房後,此房寫與我家開店,每日取勺米過活。前日,他家人去監內看孫相公回來說,監內牢瘟,人盡睡倒。如今罪人提到店監,只怕我公子不得生。”馬俊道:“監內難道無醫?”小二說:“請的不中用,要請羅大夫有手段。”馬俊問:“羅大夫在這好遠?”小二道:“不遠,一直向東就是,有個招牌,上寫羅輝庵大方脈。”小二又取兩壺酒放下,說:“爺若要酒,喊。”言畢去了。馬俊對周順說:“我與兄長興頭上,實實的來此,指望救孫佩,不意病在監內。縱然救他出來不能行走,也是枉然。”周順道:“不妨,就說害玻”馬俊道:“他們不信。”眉尖一促,計上心來,欲與周順說,然恐他害怕,待行事之時,打發回去。小二來收碗盞,拿兩壺酒來,叫小二把中門閉了。小二又取水來洗臉,馬俊問道:“府衙門那裏?”小二道:“在前街。”說罷小二去了,二人又飲幾杯。
  馬俊說;“仁兄坐坐,我走走就來。”周順道:“夜深了,那裏去?若有事天明去。”馬俊道:“仁兄不要管,我去便來。”
  便在行李內不知取了甚麽
  東西,放在腰內,就換了衣,對周順道:“若小二取東西,不可開門。”到天井內將腰一彎,上屋去了。周順暗想:馬俊鬼頭鬼腦,黑夜出去,定會弄出事來。不說周順吃驚,馬俊在屋頂行一會,不知府衙門,正找尋,聞聽得更鼓梆子聲,過十數間房子,只見前面有些燈光,他就在屋上伏下,舉目一望,只見前面有個照壁,蓋得花綠,卻不明白,又有高高大府門,門前挂著紗燈,上寫“開封府正堂”五個大字,約有十幾個尋更的,手執軍器。馬俊暗想:正是知府衙門。輕輕縱過儀門,看見高大牆垣,放有荊棘,想此處定有牢獄,馬俊乘空落下。並無一人,走到神堂,只見堆得二三十個草堆。馬俊想,天從人願,就放起火來,呼呼的燒起來了,馬俊回寓去了。再說獄堂失火,打更忙向前救火,驚得獄卒忙開牢門,罪人往外亂跑,幸得東西兩邊門關好,不曾走了一犯。衙役跑到後堂,禀知府,知府吃了一驚,倘若燒死重犯,本府如何回複上司,這是獄卒不小心。此知府姓雷名霞,科甲出身,爲官清正,人稱地雷青天。見火甚大,心內大驚,後見火勢微了,方才放心進去。知府問道:“可曾燒民房?”差役道:“只燒神堂,犯人一名不少,點過名了。”就將值日卒責了三十杖革去。知府吩咐將案犯收縣監。各處官俱來問候,雷公謝過,不言。
  再說馬俊見火起了方回,那周順見馬俊去了多時不回,心中疑惑不定,正要出門,馬俊從屋上跳下,周順問:“賢弟往那裏去,因何此時方回?”馬俊在周順耳邊說放火之事,周順吃了一驚說:“卻爲何事?”馬俊道:“因孫佩患病,聞得羅先生能醫時症,推三阻四,若在府監,不好醫治,今將府監燒了,必將罪犯移去縣監,便好醫治。少不得陪孫佩、羅先生在監會。
  今晚不去,明日晚間行事。仁兄到後日,先回杭州,與郝大哥知道,幸孫佩病好,一同回來。”周順道:“同來一同去。”馬俊道:“兄在此處,反不放心。”二人正要安歇,只聽外面喧嘩,再聽時,方知失火,那店主看了,依舊睡去。馬俊故意問店小二:“那裏失火?”小二道:“本府禁中失火,那些罪犯,總移縣禁中。”當夜二人睡了。次日對小二道:“昨日房錢是今日所費,我在此賣貨,不知三日五日,這錠銀子與你店主。”店主心中歡喜道:“小人服侍不周。”馬俊對小二道:“店中無事,同我們上街。”三人走到府前,見抛磚瓦,馬俊周順暗笑。小二引他二人到了熱鬧地方,三人吃些酒飯。馬俊問:“米相府在那裏?”小二道:“在縣前。”又認了羅先生包成仁的門戶,至申牌時分,三人才回。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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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爲友除病忌天理


  話說馬俊周順與店小二上街遊玩,申牌方回。吩咐買許多肴馔回店,到晚更是豐盛,馬俊道:“我弟兄今日商議買貨,把酒肴設在房內,多取些酒。”自斟自飲,小二將物件俱送入房,小二關了門,同店主吃飯去了。
  再說馬俊與周順飲了幾杯說:“仁兄寬心自飲,我去就來。”
  說罷帶了寶劍,飛身上屋去了。周順有些害怕,只得自斟自飲。
  有上更時分,馬俊從屋上下來背一個包袱,打開看時,卻是血淋淋一個人頭,兩眼大睜,周順大驚說:“賢弟,這人頭不知誰的?”馬俊道:“這是包成仁的狗頭,他與老婆憋氣到書房,被我殺了。”將人頭包好,放在牀下,又飲了幾杯,吃些肴馔,說:“此時已有上更,響三下,小弟有正事。”依舊上屋去了,周順暗想:“馬俊如此手段,心內害怕。咱不免明日先回。”不表。
  且說馬俊因日間看過出路,不費找尋,到了縣前,上了屋去到了私衙,伏下看時,正見知縣孫剝皮與妻子飲酒,不一時說夜深了,他妻子說:“今日要幹事,定與你拼命。”剝皮說:“今叫你求饒。”說罷攜手進房去了。婦女丫頭掩口而笑,忙收拾各睡了。馬俊從屋跳下,立在窗前,只聽淫聲浪語,即把堂門輕輕移開,只見房門半開半掩,躍進了房,執劍在手,妻子還在那叫快活,馬俊走到牀前,將帳子掀起,知縣見了大漢子手執利劍,正欲叫喊,馬俊早已殺下,從牀上滾下來,那妻子正要叫喊,被馬俊砍成兩段,扯下一條臥單包子,滅燈而去。
  周順正在憂愁,見馬俊提了包袱進來,說:“又取兩個來了。”
  打開一看卻是一男一女人頭。馬俊將他二人雲雨事說了,將二人取笑說:“他只當快活死了。”飲了幾杯,說:“小弟又要走了。”說罷上屋去了,周順見了三個首級,作啞無聲,只自飲酒不言。且說馬俊到了米府,竟入後堂,不知米斌儀臥處,正尋之際,只聽有悲聲,馬俊走到窗前,往縫一張,只見明亮燈燭,一男子赤身摟一個女子,只聽女子告饒哀求:“奴家小,經不起。”那漢不聽,女子亦不肯受,馬俊看到此處,曉得是米斌儀淫人閨女,心中大怒,取了悶香悶住衆人,不到半時,婦女各去睡了,米斌儀也就在地下睡了。收了悶香,走進房來,見女子赤身哭泣睡了,牀上取被與他蓋了,看凳上,又見兩個赤身女子亦睡,馬俊舉起劍來剁了頭,又剝下幾塊皮方才住手,又開了木箱,取了衣服,又見箱內有銀,取了幾封,放在懷內。
  將人頭堤起,上屋到羅先生家來。
  四處一望,只見先生廳上,有一藥箱,馬俊將箱門揭起,把人頭放在箱內,回到店中,已是四更了。周順見馬俊回來,才放了心。馬俊將殺米斌儀說了一遍。周順說:“賢弟真大能。”馬俊道:“仁兄可收拾行李,天明好行路。”又把銀子分一封與周順作路費,又吩咐周順一番,提了行李,往杭州去了。
  小二見周順出門,問道:“那爺往何處?”馬俊道:“他明日就來。”馬俊問店主去那裏,小二道:“下鄉收債,大官人在家。”馬俊道:“叫他進來,我有話說。”小二叫了。那店主只生一子,年二十三歲,名叫武志,進來見禮,馬俊也還禮,武志問:“爺尊姓大名?”馬俊說:“山東人氏姓馬名俊來在寶店,方才請你,非爲別事,將這行李寄在此處,還有一口寶劍,價值千金,好生收存,後來時重重相謝。若我去後,有人來問我在你店中,要推不知。”武志不解其意,只是點頭。
  馬俊提包袱出了店門到府前來,只見開封府,雷公升了早堂放告,只見孫知縣管家跑得氣呼呼,到大堂跪下道:“不好了,求大老爺做主。昨夜不知甚麽時分,老爺奶奶頭不見了。”
  知府大吃一驚,本府親自相驗,又見包成仁妻子,手拿狀呈,當堂跪下,說:“小女姓顧,是包成仁之妻。丈夫每日陪米公子,昨夜獨宿書房,不知何人殺死,頭不見了。”隨看狀子問說:“你丈夫死在米府,死在家裏?”顧氏道:“在家。”雷公委二衙看,又見五六人跑到大堂跪下,說:“人命關天,我家相爺只有一子,昨夜宿在深閨,不知誰人殺死,屍分數塊,頭又不見。”雷公聽了此言,嚇得汗流。呆了半會,打道米相府中,相驗收殓。又到知縣府中,亦相驗收殓。叫庫更將庫封了,苦主帶齊,打道回衙。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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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報醫入獄起沈痾


  話說雷公坐了大堂,便將那三個女子帶上,跪在一邊問道:“你三人伴宿的?”一個女子說:“是。”雷公道:“你三人伴宿必知情由,從實招了,免受刑罰。”那女子道:“系本城東門袁秀才之女,父親早喪,原配本城張元吉,米公子叫了包成仁來說媒,母胥氏說已許人了不允,當夜領了三十多人,搶去破了身,昨夜不知被何人殺死。”雷公聽了袁氏之言,想米公子做出這事,所以如此。自古殺人者非良人,被殺者亦非良人。又向那兩個女子問道:“你從實說來。”女子回道:“我們是新來的,不知情由。”雷公大怒,正要動刑,忽一人拿紅布包被,大步進儀門,大聲叫道:“不要刑及無辜,殺人事我知道。”雷公在堂上聽得,便教帶那人上來,衆人來扯,馬俊說:“自去。”走到堂前,放了包袱,說:“小人叩頭。”雷公見那人生得異相,問道:“姓甚名誰?殺人情由你怎知道?”
  馬俊說:“小人山東人,姓馬名俊,殺人凶手不知,卻有四個首級。”雷公道:“在何處?”馬俊將包袱打開,抖出一個首級,雷公見了,想世上那有這膽大之人,必是他殺的。衆衙役嚇得面如土色。雷公問:“這首級從何得米?”馬俊道:“久聞米斌儀倚父之勢,強占良家女子,包成仁撮合,孫知縣貪酷,小人恨在心頭,所以殺了除害。見大老爺清正,小人不敢加害。自古殺人償命。”雷公聽了已有凶手,叫各家領頭回去,米家人跪下道:“不見公子首級。”雷公道:“那裏去了?”
  馬俊道:“小人送了一個與朋友。”雷公想:又奇,那有人頭送人?問道:“你朋友姓甚名誰?”馬俊道:“頗有名望,小人從山東來他家住了三天,這人是大夫,名羅輝庵。因昨晚飲酒,閑談醫道,他便歎氣醫好此人,才發萬金。小人說,哥哥反作難,有萬金相謝何不用功?羅大夫說,藥引子要人腦,因此作難。小人應在身上,把米相公殺了頭,送羅大夫爲引子。太爺不信,把羅大夫叫來便知。”雷公大怒,標簽拿了,走到半路,遇羅大夫轎子,差役將票拿出,羅輝庵呆了,想:我不曾犯法。只得同公差到府堂跪下,雷公喝道:“你知罪?”羅輝庵說;“小的不曾犯法。”雷公道:“你認得那人?”羅先生看馬俊兩眼,說:“認不得。”馬俊道:“咱家情你已忘記了麽?”
  羅先生大怒:“怎麽說那忘記?”馬俊道:“爲人要有良心,小弟到日,你說醫那官宦,才發萬金,我才將米公殺了頭,送你合丸,怎推不知?”雷公說:“免得本府動刑,從實招來。”
  羅先生聽馬俊說人頭送他,甚不明白,說:“小的實不知。”
  雷公將馬俊殺了四人之事說了,羅先
  生吃驚不了,說:“大老爺做主,小人認不得他,書上沒得用人腦子爲引,況又無贓。”知府問馬俊道:“羅姓說無憑據。”
  馬俊道:“現在他廳上,左手幾上藥箱內,太爺可差人去齲”知府差了快差去尋,果在箱內,拿到大堂。知府見了,叫米家人領去。對羅先生說:“頭在你家,還有何說?”羅先生不認,知府叫夾起身來,羅先生受刑不住,只得招供,上了刑具。馬俊亦責三十板,上了刑具。押去收縣監,女子發回娘家。知府做了詳文,米家進京報信不表。
  且說羅先生與馬俊下監,只見東號沒幾人,犯人個個好了。
  只孫佩不出汗,禁子尋不出號,只得收與孫佩同號。當時馬俊聽見哼聲,四下一看,只有左邊鋪上睡一個人,年紀約有二十。問獄卒說:“此人犯何事?”獄卒說:“此人姓孫名佩。”
  馬俊聽了是孫佩。問他爲何哼聲不止,獄卒道:“有玻”馬俊說:“是你待他不好,有病之人,快與他茶湯。”不一時,羅家送了酒飯,羅先生吃不得,罵不絕口。馬俊知天色已晚,把刑具解了,獄卒大驚,正要上前,馬俊搖手,你們不多事,我不害你,你若拿我,我就走了,走到階下,忽然不見。獄卒驚倒在地。不知他一去還來不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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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張中治累鳴知府


  話說那些禁子,見馬俊一縱不見了,喊道:“我們死了!”
  只見馬俊立在屋上說:“你們依我,好好在此。”衆人齊說依。
  馬俊跳下來,取兩錠銀子:“煩你去買酒飯,請請諸位。”不一時,買齊了進來,團團坐下。獄卒衆人已吃個醉飽,衆人散了,才與羅先生陪禮,說:“這是我相好的,請你醫治。”情由說了一番。“如若好了,救你出去,萬金相謝。”羅先生歎氣,說:“那有請醫像你的。”想想這人倒有義氣,只得叫他扶起,馬俊說;“賢弟,可認得我?”孫佩昏迷之際說道:“那位叫我?”羅先生與他診脈道,“不妨,此人心內作燒。”馬俊道:“可得好?”先生說:“那裏得炭火藥餌?”馬俊道:“只求開方。”馬俊出了號,遇韋升拿酒來,馬俊說;“我們與這病人一堆,方才羅先生不忍,與他看脈借筆硯開方,還要炭火藥物,將這銀子去用。”不一時,取了進來,叫馬爺自熬,馬俊道;“你去扇起火來,把藥放在罐內。”然後勸羅先生飲酒,羅先生只得吃了些。馬俊將藥煎好,與孫佩服,又餵了水,與他洗臉。孫佩沈沈睡去。有二更時分,只見孫佩只蓋蓋被,自己無行李,對先生說:“我去就來。”上屋去了,先生見馬俊如此,心中亂跳,巡更問:“馬俊那裏去了?”先生說:“他無刑具,我不知。”獄卒呆了。“呼”的一聲,馬俊跳下,說:“我不連累你,何必大驚。”巡更去了。打開包袱,卻是兩條蓋被,幾件衣服,將來蓋在孫佩身上。到了天明,孫佩大叫:“疼死我了!”馬俊到身邊見他仰在地上,驚問先生說:“昨夜服藥,此時大叫一聲四肢冷了,胸前微氣。”先生說,“病當如此,一時便還。”馬俊不信,二人就坐在孫佩鋪邊,不一時,面轉紅色,一身汗水,歎口氣說:“那位大哥把茶與我吃。”馬俊暗禱神天,取茶與孫佩吃。把他扶起,吃了依舊放下去睡。先生又爲孫佩診脈,對馬俊說:“恭喜,他出了汗,病全好了,再服補中益氣湯。”馬俊大喜,先生又開了方,叫韋升取藥。孫佩因受風寒,能得出汗,就無事了。馬俊走到身邊,叫聲:“賢弟心中可好?”孫佩說:“小弟不曾與兄會過。”馬俊笑道:“爲賢弟不知費了多少心。”便將郝鸾結拜,到今日請羅先生,前後說了一番。孫佩感謝,以後保養不言。且說孫佩病好,雷知府想,必有越獄事。相公道:“依晚愚見,今日不自進監,代捕那厮,馬俊自然鎖了手腳,拿住剮去二目,必不能走了。”雷公大喜,別了相公,來到內樓,吩咐張仲,張仲回獄,與衆人說了,三三兩兩交頭接耳,馬俊看過都不在意,到了中午時候,兩眼齊跳,心如油煎,身似疏麻,想道:今日心驚肉跳,必有大禍。莫非他們要害我,我且留神。正想之間,見一公差進來,喊禁子,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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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馬俊喜逢活真師


  話說公差手執朱票,喊禁子吩咐道:“將人犯點齊,今晚太爺親來點。”遞于張仲。張仲念道:“本府正堂雷,爲查點人犯事,照得兩監人提一處。獄中刑具不周,因叫衆禁役,將人犯各歸號候,如違即革不貸。”張仲念畢送了來差,向馬俊說:“小人念的票子,你可聽見?今夜太爺點名,看見爺松了刑具,小人定要打革。”衆禁子就道:“罷了,若太爺來時,爺肯帶刑具,就免得說。”馬俊依允,禁子說:“太爺來時,我通一信。”
  馬俊依然伏侍孫佩,到了夜間,雷公帶了捕役,點些兵,雷公知馬俊厲害,張仲走到馬俊面前說:“爺請上刑。”將馬俊綁起,上了手肘又加腳鐐,半步莫能行道。雷公先吩咐的。且說雷公點了多時,點到孫佩,禁子道:“病不能行。”又點羅釋庵,點到馬俊,馬俊看見兵丁,手執兵刀,想到點名用兵,莫非知我黑夜之事,況禁子把我綁了,莫非不測?只聽上面叫,馬俊應聲有,卻不上前,雷公道:“知罪?”馬俊道:“殺人償命。”
  雷公大怒,叫:“與本府拿下。”衆人跑來,馬俊知事不好,跑到小號,用力一縱,如飛去了,雷公吃了一驚。禁卒開了牢門,雷公引衆進去,守備當下望見馬俊雙手被綁,站在高牆,忙叫錨鈎拿他,兵丁正要動手,馬俊又上房了。守備在地跑追到城邊,馬俊又上了城牆。想追兵甚急,手上肘索去了方好。
  手無寸鐵,想得一計,將右足站穩,左腳提起,等守備趕上城牆,提著兵器叫“那裏走”,不妨,馬俊當胸一腳,守備跌下城牆糞池去了。雷公聽喊一聲,只當馬俊跌下去,卻聽守備說:“是卑職!”雷公叫人救起。且說馬俊飛過城河去了,不言。
  知府見走了馬俊,只得同守備回轉去。次日,又申詳文,不表。
  且說馬俊逃出了城,走了三十余裏,到一個松林,聽一人大叫:“馬俊休走,貧道在此等了多時。”馬俊擡頭一看,方知是司馬傲,馬俊便拜,先生扶起說:“今晚受驚,但漢平帝有難,非你不可救,再教你遁土法。”馬俊一一記了,問道:“救駕何時?”先生說:“天機不可泄。”又問:“孫佩可救得出來?”先生說:“吉人天相,且回杭州,二進開封府可救。再者那虎尾劍,要三進開封府去齲”道人說完一揖而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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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馬俊喜逢活真師


  話說公差手執朱票,喊禁子吩咐道:“將人犯點齊,今晚太爺親來點。”遞于張仲。張仲念道:“本府正堂雷,爲查點人犯事,照得兩監人提一處。獄中刑具不周,因叫衆禁役,將人犯各歸號候,如違即革不貸。”張仲念畢送了來差,向馬俊說:“小人念的票子,你可聽見?今夜太爺點名,看見爺松了刑具,小人定要打革。”衆禁子就道:“罷了,若太爺來時,爺肯帶刑具,就免得說。”馬俊依允,禁子說:“太爺來時,我通一信。”
  馬俊依然伏侍孫佩,到了夜間,雷公帶了捕役,點些兵,雷公知馬俊厲害,張仲走到馬俊面前說:“爺請上刑。”將馬俊綁起,上了手肘又加腳鐐,半步莫能行道。雷公先吩咐的。且說雷公點了多時,點到孫佩,禁子道:“病不能行。”又點羅釋庵,點到馬俊,馬俊看見兵丁,手執兵刀,想到點名用兵,莫非知我黑夜之事,況禁子把我綁了,莫非不測?只聽上面叫,馬俊應聲有,卻不上前,雷公道:“知罪?”馬俊道:“殺人償命。”
  雷公大怒,叫:“與本府拿下。”衆人跑來,馬俊知事不好,跑到小號,用力一縱,如飛去了,雷公吃了一驚。禁卒開了牢門,雷公引衆進去,守備當下望見馬俊雙手被綁,站在高牆,忙叫錨鈎拿他,兵丁正要動手,馬俊又上房了。守備在地跑追到城邊,馬俊又上了城牆。想追兵甚急,手上肘索去了方好。
  手無寸鐵,想得一計,將右足站穩,左腳提起,等守備趕上城牆,提著兵器叫“那裏走”,不妨,馬俊當胸一腳,守備跌下城牆糞池去了。雷公聽喊一聲,只當馬俊跌下去,卻聽守備說:“是卑職!”雷公叫人救起。且說馬俊飛過城河去了,不言。
  知府見走了馬俊,只得同守備回轉去。次日,又申詳文,不表。
  且說馬俊逃出了城,走了三十余裏,到一個松林,聽一人大叫:“馬俊休走,貧道在此等了多時。”馬俊擡頭一看,方知是司馬傲,馬俊便拜,先生扶起說:“今晚受驚,但漢平帝有難,非你不可救,再教你遁土法。”馬俊一一記了,問道:“救駕何時?”先生說:“天機不可泄。”又問:“孫佩可救得出來?”先生說:“吉人天相,且回杭州,二進開封府可救。再者那虎尾劍,要三進開封府去齲”道人說完一揖而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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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阮氏賣俏尋男子


  話說道人走了,馬俊望空拜謝,依法抓土一灑,將身一縱,如駕雲一般,一路奔杭州去了。
  再說鮑剛驚散了響馬,找尋鳳公不著,到天明回店中,取行李,奔湖廣來。逢人問信,那日年牌時分,到得襄城,見了五十多歲人問:“此可是金雞巷?”那人說:“問道爲甚?”鮑剛道:“找早年開珠寶店鳳二爺。”那人見問,就歎口氣:“好人不得長享富貴,因他平生無子,肯行方便,爲積陰功,竟將家蒙消了,此時莫可如何,就在第二個門。”鮑剛來至門首,用手敲了,裏面小孩子出來答應:“請進。”鮑剛問:“老伯莫非鳳林?”鳳林說:“然也。”見禮已畢,問了姓名,鮑剛問:“鳳老爺何不出來?”鳳林道:“家兄在開封府,不在這裏。”
  鮑剛想還未來,鳳林問道:“從那裏來?”鮑剛將來路之事說了一遍,鳳林聽了傷心一番,然後收拾茶飯吃了,留鮑剛住下。
  過了幾日,都不見鳳公到,想必往他方去了,不如明日告辭老伯,去尋郝兄去。不一時,鳳林到書房,鮑剛告辭說:“小子叨擾,明日往杭。”鳳林想如今家已如此,久聞辦杭州貨物賺了,手內無本去做。今日鮑剛要往杭,不如將那串珠子作法,同去。說道:“賢侄去杭,我也要去辦貨,同一路行。”鮑剛應道:“好。”次日天明,用了早飯,鳳林拿了珠子,換四百兩銀,擺下酒飯,請鮑剛亦同吃了,進內與阮氏說知,多則三月,少則一半月回來,將銀子留下幾兩,與阮氏用,一概物件在王家店齲阮氏道:“路上小心。”到了次日,二人用了飯,鳳林吩咐一番,然後鮑剛背了行李,雇一只船往杭去了。
  此時夫婦恩還好,只恐回來心變淫。
  且說阮氏是個後婚,嫁于鳳林。若是正人,不多貪色,阮氏乃好色之人,想起前夫中意,鳳林年老,長呼短喚,今見丈夫走了,便打扮打扮,意欲引蝶追蜂。就站在金雞巷口,過往之人稀少。凡事必須有緣。本城曹兵部之家人曹成,從此經過擡頭一看,看見阮氏,一身酥了,那阮氏亦看他不轉眼,曹成想這婦人,不正是鳳二爺家?大膽向前問道:“鳳二爺可在家?”阮氏把臉一紅笑道:“問他何事?”曹成道,“拜望他。”阮氏道:“原與我丈夫相知?”曹成道:“正是二娘,失敬了。”阮氏便說長說短,曹成進來,阮氏不做聲,曹成一把抓住道:“好嫩手。”阮氏假至誠一番。曹成摟在懷中,抱了進房,幹那事去了,卻不曾關門,得財從外回來叫娘,曹成阮氏吃了一驚,但不知得才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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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春香偷情引主奴


  話說得才一路叫進來,阮氏叫曹成躲過,支吾一會,得才往外去了。曹成出來,阮氏問了姓名,曹成道:“自幼在曹兵部府中,年二十五,奉公子命收店銀,從此經過,大賜緣法。”
  阮氏說:“鳳林不在家,夜夜可來。”叫得才,說舅爺來,上街買些物回來,得才去了。二人又談些風流話,方才分手。且說得才買物回來,問舅爺那裏去了,阮氏說上街去了。阮氏將酒菜收拾,曹成來了,酒席擺上,二人亦同坐下吃完,到房內雲雨去了。自此以後,曹成不避忌鄰舍,總把錢哄了得才,得才當作舅爺不言。
  且言曹兵部與米相一黨,生下兒子萬建,專好女色,有兩個家人,一個曹成,一個曹代,曹成妻子名春香,好淫,與曹代有私情,曹成不在,就來他家宿。到了天明,曹公子叫曹成,曹代說不在家,公子說:“叫來。”曹代上街問人,那人說在金雞巷,昨日遇見。曹代來到巷內,恰遇阮氏送他出來,曹成見了曹代,吃了一驚,曹代上前要去,曹成打他一下說:“休占我體面,我且容你。”曹代記在心內,陪了禮說:“公子叫你。”曹成去了,曹代想他老婆之事,正是:我不淫人婦,誰敢動我妻。
  且說曹成、曹代,二人進了府門來到書房,公子罵道:“狗才那裏去了?”曹代說在他表兄家。公子問佃銀,支吾了一會出去,曹代將他事告訴公子,說:“公子你曉得曹成結了天緣。”就將曹成的風情加倍說了。曹若建反不如奴才:“今晚我去。”曹代說:“依小人見,可封幾百銀子,打發他去下江買貨,小人領大爺去,不怕阮氏不從。”公子進內與太太要銀,曹代到曹成門首叫:“大哥,大爺叫你。”曹成正在睡中,聽得大爺叫他,便起身來,同曹代到書房,只見公子坐在那裏,桌上幾封銀子,曹成說:“叫小人何用?”公子說:“六月中旬,太太生日,少于綢緞,我想別人去不得,故叫你,我開好單子,今日動身,這是銀子收好。”曹成道:“明日去罷。”公子大怒道:“胡說。”曹成不敢動身遲延,公子又叫押他下船,曹成回房收拾行李,吩咐春香多則兩月,少則一月,便對曹代說:“我去之後,送信與我心上人。”曹成只得開船去了。曹代趕回城中,先與春香說些風流話,然後與公子說知,二人笑得不止只等黃昏,公子到金雞巷與阮氏偷情,不知阮氏肯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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